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外王:儒道思想在“深层意象”诗歌中的吸收与利用

2017-03-11 14:05肖小军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外语与翻译 2017年3期
关键词:内圣外王王道深层

肖小军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内圣外王:儒道思想在“深层意象”诗歌中的吸收与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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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层意象”诗歌有两个精神向度:“向内”与“向外”,它与中国传统文化“内圣外王”的思想指向高度契合。儒家与道家都倡导“内圣外王”,但各自的所指却有很大差异。很有意味的是,“深层意象”诗歌将道家的“内圣”之道与儒家的“外王”之道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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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深层意象”派诗歌有两个精神向度:“向内”与“向外”。“向内”以个人的心灵世界为旨归:人格构建和心性修养;而“向外”则以天下外物为其艺术抱负:关注现实,心怀天下。如此截然相反的两个向度却又如此完美融合,从内到外,从个体世界到整个人类社会。我们会惊讶于以个体主义为思想内核的西方文化传统如何能催生出如此异质的文化成果。究其根源,发现,“深层意象”派的思想意蕴与中国传统儒道思想密不可分。它的两个向度与儒道思想“内圣外王”之道的基本精神高度契合。

1.儒道“内圣外王”思想理念的比较

我国传统文化的两大基石儒道两家都有自己的“内圣外王”之道,但各自的所指迥然有别,换句话说,此道非彼道。可是,一直以来,“内圣外王”几乎成了儒家的专利,是儒家思想的代名词,“儒家千言万语,各种法门,都不外归结到这一点。……内圣外王之道一语包举中国学术之全体,其旨归在于内足以资修养而外足以经世”(梁启超1989)。其道家的属性或者被忽略,或者被儒家的观念所覆盖,甚至以儒家的观念来理解。因此,我们首先有必要指出,道家亦有自己的“内圣外王”之道,道家不仅率先提出“内圣外王”这一说法,而且有其独到的思想观念。由于儒道两家精神指向的本质性差异,他们所倡导的“内圣外王”之道其要义自然也就不同。我们在探讨“深层意象”派如何吸收和利用儒道思想之前,有必要对儒道“内圣外王”理念的基本分歧进行必要的甄别。

“内圣外王”语出《庄子·天下篇》:“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方勇2010:568)。《天下篇》是中国最早的一篇学术史论文。通过对比分析,文章纵论天下六家学说的是是非非,从墨翟与禽滑,宋钘与尹文,彭蒙、田骈与慎到,关尹与老聃,惠施,到庄周本人。但与今天的学术论文不同的是,庄子此文的立意不在于求真唯实,客观公道,而是纵横捭阖,借臧否人物思想来宣讲其“内圣外王”之道,如墨禽、宋尹、彭田慎、惠施等四家或背离或不足以达到“内圣外王”之道而受其贬抑,唯有关尹、老聃与庄周本人因遵循大道而大加褒扬。

那么什么是“内圣外王”呢?何为“圣”?何为“王”?庄子在《天下篇》开门见山:“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方勇2010:567)。后世学者在研究“内圣外王”这一问题时大多跳过或忽略《天下篇》这一总论部分,而是直接分析“内圣外王”的具体旨意,因此,很容易将其与儒家的学理混淆在一起。实际上,“圣王”“皆原于一”正是我们区分儒道“内圣外王”观念分歧的关键所在。“皆原于一”虽然并未解释何谓“圣”“王”的实际内涵和具体意旨,但“一”却恰恰点明了“圣”“王”的道家特质。但在“一”的理解和把握上,历代学者却众说纷纭,迄今尚未达成一致意见。

“大致来讲,‘一’有如下含义:(1) 一是道的衍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42章》)。(2)一是道的别称:‘通于一而万事毕’(《庄子·天地》)。‘一者,道之本’(《淮南子·俶真》);‘夫一能应万’(《吕氏春秋·君守》)。(3)一是开始:‘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汉书·董仲舒传》);‘一者,形变之始也’(《列子·天瑞》)。(4) 一是不分散:‘性伪合,然后圣人之名一’(《荀子·礼论》)。‘必本于大一’(《礼记·礼运》)。由此可见,‘一’带有本源性、发端性和整体性等含义。”(洪佳景、李咏吟2014:84)

实际上,上述四种解读无助于解答庄子“圣王”“皆原于一”的论调,《庄子·德充符篇》中,庄子借孔子之口给我们提供了“一”的理解途径:“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方勇 2010:77)。“万物皆一”,“一”即“同”,“同”即同一、一样、等同。在《德充符篇》中,庄子借王骀、申屠嘉、叔山无耻、哀骀它四位虚构的刑馀丑厉之人来阐述他的“同一观”,人只要“德充”,无论外形何等丑陋或过往经历何等不堪,就须同一视之。人如此,万物亦然。庄子的“同一观”本质上是其“齐物论”的延续。“同一”与“齐物”的目的就是倡导我们要尊重事物的本原性和同一性。

