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速增长的“半城市化”调节模式:布瓦耶和阿瑞吉的比较与补充

2017-03-02 06:39张晓姗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城市化体制劳动力

刘 刚 张晓姗

中国高速增长的“半城市化”调节模式:布瓦耶和阿瑞吉的比较与补充

刘 刚 张晓姗

法国调节学派代表人物布瓦耶近期对“中国体制”的概括值得关注。他将城乡分割的“半城市化”调节模式视为支撑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制度基础,并基于发达工业化国家的经验对这一体制提出批评。这与肯定中国“半无产阶级化”现象的社会历史学派代表人物阿瑞吉的观点形成了对比。就法国调节学派概括“中国体制”的整体性分析框架与社会历史学派分析中国特色发展道路的历史性、民族性视角进行比较与综合,有助于我们准确把握中国高速增长的制度条件和历史背景。鉴于布瓦耶和阿瑞吉所掌握的统计数据和制度细节尚不全面,对“半城市化”历史制度根源的认识存在一定局限性,我们尝试基于具体的统计数据和历史制度背景对他们的观点进行补充,以期在发展的视角下全面准确地认识中国高速增长的“半城市化”调节模式。

布瓦耶;阿瑞吉;中国体制;半城市化;半无产阶级化;户籍制度;土地保障

近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引发了国外学者对于“中国体制”的高度关注。户籍制度和农民工流动是伴随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特征,被社会学家概括为“半城市化”现象。[1]在最近讨论中国积累体制的文章中,法国调节学派代表人物布瓦耶(R. Boyer)[2]以这种“半城市化”现象为基础特征,概括了中国的“不平等积累体制”(Chinese Inequality Regime)。布瓦耶的观点兼具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方法论视角和凯恩斯主义等西方主流宏观经济学的思维定式,与阿瑞吉(G. Arrighi)等左翼学者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和东亚模式的探讨[3]形成较大差异。具体而言:布瓦耶和阿瑞吉都将“半城市化”现象作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布瓦耶将其置于整体调节模式的理论框架之中,基于对工业国家“普遍体制”的习惯认识,对这一现象持批评态度;阿瑞吉则将“半城市化”与中国革命特有的“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相联系,将其作为防范劳动力“无产阶级化”弊端的有效努力。就研究视角而言,二者具有一定的互补性:布瓦耶提供了从“积累体制”考察中国“半城市化”现象和高速增长模式的整体性视角;阿瑞吉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东亚模式的历史性与民族性视角也极具借鉴意义。对两者进行比较,有助于我们更加准确地认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制度基础,更好地贯彻习近平总书记“解读中国实践、构建中国理论”的指导思想。同时,由于掌握的统计数据有限,对中国现实情况了解的相对不足,布瓦耶和阿瑞吉的部分观点未能明确其具体数据,某些分析的理论深度和完整性也略显不足。本文尝试为二者补充相关统计数据,并对一些尚未阐明的问题提出补充性的理论解释。

一、提出问题:“半城市化”的基本事实与理论视角

从整体上考察一国经济增长的积累体制与调节模式是法国调节学派的理论专长。作为法国调节学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布瓦耶近期对“中国体制”的概括[4]值得关注。他在全球范围内使用“不平等体制”的考察视角,把中国、美国、欧盟三大经济体制分别概括为三种不同的“不平等体制”,认为三者“协同演化(co-evolve),且在全球范围大致互补(largely complementary)”。他将由户籍制度形成的城乡分割与收入差距视为中国不平等体制的主要来源之一。受户籍制度的限制,中国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后,难以获得与正式城市居民相同的居民待遇,处于“一种介于回归农村与彻底城市化之间的状态”[5],这种现象被社会学者概括为“半城市化”状态*空间的“半城市化”一般指城市与乡村交叉地带,兼具城市与乡村特征的“半城市化”区域,参见刘盛和、陈田、蔡建明:《中国半城市化现象及其研究重点》,载《地理学报》,2004(S1)。人口的“半城市化”是本文“半城市化”的概念,具体概念可参见李爱民:《中国半城镇化研究》,载《人口研究》,2013(4)。。鉴于我国户籍制度的特殊性,我国学者在国际学术界直接使用英文“hukou”描述与居民福利待遇相关的户籍问题。[6]国外学者已经逐步接受并使用这一术语。布瓦耶也将“hukou”作为描述中国“城乡分割”的核心范畴:“市民身份缺失造成平等原则的另一个障碍:在城市就业的农村迁移工人不能获得拥有城市‘hukou’的市民所获得的相同的服务”[7]。“农村和城市工人在获取住房、医疗和教育方面不具有相同的权利。这种不平等被双重‘hukou’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农村移民在早期不被允许获得正式居所)所贯彻或强化。它与多数工业化国家实施的普遍劳动法和典型政府福利格格不入”[8]。简言之,在布瓦耶看来,“半城市化”是指农民未能获得普遍的市民资格、农民工未能实现“市民化”的“城乡分割”状态。

