来的都是客

2017-02-20 20:54龙章辉
少年文艺 2017年2期
关键词:叫花子爹娘妹妹

龙章辉

如果不是那天爹娘回家太晚,我和妹妹就不会饿肚子了。

如果不是我和妹妹都饿肚子了,我就不会主动去淘米做饭,也就不会发现米桶里竟然还藏有两个鸡蛋了。

两个鸡蛋从扒开的米粒里倏忽而出,蓦然照亮了我和妹妹的眼睛!

“哥,你老说爹娘好爹娘好,可他们竟然把鸡蛋藏起来不给我们吃,这能叫好吗?”

面对两个晶莹的鸡蛋,妹妹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那段时间,家里天天吃牛皮菜。菜秆儿切条,放辣椒炒,做主菜;菜叶子开汤,做小菜。吃得我和妹妹舌头发涩,小脸儿活像两张牛皮菜叶子,青寡青寡的。

我被妹妹问住了。爹娘平时对我们是挺好的呀:家里存有布料儿,先要给我们做衣服穿,他们继续穿补丁衣服;家里有好吃的,先要让我们吃,他们吃剩下的……可这两个鸡蛋的出现,让爹娘的好在我和妹妹眼里大打折扣!

家里既然有鸡蛋,为什么不拿出来吃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鸡蛋,他们肯定还藏有别的好吃的!要不我们先把这两个鸡蛋吃了吧。”妹妹说。

“不行,既然不拿给我们吃,我们若偷吃了,不被打死才怪!”爹娘虽好,可脾气火暴,但凡我们有一点不轨便会严惩,我坚决反对妹妹的提议。

“我不管,反正我要吃鸡蛋,不然我就哭……”妹妹耍赖了。

其实我也想吃呢!鸡蛋被我娘拌了碎辣椒煎成蛋饼,别提有多香啦!赖皮的妹妹正好促使我的想法变成行动。

我灵机一动,狡黠地问妹妹:“真的想吃鸡蛋么?”

“嗯嗯嗯……”妹妹连连点头。

“那就别急,先忍一忍,我们以后想办法往家里拉客,家里来了客人,爹娘自然会将好吃的拿出来招待,我们不就跟着有好吃的了么?”

“好呀,哥你真有办法!”妹妹兴奋得跳起来。

在妹妹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两个鸡蛋又被我放回了米桶里。

家里很久没来客了,那年月大家都穷,交往很谨慎,不愿相互麻烦。我们家其实亲戚不少,赶场日经常会有亲戚打屋后的马路上往返,但他们很少进屋,即使迎面碰上了,也无非进屋喝杯水聊个天而已,吃饭前是绝对要走的。出于礼节,客人临走时爹娘嘴上也会挽留几句:

“就走么?吃了饭再走吧。”

“不吃啦不吃啦,还有事要赶回去。”

“哎呀,那就怠慢了,慢走啊……”

香喷喷的鸡蛋太诱人了!为了能吃到鸡蛋,我和妹妹每逢赶场日就去屋后的马路上等候亲戚们路过。我们商量好了,只要遇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进屋再说。

起初妹妹有些担心:“这样做,爹娘高兴么?爹娘要是不高兴,我们会挨打的。”

我告诉她:“不会的,客来了,爹娘就是不高兴,也得装出高兴样,怎么会打我们呢?况且,自己不说,爹娘又怎么知道我们在故意拉客呢?”

我这样一说,妹妹就放心了。

我们最先等到的是一位表姑爷。

“表姑爷——”妹妹眼尖,老远就认出来了。我们欢天喜地迎上去,一人拉着表姑爷的一只手,不容置疑地说:“走,上我家吃饭去。”

“不不不……”埋头赶路的表姑爷显然没有思想准备,坚决地挣脱我们的手,“我今天有事,改天再来吧。”

我急了,脱口说道:“不不不……我娘说了,一定要请你来家里吃饭!”

话一出口,从未撒谎的我心里掠过些微不安,手却迅速地再攥住表姑爷的手,更加用力地往家里拽——

“好好好,别拖别拖……”表姑爷的一只兔子眼惊疑地眨闪着,另一只黑眼窟则变得更加幽暗。“为什么喊我吃饭?是不是你娘的病又犯了?”

