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进士”与唱和诗

2017-03-21 14:47蒋秀云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1期

蒋秀云

摘 要:海南儋州进士黄河清生性淡泊、拒绝出仕,一生投身儋州教育事业,被誉为“野鹤进士”。他大多数诗文都已失传,只有少数田园诗流传下来。研读这些作品可以发现,早期黄河清拒绝出仕如果只是为了逃离官场的黑暗,那么后期他生活的安然恬淡,已经臻于陶渊明的自然之境。

关键词:野鹤进士 黄河清 余黄唱和 儋州进士

★项目基金:本文系2016年海南省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项目“海南历史文化名人的旅游价值”(项目编号:Hnky2016-3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一、“野鹤进士”其人

黄河清(1721年—1803年),字浚如、号巽山,人称“野鹤进士”。海南儋州徐浦人。清代进士、诗人、教育家。他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生于书香门第之家,“日诵五百,过目不忘”,乾隆十八年(1753年)考中举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恩科进士。然而他生性淡泊、立身耿介,看透官场的黑暗后,拒绝出仕,选择回到儋州执教。每年来向他求学的人,超过百人。对贫困而力学者,他“每周之粟”。学生“成就者众”,对海南的教育事业贡献很大。两百多年间,民间流传着很多这位平民进士的传说故事。黄河清一生砥砺经史,写下的大量文章、诗赋、楹联、歌谣、书信、书法,是海南文化的一大宝贵遗产,可惜大部分作品已经失散。流传至今的只有《赐进士出身奉直大夫州尊吴老先生归饯序》、《陋》、《改良风俗论》、《致陈解元家书》、《再致陈解元家书》、《余之焕与黄河清唱和诗》,他准备科举的一些应试文章如《从我者》、《贤贤》、《为仲由》、《耰而不辍》、《昔者》、《君子无终食间》、《故君子有不战》、《贫而无谄》、《欲从之末由也已》、《爱人》、《而亲仁》、《父母在》、《邦有道不废》、《道不行》、《如见大宾》,以及一些书法作品、对联等。

黄河清日常生活的材料多已失传。今人只能从残留的少数材料中揣测。《民国儋县志》记载他:“余暇则牵牛犊饮溪边,持竿垂纶,兀坐忘倦。”[1] 寥寥数语就勾勒出黄河清对寻常百姓的农家生活的热爱:在教学之余,黄河清常牵一牛犊去溪边饮水,他手持鱼竿垂纶,兀坐忘倦。或许我们还可以想象一下他的日常生活。黄河清在海南儋州过着闲适的田园生活,或许养只牛犊,或许还种几分农田。一有空,他就牵着牛犊去溪边,牛儿饮水,他持竿垂纶;他牵着牛儿去山坡,牛儿甩着尾巴吃草,他坐在一边读书。时光悄悄流走,他清静贞正以自娱。有些人不懂得这些才是纯粹的生活,劝他外出求官。他豁达地指着牛儿说:“正忙着呢,没空呀!”朱广林在《颂黄河清》中说他实际已躬耕园田,是真正的“农夫”,“避世为农夫,乐《耰而不辍》。”[2]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两句诗:“人充满劳绩,然而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3] 拒绝出仕的黄河清便是这样一只“野鹤”,幸福地栖居在天涯海角。可惜他的大多数诗歌都已失传,只有少数田园诗流传下来。研读这些作品之后发现,黄河清已经臻于陶渊明的自然之境。最能代表他思想的就是“余黄唱和诗”。

二、讽喻知州诗

经过康熙、雍正两朝的奋斗,清代社会至乾隆时期出现“康乾盛世”。然而,乾隆皇帝好大喜功、恶直好谀、重用和珅,官场腐败,加上他六次下江南、大兴文字狱,后期社会由盛转衰。在这一背景下,1779年(乾隆四十四年),余之焕来到儋州任知州。上任之后,他并不如前代知州一样,深入百姓解决人间疾苦。他发现“承乏三年过”后,儋州累计欠皇粮十年多,他决心把催缴皇粮作为主要工作,“殷殷抚字寓催科”:

