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激进未来:生态女性主义生态民主思想论析

2017-03-23 12:00
关键词:女性主义资本主义民主

陈 英

(湖南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民主的激进未来:生态女性主义生态民主思想论析

陈 英

(湖南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在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下,生态问题无法得到彻底解决。生态女性主义把生态正义、性别正义与社会正义联系起来,以女性价值为起点,以地球共同体成员之间的理解、关怀、认同、平等、爱为中介,提出面向生活构建生态民主的思想,把民主推向激进,使民主与反一切形式的不平等与非正义结合在一起。

生态女性主义;生态民主;女性价值

对于民主政治制度,热情赞颂者有之,批评驳斥者有之,前者把民主视为人类社会发展最合理的、也是最后的政治制度,后者则指出寄生于资本主义自由主义的民主政治不可能走向真正的自由民主,无论赞颂者或批判者,都不否认国家政治应当体现国家公民的合理意愿,争论的中心在于资本主义情境与理想中的自由和民主的距离,在于这一距离是否是可以跨越的。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自由民主,不仅在于当代的自由民主政治并没有引领社会走向后父权制社会,而且在于环境破坏与生态问题也没有在自由民主的政治范式内得到有效解决。生态政治是20世纪涌现的新兴政治主题,也是全球化时期人类共同面对的无法回避的政治主题,当自由民主无法满足生态政治的目标,这一民主形式的合理性无可避免地会受到质疑。生态女性主义质疑自由民主,拥护生态民主与地球民主,恰是突出跨物种的生态平等与生态正义。

一、“自由民主”为什么不行?

生态女性主义表示,在西方自由民主政治的权力结构中,生态问题不可能真正得到解决。生态女性主义联合生态政治与性别政治的一个理论基础就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或说资本主义父权制的根本统治特征不仅包含男性统治女性,而且包含人类统治自然,并且,两种统治以同样的统治逻辑为根据,有着同样的二元论的文化统治意识。就此而言,西方自由民主仍然从本质上归属于资本主义父权制性质的政治民主,试图在这样一种民主体制下谈论生态问题必然是不彻底的。微尔·普鲁姆德在《民主导致生态失败吗——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一文中就指出了这一点,西方自由民主必然是非生态的,在西方自由民主的制度语境下讨论生态问题必然流于浅层而难以触及生态问题的深层根源。一方面,自由是民主政治系统维护的主要价值目标,另一方面,资本主义自由主义保护私有权,在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自由民主的政治体系中,真正拥有自由与民主权力的只是少数拥有财产的社会权力精英。马克思在19世纪批评资本主义时就有同样的观点,尽管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提出自由的口号,但是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真正拥有自由的只有可能是控制财产与生产资料的有产者,对于无产者而言,他们只有低价出卖劳动力赚取生活的自由。资本主义国家,无论是自由民主系统,或是主权政治系统与军事系统,共有的目标是保护私有财产与私有权力,在不平等的社会体系中,当私有财产集中于少数人手中,民主政治优先保护的也就是这少数人的权力,大多数人的生存权力被忽略或退居其后,自然与动物的权力则更难排上议程。

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由民主事实上是由精英统治的自由民主,在这样一种政治统治结构中,民主将对生态问题形成怎样的推动?普鲁姆德分析,在信息不对等、权力不对等、地位不对等的民主形式中,无论是精英阶层,或非统治精英的民众,都不会产生生态保护的意识,相反,更可能牺牲生态而谋取个人利益的短期发展。民主社会的社会精英是资本主义自由主义社会制度的产物,以资本主义自由竞争为基础,社会必然出现精英阶层,出现精英与非精英在民主与自然权力上的不对等。生态危机伴随资本主义工业发展而出现,资本主义生产对自然资源的掠夺与生态破坏同时发生,然而资本主义发展的成果并非全民共享,社会分配中精英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精英统治服务于精英获得最大收益的政治目标,当问题触及他们的权力与利益时,他们就会阻碍有关自然破坏的信息流通,或扭曲相关报道与认识,如自由主义文化理想化富裕与成功,却对自然恶化与底层人们的生活关注甚少。对于生态破坏带来的有害性影响,社会精英也能够以各种方式回避与弱化,同时保持他们最大的收益。破坏了一个地方的生态环境,他们迁居到另一个适宜的地方居住,或者通过购买专家服务修复环境,确保他们有更健康的生存空间。很多时候,污染治理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制度或政治经济的问题。