表姑爷精通草药,前几年我娘被痢疾折磨,我爹到处求医问药,怎么也治不好。后來表姑爷知道了,主动上门用药,一个疗程我娘的病就断了根。表姑爷因此很受我们家尊敬。那段时间,他经常坐在我家火塘边的长板凳上,眯着兔子眼跟我爹喝劣质米酒、聊天。酒至酣处,表姑爷神采飞扬地跟我爹大谈草药的应用……火光映衬下,我娘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她微笑着、不断往火塘里添干柴。我和妹妹则一个劲地往自己碗里搛菜。搛多了,爹冲我们瞪眼。表姑爷却说:“搛搛搛,多搛点,看你俩黄皮寡瘦的样子,营养不良啊……”我娘的病痊愈后,表姑爷就很少来我们家了。

听到表姑爷这样问,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再怎么也不能咒娘的身体吧?但一时又编不出别的理由,为了将表姑爷哄进屋,我只好就汤下面地搪塞道:“很有可能,我娘这几天无精打彩的,像是病了的样子。”

我娘其实没病,倒是因为什么事跟爹怄气,几天都不理睬爹。

表姑爷一进屋,娘一下子来了精神:

“哎呀呀!表姐夫,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他爹……他爹……他爹……”

我娘仿佛溺水者遇见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般将对爹的怨气一股脑儿泼出来——她说话时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时配以跺脚、拍手掌等肢体语言以助声势,把对我爹的声讨推向极致,把我爹描述得丑陋无比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我爹在一旁不停地干咳着,完全不知如何应对我娘突然发起的攻势,因为表姑爷在场,他又不好发怒,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一句:“癫婆娘,癫婆娘……”

而我娘竟越发癫了!

表姑爷刚才还思谋着上哪去给娘寻药,没想到一进屋就要调解家庭矛盾,他的兔子眼闪眨得更加厉害了!他一边耐心听我娘诉苦,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着适合劝导我娘的话语,我娘的哭诉一停,他的话语便娓娓而出……慢慢的,我觉得表姑爷的话语里竟然也有一股草药味,淡淡的,一会儿把我娘说哭、一会儿又把我娘说笑了。我还注意到:我娘哭时,我爹不自然地在一旁搓手、干咳;我娘笑时,我爹也在一旁陪着笑。

事实上是,我娘一笑,事情就好办了!米桶里那两个鸡蛋终于在我们万分期待的目光里被娘小心翼翼地磕开,黄莹莹的汁液在黑黑的菜锅里“哧”的一声乐开了花……

我们拉到的第二位客人虽然不是亲戚,但与我们家关系密切。

这位客人姓罗,会武术,好打抱不平,人们都叫他罗把式。罗把式好酒,喝了点小酒,就四处闲逛,逢人便抱拳打拱手,然后喷着酒气跟人讲白话、吹牛……某年某月某日,某流氓在某地耍流氓,被他撞见了,一招“猴子洗脸”就将流氓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某年某月某日,某无赖在某地耍无赖,被他撞见了,一招“锁喉术”就将无赖制服了……罗把式牛皮吹得震天响,隔老远都能听到,大人小孩都喜欢听他吹,我爹也是他的铁杆粉丝。因而,当罗把式一步三摇走到我们面前时,我果断地拦住他——

“为什么喊我吃饭?是不是你爹又被人欺负了?”罗把式两眼霎时瞪得溜圆。

听到罗把式这样问,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爹好好地待在家里,怎么会被人欺负呢?我爹就那么好欺负么?但很快,我就醒悟到罗把式这样问的背景:去年我爹在县城的汽车站排队买车票,后面来的几个人不遵守秩序,挤到我爹前面去了,我爹跟他们说理,他们仗着人多,非但不让,反而凶巴巴地指着我爹的鼻子骂我爹是个“乡巴佬”!恰巧罗把式也来买票,一见我爹被人欺负,便挺身而出——他去外面找来一块砖,当着那几个人的面一掌将砖劈成两半,然后问那几个人:“你们的头比这块砖硬么?”那几个人被吓住了,只好悻悻地排到我爹后面去了。事后罗把式对我爹说:“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听。”

没等我回答,罗把式就一路喊着我爹的名字直奔我家而去:

“谁欺负你啦?告诉我听,我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兄弟!”