儋州承乏三年过,积欠皇粮十载多。

易俗移风吾岂敢,殷殷抚字寓催科。

在这首诗中,字里行间洋溢着余之焕洋洋自得的模样。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州牧,亲自起早贪黑地去催科追粮,是多么殷殷勤奋。

对此黄河清却有不同的立场。他注意到农家生活中所藏的寒馁、辛苦。即使不提积欠的十年皇粮,老百姓们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哪里有余力交得起十年皇粮呢?为了让知州体会到百姓疾苦,步入花甲之年的黄河清拿起手中的诗笔为民请命:

晨熹千旄绕甸过,从驺犹惜露沾多。

我公何故身劳役?慰我农人苦旧科。

诗歌开头以“晨熹”、“千旄”、“绕甸”三个意象勾勒出知州出行的背景。天刚刚亮,浩浩荡荡的马车上,插满旌旗,知州要出行了。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黄河清发现一个马夫正在低头清理马车,一边清理一边在抱怨:怎么这么多露水呢?把我的靴子都弄湿了!然后他以反诘的手法,诙谐幽默地设问:“我公何故身劳役?”知州这么大张旗鼓地在做什么呢?接着他自问自答地说:哦!原来他在勤勤恳恳地抚慰农民,来我们百姓家催科呢!最后这句诗运用“反语”的修辞手法,讽刺知州作为父母官让农人苦于陈年旧科,反而自以为是在对百姓进行“抚慰”。接着黄河清对雨后儋州的一角情景进行描绘:

松林山上雨初过,载酒亭边积水多。

望望干旄高下去,城东池水正盈科。

“载酒亭”是儋州人民纪念苏东坡寓居儋州的一处文化建筑。为振兴儋州教育、文化事业,历代知州多次重修“载酒堂”、“载酒亭”。余之焕到儋州之时,“载酒亭”边已废弃荒芜,一场雨后,亭边积水很多。在黄河清看来,朝廷并不是没有资金重修“载酒亭”,而是资金使用不恰当,要不那旌旗即“干旄”怎会那么高、那么鲜艳?余之焕对黄河清的这种批评充耳不闻,只是说,还是杀鸡喝酒吧,“漫言边海多蛮陋,鸡黍殷勤进酒浆”。

黄河清见犀利地劝诫,余之焕并不采纳,不过倒也没有恼怒,只好请知州欣赏儋州的美景:

挪勢石山镇北乡,龙门激浪韵锵锵。

我公无限登临署,吸饮清溪说酒浆。

儋州石山、龙门激浪都是儋州的名景。不说石山,单说那龙门山,山上怪石嶙峋,从北望南,绵延起伏,状似万里长城,十分壮观。山的东边有一瓮门,高30多米,宽20来米,中空通风,岩石呈拱形,素称“南天第一门”。北风吹来,卷起巨浪,撞击在石门上,浪击石鸣,犹如击鼓,响彻10余里,故得名“龙门激浪”。这里绵亘4公里的海岸,沙滩洁净,巨石千姿百态,风景别致,站在岩石观涛,心旷神怡。明代人称它为龙门激浪,多少年来受人称奇。身为知州的余之焕邀请黄河清杀鸡喝酒,黄河清宛转地请他欣赏儋州美景,把这一位受乾隆后期官场影响的“腐败”官员引到自然美景中来。