相对于布瓦耶以户籍制度为主线的考察,阿瑞吉等左翼学者更倾向于从“无产阶级化”的视角考察中国的“半城市化”现象。“无产阶级化的历程一般被认为是一个劳动者失去对生产资料的控制并为了生存向他人出卖劳动力的过程”[9]。潘毅等学者认为,中国的农民工现象,是一种“未完成的无产阶级化”,即“半无产阶级化”:“无产阶级化的过程就是让农民变成工人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国的经验特殊在何处呢?……其实就是农民在转化为工人时并没有完成转化任务”。[10]阿瑞吉早年在《历史视野中的劳动力供给》一文[11]中提出,“罗得西亚农民的彻底的无产阶级化给资本原始积累带来的阻碍……只要无产阶级化的过程是局部的,它就会为非洲农民资本积累创造条件”[12]。在阿瑞吉看来,中国农民工现象的特殊之处在于农民工的劳动力雇佣在城市,劳动力再生产主要在农村;农民工的家庭拥有农村土地经营权所提供的生产资料和生存条件,其生存尚未完全依赖于出卖劳动力,存在重返农业生产甚至回农村创业的可能性。阿瑞吉认为这种“半无产阶级化”状态导致中国未陷入彻底的无产阶级化所导致的资本积累停滞,是中国经济持续增长的社会根源之一。

虽然布瓦耶和阿瑞吉都涉及了由城乡分割和农民工现象构成的“半城市化”问题。但是,二人均未明确地给出这种“半城市化”状态的具体数据。在国内,有学者也将这些统计数据与“被城市化”现象相联系:“我们在计算城市化率的时候,是用城市暂住人口加上户籍人口作为分子, 除以总人口……很多外来务工者并没有享受到与户籍人口相等的社会保障及其他公共服务。但在计算城镇化率的时候,他们却‘被城市化’了,被列入了分子”[13]。这里,城市暂住人口与户籍人口之和就是我国统计指标中的城市常住人口,以此为分子的城市化率指标,也叫常住人口城市化率;以城市户籍人口为分子的城市化率就是户籍城市化率。同时存在上述两个不同的城市化率指标是我国城市化问题的重要特征。例如,2014年国务院出台的《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提出,到2020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要达到60%左右,户籍人口城镇化率要达到45%左右”。当然在习惯上和传统研究文献中,我国一般采用常住人口城市化率指标*在统计年鉴公布的数据中,1981年之前我国的城市化率指标采用户籍城市化率,1982年以后参考人口普查数据,采用常住人口城市化率。,户籍城市化率的数据涉及较少。这也导致城市化研究的相关文献很少给出我国户籍人口城市化率的历史数据。我们梳理了“全国户籍统计人口数据”,汇总了从1987年到2014年的户籍城市化率(见图1),参照两个城市化率的差异,得出暂住人口形成的“半城市化”人口规模,以便于了解我国“半城市化”现象的具体情况。

图1 常住人口城市化率和户籍城市化率

资料来源:常住人口城市化率源自2015年《中国统计年鉴》之“人口数及构成(按城乡分)”,户籍城市化率源自历年度《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全国户籍统计人口数据”之“各地非农业、农业人口(全国项)”。

我们可以通过3个指标描述我国的“半城市化”状况:计算城市暂住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比重、城市暂住人口占城市常住人口的比重,以及1987年以来城市暂住人口增量占城市常住人口增量的比重。计算结果见图2。

图2 半城市化水平的3个指标

资料来源:总人口源自2015年《中国统计年鉴》之“人口数及构成(按城乡分)”,户籍人口数源自历年度《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全国户籍统计人口数据”之“各地非农业、农业人口(全国项)”,城市暂住人口=城市常住人口-城市户籍人口。

在图1中,我国通常使用的城市化率,即“常住人口城市化率”已于2011年突破50%,在2014年达到54.77%,但是从户籍城市化率来看,我国的城市化率水平远未达到50%,2014年的户籍城市化率仅为36.63%。两者的差额就是城市暂住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城市常住人口与户籍人口的差额就是城市暂住人口。由此可以得出图2中暂住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1995年之前这个差额稳定在5%左右,2000年突破10%达到10.14%,2010年达到15.18%,2014年为18.14%。换言之,截至2014年年底,我国有暂住人口2.481亿人,占总人口的18.14%。在城市常住人口中,2014年暂住人口的比重达到33.12%,即近三分之一的城市常住人口为“半城市化”人口,我国城市化率中存在约三分之一的“半城市化”人口。如果考察1987年以暂住人口增量在城市常住人口增量中所占的份额,即考察1987年以来的城市化进程中“半城市化”所占比重,则会发现:截至2014年年底,在新增城市常住人口中新增暂住人口占40%,即从1987年算起,“城市化”进程中有40%为“半城市化”人口。可见,“半城市化”现象并非我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短期或局部现象,而是一个具有历史和全局意义的重要特征。因此,“半城市化”所体现的制度和体制因素,对于“中国体制”也具有重要的全局性意义,应引起研究者和决策者的高度重视。