那么,“一”与“圣”“王”有何关联呢?“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方勇 2010:567)。“德”是“圣人”至关重要的品性,但庄子之“德”与儒家之“德”不同,儒家将“德”与“仁”合为一体,甚至等同起来。而庄子以为,“德”乃人的自然品格,是人的本原性反映,是“人之初性本善”的德性发挥。而“仁”恰好相反,它是强加于人的,是规范人的思想意识和行为准则。“仁义”的存在是因为“德”的废弃,而这违背了道家“随性自然”的哲学思想。《庄子·马蹄篇》曾言:“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意思是,在“至德”的时代,人们的行为持重,朴拙无心,心在自然。“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无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为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方勇 2010:143)。庄子的“道德不废,安取仁义”实际上是秉承了老子的道德之说,《道德经·第三十八章》:“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大德不德,是以有德”1(汤漳平、王朝华 2014:142)。作为“至德”的“圣王”之人当顺从自然之“德”而非“毁德”之仁。这也许可以用来解释《庄子·天下篇》为何未将孔子纳入“内圣外王”的根本原因,我们甚至可以这样理解,在道家的思想体系中,儒家是违背“内圣外王”之道的。据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庄子的“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之说了。

“内圣外王”,“内圣”强调的人的内在品格,即个人心灵世界的构造;“外王”即注重人的社会作用的体现,即安邦治国之道。道家无论老子还是庄子都频繁谈及圣人之道,却在字面上很少触及王者之道,我们在《应帝王》一篇中很难得地发现庄子借老子之口言及王道的标准:“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方勇 2010:126)。意思是,明王之治,忘我无我,呵护人的原始德性,依万物自然之理,使万物欣然于其所固有,明王会立命于不可测不可知之地,遨游于至虚之境。实际上,老子与庄子的王道是“德政”之道,前面已经论述,道家的德性是人的本原性品格,“德政”意味着王的无我无为之政。因此,总的说来,道家的王道同源于圣道,圣王同体,“圣”内“王”外,圣王品性同归。

由此可以发现,道家的“圣王”之人是指那些遵循人的自然本性之人,是至德之人,是反对借用约束、附加或强加于人天性的各种手段之人。其“内圣外王”之道,“内圣”要求人心性寂寞虚静,以无为为有为,独自与天地自然交往,齐观万物;而“外王”则顺应人性,以至德为法则,承遵天道,以德政无治为治。

与道家目前尚无定论、研究成果尚为欠缺这一现状相比,儒家“内圣外王”相关方面的学术成果可谓汗牛充栋,不胜枚举,其历史渊源与历史进化状况等方面在学界已达成基本共识。本文无意在这些方面再做赘述。不过,我们有必要强调的是,儒道两家“内圣外王”之道差异悬殊,但彼此的存在并不是矛盾对立,而是形成了一种十分有趣的文化内涵上的互补关系。道家注重人格构造的自然属性,而儒家则着重其社会属性。儒家思想的主线脉络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内圣”以自我“修身”为主,“修身”只是基础,其终极目的是走上“外王”之路——“齐家治国平天下”。众所周知,儒家的修身之道是将规范、礼制、仁义等一些社会性约束变成一种自觉的内在化修养,所谓知书达人、谦谦君子、仁义丈夫等,而“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更是儒家修身的常道。当然,顺便补充的是,儒家“内圣外王”的标准也在不断变化,最初,孔子心目中,“内圣外王”更多地是人格理想,是世人几乎难以企及的最高境界,即便孔子十分推崇的尧舜周文王这类人物都难以称之为“圣人”。但在后人孟子那儿,不仅尧舜是圣人,孔子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学儒家逐渐将“内圣外王”作为一种基本的人格修养要求进行推广,使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人格理想。

王道是中国政治思想中一个极其重要概念,它“是最适合作为儒家政治理念的总名的”(干春松2012:7)。其实,早在儒家之前,“王道”思想就已经存在。《尚书·洪范》说:“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尊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儒家秉承这一文化思想,并使之成为其政治思想的核心理念。根据已有的学术研究成果来看,我们发现,儒家王道可分为两大块来理解:一是针对个人而言,上至君王,下至普通百姓,任何人都须将其作为个人修为的要求,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正是儒家王道对个人成长过程所要求的发展思路,是对个人社会担当的基本寄托。儒家这一层面的王道并无实际意义上的思想可言,它是对人社会成长与发展的具有普遍性意义的美好理想。学界关心的是它第二层意义,它是针对治理天下的君王所言的。这里的王道实质上是一种执政理念。那么儒家治理天下的执政理念是什么?总结起来,“德政”、“仁政”这四个字最能概括,它们也符合儒家的总体思想。

