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鹿王

黄越越

30年前，我曾在农场的鹿场当场长。鹿场的前身是“战备点”，留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木制瞭望塔，塔顶有一架可以转动的高倍望远镜，能够清晰地观察方圆几十公里的景物。

一天，我在高倍望远镜中发现了一只头上长出六枝杈的健壮公鹿，它的动作与神态极为潇洒优雅，简直有王者风范。最使我注目的是那鹿角，漂亮得简直像“皇冠”。那是大自然的造化，美与力的完美结合。

农工们告诉我，那只鹿曾是这里野鹿群的“王”，我们这个鹿场就建在它原来的领地上。刚建鹿场时，它曾多次率鹿群来“收复失地”。野鹿群被吓走后只有它故土难离，经常来鹿场附近转悠，直到近来才不再露面了。

没有人想伤害鹿王——当时虽然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具体法规，但当地居民全都以质朴善良之本性与各类野生动物和平相处。

我没想到的是，鹿王竟与我的马成了朋友。它频繁出现在鹿场附近，开始是远远地徘徊观望，后来便发出长长的呼唤；马便遥相呼应，发出同样的嘶鸣……每当这时，我就把马放出鹿场。它们便在一起嬉戏玩耍，时而奔跑，时而漫步……后来，我跟在马身后去拜访鹿王。它感受到我没有恶意，也就不再躲避。看来，对家养鹿群不屑一顾的鹿王并非一意孤傲，它是愿意结交脾气相投的朋友的。

农工们说，公鹿的角每年都要长出一枝新杈，长到七枝杈时最完美。我极想看到鹿王长出七枝杈时的模样。但是，到了鹿角长杈的季节，鹿王却在鹿场附近消失了……疑惑了好几天之后，我猛然想起前些天我帮农工割鹿茸割破了鹿的头皮，痛得那只鹿嗷嗷直叫。鹿王一定是看到了当时的情景。我几次骑马到鹿王居住的山坡去寻找，但每次均无功而返……

秋天，深山林区着了一场大火，一大批动物逃到了鹿场附近，十几个追赶逃难动物的猎人也随之而至。农工们告诉我，那些猎人发现了鹿王，正在全力捕捉，他们想要那漂亮的鹿角。

我沒太把那些猎人当回事，他们根本就靠近不了鹿王。但是，我低估了那些人的能力。

我在高倍望远镜中看见鹿王被十几个不断举枪射击的猎人逼上了悬崖——从鹿王奔跑的姿态上看，它已经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我实在不愿记述那惨烈的一幕：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鹿王突然将头上的角猛力向岩石上撞去，然后纵身跳下悬崖……

三天后我才赶到那悬崖。悬崖下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见，我找到了那块岩石，地上只有鹿角的碎片……一只美丽的，仿佛神话世界中的精灵就这样从现实中消失了，它的角长出七枝杈了吗？

去悬崖时我没有骑马，我不想让马看见它朋友的美丽的碎片。

（选自《东方文苑》）

【赏析】

动物有动物的世界，动物有动物的国土。当人类开辟鹿场，占据了它们的家园，野鹿群被惊吓迁走之时，唯有鹿王故土难离，这怎不让人心酸？然而又有谁来同情它？当一场大火毁灭了它最后的家园，贪婪且残忍的猎人又来个赶尽杀绝，那惨烈的一幕是否给世人敲响了警钟？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人与动物应该和睦相处。当最后的鹿王、最后的虎王、最后的鱼王……一切一切都成为最后之时，世界末日还会远吗？ 梅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