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苏联潜艇的“太平洋冒险”

雷炎

长久以来，受历史和地理因素制约，苏联不得不在相互隔绝的海域建立舰队，以致于战时进行兵力调配需要克服诸多困难。1942年，苏联北部战线吃紧。德国舰队经常紧紧咬住苏联补给舰船不放，一旦发现就往死里打，导致苏军前线粮食与武器供应紧张。苏联北方舰队一共有22艘潜艇，需要保护3000海里长的战争补给航线。最终，苏联国防委员会决定：从其他舰队抽调12艘潜艇，补充到北方舰队，其中6艘来自于太平洋舰队。太平洋舰队总部驻地位于远东滨海边疆区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当时该舰队共有91艘潜艇。很快，太平洋舰队就准备好了6艘潜艇，其中包括4艘“斯大林”级潜艇和2艘“列宁”级潜艇，前者就位于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军基地，后者位于堪察加海军基地。另外，苏联还与同为盟国的美英政府达成协议，苏联潜艇在航渡中可在荷兰港、旧金山、巴拿马、哈利法克斯和雷克雅未克等地停留，以补充燃料、粮食和进行修理。

从地图上看，苏联潜艇必须由太平洋经巴拿马运河驶往大西洋，再开到位于北冰洋畔的科拉半岛上的波里雅尔努伊（又称波利亚尼），行程几乎环绕半个地球。当时，太平洋已成为美日两国海军厮杀的战场。虽然日本和苏联尚签有互不侵犯条约，两国并未宣战，但日本对苏联的敌意众所周知。何况纳粹德军的袭击舰和潜艇还几乎主宰了北冰洋，苏联潜艇的前途可谓杀机四伏。

美国人没有保守秘密

如今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展出的S-56号潜艇

1942年9月9日，苏联太平洋舰队的2艘“列宁”级和4艘“斯大林”级潜艇艇员们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在9月20日之前检修完畢，下水试航，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他们将分成3个艇群出发。根据苏联和美英方面达成的协议，苏联远东军区厉行保密措施，指挥官只告诉部下：“这是一次远洋无保障航渡训练。”9月25日晨，由2艘“列宁”级潜艇L-15号（艇长V.I·科马罗夫大尉）、L-16号（艇长D.F·古萨罗夫大尉）潜艇编成的第一艇群从堪察加半岛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出发，前往美国阿留申群岛的荷兰港，苏联潜艇有史以来最远的航行开始了。

“列宁”级潜艇的水下航速只有9节，因此L-15号和L-16号潜艇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采取水面航渡。即使在和平时期，实施这样的航行也是非常艰难的，而战争又将难度提升了数倍。苏联潜艇必须非常快速、隐蔽地穿过太平洋，因为在那条美洲航线上埋伏着一支日本舰队，接近赤道后，从巴拿马运河进入大西洋，绕过德国潜艇最活跃的北部海域，进入北极圈，抵达北方舰队“极地”海军基地，然后立即准备投入对德作战。

在这条航线上，日本潜艇经常出没，日军在拉彼鲁兹海峡和千岛群岛海峡保持强大的空中监视网，并在日本海和鞑靼海峡布设水雷障碍。只有日本海的风暴、不良的能见度等气象条件对苏联潜艇航行有利。第一艇群刚离开大陆，就遭遇到日本海风暴的考验，它们正好处于风暴的中心，一排排恶浪猛烈地冲击着潜艇。L-15号潜艇上的排水泵发生故障，五舱和三舱的舱底积了很多水而无法排出，连接柴油机主轴和电机主轴的摩托离合器只好在水里转动，致使离合器损坏。鱼雷舱里灌进了海水，潜望镜的升降装置不听使唤，非耐压壳的一些护板也脱落了。L-16号潜艇在风暴中偏离原航向60多海里。不过，依靠水兵们高超的技能和忘我的精神，10月1日，第一艇群胜利抵达荷兰港。

2艘潜艇在荷兰港得到向旧金山航渡所必需的文件和情报，但苏联指挥官不幸地了解到美国并没有为他们保守秘密。有一次，L-15号艇长科马罗夫偶然同一个会讲俄语的波兰裔美国士兵交谈，竟意外地了解到在他们之后，还有4艘“斯大林”级潜艇也将接踵而来。连苏联艇长都不知道的事，一个普通的美国士兵却知道。

遭遇日本潜艇袭击

1942年，L-16号潜艇的留影

按照美国人的规定，苏联潜艇必须按规定的航向（不得偏离主航向15海里），必须在水面上以8节的速度航行，艇艉要升起巨大的苏联海军旗，在规定的时间通过规定的地点。此外，潜艇只能与美国海军基地司令部进行国际通用的Q简语（摩尔斯电码）通信，实际就是明语通信。这些规定不但使苏联潜艇的航行变得复杂，还增大了沿途遭轴心国潜艇袭击的可能性。

