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父子的绵绵乡情

2017-03-10 15:22魏宏灿
衡水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曹氏太祖曹丕

魏宏灿



曹操父子的绵绵乡情

魏宏灿

(阜阳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安徽 阜阳 236041)

故乡是人们的精神寄托与心灵归宿,走得再远,飞得再高,路途通达或坎坷,对故乡总是心怀眷恋。曹氏父子有着深沉的乡愁,事业有成时心怀故乡,对父老乡亲怀有感恩之心;仕途不畅时,把故乡作为心灵的休憩地与避风港。并将这浓郁的乡情融会于诗赋创作中,表达“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的依恋之情。

曹操;曹氏父子;故乡情怀;诗赋创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故乡是成长的摇篮,是精神的寄托和心灵的归宿,人们对养育自己的家园怀有诚挚的情感和深深眷恋,他们怀念那里的山川、建筑、花草、时令、习俗、人物等,因此,家国之忧、故土之恋、身世之感、父母之爱、兄弟之情、山水之恋,也就成了人们最基本的情感体验。曹操出生于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从20岁走出家乡踏入仕途,到建安二十五年(220年)病逝于洛阳,在这46年中,他不论事业成败,对养育自己的故土乡亲都怀有深厚的情感,并将这种情感付诸诗词歌赋中。

一、曹氏父子乡情的基础:少年生活

曹操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故乡亳州与京都洛阳度过的。其母亲去世较早,父曹嵩在洛阳做官,有时随父生活于京都洛阳,《世说新语·假谲》透露出这个信息:

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曹操的父亲与袁绍的父亲同朝为官,两人少时认识并在一起玩耍,并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怪事来。这种怪怪的行为虽然是一种恶作剧,但表现出曹操少年生活的童心和乐趣。这种恶作剧,表现出两人不同的性格特点,也说明曹操少时比袁绍更有心计,更有胆识,胜绍一筹。但其大部分时间是生活在家乡,并且是在叔父的管教下长大的,《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曹瞒传》云:

太祖(曹操)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于嵩(曹操父)。太祖患之,后逢叔父于路,乃阳败面喎口。叔父怪而问其故,太祖曰:“卒中恶风。”叔父以告嵩。嵩惊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问曰:“叔父言汝中风,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风,但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乃疑焉。自后叔父有所告,嵩终不复信,太祖于是益得肆意矣。[1]2

曹操的叔父屡次向曹操的父亲告状,曹操为禁止此事,设计一个恶作剧。在叔父面前装中风,而在父亲面前若无其事。这种“栽赃”的做法,便让叔父的信誉在父亲那里一落千丈,为自己过去的“叔父数言行嵩”的一切恶行为作了辩解,也为自己以后的放荡扫清障碍。由此看出曹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1]2,这不被世人接受。但梁国乔玄(别称桥玄)和南阳何颙、许劭等人却非常看好他。《三国志·武帝纪》记载:“玄谓太祖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1]2裴注引《魏书》桥玄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愿以妻子为托。”[1]2

许劭也很赏识曹操。当时社会上盛行月旦评,许劭乃为这种活动的关键人物,谁得到他的品鉴,很快就会飞黄腾达,因此朝野士人争与交攀。在桥玄的指引下曹操去找许劭请求其给予评价。《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引孙盛《异同杂语》云:

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固问之,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 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1]3

这个评语流传至今,几乎家喻户晓。曹操得到许劭这样的评价,当然非常高兴。至于“奸雄”,他是在所不顾的,只要是“能臣”“英雄”就足矣。

曹操的少年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这种放荡不羁而又充满乐趣的生活行为在他的脑海留下美好的记忆,造就了他诡谲的性格和无所畏惧的精神,培育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故乡安可忘”的情怀。

曹氏兄弟也如是。曹操于谯娶妻生儿育女,被曹操封为王后的卞氏就是在谯与曹操结婚的,生下曹丕兄弟。《三国志·后妃传》记载:“太祖于谯纳后为妾。”[1]156中平四年(187年)冬生丕于谯[1]57。幼年曹丕基本上与其父幼少时一样,生活于故乡谯和京都洛阳两地。《三国志·卞皇后传》云:

董卓为乱,太祖微服东出避难。袁术传太祖凶问,时太祖左右至洛者皆欲归,后止之曰:“曹君吉凶未可知,今日还家,明日若在,何面目复相见也?正使祸至,共死何苦!”遂从后言。太祖闻而善之。[1]156

上述史实发生于中平六年(189年),时曹丕三岁。由此可知曹丕出生后随母卞氏生活于洛阳。

之后曹操的军事活动范围主要是在故乡谯的周围地方,至陈留、襄邑,欲起兵讨董卓,与工师共造武器,初平元年(190年)“诣扬州募兵”,曹操“还至龙亢,士卒多叛”[1]44。初平二年(191年),曹丕5岁,《典论·自叙》曰:“余时年五岁,上以四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以时之多难,故每征,余常从。……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生于中平之季,长于戎旅之间,是以少好弓马,于今不衰,逐禽辄十里,驰射常百步。”[2]301由此可知,曹丕三岁至五岁主要随父生活在故乡及以谯为中心的周边各地。

少年曹植的生活经历大致与其兄一样,活动于家乡一带,生活于戎旅之间。其《陈审举表》自序表白道:“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3]445。可见,少年曹植的活动地区基本也是以谯为中心的周边一带,如陈留、襄邑、已吾、扬州、龙亢等地。出于安全考虑,曹操的妻儿全都随军行动,他打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直到建安九年曹操击败袁绍占据邺城为止。

曹操父子少年时的家乡生活,无疑会在其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故乡的一切烙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当他们人到中年饱尝千辛万苦时情不自禁地追忆昔日少年的美好与欢乐,自然地产生思乡之情,所以行军打仗时就倾吐“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的乡愁[4]25。目睹故乡惨遭战争蹂躏时,不由自主地抒发“彼桑梓兮伤情”[2]56、“信乐土之足慕”[3]56的厌战思乡之情,内心腾发出浓浓的故土情怀。

二、曹氏父子心灵的皈依:故乡亲朋

曹操在其46年的政治生涯中,始终把故乡作为心灵的归宿和精神的寄托。

曹操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当受到挫折时,他把故乡作为心灵的休憩之地,建精舍,攻读兵书,演练兵法,伺机东山再起。曹操虽出身于有权势的富裕家庭,但因其祖父为宦官,被人瞧不起。初入仕因执法不避豪强,上书陈窦、陈蕃,正直被害而灵帝不能用,遭朝廷权贵恨,曹操被迁为顿丘令,不久又因从妹夫被诛而免官。《三国志》载:光和六年(178年)10月,因宦官诬陷,灵帝废宋皇后,其父兄弟皆被杀。曹操堂妹夫宋奇为宋皇室之弟亦被杀,曹操从坐被免议郎回乡。光和年间(178-183年)在洛南任上,“始除残去秽,平心选举,违忤诸常侍。以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4]132《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亦云:“于是权臣专朝,贵戚横恣。太祖不能违道取容,数数干忤,恐为家祸,遂乞留宿韂,拜议郎,常托疾病,辙告归乡里。”[1]4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回故乡,在老家“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涉猎,求底下之地,欲与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4]133,以自娱乐。

曹操几次逆境返乡,大都怀有这种情感。不过有时是避乱,如中平六年(189年),“及董卓为乱,太祖微服东出避难”[1]156。初平元年(190年),曹操举兵讨伐董卓,“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夜遁去”[1]7,“洪循水得船,与太祖俱济,还奔谯”[5]277。有时是以退为进,重整旗鼓,以图东山再起。如中平六年(189年),“太祖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1]5。建安十四年三月,即赤壁大战失利后第二年,曹操父子“军至谯,作轻舟,治水军”[1]32。

总言之,避难也好,重整旗鼓也罢,都把故乡视为心灵的寄托。由此看出他对故乡的信赖和爱恋。也表现了故乡对曹氏父子所产生的无比强大的凝聚力。

故乡对打拼在外的曹氏父子也给予关爱,在曹操事业的发展中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故乡为其南征北战提供了雄厚的物质保障。建安元年(196年),曹操“当兴立屯田”,在家乡实施屯田,亳州东、西观稼台就是曹操当年在家乡实施屯田制时所建遗迹。在淮北的临涣有曹操的粮库,在涡阳的高炉镇,曹操当年在此屯兵数十万,建高炉,造兵器,准备伐吴。