二、梳理共识:“半城市化”是中国高速增长的制度背景之一

布瓦耶所代表的法国调节学派和阿瑞吉代表的社会历史学派,都注重剖析经济现象的制度背景。二者都重点剖析了导致这一现象的特有的制度和体制因素,并将这些因素与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相联系,从而给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调节模式(或积累体制,布瓦耶语)或社会根源(阿瑞吉语)。将“半城市化”代表的体制因素视为高速增长的制度背景是二者的共同点。具体而言,在布瓦耶那里,形成“半城市化”的制度背景是“中国体制”的重要调节模式,阿瑞吉则将这些制度因素视为东亚模式的关键特征。

(一)布瓦耶的调节模式逻辑

依据从微观到宏观的逻辑顺序,法国调节学派的分析框架可以粗略地概括为产业范式(industrial paradigm)、调节模式(regulation mode)、积累体制(accumulation regime)和发展模式(development model)四个层次构成的范畴体系。微观层次的产业范式是指生产过程和劳动过程的技术特征,往往基于生产的技术层次和劳动分工状况进行界定(如泰勒主义生产、柔性生产等);宏观层次的积累体制指维持两大部类平衡即宏观供求平衡的再生产模式,视为生产与消费平衡类型的模式(如福特制的“大规模生产—大众化消费”模式);中间制度层次的调节模式介于产业范式与积累体制之间,对二者进行调节,表现为使积累体制得以稳定的习俗制度和组织形式,其具体构成又包括五种制度形式,即劳资关系、企业形式、信贷关系、政府作用(政府—市场关系)和国际体制(对外经济政策),这是调节学派的中心范畴。整体层次的发展模式是以上三个层次的统一与综合,或调节模式与积累体制的相合方式。布瓦耶在上述范畴体系构成的分析框架中概括了中国特色的“不平等体制”,其逻辑关系如图3所示。

图3 布瓦耶概括的中国制度形式与积累体制

资料来源:R. Boyer. “A World of Contrasted but Interdependent Inequality Regimes: China,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nion”.ReviewofPoliticalEconomy, 2015, 27(4).

布瓦耶在整体上把中国体制概括为支撑一个“高投资—低消费”模式的“非平衡积累体制”(unbalanced accumulation regime)。由城市分割形成的“半城市化”状态构成调节模式的“工资劳动关联”,为经济高速增长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低工资劳动供给,从生产和消费两个层面塑造了中国“供大于求”的“非平等积累体制”:在生产方面,低工资提高了企业的利润空间,助长了低端产业范式下的恶性竞争,形成过度投资和生产扩张;在消费方面,低工资加重了劳动者的“相对贫困”,降低了国民收入中的工资份额,导致消费不足。供求不平衡导致中国“不对称地嵌入世界经济”,形成“永久性贸易过剩”,面临其他国家的“贸易保护主义抵制威胁”。可见,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与劳动力流动的“半城市化”状态,是“中国积累体制”中重要的“调节模式”。布瓦耶概括道:“中国增长体制有一个极具原创性的特征:对国际体系的嵌入并非在于外部压力,而是在本质上源自其内部政策抉择。……公共部门拥有数量可观的控制手段作用于资本投资、信贷配置、标准管理和贸易市场干预,并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外汇储备以抵御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那样的冲击。当前观点指出,这一体制并非某种意识形态学说偏好的外在表现,而是国内积累体制嵌入世界经济的规划设计”。[14]这里,布瓦耶关于“中国体制”独立性的认识值得重点关注。在他看来,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的动因和形式不同于“依附型”国家或“外围”国家在世界体系中的从属性参与,而是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即中国是出于自身的需要而参与世界体系,而不是被动地被纳入世界体系中,处于被统治的从属性地位。这一判断与传统的“依附型发展”和“中心—外围”理论存在明显差异。

(二)阿瑞吉的无产阶级化逻辑

阿瑞吉将劳动力不彻底的无产阶级化状态视为东亚模式成功的关键。中国农村劳动力“半城市化”流动形成的“半无产阶级化”状态也成为他解释中国高速增长的关键。阿瑞吉做出这一判断,主要依据其对罗得西亚农民无产阶级化过程的考察。[15]他认为,“彻底的无产阶级化为资产阶级带来了更多的麻烦而不是好处。只要无产阶级化的过程是局部的,它就会为非洲农民资助资本积累创造条件,因为非洲农民生产了他们自己所需的部分资料;而农民越是无产阶级化,这种动态机制就越容易被打破”[16]。他认为东亚经济崛起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没有推行彻底的无产阶级化。“从20世纪80、90年代以来,主要的发展一直都有两个分支,一边是充满活力的、向上发展的东亚,一边是不景气的、向下发展的非洲”,其原因在于农民无产阶级化程度的差异:“农民的彻底无产阶级化——就像南部非洲所发生的那样,或是在东亚出现的部分的无产阶级化”[17]。阿瑞吉认为,彻底无产阶级化对资本积累的主要障碍就在于终结了“劳动力再生产在农村,劳动力雇佣在城市”的状态:“一旦农民不得不在城里生活,那种认为‘我们是单身汉,我们的家人还可以在乡下继续过农村生活’的幻想是行不通的”[18],即劳动者必须获得能够支撑其整个家庭的城市生活的工资收入,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劳资矛盾,使资本积累不能继续其原先的高速扩张模式。相反,中国长期持续且不断加重的“半城市化”状态,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彻底的无产阶级化”,支撑了中国的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这里,阿瑞吉关于“半无产阶级化”的观点,与沃勒斯坦(参见Wallerstein, Immanuel.Historical Capitalism.London:Verso, 1983)和布伦纳(参见Brenner, Robert.“The Origins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 Critique of Neo-Smithian Marxism”.New Left Review, 1977, 104:7-10)的观点存在差异,详见乔万尼·阿瑞吉、杨慧:《资本的蜿蜒之路(上、下)》,载《国外理论动态》,2009(9)。

