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岁月，陪伴最美

◎苏尘惜

一

邱涵明搬来这儿一个月，与邻居们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唯独陆潇潇，明明与他年纪相仿却最难相处。好几次碰面，邱涵明想同陆潇潇打招呼都被她那高冷的气场吓退了，妈妈却非要邱涵明去跟她好好相处。

陆潇潇住在邱涵明家楼下，十四岁的她与保姆住着三室一厅，还有一只笨拙的乌龟做伴。

“听四楼刘阿姨说，潇潇原本跟她奶奶住在一块儿，是个特别活泼的姑娘，不过两个月前她奶奶病逝了，她就突然变了性子。你跟她年纪差不多，更容易做朋友，你要想办法开导开导她，知道吗？”

“你这么爱管闲事你自己去，我不去。”

“怕啦？胆小！”邱妈妈叹了一口气。

老妈这一阵念叨，把原本简单的一件交朋友的事情，变成了“拯救抑郁少女”的艰巨任务，邱涵明产生了抵触心理。

那天，邱涵明抱着他的泰迪狗小卡去广场遛弯儿，撞见陆潇潇蹲在乌龟身边。看着那只乌龟慢悠悠地伸展四肢，时而爬动，时而停下，小脑袋往四处探了探又缩回龟壳，邱涵明倒是觉得别有一番趣味。大约见主人光顾着看别人遛乌龟，被邱涵明揣在怀里的小卡不安分了，四只脚一直蹭着想要蹿到地上去。邱涵明把小卡放地上后，它就跑到乌龟面前嗅啊嗅。

谁知乌龟正好从龟壳探出头来，小卡被吓得汪汪乱叫。

“谁家的狗，赶紧管好了。”

“对可爱的小狗不要这么凶嘛。”邱涵明撇撇嘴说，“小卡，来，回到哥哥这儿来。”

邱涵明的吐槽，陆潇潇没搭理，抓起乌龟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人嘛。”邱涵明自言自语，他甚至有些怀疑邻居阿姨们口中那个曾经活泼开朗的陆潇潇不存在，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很难想象以前的她是什么模样。邱涵明的内心戏正丰富上演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是陆潇潇的声音。

一只黑色大型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陆潇潇怀里的乌龟。邱涵明怕出事，赶紧走过去将陆潇潇护在身后，试图化解这场人与狗的对峙。不一会儿，大型犬的主人回来了，危机总算解除。

邱涵明见陆潇潇脸都吓绿了，将她扶到一边休息：“原来你怕狗啊？”

陆潇潇点点头。

“那我的小卡呢？”邱涵明把小卡往外推，但小卡一见乌龟就躲，死命地往邱涵明怀里钻。陆潇潇被小卡的可爱举动逗笑了：“我还真没见过怕乌龟的狗，你家的是第一只。你是住我家楼上吧？”

“她居然知道我的存在！”邱涵明心里一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为自家胆小的狗感到羞愧。

邱涵明十分高兴，看来没有不会融化的“冰美人”，只有不够滚烫的热情。万里长征终于踏出了第一步，赶紧回去跟老妈汇报一下进展。

二

在邻居们眼里，陆潇潇是个无可挑剔的女孩，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拿着扫帚和畚箕把整幢楼的楼道打扫干净。那是她奶奶以前做的事情，奶奶去世以后她依然坚持做。

这么好的姑娘，谁也没法儿理解她为什么会跟来探望她的父亲发生争执，她父亲来一次，整幢楼必定引发一次“地震”。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邱涵明实在想不通，什么理由能导致陆潇潇和父亲的关系僵硬到这种地步。这天，又发生了“地震”。

“涵涵，你不是说跟潇潇成为朋友了吗？晚上让她来我们家里吃饭吧。”老妈说。邱涵明对老妈彻底无语了，这种时候去请陆潇潇吃饭，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别到时候人没请回来，还弄得自己郁闷。

见邱涵明不利索，老妈感叹：“生了个这么胆小的儿子，难怪养出胆子那么小的狗，没救了。”

