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此情何以堪

2017-03-14 06:57端木向宇
苏州杂志 2017年1期
关键词:王世贞严嵩太仓

端木向宇

王世贞此情何以堪

端木向宇

王世贞

小引:冬日的牌楼郊外,如同一片空旷的原野。刚翻种过的农田里,被稀落落地撒下一些麦子,如今这里已不求其丰收,但求其土地不空,种什么或长出什么都无所谓重要。这片黄土板结的地里,有位老人正蹒跚地走在田垄上,并不时地望向远处的一座残坟,心想着来年清明需要添把新土。这是王家的祖坟,昔日的大片墓园现已无迹可寻,只留下王世贞的残墓,依然坚强地毅立在田地中央。青山老,流水尽。天道无情,人间何从。

金瓶梅插图

《金瓶梅》撰文一说

去年春天与友人同游富阳,在富春江畔的华宝斋内,看见一套纯手工印刷的限量《金瓶梅》,当时非常好奇地随手翻阅,其中一个朋友凑过来见是《金瓶梅》便鼓励我买下,称此本奇书是太仓人所写,应该好好珍藏。而我当时非常惊讶,这本名气比太仓响得多的奇书,怎么是太仓人所写?而写这本书的太仓人又是谁?此事以后,就一直对《金瓶梅》的“身事”耿耿于怀,并开始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在逐渐深入中发现,太仓的历史就像浏河港口的江滩一般,源远流长,而对于外乡人的我来说,只能从这条历史长江中拾取一瓢。

在明清时期的太仓,这里文人荟萃、名家辈出,这块娄江大地上,不仅有号称“四代一品”的王锡爵家族,还有影响清代画坛三百年的娄东画派。太仓的王世贞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他为娄城这座城市的文化抹下了重彩。他当过刑部主事、刑部尚书,又是当时独主文坛的领袖。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山堂别集》、《觚不觚录》等等。历史总是令人扑朔迷离,也许仅是前人的随意一笔,便引发无数后人苦心求实与求证,这方能显尽它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金瓶梅插图

人尽皆知的《金瓶梅》是一本备受争议的奇书,它是我国第一部个人创作的白话长篇小说。书中以土豪恶霸西门庆发迹暴亡为主线,并首次把笔触深入到家庭的日常生活,其中细致描写了西门庆一家夫妻、妻妾、主仆之间的种种矛盾,而从多个侧面反映了一个时代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画卷。在《金瓶梅》成书的年代,文化的正宗是经学,然后是史学、文学。文学之中又以诗文为正宗,至于小说和戏曲,则一概被视为“闲书”,说白了就是一本不上台面的书。

这本书中涉及大量的性描写,以致千百年来屡屡被冠以“淫书”之名,并被列为禁书,另一方面,又有许多文人学者以其文学水平高而称之为“第一奇书”。《金瓶梅》这本奇书的作者也是深受人们猜测,这位署名“兰陵笑笑生”的人,成了与奇书一样的神奇人物。引发自明清以来学者们对此书作者真实姓名的长期争论。据清朝宋起凤说:“世知《四部稿》为弇州先生生平著作,而不知《金瓶梅》一书也是先生中年笔也。”而王世贞是最早拥有手抄本的人之一。

《明史》中记载,王世贞的父亲王忬任蓟辽总督、监察御史时,曾受命赴浙闽率军抗击倭寇,屡破倭寇。次年,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结果反被诬陷致死。王忬因支持杨继盛而与宰相严嵩父子结下了恩怨。当时王忬得到了一个宋人的《清明上河图》,严嵩非常喜爱收藏古董,听到消息后向王忬索要,但王忬舍不得给他,于是在苏州城外找了名画师仿了一张赝品给严嵩,却被装裱匠看出来,这个画是假画,并指证说:只看屋角雀是否一脚踏二瓦便可证实。严嵩大怒,于是记恨于王家。这给王忬招来杀身之祸,严王两家至此成了仇家。