三、比较差异:“半城市化”是如何推动高增长的?

关于“半城市化”对高速增长作用机理的分析,就是对“半城市化”调节模式运行机理的全面展开与综合评价,也是布瓦耶和阿瑞吉观点的主体部分。二者的差异也主要集中在这个层面上。布瓦耶的观点吸收了凯恩斯主义等西方主流宏观经济学的基本理念与习惯性共识,而阿瑞吉则在很大程度上挑战了这些主流观念,倾向于从非主流学者的观点中寻找更具新意的解释。

(一)布瓦耶:倒U曲线与竞争(消费)主导型经济

布瓦耶基于城乡制度差异形成的收入差异来考察城乡分割对于经济增长的推动机制。他主要运用库兹涅茨的“倒U曲线”假说展开其主体逻辑,也涉及二元经济、工业化和凯恩斯主义等相对主流的经济学理论。依据这些理论,布瓦耶将中国的情况与发达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所经历的历史过程相类比,得出关于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理论解释。

布瓦耶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视为“现代工业革命与库兹涅茨曲线的再现”,认为中国正处于库兹涅茨曲线的“上升阶段”,即工业化过程伴随着收入差距的拉大。他将其基本逻辑概括为:“在早期起飞阶段,需要密集的基础设施和生产性投资……同时,劳动力从传统农业部门向现代工业部门的转移贡献了很大的生产率上升,而这种差距又反过来扩大了收入不均。当基本的基础设施建成,经济中心转向现代工业部门后,收入不平等会按一个固定的机理下降”[19]。同时,依据Bourguignon[20]的研究,布瓦耶认为,在世界范围内工业化过程也具有类似的逻辑:降低新兴工业化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收入差距,同时扩大新兴工业化国家内部的收入差距。以低劳动成本吸引国际投资,成为推动这一过程的主要方式。“生产性投资在世界范围的流动是主要的推动方式:新兴工业化国家更高的增长降低了它们国内的贫困程度,部分地缩小了与成熟经济体的差距,但也同时在每个社会内部造成收入不均的涌现”[21]。

布瓦耶研究“中国体制”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借鉴学界对于地方政府的研究,引入“地方法团主义”(local state corporatism)理论解释中国的高增长。一般认为,中国地方法团主义概念来自戴慕珍(Oi,Jean),她指出:“我所说的地方法团主义是指一个地方政府协调其辖区内各经济事业单位,似乎是一个从事多种经营的实业公司”[22]。布瓦耶认为,作为“地方法团主义者”的地方政府在提高工资和当地居民福利时面临彼此恶性竞争形成的“囚徒困境”:“每个地方政府法团主义者都面临相同的囚徒困境:它乐于在自己不降低竞争力的同时,从其他地区工资上涨和福利提升所形成的新增市场上获益。其逻辑结果就是将当地的工资和福利设定在尽可能低的水平上”[23]。这也在很大程度上造就并加强了中国体制“生产大于消费”基本特征:“为弥补高增长的生产能力和滞后的消费之间的分化,基础设施建设和对海外市场的销售被采用”[24]。因此,中央政府将致力于建立基本的福利和社会保障制度以弥补地方法团主义造成的影响:“建立全国范围的福利以对抗中国制度的核心逻辑:地方法团主义”[25]。以此为基础,布瓦耶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模式界定为竞争主导型经济,认为全国范围的福利保障对于中国转向消费主导型经济具有重要意义。

(二)阿瑞吉: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与“自我管理能力”