L-15和L-16补充完燃料和生活用品之后，于10月5日夜离开荷兰港前往旧金山。两艘潜艇在水面上成单纵队航行，航速8节，艇间距离3链。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晴朗，能见度良好。为了防止敌人袭击，潜艇指挥塔上的值更员仔细地观察空中和水面，但由于阳光耀眼，迎光观察很困难。

当地时间10月11日（星期日）11时15分，2艘潜艇已航行到距旧金山800海里（即北纬46度41分，西经128度56分，航向125度）的位置。L-15号刚刚换下夜间值更哨，在指挥塔上的艇长科马洛夫和通信士官斯莫尔尼科夫少尉突然听见一声爆炸，接着便看见L-16号艇前部升起水柱。与此同时，L-15号收到来自L-16号的明码电文：“我们出事了，因为……”，但就此失去联络。科马罗夫看到L-16号潜艇的艇艉吃水线与水平面瞬间形成45°角，急剧下沉，仅仅30秒内便消失在太平洋里。潜艇沉没后，又传出一声沙哑的爆炸声，科马洛夫认为可能是艇上的蓄电池爆炸了。

L-15号潜艇迅速加大航速到15节，进行战术规避。斯莫尔尼科夫在L-16号潜艇沉没点附近7～8链处（1链=185.2米）发现一个潜望镜，科马洛夫立即命令用甲板炮和机枪向发现潜望镜的水面开火。在发射了5发45毫米炮弹后，那个来历可疑的潜望镜便消失了。之后，L-15号驶近L-16号沉没的地点寻找生还者，但一无所获。科马洛夫遂下令迅速下潜，以避免遭到有可能的反潜攻击。这次意外严重影响了L-15号艇内的苏联官兵士气。他们亲眼目睹了L-16号的沉没，担心这样的“飞来横祸”随时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据战后解密档案显示，击沉L-16号的凶手是日本海军伊-25号潜艇。当时，它正在距美国西海岸约500海里处浮出水面换气，其值更员发现左前方有2艘潜艇在水面上浮渡行进。艇长田上明治海军少佐立即指挥伊-25号下潜，田上明治尽管不知道对方国籍身份，但出于“贼不走空”的本性，他还下令用艇上剩下的最后一枚氧气鱼雷发起攻击，击中了航行在前面的L-16号潜艇。在鱼雷发射的30秒后，水下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田上明治认定是对方潜艇内搭载的鱼雷爆炸了。10月24日，伊-25号安然返回母港横须贺。27日和28日，东京广播电台宣称，日本潜艇击沉美国海军编队中的一艘潜艇。从时间与地点来看，被击沉的这艘潜艇应该是苏联的L-16。不过，关于L-16潜艇遇难的原因还有另一个说法，认为它是被美国88-31号潜艇误伤的，后者是前一天晚上从荷兰港出发的。据L-15潜艇上的信号兵与炮兵确认，当时在海上发现的潜望镜与88-31号潜艇完全一样。

不许向日本追究责任

1942年10月15日晨，美国第3海军区的“劳伦斯”号驱逐舰驶出旧金山金门大桥外，按照约定，它将要迎接到2艘苏联潜艇。令人吃惊的是，“劳伦斯”号只见到形单影孤的L-15号。L-15号停靠在离旧金山42公里远的海军船坞修整，科马罗夫借阅了美国第3海军区的防务通报，这才知道日本潜艇已出没在旧金山和巴拿马运河之间，L-16号肯定是中了日本人的毒手。但来自苏联驻美使馆的武官伊万·杰高里舍夫海军上校却一再严令科马罗夫保守秘密，原因是美日两国在太平洋上斗得死去活来，但苏联在太平洋上依然是中立国身份。苏联担心若是向日本追究责任的话，与美国沟通的太平洋航线就可能被日本海军堵死。

10月25日，L-15号离开旧金山，继续孤身航渡，几天后越过阿斯韦罗半岛后，进入巴拿马运河。该艇在运河区的科科索勒基地得到美国大西洋舰队的热情欢迎，并补充了储备物资。11月25日，L-15号潜艇驶入美国设在古巴的关塔那摩基地，以便获得作战情报和盟国舰艇识别信号，因为大西洋上的盟国舰艇可比太平洋多得多。在关塔那摩码头上，众多美国水兵聚集在苏联潜艇周围，对他们的远洋航渡经历啧啧称奇。

