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抒的诗

2017-02-24 21:39汪抒
诗歌月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饮水飞翔经历

汪抒

潜水

这个村子一直在水下

不会潜水的人

不能回到他的家乡

我在外多年

已经荒废了游泳的技艺

现在我像一只嚎叫的鸟

一头向水下扎去

尖锐

我有一些尖锐的东西

我把它弄得不尖锐

其实我只是把它隐藏起来

尖锐反而更加尖锐

呵,我多么温和、平庸

看起来毫无危险

死亡游泳

“大海多蓝呵”,——那个声音传过来

一点不恐怖

反而有些悦耳,甚至欢欣。

飞机的翅翼反射阳光,

熠熠闪耀。

机舱里也很明媚,如画如诗。

被推出机舱的人

仿佛在狂风中舞蹈,如果放慢镜头

可以看清他挣扎的四肢

扯乱的领带和衣服

和一只被吹跑的鞋子

杀害的过程很短暂,几分钟。

但也很漫长——

他一直在坠落,

七十年代的智利,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

厌倦

他厌倦了他的生平经历。

总之,他厌倦了。

但还是可以改变的,尽管也是以单调代替单调。

这个人现在用另一个人的经历

换掉了自己的经历。

另一个人,谁?

也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独自挺进在社会上。

这也与他一样,闻无所闻

默无声息。

仍然保持自己的面孔和身体。

他把另一个完全臆想中人物的经历

当成自己曾经的生活。

没有亲身遭遇过的生活更令人好奇

更会被确认为

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觉得有了迥异于自己的新的人生。

自己完全是自己之外的一个

漠不相干的人物。

我总觉得是无辜的出逃

一只白鹤又能有几两热血

一只猫,如果给它体内一台强劲的发动机

它也会飞翔

所有思绪的片段,都如阳光闪烁着

并且跳动

直到飛机缓缓地、平稳地、

不断地跌落

云层轻浮,飞机终于完全地展现在云层的底端

细雨茫茫,没能全部覆盖住

平展展的稻田,公路细小

更细小的是树木和房舍

我仿佛与过往彻底切断了联系

我身体中多年的含义在减少

我仿佛没有这趟飞行的经历

当我机械地站在传输带旁

等待行李

机场大厅的宏阔,将一个人的一点点思绪

彻底消灭,只有空调制造茫茫的凉意

裹紧全身的皮肤

每一次出行,我总觉得是无辜的出逃

在西藏的路上

公路的两边都是茫茫的苍青的颜色。

有一阵子,天边像是起了一些乌云

似乎会有一场遥远的

渺小的阵雨和闪电。

但是没有,中午的强大的酷热

在天地间解释了一切。

偶尔见到一个牧人独坐

见到二三十点墨色的牦牛。

有限与无限交织。

沉默与沉默在视野中

不断分身

然后不断碰撞。

一个人沿着这样的公路,能否迈动双脚

向前走?

在车中,我感觉到恍惚。

单调与沉闷,使我一直像是在

没有方向地漂浮。

过于明亮的阳光分布得并不均匀。

如果这时能在我身体中

涌起我想要的语言

那么我就会瞬间解脱。

米拉山口

那些静静的,从云层中

几乎垂直而下的

光线,瞬间就变成了

冰凉的雨滴

几个骑行之人迅速换上了雨衣

被我们的车子丢在后边

透过车窗玻璃看出去

几座光秃秃的山

隐含着只有西藏山脉才特有的

大手笔的色彩

(山下茫茫的谷地有草,有一幢小房子)

雨滴很快变成了小雪

盘山公路坡度还算和缓

但觉得没有尽头,只有车子爬到

那个最高点,才是从山口翻越过去

几个修路工若无其事,照常在路边施工

小雪很快停止

大部分没有落到山体上

就被乌云和光线抢走

但人间的石头却因而变湿

夏日只在山的脚下,从不爬到山上

车子是一叶孤舟

在西藏神奇的天空下,孤苦

但却坚忍有力

一个藏地的孩子

他曾看一棵青稞很久

那棵青稞死了

就变成了这一棵

但还是原来的那棵青稞

酥油灯的影子

静静的

却穿透这个夜晚,和宇宙

他没有看到他身边的人

但他知道

他们都在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从未出发

白天与黑夜

安妥地转换

尽管他还是个孩子

但觉得该安排的都已安排

雪山在远方

而身边是细小的石头

蒙古马

中午的炎热垂直于草原

已是牧区快与森林交混的地带

在一片小树林之外

一棵樟子松的下面

十余匹马头对着头,以树干为中心

围绕成一圈

极少的树荫,落在一部分马匹的

一部分身上

仿佛有一股凉凉的风

从我的胯骨旁吹过

饮水的马

一匹马饮水的样子,

不稀奇。

十匹马呢,它们挤在一起

一起低着头饮水。

我见到的大约有五十匹马,或者

是八十匹马

一起低头饮水。

还有几匹

在队伍之后,昂着头

正慌张、焦急。

它们都有着棕色的身子,令人

一眼难忘。

马骨

我与睡梦中的马有过太多的

无声的对话。

现在我把秘密交付给草原上无边的黑暗。

黎明还在上苍中漂浮,

还没有沉落到

起伏的人间。

深藏在肉体中的马骨,令我震惊。

它们如此刚健、完美,

从不暴露自身。

所有力量的爆发,

都源于此刻它们的轻松和闲散。

秋分

山川清凉,月色自顾自

冶炼越来越亮的银子

有一些鸟虫郁郁寡欢

有一种琴声薄中更薄

我的旅程,在今年似乎已可

做一个了结

断犹未斷

唯有北半球的日子在稀疏中更有气息

蟋蟀在惊寒中,仰观

即将到来的雁阵

其实时辰尚早,落叶少

而且青

许多东西都在心里弄得太细了

不仅细,而且敏感

随意

我写下一条不明的江

像是富春江

我写下一座不明的山

像是富春山

我写下我早年的衣羽,那时清楚

但在时间的流逝中,它已经模糊

我写下舟车、轻淡的灰尘

和清朗的浮云

我写下我全部的努力,我曾经的一段不明的经历

是一只豹子

在早春它有着微微寒冷的耳朵和皮毛

它不隐藏自己的行踪

但隐藏自己热血的身子

有一幅画在我的眼中将要被夜色吹散

有一团梦,本是他人

但却像是我留下的足迹

浮槎山上听友吹埙

夏日如果认真起来

便不留痕迹

黄雀、蝴蝶,茶树上空所飞翔的

漫山马尾松与杂树上空所飞翔的

我认识的飞翔之物有限,尽管

一颗盛夏之心无限

所有旷世的独奏

听者只有三个月之后才会惊醒

才能对缭绕的草木初步辨认

从浮槎山的西面下来,绕过池塘和村野

郁郁的山脚

到山的另一面,东南面的半山坡上

一座孤独的餐厅,游者和餐者

屈指可数

屋檐下的走廊有清风,它们是从屋内

某个正呜呜倾诉的

阴凉的孔洞中流出

窗户本身即已敞开,它

负责沟通,也负责交换

山峰与云岫用什么,作为对这埙声的报答

冥王星

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

互不相扰

今天下午我打出租车

那样小的范围

一路将有多少看得见或看不见

漠不相识之人

“每一个身体都荒凉、孤独,

相遇或者吸引的概率

太小”

我曾被一些细节所感动

但现在更被浩渺、无穷的宇宙

所击倒

一生就这样独自被

茫茫的距离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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