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欧阳修鼓子词的独特性

王芬涛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责任编辑：王崇】

【文学评论】

论欧阳修鼓子词的独特性

王芬涛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流行于宋代的鼓子词，多为宫廷、府会和节庆的应制之作。欧阳修分别创作了《采桑子》《渔家傲》等三组鼓子词，他创作的鼓子词与为宫廷、府会、节庆的应制鼓子词不同：具有自娱自乐的创作倾向，抒情述志，感怀咏物，带有明显的抒情性。

欧阳修；鼓子词；独特性；自娱；抒情

宋代鼓子词*论文中所引用的鼓子词以及致语均引自唐圭璋编纂的《全宋词》。作为一种演唱伎艺并没有受到后人太多的关注，一直到民国时期，王国维才提到鼓子词，仅说明《采桑子》诸词为歌宴酒席上徒歌而不舞的联章演唱之作。王国维之后，郑振铎认为鼓子词仅见于宋代，并且受到变文的影响，是小型的“变文”。叶德均在其《宋元明讲唱文学》中指出：“鼓子词是因歌唱时有鼓伴奏而得名的伎艺。它和传踏都是宋代官僚士大夫集团官私宴席所用的小型乐曲。”[1]叶德均对鼓子词的界定较郑振铎更加的宽泛，并明确指出了鼓子词与传踏的区别就在于乐器的不一样。稍晚一点的刘永济对鼓子词的概念有了更为详尽的梳理，认为：“鼓子词皆用一曲连续歌之，以咏故事。其方式有二：一为横排式，一为直叙式。横排式者，并列同性质的故事，以同一词调咏之；直叙式，直述一事的首尾，亦以一调反复歌咏”[2]，刘永济认为无论是横排式还是直叙式都是徒歌之曲，多为文人遣兴之作，或者宴席上的娱宾之作。根据目前文献中确证的鼓子词，笔者认为刘永济对鼓子词的界定更符合宋代鼓子词创作的实际。

关于欧阳修鼓子词最早的记录是北宋杨绘的《时贤本事曲子集》，收录了《渔家傲》(正月新阳生翠琯)十二首鼓子词。南宋的周必大在《欧阳文忠公集》中云：“永叔在李太尉端愿席上所作十二月鼓子词。”[3]并且记录王安石退居金陵之后言其在三十年前曾见欧公鼓子词全篇。南宋的黄铢作《渔家傲》一首，词的题序中写道：“朱晦翁示欧公鼓子词戏作一首”[4]。宋代之后，少有鼓子词的创作，但却时有词人模拟欧阳修鼓子词的形式记录本朝本地风物鼓子词的情况：元代的欧阳玄“心服其盛丽”[5]，明代的杨慎流寓云南，拟欧阳修、欧阳玄所作《渔家傲》，记录滇南风物，寄托故乡之怀；清代的曹贞吉在读到欧阳修的十二月鼓子词时嫌其过于富丽，然而却试笔“以故乡风物谱之”[6]，其形式和体例与欧阳修的十二月鼓子词并没有区别。后来的李调元也评价欧阳修的十二月鼓子词“工腻熨帖”[7]、冯金伯认为朱熹以欧公十二月鼓子词示黄铢，以此劝慰黄铢，说明了欧阳修鼓子词的影响。在众多的鼓子词中，欧阳修的鼓子词影响最为深远，研究欧阳修的鼓子词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本文将欧阳修所作的鼓子词与宋代其他的鼓子词作比较，结合欧阳修的身份、以及欧阳修的个性和所处时代作词作曲的背景，分析欧阳修鼓子词的独特性。

一、抒情述志，感怀咏物

抒情述志、感怀咏物本是诗体文学的主要内容，根据郑振铎、叶德均、刘永济，以及现代学者的考证，鼓子词是被运用于宴席演唱的说唱伎艺，是一种流行于士大夫宴席中的小型乐曲，主要强调表演性质，追求的是声音的和鸣悦耳，强化的是鼓子词的应酬、仪式、娱乐、社交的作用，对作品的抒情性，以及作者个人情怀的抒发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因此我们发现，目前可以确定的横排式的鼓子词大多缺乏诗体文学抒情性的特点。以张抡所作道情鼓子词为例，我们明显可以看出鼓子词的应制、应酬特点，他的道情鼓子词在内容上为咏春夏秋冬四季风物，以及山居、渔父、酒、闲情、神仙等，多为道教的神仙境界和炼丹求药、修生养性的追求，带有应制的特点，作者个人的情感在词中并没有得到抒写。除此之外，如李子正的《减兰十梅》十首专写梅花在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场景，以及不同时间的不同风姿，为一般的写景之作，词人个人的感情在词中并不明显。洪适的《生查子·盘洲曲》也是鼓子词，词中记录了盘洲一年的风物，末章“一岁会盘洲，月月生查子。弟劝复兄酬，举案灯花喜”一句，点明了此组鼓子词的就是为劝酒、应酬而作。其他如吕渭老、姚述尧、侯寘的鼓子词是为圣节和府会所作，这些词主要描写社会一片祥瑞气象，毫无词人个体情感。