面对黄河清的嘲弄,余之焕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他站在官府的立场说儋州百姓“积欠皇粮十载多”本是实情。不过黄河清多年执教乡间,长期接触农民,对百姓的生活现状更加了解。幸亏这位余知州早就听说黄河清的名气,“徐浦村传名孔彰,诗书雅尚冠儋阳。”他并不恼恨黄河清的大胆“犯上诗”,反而赞扬他儋州教育的贡献,“一州济济竞多士,树帜文坛有雁行。”在这种情况下,催科与犯上的矛盾得以化解。余之焕与黄河清握手言欢,饮酒作诗直到深夜。“忆昔交游几度秋,今宵喜遇诉窗愁。言欢握手情无限,爱洁殷殷款曲留。”或许余之焕从此懂得知州辛苦劳作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勤政、催科,而是为了减轻农民的苛捐杂税,从而做到真正慰藉百姓。

三、诗中归园田

长期生活在劳动人民中间,黄河清对平民百姓的感情十分深厚,写下不少表现劳动人民生活的诗歌。比如:

午风轻淡树生香,引得浮阴免戴阳。

差我农人犹力作,汗泥满面发沧浪。

村农傍晚伺鱼梁,轿马前途匪客装。

不惜忘筌归步急,呼传篱巷剪条扬。

根据田园诗的定义,黄河清写作的这类诗歌属于田园诗的范畴。田园诗是以田园为空间场景,以其中特有的自然风光、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为主要表现内容的诗歌。田园诗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田园诗是指以自己的田园生活体验为基础,在田园这一空间里取材,而直接描写田园风物和田园生活,含有隐逸情趣的诗歌,这类诗歌以陶渊明、王维等为代表;广义田园诗是指在田园这一空间取材的诗歌,它既有描写田园风光和士人田园生活的一面,也包括农村的风土人情、农民的劳动生活、封建制度下农村的阶级剥削和压迫等内容,这类诗歌的代表人物有高适、范成大等。[4]

其中以上两首诗歌,第一首以农民田间劳作的情景为题材,表现农民在田间劳作时脸上流淌的“汗泥”意象。黄河清以明喻的修辞手法,其中本体是农民的“汗泥”,喻体是“沧浪”。农民在田间辛勤劳作,点点汗水流得满脸、满背都是。农人们不免会用手去拂脸上的汗水,当然他们不会像端坐在办公室的人们一样,用白白净净的纸巾去轻轻擦拭,而是躬身在田间时,用沾满泥土的手去时不时地拂一下。他们顾不上关心手上是否有泥土,或者说也根本不在乎。于是,那张脸上便沾满了泥土。这些泥土与他们的汗水沾在一起,就像是浪沧江边发了水一样,泥乎乎、脏兮兮。农民如此辛劳,顾不上休息的时间。这种情景惹得“午风”既开心又同情。它开心的是农民能够如此投入劳动,但又同情他们的辛劳。于是它轻轻荡漾,吹拂树枝,树上发出点点清香。天空也为它们而感动,送来朵朵云彩,遮住烈日的光辉,为农民们送来点点阴凉。这首诗歌想象力丰富、语言优美,不仅呈现出农村朴素的劳动生活,更是以活泼的笔触,描绘出一个富有人情美、充满人性的自然。

第二首诗歌则选取傍晚时分村农捕鱼的情景。他们正在用木桩、柴枝或编网等制成篱笆或栅栏边上筑堰拦水等着鱼儿来临,忽然有轿子、车马来临,他们惊得快步往家里跑,连盛鱼的篓子也顾不上取了,大喊着快快扬起剪条,快快扬起剪条。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逃跑信号。

据历史推测,黄河清写这几首诗歌时,已经步入花甲之年了。从余知州对他的敬重可以看出,他早已成为儋州的名宿,一面继续从事教学,一面作为“野鹤”在田园之中展翅飞翔。

参考文献

[1] 彭元藻,曾友文,修.王國宪,总纂.(清)王云清,初稿.林冠群,点校.民国儋县志[M].海南出版社,2004.

[2] 黄多锡,钟平.纪念清进士黄河清诗文汇集[C].广东旅游出版社,1995.

[3] 荷尔德林.荷尔德林文集[M].戴晖,译.1999.

[4] 刘蔚.田园诗义界新论[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