德政与仁政同源为体,尽管彼此有一些差异,但本质上是一致的。本文无意在此区分二者的不同。为政以德以仁,这是儒家行政思想的基本原则。“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行仁政而王,莫之以御”(《孟子·公孙丑上》)。“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离娄下》)。儒家的王道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霸道提出的,“……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这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孟子·公孙丑上》)。因此,儒家反对暴力专制的行政方式,而是以德、仁、义、爱为执政理念。显然,这与道家无为、顺应自然的德性王道有根本性区别。

2.道家“内圣”之道与“深层意象”诗歌精神的“内向”

《美国诗歌的错误转向》 (A wrong turning in American poetry) 一文不仅是勃莱(Robert Bly) 个人诗学的代表性著作,而且堪称整个“深层意象”派的诗学宣言。该文也是确立勃莱为“深层意象”派的领袖与代言人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该文指出,有史以来,尤其是进入以艾略特、庞德、玛丽安·莫尔、威廉斯等为代表的现代主义时期以来,美国诗歌就朝着一个错误的方向发展。作为表达人类内心世界的艺术,诗歌却转向外部世界,勃莱以为,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objective correlative) 一词“令人乍舌,毫无情感可言”(Bly 1990:10),而庞德的诗论“我以为恰当而完美的象征就是自然物”(Bly 1990:10)。与威廉斯的名言“无物便无思想”(noidea but in things)更是让诗歌彻底物化,使诗歌彻底转向外部的客观世界,“诗歌将只追逐外在事物——而没有内在生命,内在生命在我们看来是指精神上与心理上的精神密度”(Bly 1990:11)。从表面上看,“客观对应物”与“无物便无思想”等诗论只是作诗法上的诗歌技术手段而已,它们的确为丰富现代诗歌产生了积极影响。但是,在“深层意象”派诗人看来,它们正是西方文化的一个缩影,是客观主义、物质主义、拜金主义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是西方诗歌缺少向内精神的文化根由。

“深层意象”派对现代主义诗歌的否定与批评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当时正感受到另一种文化的影响。其时,弗洛伊德、荣格的精神分析学正席卷美国,给美国学界与艺术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影响。无意识理论尤其是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让勃莱等人对诗歌有了新的理解,进而开启了诗歌新的阀门(Bly 1980:19-20)。我们知道,荣格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与向往在学界广为人知,中国文化的儒释道思想给予荣格无限的启迪,而这无疑给“深层意象”派诗人提供了方向性的指引。另外,一直深受“深层意象”派诗人敬重的美国诗人雷克思·罗斯(Kenneth Rexroth,又名王红公) 对中国文化青睐有加,他还翻译了大量古典诗歌。勃莱、詹姆斯·赖特、查尔斯·赖特、默文、金内尔等人都将王红公视为自己的导师与挚友,在诗歌方向的选择上,王红公对他们都有指引之功。

顺便提及的是,无论勃莱、还是詹姆斯·赖特、还是其他几位诗人,他们在自己诗歌创作生涯的初期阶段,都不同程度地受现代主义与西方传统诗歌的影响,而正是这样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完全束缚了他们的手脚,抑制了他们创作上的灵感。他们曾一度彷徨而苦恼,严重的如詹姆斯·赖特甚至为此而绝望并差点放弃诗歌,并因此而一度染上酗酒的恶习。在纪念詹姆斯·赖特活动中,勃莱撰长文回忆他们这一段共同的历史,正是在彷徨之际,“我们开始研究中国诗歌、西班牙诗歌与南美洲诗歌。……但在中国诗歌中,诗人尽力让细节清晰,这类似于老道士训练年轻画家那样。比如,学生前往道家大师那里求教,大师可能会说,‘那你到山上去,在那颗松树下打坐六个月。’‘我画什么呢?’‘你只须看,你如果现在就想画,只会画得一团糟。’……后来,我们慢慢地掌握了意象,一些中国诗人知道自然界的流动”(Bly 1991:13-14)。勃莱的回忆一方面表明他们在诗歌的表现技巧上从中国古代诗人那里得到了一定的启迪,另一方面,在更高层面的人生哲学方面,他们从中国道家那里得到了思想上的洗礼。