欧阳修的两组鼓子词《渔家傲》共二十四首，欧阳修在词中以时序节令记录北宋地理风物的同时，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感怀咏物。《渔家傲》(正月斗杓初转势)这组鼓子词主要抒写缠绵悱恻的惜花之情，花开花落都能让欧阳修伤春悲秋，忧风雨伤花落，甚至缱倦不已。《渔家傲》(三月清明天婉娩)记录了上巳节人们水边洗沐、行修褉之礼，以及远游踏青的风俗，然而欧公在欣赏牡丹盛开之资及酴醾沉压花枝的景象时，不禁感叹“花底一尊谁解劝。增眷恋。东风向晚无情绊”，以东风的无情表达无限惜春爱花之情。写秋天，自然就少不了描写衰兰败芷，欧阳修不禁感叹“宋玉当时情不浅。成幽怨。乡关千里危肠断。”悲秋之情跃然纸上。另一组鼓子词《渔家傲》(正月新阳生翠琯)，采用上片写当月之景，下片抒情的结构。有“悔别情怀多感慕。胡笳不管离心苦”的游子怀乡之情，“千里乡关空倚慕。无尺素。双鱼不食南鸿渡”的怀乡忆旧之情；也有悲秋之思，或重阳感怀，或透露出风雨飘零的忧伤。《渔家傲》两组鼓子词在咏物写景的同时，抒写感情，富有抒情的色彩。

《采桑子》十一首是欧阳修鼓子词抒情述志的代表作，是其在晚年致仕后退居颍州西湖，整理旧作并稍加补充而完成。欧阳修在其《思颍诗后序》中云：“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迩来俯仰二十年，历事三朝，窃位二府，宠荣已极，而忧患随之，心志索然而筋骸惫矣。”[8]这篇序言可以视为是这组鼓子词的创作背景，是词人内心真实的写照。词中描写的颍州西湖的春夏胜景便是物产美、风气和的写照，而抒怀明志的主题便是对忧患随之、心志索然的进一步抒写。《群芳过后西湖好》这首词上片写“春空”，残红散乱一地，飞絮濛濛，垂柳在风中摆动飘忽，从视觉到听觉都异常安静；下片写“人静”，笙歌散尽用于描写人的寂寥，以及心境的平淡。实质上是作者俯仰二十年，历事三朝，经历了世事的沧桑变化后，借晚春景象来反映自己的心境与心态：繁华过后并不乏味；寂寥，并不伤感。欧公以一种安详的心态对待自然界的暮春，当然也会平静地对待人生的晚年。刘永济认为此词“虽意在写暮春景物，而作者胸怀恬适之趣，同时表达出之”[9]，词人的胸怀与志趣得到了显现。

《采桑子》最后一首《平生为爱西湖好》明显地具有总结的特点，作者似乎在寻求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欧阳修由于喜爱西湖的美好，才到颍州做太守。之后先后又做了枢密院副使，参知政事，成为执政大臣之一，正如作者所说“宠荣已极”。然而忧患也随之而来，政治上受到排挤打击，人身也遭到污蔑陷害，因此欧公认为富贵如浮云变幻莫测，自然不能长久拥有，又何必看重，这是欧公对二十年人生沉浮的通观认识。下片让人领略到一种世事沧桑之感，将自己的致仕归隐比喻成丁令威化鹤归辽，然而从知颍到归颍，当年的旧主人已经变成了新主人。西湖的风光依然，颍州的城郭依旧，但这二十年的沧桑巨变，颍州人民已经没人认识当年的旧主人了，流露出满目的沧桑之感。从情感抒发的角度看，这首词无疑是对作者这二十年的总结，同时作者也借颍州西湖春夏景象的变化，抒写自己的情怀以明志。欧阳修的三组鼓子词，无论是描述地理风物还是描写景物，都渗透进了个人的感情，甚至抒怀明志。其鼓子词不仅具备讲唱文学的音乐性和应制性，还具有抒情性。