听到罗把式叫喊,我爹忙出门迎接。

“哎呀呀!老兄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原来,我爹昨日上山砍柴,一条锄头把一样粗的鸡公蛇昂首挡在路中。鸡公蛇凶狠无比,是乌鸡山一带令人谈之色变的毒蛇之王!顿时吓得我爹打转回家。我爹早先就知道罗把式除了会武术外,还会梅山术,其中有一术叫藏身术,念过藏身口诀之后再上山,蛇虫鸟兽都见不着自己了。我爹被鸡公蛇一吓,遂产生了找罗把式学藏身术的念头,以便在山林里也能像罗把式一样进出自如。

一听是这么回事,罗把式沉吟不语了。梅山术是不轻易传人的。

“老兄哥,你说过,只要有人欺负我,就会帮我的,对么?”我爹试探着问。

“对呀,我是说过,可这跟藏身术有什么关系?”

“现如今连蛇都来欺负我了,老兄哥你能袖手旁观么?”

“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啦!哎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看来我只有教你了,那我就把藏身术教给你吧,你可千万不能乱传给别人哦。”罗把式终于答应了。

“哎哎哎……”我爹喜出望外。他急急地去灶屋里找我娘,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回头在罗把式的带领下烧纸、装香、请师傅……我娘则出门去了邻居家。

一应仪式完成后,罗把式开始教我爹掐手诀、念口诀——

“藏我身来化我身,

我身化为大山木叶青;

风吹木叶皮皮响,

不知哪皮是我身……”

不一会,我娘手握两个晶莹的鸡蛋回转了。

两个鸡蛋又在我们万分期待的目光里被娘小心翼翼地磕开,黄莹莹的汁液在黑黑的菜锅里“哧”的一声乐开了花……

这以后,我和妹妹又拉了几位客人进屋。

到了饭点,我娘抹不开面子,只好悄悄让我爹去借鸡蛋、留客吃饭。

每次都能吃到香喷喷的鸡蛋,我们拉客的劲头更大了!而且,拉客的妙用还被我们进一步开发了出来:每当爹娘吵架闹矛盾,我们就去拉客,只要客人一进屋,刚才电闪雷鸣的两张脸立马风平浪静、喜笑颜开了。家丑不可外传,爹娘都是好面子的人,自然不想让人人都知道他们在吵架,所以脸变得特别快。客人走后,他们的脸也没有再变回去,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爹娘不在家时,我经常模仿着爹娘那两张善变的脸,做出一怒一笑、一笑一怒的表情逗妹妹玩,把妹妹乐得哈哈大笑,笑得在门前的草地上打滚。

高兴之余,我们经常感叹:“爹娘真傻,居然不知道我们在拉客。”

有一次我们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将一位堂哥拉进屋,家里的饭菜已经做好了。突然增加了人,事先又没准备,饭菜显然不够吃。为了让客人吃好,我娘只好等客人吃完并且离开了,才从鼎罐里铲出一块黑糊糊的锅巴,泡了白开水费力地嚼起来。

嚼着嚼着,我娘突然问我爹:

“奇怪,为什么别人家不来客,就我们家接二连三地来呢?”

娘这一问,我爹也疑惑了:“对呀,为什么别人家不来客,就我们家接二连三地来呢?”

不过爹很快又释然了,他嘻笑着对我娘说:“你那么好客,人家当然想來啦!”

我娘的嗓门顿时提高了一倍:“我好客?还不是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人家看得起你才来你家吃饭好么?”

“自己家锅盖都快揭不开了,怎不见你上别人家吃去?”

爹娘争论的声音先是越来越高,然后又越来越低,低到只能听见他们在嘀咕时,我的心跳骤然加快:爹娘可能已经起疑心了!

我拉着妹妹的手赶紧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妹妹就被爹叫住了。

爹语气温和地问妹妹:“你知道爹最喜欢你什么吗?”

妹妹闪着她的大眼睛想了一会,然后非常认真地回答:“不知道。”

爹亲热地捧着妹妹的脸,“小傻瓜,爹最喜欢的就是你从来不讲假话。”

妹妹被爹的表扬弄得激动万分,“是的,我从来没有讲过假话!”