发展不平等使得污染工业从发达地区向贫穷地区迁移,从发达国家向第三世界国家迁移,发达国家与跨国企业在不发达地区掠夺资源,开拓市场,地方生态破坏直接影响长期居住在地方的本地人,在自由民主名义下发生的种种现象都导致人与人之间在社会分配非正义的基础上又增加生态分配的非正义。生态的非正义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生态的善由少数精英群体分配更多,另一方面生态的恶却由受剥削者与贫穷的人承担更多。普鲁姆德指出,在等级制的语境中,受生态破坏影响最直接的边缘群体并不必然地具有一个观察与抵制生态恶化的更好立场,当边缘群体的健康、土地及其财产几乎没有什么价值时,他们也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牺牲地方的生态与环境换取他们向往的经济发展,如此,边缘群体就自我选择成为经济发展的最小受益者,却成为生态破坏后果的最直接承受者。在此,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在这种形式的民主中,最受压迫的群体恰恰是最不可能反抗所受压迫的群体。

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自由民主对于生态保护而言是不充分的,“它既不能形成保护自然的稳定方法,也不能认识到自然并不是另一个利益群体或另一个言说者,而是我们所有利益与我们所有言说的条件”[1]。当然,自由民主对于生态的失败并不是民主本身的失败,而是建立在社会不平等基础上的形式民主的失败,这种形式民主维护形式的平等与自由,恰恰保护了实质的不平等与少数人的自由以及多数人的受压迫与不自由。罗斯·米歇尔指出,生态与民主的组合有四种方式:一种方式既是民主的同时也是生态的,生态与民主实现理想的组合;一种是生态的与专制的,表现在以强制的意愿推行生态治理;一种是民主的与非生态的,一些地方性的经济发展行为虽然符合民意但却以生态破坏为代价;一种是非民主的同时也是非生态的[2]。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自由民主属于第四种,是民主与生态最不可取的组合方式。

二、生态民主:生态女性主义的价值选择

如何实现生态与民主的理想组合?如果现代民主的实施离不开贯彻其实施过程的价值理念,生态目标的实现同样离不开贯彻其实现过程的价值引导,生态与民主的理想结合必然离不开其主导价值的理想结合。生态女性主义批评自由民主,一个主要方面就是指出其确定为目标的理想价值与现实行为中的价值选择相悖谬。要实现生态与民主的理想结合,那么引导社会行为的价值理念必然能够同时切中生态的目标与民主的目标。

普鲁姆德提出激进民主的方案。所谓激进,意寓着彻底的改变与颠覆,普鲁姆德的激进民主也在与自由民主相对立的立场确定其主体价值原则。自由民主把个人看作自我决定的、独立的与自由的,保护个人的独立性与自主性,与此对应,激进民主在关系中理解自我与他人,“最大化对政治关系与主体的认识,认识到权力关系的多元与分散”[1]。关系不仅指不同身份与地位的人之间的关系,也指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多元与差异不仅存在于不同个人与不同群体之间,也存在于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激进民主在关系中理解个人,在社会与生态整体中理解个人,提出生态市民的理念,民主意识与民主结构贯穿于日常生活结构中,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有同样的伦理意识与道德法则,在自由民主政治结构下被限定于私人领域的爱、关怀等情感的表达同等地作用于公共领域中的社会关系与共同体关系。整体上,激进民主包含对民主主体价值定位的范式转变,从自由民主中“自我最大化的理性主义与操作主义”转向“自我的关系概念及其多元理性”[1];同时还包含民主目标价值与共同体价值的转变,从以人类为中心的应用价值转向“对他者的关心与接纳,容忍、同情、尊重他者的不同,共享生活意义,商议与协调彼此的需要,宽容与尊重他者,认同他人辩论他们的自由与意愿,为自己的生活对他人造成的影响负责任”[1]。

