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做上瘾

燕海南天

曲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跟妻子王樱说：“向杨家撞大运啦！”

王樱忙追问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就在昨天，向杨家好心招待了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老人，不仅给他吃穿，还亲自送老人回家。后来向杨才知道，老人竟然是局长的父亲！

得知父亲平安回来，局长千恩万谢，还留向杨吃了顿家常便饭，饭桌上向杨和局长聊成了兄弟。最后局长说，以后有困难就来找他，没有困难也可以常来喝两杯。

曲犹和向杨是生意竞争对手，私底下也结了仇怨。向杨回来后，特意得意洋洋地告诉曲犹这件事，气得曲犹差点当场撕破脸皮。

王樱忙问：“就是昨天我们赶走的那位？”曲犹点头：“要是知道那老人是局长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赶人走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曲犹痛定思痛，决定效仿向杨，也去做“好人”。

县长的母亲今年80多岁，体弱多病，但特别喜欢拄着拐杖到处走。曲犹看到了机会，特意跟在老太太身后，手里还提着一袋精挑细选的脐橙。老太太走累了，他让儿子赶来一条狗吓唬老太太，而他挺身相助，赶走了大狗。

曲犹笑着说：“大狗被赶走了，您吃个橙子，压压惊。”救人、送礼，安排得自然无比。

没想到，老太太却说：“你就是老张头说的东边种脐橙的吧，前些天，他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么势利的人，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这时，儿子突然出现了：“爸爸，我早就被发现了。”曲犹只好尴尬地带着儿子离开了。

曲犹“帮”老太太这件事被老太太传开了，加上各街坊乡亲添油加醋地一说，曲犹在县里算是抬不起头了。向杨最近刚好和他相反，过得春风得意，三天两头往局长那边跑，借着局长的面子还牵线搭桥认识了县长、县委书记等干部。

曲犹知道这事后，气得破口大骂：“好东西都要落在向杨身上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曲犹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他和向杨两家都是种植脐橙的，县里准备搞宣传，拍摄视频放到本县电视频道上，曲犹的脐橙种植在东边山地上，南边则是向杨家的脐橙种植场地，然而县里只准备在南边拍摄视频。

县里明显是偏帮向杨，曲犹不服气，跑到县长那里讨说法，然而县里只给了一个敷衍的解释：东边和南边的脐橙种植地都差不多，拍摄哪里都一样。县长的母亲也出来说话了：“向杨小兄弟心肠好，在他那里做什么都更靠谱。”

曲犹沉着脸回到家，妻子不停念叨：“都怪我，早知道我一定做好事。”曲犹的心情更烦躁了。

怎样才能挽回形象呢？曲犹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还是得做好人好事。

这些天，向杨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视频拍摄完，县里还邀请了国外观光团来脐橙种植地体验，向杨的名声已经打响，甚至有将脐橙销往国外的趋势。曲犹冷眼看着，往年这个时候他们都是互相攻击对方，但这次曲犹什么也没有做。

王樱看丈夫没有一点儿动作，不由纳闷地问：“前两天，你还说要做好人好事改变自己的形象，马上打败向杨，怎么没点儿动静？”

妻子不知道，其实曲犹已经“动手”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正值脐橙熟透之际，却不知从哪里传出风声，说是曲犹家的脐橙有问题，注射了激素，对人体有害。一时间，来曲犹家预订脐橙的批发商都要求退货，准备前来选购脐橙的乡邻也停住了脚步。

眼看熟透的脐橙无人问津，丈夫却每天跑出去，然后空手而归，王樱急了：“家里的难题你不来解决，整天出去做什么？”曲犹回答：“我在做好人好事。”王樱不高兴了，现在最要紧的事丈夫不去管，却去做什么好事？王樱决定去看看丈夫每天在做什么。

第二天，曲犹提着一袋脐橙出去时，王樱跟在他后面。她看到丈夫去了一家贫困户家里，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那家一位老人大骂：“别想用东西收买我，我才不会替你说好话呢！”

原来丈夫想的是这么个主意，王樱觉得丈夫这么做不仅效率低，还没多大作用，不如给那些大官送礼。于是，隔天她就去买了上好的补品和古玩，送去了县长家，没想到，她遇到了和丈夫一样的情况，不仅被赶出门，还被在县长家作客的向杨夹枪带棒地讥讽了一番。

忍痛花大价钱买来的补品古玩被闲置在家里，王樱只能寄希望于丈夫身上。可没过几天，她发现补品古玩都不见了。问了丈夫后，王樱才知道，补品被丈夫拿去送给那些贫困家庭了，而古玩拿去县里拍卖，卖来的钱全部捐给县小学了。