道家在美国的广泛传播早已不是稀奇之事,道家典籍尤其是《道德经》与《庄子》英译本在美国更是普及类读物。因此,“深层意象”诗人接触道家思想也就不足为奇。道家对“深层意象”派最直接的感受与影响在于它的“无为”、“守静”、“孤寂”等基本要义。而这些要义正是老子对圣人之道的概括与总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老子》第二章)。我们知道,老子哲学尊重自然规律,万物皆在自然之中,美丑相伴,善恶相随,有无相从,任何孤立的概念都是不可思议的。因此,对圣人而言,处无为之事,其缘由在于要直面事物的本性,了解宇宙的自然规律,其目的就是要放下自我,因为“我”的对面就是“无我”,“无我”的存在就如同“丑”相对于“美”的存在,“恶”相对于“善”的存在,唯有“无我”,方能彰显“我”的存在。因此,真正的“我”是因为“无我”才能实现。那么,对“圣人”而言,只有处“无为”之事,方能做到自我的“有为”。同理,“不言”相对于“有言”,“有言”是指发出自己的声音,所谓“立言立人”。但圣人的“有言”之道在于“不言”。而“不言”就等同于道家一贯倡导的守静与孤寂,正所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老子》第五章)

勃莱在其《从床上跃起》 (Jumping Out of Bed)中收有两首以“无为”作为标题的短诗,分别是《一首无为诗》 (A Doing nothing poem) 与《又一首无为诗》 (Another Doing nothing poem),从诗歌的内容来看,诗人显然对道家哲学的基本精神十分熟稔,不仅如此,他对庄子的一些基本典故也甚为了解。如《又一首无为诗》中,他借用《庄子》“逍遥游”篇章中的鲲鹏之喻来表述自己的心境。

一只鸟从水面飞过,

如一头巨鲸高十余里

在它跃入海面之前

它不过只是我床下的一丝尘土!1(Bly1987)

诗人一方面借庄子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对“无为”的理解,另一方面借此来抒怀一种圣人般的心境:无论巨鲸大鸟还是波澜壮阔气势汹涌的场面,人当心若止水,不为外界所动,将一切等闲视之。而在《一首无为诗》中,勃莱以自己的生活状态来说明自己如何参悟与践行道家的圣道思想。

整个下午,赤着脚,

在我陋室,我来回踱步,

我变得修长而透明……

像只海参

无为而活

长达一万八千年(Bly 1987)

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 的《诗歌史》(The history of poetry) 一诗很能表达他与“深层意象”这一流派其他诗人的心境:他们的诗歌世界里,那些先辈已经消失。“我们的大师已经远去,假如他们回来/我们当中还有谁能听见他们?”(Strand 1991:56) 先辈们的诗歌画面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场景所替代。年轻一辈的诗人们正“无为而事,数着树木、云朵/以及余下的小鸟;我们决定/我们对自己不要太苛责,/因为过去并不比我们现在更好” (Strand 1991:56)。诗人用强烈的隐喻,暗示着自己因浸染于一种完全不同的异域文化而造就了自我的身心蜕变,其蜕变带来诗人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斯特兰德不止一次地提及因“无为”而给他带来文化心态的升华。威廉·斯塔福(William Stafford) 是“深层意象”派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他自年轻时期从事诗歌创作以来,一直坚持每日创作一诗,直至去世,从未间断,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成为诗人个人内心修炼的重要方式,在他看来,诗歌就是驻在他灵魂深处圣洁而神明的事物。 《道如是》(The way it is)(Stafford 1993:42) 一诗虽然简短,但能基本反映他的重要风格,它后来还被作为其一本诗集的标题,这很能说明该诗的代表性意义。诗歌表明,无论作为人还是诗人,我们都有一根需要顺从的“线”(thread),该“线”虚虚实实,发挥着统领性作用,因此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方哲学中“逻各斯”或者中国道家哲学中的“道”,“有一根线你要顺从,他存在于/变化的外物之中。但线却不变化。”显然,“线”指代事物的基本规律。那么,该“线”究竟是“逻各斯”之线还是“道”之线呢?我们从诗人的自我追答中不难看出它的道家品性。斯塔福(1993) 指出,“无为”是遵循规律的方法与途径。“只有无为你方能阻止时间的展开。”“阻止时间的展开”是为了“你不会迷失”(you can't get lost)。默温(W.S.Merwin)毕生都在思考人与自然、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他的诗歌以一种极为谦卑的情怀来表达他对大自然的敬畏,他对人类为了自身的需要,尤其在追求物质文明的过程中破坏生态文明的做法深表担忧,他的“灭世论”就是对人类的警醒。他以为,人必须学会克制自己的贪婪,提升自我的内在修养,为此,他选择了道家的修为方式,以无为与虚静来实现自我与自然达到和谐共存的目的。《再次梦想》 (The dream again) 只是一首短诗,不过三行,但字句间充盈着诗人的“无我”情怀,表达着自己对大自然的真挚情感。

我沿着山上满是树叶的小路

视线变得艰难,我彻底消失

山顶正值夏天(Merwin 1967:52)