故乡为曹操输送了兵员。曹操的部下主要大将中有很多都来自于亳州,曹洪、曹真、曹休、曹纯、夏侯渊、夏侯惇、许褚等大将,为曹操事业的发展壮大起到了重要作用。曹操对他们非常尊重,视为心腹,委以重任。《三国志·曹纯传》注引《魏书》曰:“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1]277虎豹骑乃是曹操的特种部队,其指挥官一直都是曹氏族人担任,可见曹操的乡情之深厚。

曹操事业有成时,他依然不忘故乡。建安七年(202年)正月,曹操在相继打败袁术、大破张绣、生擒吕布、取得官渡大战的胜利后,率大军返里,于谯东南建大飨台,并颁布《军谯令》:

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其举义兵已来,将士绝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之,授土田,官给耕牛,置学师以教之。为存者立庙,使祈其先人。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4]79

令文充满着极为浓厚的伤感情调,这伤感情调主要来自于“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的社会现实,所以他为已故的家乡人民及阵亡而无后者立庙,抚恤其遗属,这充分表达了曹操对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阵亡将士的深深怀念之情与拳拳之心。之后又派人到睢阳隆重祭祀曾经帮助过他的桥玄,表达知遇之恩情:

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灵幽体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顽鄙之姿,为大君子所纳。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称不如颜渊,李生之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又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辞乎?匪谓灵忿,能贻己疾,怀旧惟顾,念之凄怆。奉命东征,屯次乡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飨![4]80

这是一篇祭吊故乡友人的文章,充分表露曹操对桥玄的感激之情和必成大业的信心。一般说来,祭吊文较严肃,“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5]240。而这篇文章率性任情,直抒胸臆,用古朴甚至诙谐的语言表现真情实意,尤其是文中引用了桥玄生前戏笑之言,如不是交情深厚的人是不可能说的。这既使忘年之交、知己之情表现得更深刻,又使自己怀念死者的感情表现得极为笃厚,实是一种“情与气偕,辞共体并”[5]514的风骨表现。这正是曹操向朝野人士表示自己“心念旧恩”,一语之赐必报的感情。建安十四年七月曹操于谯颁布了《存恤吏士家室令》,再次表达对阵亡将士及死于疫气之灾的包括父老乡亲的“存恤抚循”的关心与同情:

自顷以来,军数征行,或遇疲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以称吾意。

英雄也有落泪时,当他看到“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百姓流离”的凄惨情景之后,也难以抑制内心的一阵阵感伤,一阵阵疼痛,“仁者岂乐之哉”,他深深感知到这是眼前的战争造成的,但这战争又是“不得已也”。所以他下令“存恤抚循,以称吾意”,以慰吾情。

曹氏兄弟和其父曹操一样,也有一片恋爱故土的真诚之情,随父征战途经谯,必回家看看。建安十八年曹操率子祭祀,尤其是建安二十五年(220年)的举动,生动展示了曹丕的故乡情怀,是年六月,曹丕“治兵南征”,七月军谯,八月于谯大飨六军及百姓,作《复谯租税令》:

先王皆乐其所生,礼不忘其本,谯,霸王之邦,真人本出,其复谯二年。

曹丕下令免除谯地租税,以示不忘故土乡亲,可见乡情亲情之深。黄初六年(225年)12月他率军自谯过梁,遣使以太牢祀故汉太尉乔玄[1]85,这正是其父当年得一语之赐以涌泉相报的遗风。

由此可见,故土、故乡、故人是曹氏父子魂牵梦绕的地方。

三、曹氏父子诗文中的乡情:故乡安可忘

思乡怀旧之情深深盘踞在中国古代文人心中,时时成为不可或缺的文学艺术表征。曹氏父子常将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上的景物写入文学作品中,抒发其对故乡的热恋之情,曹操在其《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写道:

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内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故以四时归乡里,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然不能得如意。[1]32

这段文字虽然是他的向往之辞,然其乡里生活多么美好惬意,令人神往,这足以表现出曹操对其故乡的热恋,故乡是他心灵的归宿。其《却东西门行》也流露出这种心情:

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举翅万里余,行止自成行。冬节食南稻,春日复北翔。田中有转蓬,随风远飘扬。长与故根绝,万岁不相当。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神龙藏深泉,猛兽步高冈。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4]39

诗流露出作者及征夫久役不归的浓浓的思乡之情,由于战事频繁,他的这份思归田里别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感伤“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是希望天下早日安静,无须劳师远征。他哀怨“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是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早日归乡;他叹惋“冉冉老将至,何时返故乡”是有感于大业未竟,不得常洗甲兵,回乡过上正常的生活。后又以龙、虎、狐等动物各有所定来比衬作者自己对故乡的难以忘怀,一种怀乡之情油然而起。宋长白《柳亭诗话》指出:“魏武《却东西门行》:‘神龙藏神泉,猛兽步高岗。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此与‘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同一神理。奸雄虽惨刻无情,然回望枌榆,亦未尝漠然无动也。”[6]27写于建安十年春正月征高干途中的《苦寒行》,也抒发了他这种缠绵的思乡之情: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4]24

曹操长期征战,饱尝艰辛,特别是这次征高干途中的雪天行军,触景生情,很自然地想到《诗经·东山》中的士兵回乡路上的思乡情绪,自己所向往的“秋夏读书,冬春狩猎”的回归乡里生活,不知不觉涌上心头,因而产生“我心何拂郁,思欲一东归”的深长叹息。这发自内心的长叹,披露了这位“枭雄”与常人一样怀有深切的思乡之情。

曹氏兄弟在各自的诗文中也表达了对故乡的一往情深。宋长白《柳亭诗话》云:“魏文帝诗‘回头四向望,眼中无故人。’陈思王诗‘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每于羁旅淹留之后,乍还乡井,讽咏此言不自觉其酸风贯眸子耳。”[6]75所谓“故人”“耆老”,是指与诗人曾经有过交往之谊的亲朋好友。久别还乡,当然盼望与之欢聚畅怀,不料他们都已凄然作古,这就难免勾引起对亡友亲人的哀思,而且更深刻地寄托着人生聚散无常的慨叹以及生命短暂的哀愁。思乡,在这里的时间指向虽然为过去时,但它的情绪记忆却纵横交错,动情力更是远出言意之表。建安十四年(209年)12月,曹丕随父征讨孙权还谯时,目睹离谯时“所亲手种植的“甘蔗”,涉夏历秋而先盛后衰,由此联想战争给乡里造成的破坏,天下城郭丘墟,情不自禁地“悟兴废之无常,慨然永叹”:

伊阳春之散节,悟乾坤之交灵。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阴之杳冥。降甘雨之丰霈,垂长溜之冷冷。掘中堂而为圃,植诸蔗于前庭。涉炎夏而既盛,迄凛秋而将衰。岂在斯之独然,信人物其有之。[2]104

这种睹物思乡,形成一种浓缩多层次文化信息的意象交叉融合系统,更加显出作者绵绵思乡的情愫具有深广的人生哲理。建安十八年(213年),曹丕兄弟随父征孙权,回师军谯祭祖,在“从上拜坟墓”后沿涡水游春作《临涡赋》。曹丕赋云:

荫高树兮临曲涡,微风起兮水增波,鱼颉颃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萍藻生兮散茎柯,春水繁兮发丹华。[2]95

这醉人的家乡春景,当然是撩起曹氏兄弟对故土欣喜亲热之情的最好凭借。其《于谯作》诗则以和悦的心情抒发对故乡由衷的热爱;

清衣延贵客。明烛发高光。丰膳漫星陈。旨酒盈玉觞。弦歌奏新曲。游响拂丹梁。余音赴迅节。慷慨时激扬。献酬纷交错。雅舞何锵锵。罗缨从风飞。长剑自低昂。穆穆众君子。和合同乐康。[2]57

据《三国志·文帝纪》载,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丕于故乡谯大飨六军及百姓。裴注引《魏书》曰:“设伎乐百戏……三老吏民上寿,日夕而罢。”[1]61诗与史所云情氛相合。此时,曹丕已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衣锦还乡,自然要大肆张扬一番夸耀故乡,所以诗人以平和明朗的心态极写清夜饮宴歌舞之盛况,歌颂国泰民安,抒发扫六合履至尊的豪情壮志,这种明朗的心境当然是乡情意绪所激发出来的情感波荡。