不就是请邻居吃一餐饭嘛，有什么难的？邱涵明紧紧握住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

叩响陆潇潇家的大门，邱涵明的内心一直在打鼓，生怕待会儿一开门就是一声咆哮。

所幸什么都没有发生，陆潇潇打开门看见是他，就把门开得再大些做出邀请他进屋的动作：“刚才吵架肯定打扰到你们了吧，不好意思啊。”

邱涵明摆摆手说：“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也经常跟我妈闹别扭。”他注意到陆潇潇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他很想把所有的疑问一并问出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外人，乱问别人的家事不太礼貌。

“我妈今天包了好多饺子，有猪肉馅儿的，芹菜馅儿的，噢，还有豆角馅儿的，包得太多吃不完，想邀请你一起吃。”邱涵明说道。

陆潇潇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行，我待会儿上去，能带上乌龟吗？”

“当然可以！”邱涵明雀跃地应了一声。他怕陆潇潇反悔，便留在她家等她一起上楼。

邱涵明环视陆潇潇家的客厅，摆设很简单，墙上挂着老人遗像。那应该是陆潇潇的奶奶吧，她有着和蔼可亲的面孔，看起来温雅、慈祥。墙上还挂着不少用木框裱着的水墨画，地上也是。

“这些是？”邱涵明好奇地问。

“都是奶奶的画，她画画可厉害了。”一提起奶奶，陆潇潇脸上全是明媚的笑容。她自豪地介绍着每幅画作，介绍到最后一幅，陆潇潇哽咽了：“画完这幅没多久，奶奶就走了。”

画像里是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只乌龟坐在一个老房子的葡萄藤下，远远眺望着群山。她指着画说：“奶奶去世之前说希望能回一趟乡下，但一直没能回去，就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取名《岁月静好》，你看，葡萄藤下的这个人是我。”邱涵明真心实意地说：“你奶奶画得真好！”陆潇潇听了破涕为笑，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

似乎，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陆潇潇成为邱涵明家的食客以后，楼里其他邻居也纷纷发出邀请。一幢楼总共有八户人家，陆潇潇的周一到周日彻底被“瓜分”了，谁都想尽力帮帮这个沉浸在亲人离世悲伤中的女孩儿。

三

陆潇潇的情绪一天天好转，大家都希望这个女孩儿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这一切美好又被周日早晨激烈的争执给破坏了。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邻居，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在动手拆除墙上的画，陆潇潇一个劲儿地阻止，但她瘦弱的身躯在他们面前显得十分弱小，完全不起作用。

“潇潇，闹够了没有？不要妨碍他们做事。”出声的是站在客厅中央眉头紧皱的男人。

“爸，奶奶说过，这些都是她留给我的，你没有权利处理！”陆潇潇狠狠反驳。

“大人的事，你少管。”男人的声音更加严厉。

当工人们在搬运最后那幅《岁月静好》时，陆潇潇整个人扑过去抢，但她力气太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工人们将画作抬走。邱涵明很想帮陆潇潇一把，但平时胆小的他这会儿更不敢吭声。

工人们走了，陆爸爸也走了，邻居们三言两语地劝了几句后便也离开了，只有邱涵明一个人留下来陪陆潇潇。

那个早晨，邱涵明脑袋里的疑惑全部解开了。陆潇潇的奶奶是画家，去世的事被媒体渲染以后许多人蜂拥而至，想以大价钱购买她的遗作，陆爸爸就经常带着各种客人来到家里看画。眼看着奶奶的画作一幅幅被明码标价地卖出去，陆潇潇很难受。陆爸爸是大学教授，平时住在学校附近，只有周末才会带人来看画，所以后来陆潇潇干脆把门反锁不让爸爸进屋，于是就有了好几个周末歇斯底里的争吵。陆潇潇只是不想爸爸把奶奶留下最后的心血都变成钱。