自我的彻底消失源自诗人内心的自我潜隐,而潜隐自我则因为诗人的视域里都是其他生物的生命存在,而这正是诗人数十年来自我修为所达到的精神境界。同时,该诗还间接地诠释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远行必自迩,登高必自卑”的美学母题。在《供养》 (Provision) 一诗中,“田野重复着/雨水的声音”,“我虚空着双手/你一无所有时你就会发现一切” (Merwin 1967:55)。作者劝谕世人,我们当以圣人般的情怀来了解生命,发现生命的本真。斯特兰德的经典诗作《保持事物的完整》 (Keeping things a whole) 表达了一种超越自我生命的圣人一般的无我情怀,这表明,诗人一方面遵循着道家所持重的物性之说或者说“齐物”之论,另一方面,它更为了张扬道家的“虚己论”。“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老子·七章》)

孤静不仅是“深层意象”派诗人不断演绎的共性主题,也是他们个人生命历程中所践行的主要生活方式。孤静是道家通往内圣之道的必然途径。“孤”和“静”本是生命的本真状态,但在外物纷扰的世界,人往往并不容易守住自己的本真。老子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复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道德经》十六章)。老子把“静”称之为生命的根本,只有“静”方能孕育出新的生命。显然,新的生命涵盖着自我生命的不断更新与提升,意味着精神生命将达到极致境界,也就是道家所推崇的圣人之境。“静”的前提是“孤”,“孤”意味着摈弃杂念,摆脱他人他物的影响。无论“孤”还是“静”都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远离,而是心灵中自我的坚守,范应云曾评价说:“致虚、守静,非谓绝物离人也。万物无足以挠吾本心者,此真所谓虚极、静笃也”(《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当然,要达到老子所推崇的孤静之境并非易事,非做到极致不可,即所谓的“致虚极,守静笃”。“深层意象”派中勃莱与默温两位诗人把道家的“孤静”作为自己人生历程中的最重要的生命状态。勃莱一生除应征入伍、外地求学访学外绝大多数时候都孤守在明尼苏达中北部的一个农场里,那里是一个偌大的原野。相对于喧嚣繁华生活丰富而方便的都市来说,那里偏僻、落后、简单、信息闭塞,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抗拒都市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生活的诱惑而选择人烟稀少生活物资相对缺乏的农场,如果内心没有信念,我们是难以想象的。勃莱哈佛大学毕业后,曾在纽约逗居三年,期间,他深居简出,据诗人本人回忆说,他独自一人,有时选择在林中,有时在一间小屋里,他学会了独处、守静和沉思,这让他回到了生命最原始的本能,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就是这几年,我懂得了一切,我尽力将它们带入诗作中”(Bly 1980:14)。而默温出生于大都市纽约,在都市接受教育并生活与工作了若干年后,最终选择远离尘嚣的都市,归隐于夏威夷一个僻静而孤伶的小岛。

当然,道家的孤静观对“深层意象”派的影响更多地体现在诗人们的诗歌创作中。以孤静为主题的诗歌在这些诗人那儿比比皆是,换句话说,孤静自始至终都贯穿在“深层意象”派诗人的创作之中。从勃莱的《雪野宁静》 (Silence in the Snowy Fields)、 《远行的冲动》 (The Urge to Travel a Long Distance)、《食语言之蜜》 (Eating the Honey of Words),詹姆斯·赖特的《树枝不会折断》 (The Branch Will Not Break)、 《我们在河边相聚》(Shall We Gather at the River)、默温的《迁徙》(The Migration)、《炉中醉汉》 (The Drunk in the Furnace)、《虱子》 (Lice)、斯塔福的《黑暗中旅行》 (Traveling through the Dark)、到查尔斯·赖特的《中国踪迹》 (China Trace)、《黑色黄道带》(Black Zodiac)等,这里不一一列举,仅以几首短诗为例来管窥诗人们的孤静之境。

詹姆斯·赖特的《再次造访乡村》 (Arriving in the country again)一诗在意蕴构造上丝毫看不到西方传统的影子。勃莱在解读一诗时曾说,“你能感受到诗歌最后一行所表达的孤独感吗?它妙不可言。他是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原诗不长,全文如下:

白色的房屋多么安静。

朋友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田边光秃秃的树枝上

飞虫曾啄食树干,但已寂静良久

傍晚我静静伫立,

脸背向太阳,

一匹马在我长长的影子里牧草。(Bly 1991:17)

勃莱强调此诗的孤独,但实际上,诗歌融孤独与寂静于一体。诗人用文字绘制出一副天人合一的和谐画卷,用孤静与和谐来诠释诗人心目中理想的生命状态。

勃莱曾不止一次引用李白《山中问答》一诗,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勃莱认为,中国古代诗人的创作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安静的声音在说话,它与读者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却能让读者仔细倾听。这是令勃莱十分着迷的地方。另一个原因是,该诗蕴籍着道家的生命观:孤独、虚静与无为能孕育着无限的新的生命。因勃莱阅读的是英文译本,相较于格律诗,英语译文的自由体风格更通俗易懂:

Ifyou ask me why I dwell among green mountains,

I would laugh silently,my soul isserene.

