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时代的文学命运

2017-03-11 17:58石华鹏
文学自由谈 2017年4期
关键词:文学期刊卡尔媒介

石华鹏

微信时代的文学命运

石华鹏

如果给现今这个时代命名的话,我称之为微信时代。微信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包围了我们,无处可逃——在一切可能的场合,我们不得不掏出手机,扫一扫,加一个。家里、路上、办公室、商场、饭店……凡是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微信的鸣叫声。毫无疑问,这是既让我们惊喜又让我们烦躁的与科技“共谋”的现实。我们被微信这张网网住了,同时我们又是织网人。

前不久披露的一组数据,可以从宏观上证明这个命名的合理性:我国移动宽带用户总数达到9.78亿户,微信及海外微信月活跃账户达8.89亿——这意味着绝大多数移动互联网用户也是微信用户——94%的用户每天打开微信,六成以上的用户每天打开微信超过10次,每天打开30次的重度用户占36%,55%的用户每天使用微信超过1小时。

虽然我们每天都使用马桶,但你不能说这个时代叫马桶时代,逻辑不对,马桶只是我们的附属工具,工具性突出。可我们每天使用的微信便不同了,它就像我们的另一只手、另一只脚、另一个脑袋一样,须臾离不了。说微信或者移动互联网已经成为我们身体的一个“器官”,并不为过。问题的复杂性就复杂在科技的“器官化”上,我们使用它,它也在使用我们、控制我们、塑造我们。今天我们使用微信,已经不像当年人们使用汽车火车那样只是多了一只脚、使用电灯多了一双眼、使用挖掘机多了一只手那般简单了,我们多了一颗无限强大的微信“脑袋”。“脑袋”是最不受控制的,科学家已经证明人的大脑是高度可塑的,微信那只“脑袋”正在塑造我们自己脖子上的这只脑袋。

它塑造了什么呢?它塑造了我们的新思维。媒介学鼻祖、加拿大的麦克卢汉提出了著名的论断:媒介就是信息。在此论断的基础上,美国著名的科技学作家尼古拉斯·卡尔提出:媒介不仅是信息,还是思维。1882年,尼采买了一台打字机,这台打字机挽救了他严重下降的视力,因为他闭着眼睛也能打字写作。有人发现打字机微妙地改变了尼采作品的风格。尼采说:“我们的写作工具参与了思想的形成。”今天的微信比尼采那台打字机的功能强大了几何级倍数,它正在重新塑造着我们的思维。

它为我们提供了雪崩一样可怕的庞大信息量,却让我们害上了信息焦虑症。面对信息,要么顶礼膜拜、被征服,要么粗暴易怒,不相信,冷漠。它永不停止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但无数的链接和窗口又分散着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陷入尴尬和反讽之中——它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它让我们整日滑屏不止,很是忙碌,仿佛日理万机,却毫不留情地将我们的日子和生命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们的生活和思维是碎片化的,那是另一个打着无数补丁的我们。它用简短、令人愉悦的画面和内容,消解了我们曾经冗长的带有仪式感的获取和思考,有深度和漫长的所有东西似乎都不受欢迎。它主宰了我们的意识,我们只能被动性地接受,因为我们太依赖它了……

我们每天理所当然地使用微信——因为它是长在我们身体上的一个“器官”么——用它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做一切愿意做的事情:购物、餐饮、娱乐——满足我们的生理需求;做生意、开公司、搞推销——满足我们的成功需求;晒日子、秀恩爱、插科打诨——满足我们的虚荣需求;求知、获取信息、发表意见——满足我们的存在感和心理安全需求等等。我相信,与微信和移动互联将我们塑造成的那个信息焦虑症、注意力分散、碎片化、仪式感丧失、被动性的大脑相比,无数人在微信和移动互联的世界里,活得风声水起,过得如鱼得水——他们同时找到了两个自己,一个是真实的自己,一个是虚伪的自己。如此看来,微信和移动互联是一个狂欢性的和非虚拟性的除了我和外部世界之外的第三维世界。