“爸爸说大人的世界我不懂，我为什么要懂呢？我只想留下奶奶最珍视的东西。”陆潇潇瘫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我真没用，我对不起奶奶，爸爸说为了卖出好价钱，要把所有的画作都拿去竞价拍卖，说卖出好价钱能让我读更好的学校，但我才不想去呢。”

“你知道拍卖画作的场地在哪儿吗？”邱涵明忽然跳起来。

“知道。”陆潇潇抬起头疑惑地问，“在家里都阻止不了爸爸，到了那里还怎么阻止？”

“你一个劲儿阻止当然不行，你爸爸卖画也是为了给你创造更好的生活，想要说服你爸爸，你就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陆潇潇似懂非懂，邱涵明赶紧拽着她出门，拦了辆出租车，赶往拍卖场地。一路上，他把自己从书上学到的演讲技巧传授给陆潇潇，还教她怎么样讲得煽情一点。

邱涵明原以为只有几个顾客，没想到展览馆里会聚了不少人，还有人拿着摄像机到处转悠，这个阵仗出乎了邱涵明的意料。

陆潇潇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岁月静好》那幅画，边上的小标签上标着一个不菲的价格，她伸出手在标签上摸了一下，嘲讽地笑了。

“你说这画值这么多钱吗？”她问。

“在你心里，它是无价的。”邱涵明认真地回答。

四

邱涵明一直是乖学生，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胆大到怂恿别人去破坏竞价拍卖。

陆潇潇不知从哪儿弄了条凳子，站上去以后比边上的人高了一截，原本站在不远处与顾客交谈的陆爸爸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赶紧朝这边走来想要阻止陆潇潇的行为，没等他走到边上，陆潇潇已经开始说话了。

“爸，看这幅《岁月静好》，你还记得老家的房子吗？你总说要带奶奶回去看看，可是你每次都说再等等，一等就等成了永远。这幅画是奶奶的最后一幅作品，我想留下来。”

“这些年你忙工作，陪着奶奶的只有我和乌龟，奶奶说乌龟是为我养的，她怕她离开以后你忙工作没空照顾我，至少还有乌龟陪我。”

“奶奶一直劝我，说你工作忙不要跟你置气，说你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很多。奶奶一直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奶奶想想呢？卖掉她的作品真的是她的愿望吗？”

“这里的每一幅画，都凝聚着奶奶的心血，就算她老眼昏花，就算她胳膊使不上劲儿，她也没有一点点懈怠，尽力让每幅画都完美。”

“也许在你们眼里这些画作都有它相应的价格，但是在我眼里，所有画作都是无价的，希望各位叔叔阿姨买走以后，能好好珍惜。”

……

陆潇潇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好多的话，等她说完以后，全场肃静，静得能听见人们呼吸的声音。邱涵明使劲鼓掌打破沉寂，屋子里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为陆潇潇的这番演讲而鼓掌。原先满脸怒气的陆爸爸此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儿。没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陆爸爸一步步靠近陆潇潇，邱涵明“噌”地蹿到陆潇潇跟前，将手高高地拦在前面：“叔叔，别怪潇潇，让她来展览馆是我出的主意！”

邱涵明还以为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桥段，但是陆爸爸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来，也没有任何斥责。他走到那幅《岁月静好》的画作前，亲自将画作取下，交到陆潇潇手里：“潇潇，是爸爸不对。”陆爸爸许是被女儿这一番话语给感动到了，竟也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显得有些激动。

那场竞价拍卖，卖出了五幅画，价格远远高出标签上标的价格，而且顾客临走前都郑重地向陆潇潇承诺，会好好地珍惜她奶奶的画作，让她放心。

展览结束以后，陆爸爸让工人把所有画作送回陆潇潇的住处：“这些画爸爸再也不卖了，晚上能陪爸爸吃个饭吗？”

陆潇潇有那么一瞬的愣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跟爸爸一起吃饭了，只有爸爸送生活费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吃一顿家庭团圆饭，前阵子因为吵架更是没法在一起吃饭了。她当然不会拒绝爸爸，她还要带上她最可爱的小伙伴——乌龟和邱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