The peach blossom followsthe moving water,

There is another heaven and earth beyond the world of men. (Bly 2001:41)

高尔威·金内尔(Galway Kinnell)的《花羊群山莫纳德诺克》 (Flower Herding on Mount Monadnock)是诗人的代表作,在整个“深层意象”派中也有非常重要的份量。它是以闲静、孤处与和谐为主题来反映生命的本质意义。诗人以平等的视角来观察与感受着大自然中许许多多不起眼的自然生物其中包括花草虫鸟等,这些生物之所以能引起诗人如此美妙的兴趣,全在于诗人孤静谐和的自然心态。

勃莱的《回归孤独》 (Return tosolitude) 可以说深得道家思想精髓,诗歌的结尾一节虽只有短短三行,却蕴含着丰富的道家哲理。

当我们回归,将发现什么?

朋友变了,房子迁了,

树木,也许长出了新叶。

回归既是回归孤独与宁静,又是回归生命的本原。在勃莱的世界里,孤独与宁静正是生命本原的真实状态,因此,回归后,我们可以悟到生命的千变万化,还可以探究其他生命的奥秘。很显然,这样的思考正是诗人深受道家哲学的启迪。2005年,诗人在其新出版的诗集《远行的冲动》的“介绍”(Introduction)部分中坦诚,自己的第一部诗集《雪野宁静》一书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完成,尽管他还很自谦地表示,自己诗歌中可能还不具备中国传统文化最深层的东西(Bly 2005:xi)。但是,从《雪野宁静》的众多诗作中,我们深深地感受到,诗人不只是简单地仿写中国传统诗歌,而是从道家的内向思想中传递着内圣的光芒。而这正是绝大多数评论家们对“深层意象”派诗歌的评价基调——“深层意象”诗学乃是一种深层的“内向”诗学。

3.儒家的“外王”之道与“深层意象”派的“外向”

前文已经讲过,“深层意象”派的精神向度除了“内向”之外还有“外向”的一面。许多批评家对“深层意象”派诗歌中的“内向”与“外向”两种截然相反的精神向度往往表示困惑,诗人们一方面以一副诗隐的姿态示范于人,以孤独、宁静、黑暗等为其诗歌的主调,而另一方面,他们在美国政治尤其是战争面前却又锋芒毕露,以讥讽与批判为其主要精神。其实,这种看似悖论式的艺术气质并不矛盾。其“外向”的一面除了是诗人社会使命和艺术社会功能的必然追求之外,还有中国儒家文化思想的影响所致。

“深层意象”派诗人生长于一个特殊的时代,他们自幼经历经济大萧条时期,又恰逢“二战”爆发;此后,美国完成现代工业化革命而成为世界上最富裕国家,又进而成为军事上的霸主,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入侵朝鲜、越南、古巴起,其“霸道”行径更是一露无遗。当然,美国的政治精神有其深厚的文化传统,除了新教伦理外,美国人笃信丛林法则、达尔文主义,“强者做自己能够做的事情,而弱者则要接受自己必须接受的事情。”但是,独步世界的国家经济实力与军事力量并没有使年轻一代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他们时刻有一种人性的隔离感和社会不断冲突所带来的危机感。更严重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所带来的惨痛教训像一团可怕的阴影时刻笼罩在包括“深层意象”派诗人在内的年轻一代身上。

“深层意象”派诗人大多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接触中国文化,他们不仅阅读中国古典诗歌,还阅读包括《道德经》、《庄子》、《论语》、《孟子》、《荀子》等中国经子史集。如詹姆斯·赖特,根据黄丽娜(2014:56-58) 的考证研究,早在1957年前接触中国传统文化。赖特曾在明尼苏达大学任教,期间,他给学生推荐的阅读书目中就包括《论语》、《中国哲学史》、《荀子论正名》、《庄子》等,而在其给学生开设的专题讨论中所涵括的主题就包括:“中国思想所产生的背景”、“孔子”、“孟子”、“荀子”、“墨子和名家”、“道家思想”、“汉字”等,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赖特对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熟悉程度。而其他“深层意象”派诗人如勃莱、默温、查尔斯·赖特、唐纳德·霍尔等人对中国文化的熟悉度并不亚于詹姆斯·赖特。他们除熟悉道家思想外,对儒家的精神内核也甚为了解。儒家思想对“深层意象”派的影响体现在他们对儒家“王道”的吸收与利用上,具体说来,主要集中反映在他们对待战争的态度上。前文已经提及,“王道”是相对于“霸道”而言的。“王道”是以仁政、德政为手段与方法来实施政治管理和建立外交上的政治关系,而“霸道”则是一种暴力、镇压、扩张的血腥方式来达到政治目的。“深层意象”派诗人如詹姆斯·赖特从《孟子》中了解到儒家有关“王道”的国家管理方法。他们认为儒家的学说是“以人民、国家、民族的立场而不是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天命站在人民的立场因为天命通过人民得以体现。”(黄丽娜 2014:236)

