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荣背后的诗歌风险

2017-03-11 19:20何永康
文学自由谈 2017年6期
关键词:诗坛写诗诗人

何永康

繁荣背后的诗歌风险

何永康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在相继整理出版了两部诗集后,就因多种原因告别了诗坛。二十多年来,我虽然偶尔也在文学的岸边行走,但看风景的时候居多,诗歌的浪花虽然一如既往地翻涌飞溅,但都没有打湿过我的脚印。九年前,汶川大地震震醒我沉睡经年的“文心”,开始写点散文随笔安顿心境,诗歌仍然不敢贸然涉足。我已经不年轻了,诗歌绝对是更年轻的人干的活计。李国文先生说过:“年老莫写诗。”我是比较赞同的。但我不写诗可以,却无法阻止诗来找我,因此诗心偶尔也会“蠢蠢欲动”,忍不住的时候就写下几句。但毕竟底气不足,从来不敢示人,心虚得很。当然,主要还是怕人见笑,说是写的“老干体”什么的,更怕被人骂“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不少曾经退隐的诗人朋友再次出山,这从一个角度彰显出诗歌的诱惑力和感召力。于是,身边就有朋友劝我也归队,还把我的诗稿拿了些去发表,搞成了既成事实。但我还是常常犯糊涂,在诗界边缘无所适从,裹足不前。

疏离诗坛的这二十多年里,诗歌经过了多少次嬗变,派生过多少个流派,发生过多少诗歌事件,产生过多少固守阵地或昙花一现的诗人,我都是不甚了了的,把握不了当今诗歌大趋势,按过去的老套路写出来的东西免不了抱残守缺,晒的都是陈谷子烂芝麻。虽然也在试图改变,想学齐白石搞一个“衰年变法”,终因见识和能力有限而搁浅。当然也与自己的固执有关,觉得社会再发展变迁,“诗言志”总不能变吧?诗歌的“兴观群怨”也不能丢吧?诗人观照社会、反映民生、参悟生命、抒写情怀的功能当然不会变吧?“诗无邪”的观念还是要固守吧?我知道说这些陈旧的话题会让很多诗人嘲笑,但又不得不说。

既然想归队,就得找到队伍前行的方向。为此,近年来我类似“进补”地读了相当数量的当代诗歌,报刊的,网络的,老朋友的,新生代的,不一而足。我惊喜地发现,当今中国的诗歌真的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繁花似锦的诗歌园地引来了无数莺歌燕舞,似乎率先于其他文学体裁,从阅读边缘进入阅读主流了。

我不认为这是一些人所谓的虚假繁荣,但我还是看到繁荣后面隐藏的诗歌风险。

一是诗歌泛化。网络催生了自媒体,每个人都可以发布新闻,发出声音,这无可非议也无法阻挡。但写诗的人群也因此成几何级增长,这就有些偏离正常轨道了。一个国家没有诗人是可怕的,但一个国家人人都是诗人则更加可怕。诗歌创作无疑是小众的,只是作品应该面向大众而已,不能搞人海战术,不能搞群众运动。殷鉴不远,大跃进民歌和“文革”中天津小靳庄的农民赛诗会,都是搞群众运动,其结果当然是给诗歌带来灾难和伤害。

二是粗制滥造。写的人多了,且大多在网络上发表,门槛低甚至没有门槛。都是方块字的“印刷体”,都是分行排列,粗粗一看还像那么回事。很多人就把写诗等同于记日记和写“说说”,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记录下来就匆匆发表以求点赞和打赏,连错别字都来不及更改,更谈不上什么思考和推敲了。为此产生了大量的诗歌垃圾。每天成千上万首地生产,这也是一种产能过剩,也应该去产能,还诗歌的“绿水青山”。