王樱心痛道：“你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吗？随便送点什么不就行了，我们家是有钱没处花吗？”

曲犹不满道：“那些便宜货能顶用吗？”

王樱觉得丈夫是疯了，买补品送穷人谁还管顶不顶用。还有，现在曲犹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捐钱出去也没多大作用啊！

让王樱闹心的事情不止这一件，这些天来，丈夫不断去贫困家庭慰问，哪家有困难了，他出人出力去帮忙。一开始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后来渐渐知道曲犹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做好事，贫穷但朴实的人们很快接受了他的好意。

原来，丈夫真的是在诚心做好事。王樱只觉得心惊，家里要紧的事丈夫不管，反而去帮助别人，还帮上瘾了。这怎么得了！

王樱几番劝说，丈夫非但不听，而且变本加厉，连家都不顾了。

最后，王樱生气地撂下话：“我不管你做什么，我现在只想问，那么多脐橙你打算怎么办？”

曲犹终于被妻子说动，放下助人的事，开始处理仓库中堆积如山的脐橙。曲犹用货车装了一车脐橙，然后运到集市上卖。他用纸壳标上价格，明显低于市場价，但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买脐橙。

路人议论纷纷，都不相信有这么便宜的脐橙。王樱冷眼看着，她倒要看看曲犹怎么把脐橙卖出去。

没多久，竟然真有人来买脐橙，那人正是前段时间受了曲犹恩惠的老人，他边挑边大声说：“这脐橙我吃过，又大又甜！”

有一个人带头，后面陆续有人来买，没过多久，一车脐橙竟然卖光了。数钱时，曲犹得意地哼着歌，王樱打击道：“卖是卖出去了，但今天算下来才赚了多少？”

“薄利多销嘛。”曲犹说，“以前我们和向杨特意抬高脐橙价格，昧着良心赚了不少钱，但内心不安，现在心里舒坦，再说我们不也赚了？”王樱口气充满讥讽：“我以前没看出原来你还真是个好人。”夫妻俩闹了个不愉快。

接下来，曲犹将脐橙一车车运到附近县里卖，价格比别家的低很多，王樱看得明白，丈夫这是打定主意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了。

这些天，向杨那边终于在国外打开了口子，王樱看得眼红，忙让丈夫学着点。曲犹不高兴了：“谁稀罕学，你看看，我们县绝大部分人家里都是吃我家的脐橙，向杨的脐橙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脐橙还没卖完，王樱已经受不了丈夫的举动了，以前她觉得跟着丈夫有前途，而现在她对丈夫太失望了，一个老好人能有什么作为。

王樱和丈夫提出离婚时，曲犹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忽略了妻子的感受，他说道：“要不我们各自好好想想吧，你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离婚的事想清楚再说。”

这时，县里突然传出消息，向杨运往国外的那批脐橙被扣押了，有人查出脐橙里面注射了化学药剂，对人体有很严重的危害。

据说，县长的老娘知道后大骂，说自己真是瞎了眼。而局长也出来说，自己早已和向杨断绝来往，当初向杨早就知道路过他家的老人是局长父亲，特意将老人招待好然后送回家里，目的就是攀关系。局长还说，向杨为了抢脐橙生意一直在打击对手曲犹，故意传播谣言，当初曲犹“帮”老太太的事就是向杨从中推波助澜，闹得家家户户人尽皆知，曲犹的脐橙有问题这事也是向杨让人散发出去的。从此，向杨的名声一落千丈，比曲犹当初还不如。

曲犹知道后，一声叹息：“他为什么不诚心去做好事呢？”

这事过去没多久，县里打算出县报，本县脐橙产业一直是宣传重点，种植脐橙的大户就只有向杨和曲犹两家，如今自然不可能去采访向杨，这好事就落到了曲犹头上。

有记者来采访曲犹，曲犹热情地接待他，对于脐橙种植上的问题总是认真解说。当问到曲犹为何会尽心尽力帮助他人时，曲犹说道：“不瞒你们，以前的我就是个奸商，一开始做好事也是为了得一个好名声，可做好事会上瘾啊。当我看到一个年迈的老人因为我的帮助而露出开心的微笑;当我看到我帮助过的孩子亲手给我画的第一幅画时，我忍不住想去帮助更多的人，我忘记了之前的龌蹉思想，只想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尽一份力。”

记者追问曲犹有没有什么遗憾，曲犹叹息：“我只希望妻子能够回来，支持我做的事。”

縣报出来后，立刻被乡邻送去王樱娘家，乡邻转身离开时，远在娘家的王樱刚好迈出了回家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