“深层意象”派诗人反对“霸道”的方式之一就是抗议美国政府发动战争的行为。1966年,勃莱、詹姆斯·赖特、金内尔、辛普逊、霍尔等人在里德大学(Reed College) 与华盛顿大学组织“第一次反越战诗歌朗诵会”活动。同年,勃莱与大卫·雷(David Ray) 成立“美国作家反越战联盟”(American Writers Against Vietnam War),并多次组织并亲自参与游行示威活动,丝毫不顾政府对他们的恐吓与威胁,甚至不惜付出锒铛入狱的代价。勃莱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被问及为何拒绝美国政府五千美元的资助时回答说,“一个讲究礼仪得体的政府给艺术家提供奖金是一件好事。”然后他继续讥讽道,“你看,我们的政府是一个不要脸、不讲道德、杀人的政府。他们竟还有脸给自己树牌坊并厚颜无耻地说:‘我们如此荣幸,让我们把我们的荣誉给予......’这种不要脸的政府是没有荣誉来给予的”(Bly 1980:75-76)。勃莱一方面批判与谴责美国政府的霸道,另一方面他不经意间表达了他理想中的政府品质:讲仁义与道德,拒绝杀戮。而这与儒家的“王道”思想惊人地一致。

孔子曾言:“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论语·子路》)。意思是说,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若以诚为本,百姓则无不追求真实,讲求信用,民风不可能不淳朴。统治者只有诚实可信,才能获取百姓的信赖。如果统治者无诚信可言,那么也就不可能赢得天下。所以孔子又说:“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受其影响,“深层意象”派诗人也把诚信作为国家政治的道德规范和政治品质的基本要求。在《远离谎言》 (Turning away from lies)一诗中,勃莱对现有的国家政治文化因为缺乏诚信而忧心忡忡:

如果我们真的自由,生活在自由的国度,

我何时才能不用心力交瘁?

我何时才有和平?和平这个?和平那个?

我已俯察街道

那里我看到苦痛的水在流动,

千年的蠕虫蚕食着天空。

…… (Bly 1959:43)

诗人并没有直述诚信价值的重要性有多大,而是非常巧妙地将“自由”嵌入其中,作为一个可以参照的对象。众所周知,“自由”是西方启蒙运动以来最重要的思想概念之一,是西方人誓死捍卫的与生命权、财产权同等重要的权利之一,其价值和地位显而易见。与“自由”相比,诚信属于人的道德体系中概念之一,尽管西方人也推崇诚信,但将其上升至政治上的王道这一高度却并非西方文化而是儒家文化。在勃莱等“深层意象”派诗人看来,在一个号称自由的国度里,是什么使“我”心力交瘁?显然,是“自由的”国度缺少诚信使然。诚如孔子所言那样,“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最终导致“民无信不立。”勃莱还在另一首诗《听肯尼迪总统就入侵古巴一事撒谎》 (Listening to president Kennedy lie about the Cuban invasion) 中谴责美国时任总统肯尼迪撒谎成性,欺骗国民,毫无王道可言,更无王者风范。

有另一种黑暗

存在于身体围墙内的黑暗

……

纽扣孔死了,

高位者的残忍死了,

谎言连篇的记者们死了,

痛苦的疲劳,成熟而悲伤。(Bly 1959:16)

对诗人而言,总统的谎言导致一个国家处于极度的黑暗状态,政治上的不道德如同杀人般残忍(brutality)。而在《三个总统》 (Three presidents)一诗中,勃莱选择了三位代表性意义的总统:安德鲁·杰克逊(AndrewJackson)、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约翰·肯尼迪(John F.Kennedy),诗人以隐喻的方式,隐晦地批判美国历史上这些以铁腕与富有侵略性著称并曾英名一世的总统们,他们以霸道征服世界,但却无法赢得历史,更无法赢得民心。在描述安德鲁·杰克逊时,诗人仅用四行,将诗人心目中的王者生动地勾略出来,与历史上以霸道著称的杰克逊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想成为一匹白马!

我想成为绿色山林间的一匹白马!