曹植的《归思赋》是通过感伤战争给故乡造成的破坏而抒发对故土的深情:

背故乡而迁徂,将遥憩乎北滨。经平常之旧居,感荒坏而莫振。城邑寂以空虚,草木秽而荆蓁。嗟乔木之无阴,处原野其何为!信乐土之足慕,忽并日之载驰。[3]56

上文所提到的曹丕《感物赋》是触景生情而生发出对故乡败残而格外痛心,不能忍受。植赋则是写自故乡回邺城的沿途所见之情景,以相反相成的方式表达对故乡的眷恋与深情。他一路上看到的是旧居荒凉,城邑空虚无人、草木荒芜、荆棘丛生,郊野树皮树叶被吃光,这一切不堪入目,不值一爱,于是发出“处原野其何为”的哀叹。这看似是讨厌故土的情绪,实则是相反相成,倍增爱情。爱之深,才会痛之切。正是由于对故乡的深深眷恋,才不忍目睹家乡的破败景象。其《离友有序》则从“与乡人友谊”之视角表达对家乡的眷恋:

乡人有夏侯威者,少有成人之风。余尚其为人,与之昵好。王师振旅,送余于魏邦,乃作离友之诗。其辞曰:

王旅旋兮背故乡,彼君子兮笃人纲,媵余行兮归朔方。驰原隰兮寻旧疆,车载奔兮马繁骧。涉浮济兮泛轻航,迄魏都兮息兰房,展宴好兮惟乐康。(其一)

凉风肃兮白露滋,木感气兮柔叶辞。临渌水兮登重基,折秋华兮采灵芝,寻永归兮赠所思。感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其二)[3]54

夏侯威,是曹植同乡好友。建安十八年(213年)春,曹植随父南征孙权,回师军礁。经谯还邺,夏侯威送其至邺,并在邺勾留数日,此两首诗就是叙写两人的友谊与离别的忧伤。前者虽然写与“少有成人之风”的“昵好”朋友分手别离,但诗人与好友却得以因别而聚,所以诗中充满了喜悦欢快;而后者所写却是实实在在的分别,诗中的情感抑郁悲戚。这一悲一喜,相互为衬,更显出两人友谊的真挚。显然,这是通过与故乡好友的深切厚谊来表达对故土的一片深情。离别了故乡,才会深深地体味到故乡的可亲可爱。

魏晋名士,对故乡感情重于对国的感情。他们面对中原战乱、白骨露野、家破人亡的惨景,或流泪,或愀然正色,或形神憔悴,虽然各自表现不同,但对故乡旧土的深沉依恋之情却是表露无遗。曹氏父子把家乡作为心灵的皈依,其浓浓乡愁蕴含于他们生活的各方面,在各自的文学创作中,抒发“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的乡情。曹氏父子真名士必有真性情。

[1] 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魏宏灿.曹丕集校注[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

[3] 赵幼文.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 安徽亳县《曹操集》译注小组.曹操集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 刘勰.文心雕龙[M].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6] 河北师院中文系.三曹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校:耿春红 英文校对:骆树锋)

Homeland Complex of Cao Cao and His Sons

WEI Hongcan

(The Journal Editorial Office,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Anhui 236041,China)

Native land is our spiritual ballast. Whether how far we go, whether official career is full of frustrations or achievements, we have a sentimental attachment to our native land. So does Cao Cao and his sons. When they are successful in their career, they are grateful to the homeland fellows; When they are in frustrations, they regard the native land as a harbor of their hearts. Their poems, full of home-complex, tell us the attachment bond like the saying “even the fox is going to die, it watches its cave attentively; is there anyone who will forget his native land? ”

Cao Cao; Cao Cao and his sons; homeland complex; poetry composition

10.3969/j.issn.1673-2065.2017.03.018

魏宏灿(1952-),男,安徽太和人,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教授,亳州学院特聘教授。

安徽省级质量工程项目(2014gk018)

I207.62

A

1673-2065(2017)03-0119-06

2017-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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