“那么,你告诉爹,爹娘对你好么?”

“好!”妹妹肯定地回答。

然而她很快又否定了刚才的回答:“不好!”

“怎么不好呢?”爹更加温和了。

“你们把鸡蛋藏在米桶里不给我吃!”妹妹理直气壮地说。

“你们肯定还藏着别的好吃的!”妹妹得理不饶人。

“于是你们就去拉客对么?”爹陡然严厉起来。

妹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她后悔莫及,赶紧扭头向我求助,当发现我早已不见了踪影时,不知所措的她只好带着哭腔向爹坦白道:

“那都是我哥的主意。”

入冬后,爹娘就开始盘算: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些,可怜孩子们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孩子们过个好年!

可是,怎样才算过个好年呢?过个好年的标准是什么呢?爹娘终日苦思冥想——

首先是孩子们的膝盖骨和屁股蛋子不能露在外面,得有棉衣包裹起来。有没有木炭取暖倒在其次,无非多砍些柴,旺烧些火,一家人暖暖地挤在一起,烤着烤着就烤出汗来了;寒冬日子长也不怕,只要我爹张开嘴巴,秦琼卖马、花木兰替父从军、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串串绘声绘色的故事就会溜出来,让我们忘记了时间。

然后呢?我爹我娘接着开始商量然后:年夜饭一定要有鱼吃,年年有余嘛,这是讲究;鸭是不能吃的,过年吃了鸭,来年嘎嘎嘎,要生是非口舌,这也是讲究;除了有鱼吃外,还要有鹅肉吃;没有鹅肉有鸡肉也行;没有鸡肉有鸡蛋也行……

每当爹娘划算这些的时候,我和妹妹就在一旁一遍一遍地咽口水——先是鸭算没了,接着鹅算没了,接着鸡也算没了,我们的口水也咽干了,我们不干了!妹妹悄悄怂恿我代表我们出面讲话了。

我问爹娘:“爹、娘,没有鸡哪来的蛋呢?”

“是啊,没有鸡哪来的蛋呢?”我爹我娘如梦方醒般对视了一下。

见爹娘没有生气,我接着又问:“就像没有爹和娘,哪来的我和妹妹呢?”

“是啊,没有爹和娘,哪里会有我和我哥呢?”妹妹也说话了。

爹娘显然被我们问住了,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下,就一齐盯着他们的孩子看,从大看到小、从高看到矮……我们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就都低了头。

看了一会,我爹猛一拍桌子:“你们是不是鸡呀鹅呀鸭呀蛋呀全都想吃?”

这自然不可能!用我爹平日的话来说,这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们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爹见儿女们都不吭声,也一声不吭地背着手出去了。

我爹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见他的孩子们还站在原地,就板着脸又问:

“说!你们是不是鸡呀鹅呀鸭呀蛋呀全都想吃?”

自然没人敢说话。

我爹的语气突然温和起来:“爹保证你们全都可以吃到!”

“啊?爹……你太好了!”

刹那间,我和妹妹像两条解冻的春水那样,环绕着我爹哗啦哗啦地欢叫起来。

腊八节一过,年味越来越浓。寒冷而厚重的天幕上,游移着腊月特有的气息,昼夜的界限也变得有些模糊。

一天,我和妹妹睡得正香,忽听爹在窗外喊:“天亮老半天了,还不晓得起来啊!”

过一会,见我和妹妹谁也没有动弹,爹又喊上了:

“今天过年呢,娘正在给你们杀鸡杀鹅,难道你们都忘了?”

“啊?过年!”房间里顿时一片忙乱,接着房门“哐当”响,我和妹妹冲了出来。

爹站在门外的寒风中,很认真地对我们说:“要是昨天,要是昨天的昨天,你们这么懒,爹会打肿你们的屁股。你们知道,爹脾气不好。但是今天过年,爹心情很好,就不生你们的气了,所以你们睡了懒觉也不要紧。”

接下来爹问:“谁去帮娘扯鸡毛鹅毛?”

“我去。”妹妹响亮地应道。

“谁来帮爹贴对子?”