王忬被严嵩加害后,王世贞一心想为父报仇,他打听到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喜欢看带有情色描写的小说,于是专门写了部艳情小说《金瓶梅》,在把书稿给严世蕃之前,王世贞在每一页的页脚都沾上了少量砒霜。这本浸满毒药的书,辗转送给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严世蕃一阅之下就此着迷,有几页书连在一起分不开,他用手指蘸了唾液翻揭,就此中毒。然而毒性不烈,毒他不死,却损坏了脑子。严世蕃本是父亲的智囊,又擅写文书,颇得嘉靖皇帝宠爱和信任,自严世蕃智力衰退后,严嵩渐渐在朝中不能立足,不久便入狱而死。

研究《金瓶梅》的学者们,更加倾信于这个传说,并称其为苦孝说,因为它比较符合中国传统礼教对忠和孝的褒扬,因此这个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在太仓市牌楼,有片农田在1967年前还是一大片陵墓,墓主就是太仓本地的望族王世贞家族。在这片墓地中,最大的三个坟墓就是王忬、王世贞和王世贞弟弟王世懋父子三人的墓。当地农民在破四旧的号召下,推倒了陵园,挖开了所有的墓葬,准备平整土地变为农田。

因为历史上有严嵩陷害王世贞父亲被砍头的说法,在当地老百姓中间一直流传着王世贞的父亲下葬时装了一颗金头的传说。所以当村民们把棺材从坟墓中挖掘出来后,都想看看传说是否属实。在打开的棺木中,村民真的看到了一个假头。但却不是金头,而是像石膏一样的东西。老百姓拿铁耙去敲,但敲不开。面对这个不知用什么东西做的假头,村民很是畏惧,趁着天黑,一个胆子大的村民把它扔到墓地旁的河里。墓地中的这一发现,似乎也印证了那个传说,同样也印证了王世贞就是《金瓶梅》作者的传说。

弇山园内修仙记

春天的弇山园分外艳丽,我与家人时常来这里游玩,县府街与公园弄的交叉口的小停车场早已人满为患。门外那两坛笑面花实在美丽多姿。现为3A景区的弇山园主要景观有宋代花纲石遗物“望海峰”,明洪武年开凿的“通海泉”,元代大型“铁釜”以及“墨妙亭”等。另有“弇山堂”“嘉树亭”“小飞虹”等20多处景点。弇山园的旧址是南宋“海宁寺”,前身是“妙莲庵”,至今已有一千余年的历史,原为王世贞的私家园林。

私家花园的兴废,往往与主人的命运紧紧相连。王世贞先后居住过麋泾园、离薋园、小祗园、弇山园。坐落在牌楼的麋泾园是王世贞祖上花园,其祖父王倬官居兵部右侍郎,告老还乡时,帝赐建“都宪”“方伯”两座牌楼,后来此地渐成集市。王倬栽花植树,叠石立亭,辟地十余亩饲养当时已属珍稀的麋鹿谓“为吴地冠”。同时,“感恩帝赐两牌楼,报德自挖一麋泾。”“麋泾园”之名遂不胫而走,名扬一时。

因王忬在“滦河失事”中遭到严嵩陷害而被杀,王世贞与胞弟王世懋痛心扶柩回太仓,在墓地旁建筑茅屋守父丧三年,麋泾园便鹿死人散,没了往日的人气,并由此渐渐衰败。连西侧“非负危疴,峻风厉雨,未尝晷刻不之园”其伯父王愔的静安公山园,也随王愔过世而荡然无存。更令人凄楚的是,昔日麋泾园成了一片荒芜的河滩;园中楼阁瓦落,花木凋零,假山倒塌,杂草丛生。家庙也风剥雨蚀,满目疮痍,香火几近绝迹。王世贞伫立园中,睹物思人,惆怅难忍,于是便想另觅风水宝地重建祖园。

王世贞母亲偕妇孺为避水灾和盗贼移居太仓城内,三年后在隆福寺西修筑了规模不算很大的离薋园。“出鹦鹉桥东第之左门不五步而渠,其水仅逾寻,然宛宛通官河。桥踞之,临桥而门,园故里朱氏之菜壤也,东西不能十余丈,南北三之。”在离薋园里王世贞设宴欢送昆曲家梁辰鱼北游,没几年便改建了“小衹园”,并在小祇园内接待了汪道昆与戚继光等人。