阿瑞吉几乎挑战了布瓦耶所持有的所有的经济学主流观念。阿瑞吉认为工业化并不具有降低国家间收入差距的作用。他与合作者认为,落后国家的工业化并未缩小它们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南北差距”,与这些落后国家的工业化进程相伴随的是国家间收入差距日益明显的“南北分化”。[26]导致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就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具有收入差距的“再生产能力”——这一观点也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关于库兹涅茨倒U曲线的习惯性认识——发达国家所推动的“创造性毁灭”、国与国之间技术差异,以及产业转移的“雁阵模式”是落后国家长期困守于低端工业化水平难以突破的主要原因。围绕这一议题,阿瑞吉与Glenn Firebaugh[27]和Alice H. Amsde[28]进行了深入的争论。在争论中,一个涉及中国的基本事实被揭示出来:如果不考虑中国,“南北分化”的程度会更加明显。换言之,中国是受“南北分化”趋势影响较小的国家,甚至构成这一趋势的“例外”。这也表明,关于中国工业化和高增长的解释,需要一个区别于普通发展中国家的、能够阐明中国“独特性”的理论框架。其次,阿瑞吉认为在二元经济理论中以比较利益和市场化原则为基础的劳动力转移命题与现实不符。阿瑞吉关于各国农村劳动力“城市化”或“无产阶级化”的研究表明:拥有生产资料的农民往往更倾向于通过出卖其农产品融入市场经济,而不是出卖其劳动力。*显然,中国农民工是一个“例外”,而形成这个例外的,正是我们要探索的“中国体制”的特殊性。完全的、快速的无产阶级化往往不是市场自然选择的结果,而是一个“反市场”的过程。

基于上述认识,阿瑞吉关于中国劳动力城乡迁移、工业化进程和高增长的解释更强调中国体制的独特性:“与普遍看法相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资的主要吸引力并非其丰富的廉价劳动力资源。全球有很多这样的资源,可没有一个地方能像中国那样吸引如此多的资本。我们认为,主要吸引力是这些劳动力在健康、教育和自我管理能力上的高素质”[29](P354)。而这种独特性,则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半无产阶级化”:“中国通过对无产阶级化过程的严格限制从而保留了劳动力的自我管理技术,这使中国目前的劳动过程比其他任何地方都依赖劳动力的自我管理技术。这也许是新形势下中国具有竞争优势的主要原因之一”[30]。在理论上,阿瑞吉的观点与波兰尼的劳动力“虚构商品”和杉原薰(K. Sugihara)的东亚“勤劳革命”有关。

首先,波兰尼关于市场与社会关系“脱嵌”的“虚构商品”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限制无产阶级化的政策主张。在波兰尼[31]看来,市场经济嵌入在各种社会制度和社会关系之中,劳动力、土地和货币三类要素的商品化只能形成“虚构商品”。完全的商品化意味着市场经济完全脱嵌于这些资源背后的社会关系,必然导致社会结构本身的崩溃,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在历史上,这种脱嵌于社会关系的“自我调控的市场经济”必须被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无限扩张在历史上是注定无法实现的,它必将激起社会的反向保护运动,对市场的扩张加以限制”。[32]从这个意义上讲,布瓦耶所强调的“全国范围的福利”只是对抗这种“脱嵌”趋势的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限制则需要从社会制度与社会关系层面进行考察。阿瑞吉将这个层面的因素称之为“中国崛起的社会根源”[33]。

其次,阿瑞吉借用杉原薰东亚“勤劳革命”和马克·塞尔登(Mark Selden)[34]“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来论证中国“半城市化”推动高增长的社会根源。杉原薰在对彭慕兰大分流的解释中提出:东亚在19世纪之前出现了一场勤劳革命(Industrious Revolution),即从16到18世纪,在自然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东亚劳动力吸纳体制和劳动密集技术的发展使东亚的人口剧增。中国人口从1.5亿人以下增加到近4亿人,但是生活水平则不降反升,这表明中国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成功地逃脱了马尔萨斯陷阱,杉原薰称之为“中国奇迹”。[35]此后,日本复制了这一模式。在19世纪80年代,日本政府以此为基础制定了区别于西方的工业化战略,即“把劳动密集技术的传统、传统工业的现代化以及自觉采用西方技术积极运用于不同的要素禀赋条件中”,实施了“劳动密集型工业化”:“它比西方道路更充分地吸收并运用劳动力,更少地依赖机器和资本取代劳动”[36]。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导的高速增长,也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这种符合东方产业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工业化”。在中国,这一工业化阶段(1995年之前)的典型特征就是“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即中国的“劳动密集型工业化”走了一条与中国革命相似的“农村包围城市”之路。阿瑞吉认为这一模式的形成与中国革命道路特有的“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或“群众路线”有关:在革命年代“中国共产党和红军日益远离了资本主义扩张的活动中心,只能根植于贫困和偏远地区的农民中间”[37](P378)。马克·塞尔登提出,在这个过程中,中国革命力量(即后来的新中国执政力量)与农村和农民阶级之间形成了共同发展的“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党领导的军队将中国农村社会的次级阶层塑造成强大的革命力量,反过来,这些阶层的愿望和价值观又塑造了党领导的军队”[38]。阿瑞吉认为,“‘群众路线’和‘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的传统显然在改革中发挥着作用”[39](P379)。