“我来吧。”妹妹去帮娘了,我没得选择,只有帮爹。

“对子”即春联,爹昨晚写好的,家里的每根柱子、每条窗框上都要贴,风雨剥蚀了一年的木屋红红地亮堂起来,方显出过年的喜庆。这是脸面上的工夫,再穷的家庭也是要装的。

一家大小就在浓厚的年味里欢快地忙碌起来。

黄昏时刻,远远近近响起了爆竹声。年夜饭一般吃得比较早,吃饭前要敬神和燃放爆竹。我们家的年夜饭也张罗得差不多了。趁爹敬神的当儿,我和妹妹溜了出来,去看看哪家的爆竹响得热闹些。

回转时,快到家门口了,忽听妹妹在后面说:“快走开,跟着我们干吗?”

我回头一看,一老一小两个叫花子跟着我们到家里来了。那年月叫花子多,全是外地受灾的灾民,隔三岔五的在村子里转悠,挎着蓝色或者黑色的布包袱、拄着打狗棍、伸着碗要饭:“老板,行行好,打发一点……”

糟了!我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是被爹娘看见了,会误以为是我和妹妹把叫花子带到家里来的,以爹娘的脾气,后果将不堪设想,好不容易盼来的年也别想过了!事实上,我和妹妹早就不拉客了,就算拉,也不会拉叫花子呀?虽然这些叫花子都是灾民,穿着及模样也还算干净,可叫花子就是叫花子,怎么都让人感觉不舒服。

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屋!我立马走过去和妹妹一起拦住两个叫花子。

我对两个叫花子说:“你们运气真好,幸亏碰上我,幸亏我脾气很好,要是碰上我爹那个阎王爷,会打死你们的!还不快走!”

妹妹也在一旁帮腔:“我哥说的没错,你们运气真好,幸亏碰上我哥和我,幸亏我的脾气比我哥还好,要是碰上我娘那个母夜叉,会骂死你们的!还不快走!”

然而,任凭我和妹妹怎样威逼,两个叫花子就是赖着不走。看样子,他们是要到我们家来过年了!我和妹妹急得哇哇叫。

听到喧嚷声,爹出来了。

妹妹赶紧跑到爹身旁,指着两个叫花子说:

“真讨厌,我们没有拉他们,他们也跟着来!”

我也不甘落后:“爹,还愣着干吗?快把他们赶走吧!我们要吃年夜饭了。”

一见是两个叫花子,爹一时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按照本地习俗,祥和喜庆、万家团圆的年夜饭上,家里增人意味着增福,拒客登门是不吉利的!

这时,两个叫花子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财神、财神,财神菩萨到你家,你家富贵向阳花!老板,恭喜发财!”

一听这话,我爹顿时眉开眼笑,“大过年的,来的都是客,來来来,快进屋,快进屋……”

就这样,在爹娘节衣缩食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年夜饭上,两个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叫花子,以他们朴拙的生存智慧,轻易就突破了我爹的心理障碍,成了我们家的座上宾。吃饭过程中,那老的一个劲地道谢;小的大口咀嚼和吞咽着我爹搛进他碗里的鸡鸭鱼肉,不时偷瞄一眼我和妹妹,眼神怯生生的,在热腾腾的空气里一闪而过。我和妹妹早被过年的美味吸引了,心思都在菜碗里,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吃完年夜饭,娘有些不开心,她埋怨爹:“以前孩子们拉的客都是亲戚朋友,你倒好,把叫花子拉进来了!要不是过年,自己都难得吃一餐好的……”

爹解释道:“大过年的,叫花子也是人,也要过年。我们难,人家比我们更难!我们少吃一口,人家就有吃的了,何乐而不为呢?”

想不到脾气火爆的爹竟然也有一副好心肠!我有些小激动,为了表示对爹的支持,我冲口说道:

“爹,以后只要遇到叫花子,我就拉到家里来,反正我们少吃一口人家就有吃的了,何乐而不为呢?”

话音刚落,爹立马变了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被爹骤变的态度吓住了,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还是妹妹灵光,很快反应过来,“爹,你早上说了的,今天过年,你不生气的。”

爹绷紧的脸于是松弛下来,“是啊,爹说过,今天过年,爹不生气的。既然爹说了这话,那就要算数!好了,爹现在不生气了!”

过年真好!爹不生气的时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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