“小祇园”也是如今弇山园较早修筑的一部分。对于弇山园王世贞倾注了无数心血,耗费大量钱财,在洋洋七千余言中撰写的八章《弇山园记》,可以看出王世贞还意犹未尽。遂又作《题弇山园八记后》的园记巨作。“弇山园亦名弇州园,占地七十余亩,与上海豫园相当。园外小溪潺潺,垂柳夹岸;其南为腴田数亩,麦寒禾暖之际,黄云铺野;其西有古墓,松柏古拙,再西是关帝庙,碧瓦雕甍。凡此种种,皆可辅弇山园之胜。”

王世贞邀请松江一代造园名家张南阳主持弇山园的营造,晚年的张南阳十八年往来于豫园与弇山园之间。豫园的第一代主人潘允端与王世贞是好友,曾多次一同游豫园并作诗文以记之。所以豫园和弇山园这两座名园在艺术上颇有相通之处,都是张南阳一生的得意之作,堪称明后期造园艺术的代表作,在中国古代园林史中被称为“东南第一名园”,弇山园在不断修改和增葺之中,终于取代和再现了麋泾园的旖旎风光。

王世贞对他的弇山园极为自赏与自负。他在《弇山园记》中说:“弇之奇,果在水,水之奇,在月,故吾最后记水,以月之事终焉。”又说:“宜花、宜月、宜有雪、宜雨、宜风、宜暑,是弇山园之胜。”在他的《游潘顾诸园毕自题弇园》中说:“踏遍名园意未舒,大都京洛贵人居。穿钱作埒难调马,镂石铺池碍种鱼。似比幼舆输一壑,转令元亮爱吾庐。兴来呼得尖头艇,煨蚁烹鳞信所如。”

隆庆四年,王世贞不得不从太仓出发赴山西任提刑按察使,但母亲却忽染脾疾病倒床上,他一边陪侍母亲,一边却“乞文者踵接”,由于王世贞的名气响,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其中更有不少央请写墓志铭、契约者,王世贞但凡来者不拒,并明码标价,这代笔写字收费也合情合理。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述说自己“忙碌不堪,困于酬答”。晚年王世贞几遭朝中弹劾,身心疲惫,便摒弃笔墨,在弇山园内修起道观,沉溺于仙道之事。

王世贞喜欢读书,也喜欢林泉园圃,人到晚年时又笃信佛教、道教,认为只要潜心修行就可以成仙。一次他读庄子《南华真经》,看到“大荒之西,弇州之北”的句子,非常喜欢。当时他虽不知弇州在何处,却十分神往。后来他又从《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读到:“弇州之山,五彩之鸟,有轩辕之国,南栖为吉,不寿者乃八百岁。”于是他认定“弇山”是天帝、神仙居住的地方,便把自己的私家园林命名为“弇山园”,还自号为“弇州山人”。万历十八年久病的王世贞在弇山园中安详去世,葬于牌楼祖坟,与父亲、胞弟长眠一起。

直至明末,王世贞孙王鉴40岁后罢官归里,在弇山园的西址构屋筑庵,过着极为清苦的生活。当王时敏来访,为之题额“染香”,即大家所知的染香庵。而后,王氏门庭衰败。据乾隆时期的弇山园写生图看,园中的湖石已售出一空,仅存几个平平的土岛。与全盛时期的弇山园图比较,不可同日而语了。清后期,弇山园为陆氏所有,改称水山陆家。旋为蒋氏别业,民国后筑“平阳庄”内设碑廊。汪家败落,原弇山堂屋架被南广寺用作造庙,解放后拆庙移到西郊粮库,以后即不知去向。原址上建起了制药厂,老弇山园便在历史上画上句号。

世事变迁,那些辉煌的时刻,总会被时间洗刷得无影无踪。如今弇山园为人民公园改建而成。园内的墨妙亭中保存着当年王世贞收藏的唐代书法家褚遂良《枯树赋》真迹稿本刻本,这珍贵的明代刻本在弇山园荒败后转为吴梅村所有,收藏于樊泾村的吴氏宗祠内。历经劫难现恢复于弇山园碑廊,在这仍清晰可见石碑上刻着:“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潮起时风光,潮退时落寞。盛衰由命,那时茂盛的绿荫,如今都已成枯树无迹可寻,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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