最后,“半城市化”状态下劳动力的“自我管理技术”形成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关键支撑。阿瑞吉与杉原薰的另一个可贵之处,是将“劳动密集型工业化”与“半城市化”条件下特殊的劳资关系相联系,在更为深入的层次上探讨了“半城市化”为经济增长提供的社会基础。阿瑞吉这样概括他们的观点:“杉原薫认为,把工业革命的典型特征视作管理与劳动的分离……劳动者日益失去技术,包括自我管理的技术的事实,这一观点是有局限性的”,中国和东亚出现了与此不同的情况:“劳动者发展或至少保留了管理技术。最终,这些自我管理的技术优势变得比工业革命中典型的管理与劳动相分离和剥夺劳动力技术的优势更为重要。我认为……这对理解中国目前的崛起也很重要”[40](P368)。这种“自我管理技术”一方面为劳动者提供了更大的选择空间,保证了劳动就业的灵活性和社会环境的稳定性;另一方面有助于劳动力素质的提高,降低了劳动成本,并且有助于降低劳动过程的管理费用:“中国企业不仅用受教育的廉价劳动力取代了昂贵的机器,而且取代了高薪的经理人。自我管理的劳动力队伍‘也降低了管理成本’”[41](P370)。

四、补充说明:土地保障的“安全阀”功能

虽然布瓦耶和阿瑞吉都涉及了福利和社会保障的作用,但是二者关于劳动力迁移的关注,依然集中在收入方面,对于相关制度保障的特殊意义未做充分阐述。这里涉及城市化“动力”与“保障”的关系。从刘易斯“二元经济”模型开始,城市化理论一般认为城乡的收入差距构成劳动力城乡流动的“动力”。中国的“半城市化”进程中,城乡收入差距也是城市化的根本动力。然而,近年来的研究表明,仅有“动力”是不足的,有时“保障”因素与“动力”同样重要。而布瓦耶和阿瑞吉对“保障”因素的关注都相对较少。

在布瓦耶的分析中,城乡分割状态形成的收入差距,是推进中国劳动力迁移、维持低工资、促进高投资的关键因素。阿瑞吉的主体思想也是收入视角下的分析,即“部分地无产阶级化”有助于维持相对较低的工资水平,延续资本积累的高利润。这些分析能够解释城市工商业对于农民工进城的“引力”,但是也面临这样的疑问:如果城乡收入差异足以推进劳动者迁移,为什么广泛的“半城市化”现象集中出现在中国,而不是其他国家或地区?有趣的是,阿瑞吉本人专门批评了这种习惯性的“比较利益”逻辑,认为劳动者的迁移并非一个简单的“市场化”过程,即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现劳动者向城市迁移并不是一个自然发生、水到渠成的过程。但是他关于中国“半城市化”流动的解释,依然未能给出中国劳动力流动中超越“市场自然逻辑”的关键因素。他引入的“双向社会主义化进程”范畴只具有历史背景和辅助性的意义;劳动力“自我管理技术”的制度根源也有待于进一步的说明。当然,阿瑞吉的研究已经为我们回答这个问题提供了关键的方向性指引。在阿瑞吉看来,中国高速增长的关键不在于中国的发展中国家身份,或中国重复了发达国家曾经经历的发展过程,而是在于中国具有其他发展中国家所不具备的特殊性。沿着这个方向,我们可以重点深化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比较,从而进一步明晰中国“半城市化”进程中所独有的制度背景。同样作为人口大国和劳动力大国的印度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理想的“比较对象”。

芒希(K.Munshi)和马克(R.Mark)最近在《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的文章《网络与误置:保险、迁移和城市工资差距》[42]为我们的比较研究提供了理想素材。两位学者的研究进一步印证了“保障”与“动力”同样重要的观点。他们发现:印度的城乡工资差异明显高于中国和印尼等发展中国家,但是其城市化水平,即劳动力城乡迁移的比例却明显低于这些国家。可见,收入差距并非决定劳动力城乡迁移的唯一因素。他们的结论是:保险制度和社会保障体系是影响印度劳动力流动的重要因素。印度农民面临两个不同的保险体系:较强的非正式保险和较弱的正式保险。非正式保险,即乡村保险体系,主要解决消费不足家庭的救助问题;正式保险体系则承担公共安全和私人信贷等服务。乡村的非正式保险系统基于乡村社会组织建立。在印度乡村,这种深度交往的社会关系就是同种性之间的社会关系网络。其保险的运作过程是,社会网络中收入增长的家庭会以现金或实物的形式,为那些收入受到负面冲击的家庭提供支持,从而平滑(Smooth)每个家庭的消费,提高其生活水平。在这个非正式的保险系统中,社会组织对每个家庭的约束力是保险系统顺利运行的关键。那些男性劳动力向城市迁移的家庭,其可选择的生存发展空间变大,同种性的社会关系网络对其进行约束的难度变大,从而导致这些家庭被非正式保险体系所排斥,最终导致其生活水平的下降。因此,在城乡迁移的问题上,“在基于种性的乡村保险提供的消费平滑与迁移形成的收益增进之间存在一个两难选择”[43]。在我国,在新中国成立前,这种基于社会亲情网络的互助体系也曾长期存在。客观而言,这种互助体系与其说是一种“非正式保险”,不如说是落后条件下农村居民对乡村社会关系网络的一种人身依附关系。随着土地革命的推行,这种依附关系已经从我国的乡村社会中淡出,而印度“非正式保险”的广泛存在则与印度遗留的封建土地所有制有关。这种遗留的封建土地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印度农民所面对的人身依附关系。