浅薄——美国人尼古拉斯·卡尔选择这个词来概括互联网对我们思维塑造的后果,他用二十万字的《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一书,来论述网络让我们丧失了以前的大脑,甚至夸张地说网络让“我们丧失了人性”。浅薄的对立面是深刻,不过卡尔重新阐释了浅薄,浅薄不是原来那个贬义词,而是我们获取信息的思维方式,是由深刻过度而来的浅薄。在移动互联媒介之前,我们认识世界是由现象到本质的认识过程,得到的是深刻的世界;而今天我们认识世界则是由本质到现象,回到的是浅薄的世界。卡尔说:“当信息轻易可得,我们总被简短、破碎、令人愉悦的内容吸引。”尽管卡尔赋予了浅薄新的内涵,但他的骨子里仍然认为移动互联将会把我们变得越来越浅薄——那种头脑简单的浅薄。

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无法绕开的时代——微信和移动互联时代。

这个时代,我们的阅读在屏幕上完成,快速而分散。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安静、专注、深入地去阅读一部部沉甸甸的文学作品。我们在屏幕上滑过的是什么呢?是铺天盖地的朋友圈和公众号,是短小漂亮的“10万+”的心灵鸡汤,是没完没了的类型小说——尽管它们可能长达几百万字,但它的本质是一个个破碎的短故事。尽管多数文学期刊的公众号为了招揽读者,发布适合读者口味的“公号体”文章,但真正又有多少人去阅读严肃的文学期刊呢?结果文学期刊少有人问津,留下一堆文学的“公号体”文。有文化评论者预言性地提出了文学以及文学期刊正在变成“公号体”,这一说法不是没有道理。

尼古拉斯·卡尔说,以前我带着潜水呼吸器在文字的海洋中缓缓前进,现在我像一个摩托快艇手,贴着水面呼啸而过。

毫无疑问,在今天,文学正在变成一种失落的艺术。

我所说的文学是指那种严肃文学,是从15世纪到20世纪约500年来所承接着伟大传统的文学,用英国著名评论家利维斯的话说,是“对人性足够深刻而又充满同情的理解;对现代性的警觉;语言须能精致准确表达出想要表达的对象;完整流畅的整体结构”的文学。如果说媒介即信息、媒介即思维的话,那么这种伟大的文学诞生于纸质印刷时代,纸质印刷媒介缔造出来的是深阅读,是深邃辽远的对话,是宁静独处阅读的氛围和享有的神经系统。如今我们的媒介变成了微信和互联网,它塑造了我们新的神经系统,它全面颠覆了我们的阅读习惯,让我们远离了阅读严肃文学的崇高品质,那种专心致志的孤独宁静的阅读和沉思反省的深入能力。

在这样的移动互联媒介面前,拥有伟大传统的严肃文学显得多么老土和不合时宜——文学名著落满灰尘,尽管一个阅读器就是多少座图书馆,也少有人轻便地点开;文学期刊刊发大量向经典致敬的小说,也很少得到回应。尽管一些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对此表达出了担忧,并提出“应通过文学培养人在智力和道德方面高度敏感的感受力,来抵制低劣的大众文明”,只有通过严肃文学“对世界丰富而生动的理解”,“使我们能够概念地、批判地、隐喻地和想象地思考”,以此拯救微信时代的“浅薄”头脑,但目前我们似乎并没有看到曙光。

难道这就是微信时代严肃文学的必然命运吗?按照意大利学者、小说家翁贝托·艾柯的说法说,苏格拉底表达了“一种永恒的担忧:新的技术成就总是会废除或毁坏一些我们认为珍贵、有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价值,而且它们还具有深层的精神价值”。

也许,“废除和毁坏”无法避免,何不开放性地与这个时代达成默契,重新“建设”我们的文学?严肃文学没有死,它只是处于新的蜕变中。美国著名编剧詹姆斯·弗雷写过一本书叫《让劲爆小说飞起来》,我以为“劲爆”一词是不是我们在微信时代开辟严肃文学新疆域的有效“武器”呢?我愿意想象这种“劲爆”文学的基本元素:它有强大的吸引力,故事富有戏剧性;它触动读者的身心,感人或者令人愉悦;它道出人类社会重要的东西,或明或暗;它的表达简洁、准确和美。

其实,这一切仍来自伟大的文学传统,但是它已经拥有了全新的样子和高超的表达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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