一匹在木桥上奔驰在废弃的谷仓内

安睡的白马!(Bly 1959:19-20)

熟悉美国历史与杰克逊总统的人知道,杰克逊的纪念物包含三座一模一样的骑马雕像。其雕塑形式很符合杰克逊总统在人民心目中的基本形象,胯下骏马威武雄壮,仿佛与主人驰骋战场借刀枪征服世界。但在勃莱的政治世界,他多么希望那匹马不是人见人怕的战马而是一匹能享受山林绿色人见人爱的小白马。诗人借马以喻总统,他理想中的总统不是依仗霸道而是以王道来赢取世界。

美国自二战后逐渐成为超级强国,其军事力量也逐渐扩张至世界的各个角落,正好呼应了孟子所说的“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与之相呼应的是,詹姆斯·赖特以《1959年,艾森豪威尔访问弗朗哥》一诗来讥讽美国军事上的全球扩张。

美国英雄一定战胜了

黑暗的力量。

他飞越穿过光亮的天空

缓缓降落在黄昏中的

西班牙

弗朗哥站在光亮闪闪的警察中

张开双臂欢迎

他承诺将对

一切黑暗的事物穷追猛打(Wright 1990:29)

诗人在诗歌的标题下特地引用了一句无名氏语录:“我们死于寒冷,而不是黑暗”(...we die of cold,and not ofdarkness.)。而美国与西班牙西两国最高元首为此次会晤美其名曰“将对一切黑暗的事物穷追猛打。”诗人的引语可谓一针见血,用意明显。无论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还是西班牙元首弗朗哥都是以军事起家,艾森豪威尔联手弗朗哥意在强化美国军事在欧洲的力量部署,由此可见,美国政治上的霸道行径一览无遗。

国家警察在监狱里打着哈欠

安东尼奥·马卡多沿着满是白色灰尘的路

追着月亮

来到一个洞穴,里面住着沉默寡言的儿童

比利牛斯山下

村里石缸里葡萄酒变黑了

葡萄酒在老人的嘴里睡了,它是深红的颜色。(Wright 1990:130)

诗歌第三节,诗人以“深层意象”派最擅长的跳跃式手法提供了另外一副画面,借西班牙现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马卡多(Antonio Machado)、沉默寡言的儿童、老人、与葡萄酒来反衬军事霸权的不得人心。以此来进一步印证中国古代儒家“民无信不立”、德政、仁政的王道思想。

4.小结

儒道两家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他们的精神反映了两种不同的文化心态,但它们并不对立矛盾,而是形成了文化共存的互补关系,进而为中华文化的繁荣发展提供了生生不息的源泉。“深层意象”派诗人汲取中国传统文化,既吸收道家孤静无为的内向思想又借纳儒家王道中的德政仁政精神。他们既是对自己本土文化缺陷的不满,又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积极吸取优秀的域外文化。这种包容的文化心态为世界不同文化的交融互补提供了很好的借鉴意义。

注释:

1 本文所有诗歌中译文均系笔者自译。

Bly,R.1959.The Light Around the Body[M].NewYork:Harper&Row,Publishers.

Bly,R.1980.Talking All Morning[M].Michigan:the University ofMichigan Press.

Bly,R.1987.Jumping Out of Bed[M].New York:White Pine Press.

Bly,R.1990.American Poetry:Wildness and Domesticity[M].NewYork:Harper&Row,Publishers.

Bly,R.1990.Remembering James Wright[M].Minnesota:Ally Press.

Bly,R.1991.Remembering James Wright[M].Minnesota:Ally Press.

Bly,R.2001.Six Disciplines that intensify poetry[J],The Thousands(1).

Bly,R.2005.The Urge to Travel Long Distances[M].Washington:Eastern Washington UniversityPress.

Merwin,W.S.1967.The Lice[M].NewYork:Clarke&Way.

Stafford,W.1993.The Way It Is:New Selected Poems[M].Minnesota:GraywolfPress.

Strand,M.1991.The Continuous Life[M].NewYork:Alfred A.Knopf.

Wright,J.1990.Above the River:The Complete Poems[M].Middletown:Wesleyan UniversityPress.

方勇译注,《庄子》[M],2010,北京:中华书局。

干春松,2012,《重回王道——儒家与世界秩序》[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黄丽娜,2014,中国古典诗歌及文化精神对美国诗人詹姆斯·赖特诗歌创作影响研究[D]。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洪佳景、李咏吟,2014,从“一”与“裂”之争看“内圣外王”——《庄子·天下篇》主旨探析[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3)。

梁启超,1989,《饮冰室合集:卷一百零三》[M]。北京:中华书局。

汤漳平、王朝华译注,2014,《道德经》[M]。北京:中华书局。

H06

A

2095-9648(2017)03-0048-09

(肖小军: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应用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

2017-03-19

通讯地址:广东省深圳市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应用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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