与印度相比,中国在农村地区建立的社会保障体系日益完善,为“半城市化”的推进提供了重要的支撑。但是,就当前条件而言,中国农民最为重要的保障依然是“土地保障”。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每户农民提供了稳定的土地经营权,为农民的生产经营提供了关键的生产资料。土地经营权的保障功能不仅在于农村家庭的最低生活保障、养老保障、失业保障和医疗保障[44],对于进城务工的“农民工”而言,留在农村的土地经营权也为其提供了水平虽低但稳定性极高的失业保障和最低生活保障,并为其留在农村的家庭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生活条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与印度非正式保险所设定的人身依附关系不同,土地经营权的配置,以农村户籍为基础,男性农民工离乡进城务工不会影响土地保障的稳定性与可靠性。这也是中国能够推动大规模“半城市化”的关键的制度基础。

农村土地保障也在很大程度上为城市工商业的资本积累和高速增长提供了制度保障。受益于农村稳定的“土地保障”,在城市失业的农民工往往选择返回农村,使城市工商业免于失业造成的社会压力,避免了城市“贫民窟”的出现。这就为城市的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提供了具有伸缩性的“产业后备军”。孟捷和李怡乐将其称之为资本积累的“安全阀”:“由于中国特有的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这些农民工失业后又在农业部门重新就业,这就为资本积累提供了一个安全阀,并使产业后备军具有更为隐蔽、也更为安全的形式,支撑了一种极为灵活的积累体制”[45]。这种灵活的积累体制才是支撑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关键体制。这一体制根植于中国革命与改革历史,是体现社会主义公有制优越性的“独占性”优势。

除了对农民迁移和城市资本积累的支持,农村土地保障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中国“地方法团主义者”(即地方政府)的行为特征和竞争模式。地方政府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和招商引资推进的生产性投资和区域间竞争,被布瓦耶视为中国积累体制的核心逻辑。然而,这一核心逻辑与农村土地保障的关联却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经济增长和社会安全是考核地方政府业绩的两个关键指标。对于缺乏社会保障的发展中国家而言,两个指标存在一定的冲突。基础设施建设和招商引资在推动当地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可能导致潜在的社会安全压力:一旦受经济周期和结构调整的影响发生就业波动,被淘汰的过剩劳动力就会对当地财政和社会治安形成巨大的压力。长期沉积的过剩劳动力可能在当地形成“贫民窟”。这一潜在风险导致发展中国家的地方政府在整体发展水平相对较低、社会保障体系不够健全的条件下,忌惮于潜在的社会治安压力,在招商引资、基础设施建设和当地产业扩张等方面持保守和谨慎态度。然而,受中国农村土地保障制度的影响,处于失业状态的农民工往往迅速转向下一个产业扩张地区,或返回农村务农,不会在当地形成过高的财政压力和治安风险。这在很大程度上为地方政府的经济增长规划免除了“后顾之忧”。简言之,户籍制度和土地保障不仅为资本积累提供了“安全阀”,也为地方政府的经济扩张竞赛提供了重要的“安全阀”。

五、发展视角下的“半城市化”调节模式

在户籍制度多受诟病的同时,一个基本事实容易被忽略:户籍制度并非只限定了农村户籍居民在城市不能具备的待遇条件,也限定了农村集体产权和土地保障等农村户籍所专有的待遇条件。相对于“不平等体制”,户籍制度更像一种“差异化体制”或“分割体制”。加剧户籍制度“不平等”反差的,正是中国逐渐推进的发展进程。

在1980—1995年前后,伴随“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农村剩余劳动力往往采用就地转移的“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模式。乡村集体产权和土地保障制度,为中国在这一时期的工业化进程提供了重要的制度支撑(阿瑞吉的很多认识主要集中在对这一历史阶段的考察)。同时,在这一时期,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半无产阶级化”并未形成明显的“半城市化”。在图2中,1995年之前城市暂住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保持在5%,未出现明显的上升。1995年后,随着中国工业化水平的升级,城市经济开发区和产业园区的建设形成明显的规模经济和集群效应,乡镇企业大规模迁入城市产业园区,导致“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的劳动力转移模式走向终结,开启了农民工跨区域的城乡流动,使“半无产阶级化”采取了“半城市化”的形式,城市暂住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在1995年之后进入高速增长阶段。从这个意义上讲,“半城市化”调节模式的形成是一个客观的历史过程,是工业化过程中的产物,就其所处的一定历史阶段而言,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当然,肯定“半城市化”调节模式的积极意义和历史合理性,并不等于赞同这一调节模式的持续存在。作为一个发展过程中的阶段性现象,“半城市化”调节模式正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而显现出逐步淡出的趋势。“半城市化”的主要特征就是农民工的低工资状态。但是,如图4所示,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农民工的低工资现象出现了明显的改变,农民工工资进入了快速提高的“快车道”。国内学者关于“刘易斯转折点”和“人口红利”等问题的讨论,也反映了这一现象。“半城市化”调节模式的退出同样与这一模式内含的制度基础密切相关。例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在启动“四万亿”刺激政策的同时,开始允许地方政府通过“融资平台”举债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受农民工“半城市化”流动和“土地保障”支撑的“地方法团主义”再次发挥作用:相对落后地区的地方政府以此为契机加速当地基础设施建设,打造产业集群,使很多相对落后的农民工“输出地”具备了打造产业园区承担产业转移的能力,出现了农民工“输出地”就地“截留”农民工的现象,这是造成“民工荒”的重要原因,也是农民工从跨区域的“半城市化”向“就地城市化”转变的重要契机。