二、自娱自乐的创作倾向

鼓子词作为一种说唱伎艺已经成为普遍的共识，然而这种特殊的词类有何作用？是自娱自乐，还是取悦上层，歌咏太平？欧阳修创作鼓子词又是出于何种目的？与其他词人有何不同？目前学术界并没有对此形成统一的认识。笔者在梳理流传下来的鼓子词的作者、演唱场合后发现，欧阳修创作的鼓子词与一般用于应制的鼓子词不同，主要还是自娱，展示自己的才情。

李子正在《减兰十梅》的致语中写到其创作的目的是“资四座之欢”。吕渭老的《点绛唇》、姚述尧的《减字木兰花》都是圣节鼓子词，圣节就是皇帝、太上皇、皇太后的生日，这一类鼓子词其实就是为了称颂天子，为皇族祝寿。侯寘写了两首金陵府会鼓子词，这是为官府宴会创作的鼓子词，其从内容到风格都呈现出一种祥和的氛围，目的就是为官府宴饮服务。张抡创作的道情鼓子词在南宋影响较大，后世学者多认为他的鼓子词多是应制之作。周密的《武林旧事》卷七曾记载：“淳熙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车驾过宫……后苑小厮儿三十人打息气唱道情。太上云：‘此是张抡所撰鼓子词。’”[10]张抡的鼓子词在宫中流行，且演唱鼓子词的规模很大，有三十人之多，其目的也是以娱圣情。

从欧阳修鼓子词的内容来看，其鼓子词带有明显的抒情性，词中流露出缠绵悱恻的惜花之情、情侣间的离愁别绪，以及知颍到归颍、旧主人到新主人的情感变化，都说明了其创作的目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应制，更多的是借助这一说唱的形式来表达个人的情怀。西湖念语中提到“闲人”，以及“因翻旧阕之辞”，可知《采桑子》十一首应是欧阳修晚年归隐后整理和创作的作品。归颍之后的欧阳修是真正意义上的闲人，熙宁五年(1073)春，赵概与欧阳修都告老致仕，践约相会于颍州，时吕公著任颍州通判，吕公著设宴于西湖，为一时之盛会。《采桑子》这组鼓子词应该就是在此时欧阳修整理原来的作品编撰而成，其在这一时期创作的《会老堂致语》描述了自己归颍之后的生活状态：“已释轩裳之累，却寻鸡黍之期。远无惮于川塗，信不渝于风雨。”[11]已释轩裳之累的欧阳修悠游于西湖的湖光山色中，视富贵如浮云，把自己看成是归来的辽东鹤，其并没有如李子正、张抡、侯寘、姚述尧那样有应制的职责和要求，写鼓子词就是为了自娱自乐。《渔家傲》(正月斗杓初转势)据周必大记载，为李端愿席上所作，李端愿虽是皇族之后，却与欧阳修关系甚好，因此从创作背景来看，欧阳修作《渔家傲》(正月斗杓初转势)应是朋友之间的遣兴之作，自娱自乐的可能性极大。《渔家傲》(正月新阳生翠琯)这组鼓子词从第二首到第十一首都是在抒发浓郁的离愁别绪，这在其他词人创作的鼓子词中非常少见，正是出于自娱自乐的目的，而没有太多的应制诉求和职责，所以其作品中多写个人的情感，带有明显的抒情性。

三、结语

欧阳修鼓子词独有的特点在于他能够在充满应制色彩的说唱艺术中去寻求一种自娱自乐的心境，描写西湖春夏胜景，表现游览西湖时心与物游的精神境界。既有富贵如浮云之叹，也有物是人非之感，更有家国乡园之思。在绘写十二月节序风物的同时，抒发惜花之情、怀乡忆旧之思、男女间的离愁别绪，具有浓郁的抒情性。

[1]叶德均.宋元明讲唱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2015.10.

[2]刘永济.宋代歌舞剧曲录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7.22.

[3]张元济.四部丛刊正编本[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1026.

[4][8][11]唐圭璋.全宋词[M].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北京：中华书局，1999.2168.325.1012.

[5]唐圭璋.全金元词[M].北京：中华书局，1979.868.

[6]曹贞吉.珂雪词[A].纪昀.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88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92.

[7]李调元.雨村词话[A].唐圭璋.词话丛编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6.1392.

[9]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M].北京：中华书局，2007.44.

[10]宋周密.武林旧事[M].李小龙，赵锐，评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207.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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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10-0065-04

2017-08-05

王芬涛(1978-)，女，贵州兴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