1943年1月10日，L-15号到达冰岛的雷克雅未克。苏联水兵在检查艇壳时，发现艇艉的方向舵居然被风浪打掉了。为排除安全隐患，潜艇不得不转移到格陵兰岛的格里纳克港维修。但设在当地的英国皇家海军造船厂蓄意研究苏联潜艇的结构，故意拖延修理时间，而且修理质量很差，致使许多修理工作只能由苏联水兵完成。L-15号潜艇为此耽搁了近两个半月，直到1943年5月底才到达北方舰队的波里雅尔努伊港。

又出意外

当苏联第一艇群在海上历险时，10月5日，由S-55号（艇长苏什金少校）和S-54号（艇长布拉提斯考）潜艇编成的第二艇群从符拉迪沃斯托克出航，艇群由苏什金指挥。几天以后，由S-51号（艇长库捷连科少校）和S-56号（艇长谢德林大尉）组成的第三艇群也迅速跟进，该艇群由太平洋舰队潜艇大队长特里波利斯基上校指挥。在两个艇群航渡过程中，特里波利斯基统筹总体指挥。在即将离开国门之际，水兵们才知道自己是要到北方舰队去，在纳粹德军的交通线上打击敌人，这个消息振奋了全体艇员。

当4艘苏联潜艇有惊无险地到达荷兰港后，没想到美国海军指挥部竟横生枝节，硬要苏联潜艇编成一个艇群前往旧金山。虽然特里波利斯基提出异议，指出这样做会增加遭到敌人潜艇攻击的危险，但美国人根本听不进去，只是答应为苏联艇群提供两艘驱逐舰护航。无奈之下，4艘苏联潜艇只得排成单纵队离开旧金山，航速保持在15节，各艇每昼夜向指挥艇报告两次艇位。

到达旧金山后，苏联潜艇进行了必要的修理和补给。有意思的是，苏联官兵正好赶上美国4艘潜艇在旧金山举行下水典礼，他们也被邀请参加。美国潜艇的下水仪式让苏联人很好奇，先由一位美国海军部代表致词，接着是造船厂代表和神父讲话，最后是一名妇女（通常是将军的女儿或潜艇指挥官的妻子）拿一瓶香槟酒击碎在艇首柱上，与此同时，工人打开制动楔，潜艇徐徐下水。

11月12日，苏联潜艇离开旧金山，驶向巴拿马。在行进到第7天的时候，艇群到达美国驱逐舰结束护航的地点。按照规定，S-55号指挥艇要在这里把艇上的美国联络官送回护航舰。正当美苏舰艇正在互相靠拢减速时，S-55号艇突然遭到一艘预先埋伏好的日本潜艇袭击。S-55号艇及时发现了鱼雷的航迹，迅速进行规避，结果鱼雷从艇尾后面50米处穿了过去。美国驱逐舰立即在出现敌潜艇的区域投射深水炸弹，但毫无结果。这次突然袭击使苏联人觉得日本人似乎知道苏联潜艇与美国驱逐舰分手的时间和地点，但这些机密情报是如何泄露的，谁也猜不透。

伟大的创举

11月初，4艘苏联潜艇终于经巴拿马运河，来到大西洋。那里的情况更复杂，美海军提供的海图上布满用五颜六色标示的德国潜艇战位，美国人把大西洋称为“舰艇的坟墓”，苏联潜艇在航行时经常碰到沉船上的漂浮物。

为了减少与德国潜艇遭遇的可能性，苏联潜艇在距海岸150海里的航线上采取了曲折的防潜机动航行。1942年12月底，苏联潜艇抵达哈利法克斯后，出于安全起见，决定单艇分散前往波里雅尔努伊：S-51号先开往冰岛，其余各艇则驶往英国。这段航渡都是在风暴条件下进行的，风力达8～10级，巨浪摇撼着潜艇，常使艇体倾斜45～50°。冰冷的海水不断浇到值更员身上。各艇航海长遇到的困难最大，他们要在云层密布的条件下测定大洋中的艇位。为了在云隙间找到一个星体，他们常常要在指挥塔上等几个小时。

到1943年春，除了被日本人击沉的L-16号，其余5艘潜艇都到达了北方舰队。在苏联潜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遠洋航渡中，他们几乎环球一周，横渡了太平洋和大西洋，每艘潜艇都在海上航行了2200小时，航程高达1.7万海里。这次航渡是在冬季和战争条件下进行的。苏联全体指战员在气象变化无常、敌情十分复杂的条件下，获得极为丰富的航海和值更经验，同时也是他们在北方海区作战前一次很好的实习。

（编辑/笔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