图4 中国农民工名义工资和实际工资(1990—2014)

数据来源:农民工工资1990—2010来自卢锋:“中国农民工工资走势:1979—2010”,《中国社会科学》,2012(7);2011年—2014年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2011年—2014年“我国农民工调查监测报告”。其中“实际工资”按1990年不变价格扣除历年的消费品价格指数CPI。

总之,从发展的视角来看,中国的“半城市化”积累体制,既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制度基础,也是中国增长质量相对较低的历史结果。随着中国产业升级和发展方式转变的逐步推进,这一模式的逐步淡出也体现了中国体制在提升增长质量完善运行体制方面的制度优势。准确地认识“半城市化”调节模式,积极参与国际学术界关于“中国体制”的讨论,有助于突破“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46]的困境。

[1][5] 王春光:《农村流动人口的“半城市化”问题研究》,载《社会学研究》,2006(5)。

[2][4][7][8][14][19][21][23][24][25] R. Boyer. “A World of Contrasted but Interdependent Inequality Regimes: China,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nion”.ReviewofPoliticalEconomy, 2015,27(4): 481-517.

[3][29][33][37][39][40][41] 乔万尼·阿瑞吉:《亚当·斯密在北京:21世纪的谱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6][13] 郑秉文:《拉美城市化的教训与中国城市化的问题——“过度城市化” 与 “浅度城市化”的比较》,载《国外理论动态》,2011(7)。

[9] 刘建洲:《无产阶级化历程:理论解释、历史经验及其启示》,载《社会》,2012(2)。

[10] 潘毅、卢晖临、严海蓉、陈佩华、萧裕均、蔡禾:《农民工:未完成的无产阶级化》,载《开放时代》,2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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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6][17][18][30] 乔万尼·阿瑞吉、杨慧:《资本的蜿蜒之路(上、下)》,载《国外理论动态》,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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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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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8] Selden, Mark. “Yan’an Communism Reconsidered”.ModernChina, 1995, 2(1).

[42][43] Munshi, Kaivan, and Mark Rosenzweig. “Networks and Misallocation: Insurance, Migration, and the Rural-urban Wage Gap”.TheAmericanEconomicReview, 2016, 106(1): 46-98.

[44] 李长健、张兵、袁蓉婧:《农村土地的社会保障功能与农村土地制度的完善——兼论农民权益保障问题》,载《农村经济》,2009(5)。

[46] 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载《人民日报》, 2016-05-19。

(责任编辑 武京闽)

The Regulation Mode of“Peri-Urbanization” in China’s High-Growth Economy: A Comparative and Complementary Analysis of R. Boyer and G. Arrighi

LIU Gang, ZHANG Xiao-shan

(School of Economics, Qufu Normal University,Rizhao,Shandong 276826)

As one of the three representatives of French Regulation School,R. Boyer’s recent analysis of“Chinese Inequality Regime” deserves much wider concern. He takes the regulation mode of “peri-urbanization” as the institutional foundation of China’s high growth economy, and puts forward criticism on the regime based on the experience of developed industrialized countries. This point of view is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from that of G. Arrighi, the representative of social historical school who supports the “semi-proletarianization” phenomenon in China. A comparison between the general analysis based on integrated analysis framework of French Regulation School on “Chinese Regime” and the Socio-historical School’s historic and national perspectives on the development approach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re conducive to accurately grasping the institutional conditions 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China’s high growth economy. Moreover,statistical data and details of China’s economic system that Boyer and Arrighi have in hand are incomplete, and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historical and institutional roots of the “peri-urbanization” regulation mode has limitations. The paper attempts to make a supplement to both of them based on the specific statistical data and historical system background, so as to achieve an accurate understanding of the “peri-urbanization” regulation mode of China’s high grow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velopment.

R. Boyer; G. Arrighi; Chinese regime; peri-urbanization; semi-proletarianization; hukou system; land security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探索”(16ZDA00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产业文化与‘中国制造’融合发展研究”(12CJL031)

刘刚:经济学博士,曲阜师范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张晓姗:曲阜师范大学经济学院硕士研究生(山东 日照 276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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