三是鉴赏退化。当下人们要读的诗太多了,且多是快餐式阅读,很少有人会慢慢品读。能够囫囵吞枣,能够浮光掠影,已经是给足诗人面子了。很多人根本没有精力没有时间当然也没有能力读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只好一味地给人家点赞叫好,但好在哪里?说不出来。加之圈子太多,凡圈内人必定是要彼此“扎起”甚至互相吹捧的。一些评论家也不给力,不是大肚能容弥勒佛,就是一团和气的好好先生。此外,诗歌评奖太多,诗集的出版太易,也助长了诗人的“随意性”,自然免不了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良莠不分。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诗歌的质地,矮化了诗歌的水准,致使好的诗歌被覆盖被刷屏被屏蔽,伪诗假诗歪诗则裘马洋洋,大行其道,真有点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意味……

这是我看到的繁荣的另一面,并由此想到诗歌的风险。

我最担心的风险是诗坛的“集市化”。熙熙攘攘,人气十足,热闹非凡,这当然不是诗人喜欢的氛围,也不是诗歌本身的真实需求,当然这也坏不到哪儿去。关键是这个集市是不是规范化管理,展示的“商品”是不是真货,有没有假冒伪劣。来赶集的人是不是真的都是诗歌的生产者、销售者和消费者,有没有人在“投机倒把”,有没有“串串”和“托儿”甚至小偷。我历来认为,诗歌一旦被“化”了,就会出问题。“集市化”就会伤及诗歌的本质。当然,诗歌也是文化产品,需要市场,但这个“市场”绝不能等同于自由市场。负责管理和引导的诗歌刊物、文学评论报刊、报纸副刊、诗歌网站、诗歌微刊等,应该明确自身的义务和责任。诗歌编辑、诗歌评论家们应该是这个“市场”的管理员,在文学赋予其生杀大权的同时,掌控好诗歌的正确走向,让诗歌市场得到净化和规范,形成良好的生态环境,促进诗歌真正的繁荣发展,更是职责所在,应该责权一体。否则,这个“市场”就前景堪忧。“市场”当然不会关闭,也不可能太萧条,但真正的诗人或许就不来赶集了,真正的诗歌产品也就不来凑热闹了,因为人家不屑于与伪诗人同台,不屑于与假冒伪劣为伍。长此以往,这个“市场”或许就成了掮客与宵小的游乐场,成了藏污纳垢的垃圾堆了。

但由此又引出我的另一个担心,那就是真正的诗人被“逆淘汰”。你不到那个“市场”去厮混,你就会没有“市场”,因为毕竟是“市场”在掌控行情,在主宰话语权。逆淘汰已经蔓延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诗歌当然也不会例外。

其次,我觉得诗歌的风险还在于读诗者的流失。读者是上帝,上帝是万能的智者,他完全可以分辨是非和好歹。如果你开的诗歌“餐馆”奉上的菜肴不合口味,他会宁愿挨饿也不会去进食;如果已经变质,他会毫不犹豫地倒掉,并且不再光顾。长此以往,诗歌的受众就会拂袖而去,高品位的粉丝就会越来越少,只剩下“诗人”在自娱自乐。设若此,繁荣又从何说起呢?

此外,诗歌的本质属性的异化,更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担心。千百年来,我们从《诗经》一路走来,又经过新诗百年的洗礼,已经形成了比较完整和良好的诗歌链条,已经形成了成熟的诗歌理论体系。如果再让一些人不负责任毫无担当地“繁荣”下去,诗歌神圣的殿堂会不会倾斜坍塌,成为狼奔豕突的废墟?

如果我担心的这些风险并不存在当然好,如果我是在吹毛求疵,成了“忧天”的“杞人”则更好,即使背上骂名我也会坦然受之。我之所以会坦然,是我知道我的担心毕竟不是空穴来风。

既然想重新出山,本应该说点拜码头的好听的颂词才是,我却很不识相地说了这些难听的话;这也是秉性使然,大不了又被打回“花果山”逍遥好了。庆幸的是,诗界毕竟还有不少有识之士,他们早已看到形形色色的诗坛弊端和乱象,已经在积极地整肃诗坛,呼唤诗歌正气的回归,努力引导诗歌的健康发展。

写此文时,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热得人心烦,有点像当下的诗歌。我真心希望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善意地给发烧的诗歌泼几瓢冷水,降一下温度,缓解一下溽热,给诗坛一个清凉世界,给诗人一个清幽心境,或许就可以规避风险,实现真正的繁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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