席瓦提出以“正义、可持续与和平”为核心的地球民主。地球民主服务于人与地球、人与其他物种可持续发展这一目标,地球民主也是一种生态民主。席瓦列举出地球民主坚持的十大原则,这十大原则可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一是以地球共同体为中心,坚持所有物种之间的平等,认同所有物种都具有内在价值,维护所有物种的生存权力与可持续发展的权力,保护自然与文化的多样性。二是以生活为中心,发展生活经济与地方经济,保护地方可持续的生活方式,满足人们基本的生存需求,发展生活民主,以地方生活民主为基础,坚持包容、多样性、生态责任与社会责任的原则,尊重生活知识,以维护与更新生活过程、服务于地球与人们的健康为目标,实现知识地球居民共享。三是权力与责任对等,权力来源于责任,决定者承担决定与行为的后果。四是全球化和平、关怀与同情,把所有人纳入关怀、合作与同情的圈子中,而不是通过竞争与对抗彼此分离,地球民主全球化同情,而不是贪婪,全球化和平,而不是战争[3]。

在等级制社会统治与被统治的权力关系中,无论是理性、自由或民主都会异化为服务于等级权力关系的符号工具。普鲁姆德对自由民主的批评正是批评自由民主建基于其上的等级关系与统治结构,而她所提出的激进民主也正是试图超越统治逻辑,坚持不排除差异的平等,以这种平等的民主文化与社会意识为基础,推动与此协同的生态民主的发展。在当前情况下,我们依然有必要广泛综合参与民主、协商民主、代议民主以及关怀的自由主义民主,寻找一种能够更有效地培养新的民主文化的方式。普鲁姆德的激进民主与席瓦的地球民主都肯定生态女性主义的价值选择,包括差异、同情、理解、关怀等情感价值,也包括融合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人与自然、主体与他者的整体价值。

激进民主呈现为一种文化批判上的激进,也是一种思想立场上的激进,这也是多数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给人的感觉。如何使理论批判上的激进联合政治实践上的激进,这是生态女性主义需要思考的一个关键问题。激进民主不仅要有思想批判上的激进,也要有行动起来的激进。席瓦既是一个生态女性主义的理论批评家,也是一个生态女性主义的积极行动者,地球民主是她所参与的生态女性主义政治实践的伦理引导,是“她行动中所拥护的一种全球化伦理”[3],用来描述全球化伦理的价值选择,包括地球共同体、可持续的自然权力、多样性、生态平等、关怀等,这些概念是女性主义的,正是因为它们与自由主义的抽象、自主、个人权力以及最大化的自我实现相对立,在父权制的意识形态中,后者被认为是男性气质的,前者则是女性气质的。在实践中,生态女性主义用这些价值原则来指导生态女性主义的政治实践,用来促进妇女与自然的共同解放,或许并非仅有妇女参与生态女性主义政治实践,然而,不可否认,妇女在多数生态运动中发挥主体作用。

三、从自由民主到生态民主:历史的召唤

道德规范有时表现为一种应然,而现实行为的实然并不一定符合道德应然。生态女性主义提出一种指向生态目标的民主文化的应然要求,她们认为在这种民主文化下,我们方能实现生态与民主的完美联姻,培养生态市民,最终实现生态民主与地球民主,由此超越资本主义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自由民主与生态文明内生的结构性矛盾。生态女性主义同时认为,这样一种文化在妇女的精神气质中保存,在父权制的意识形态中被边缘化,重建生态的民主文化,需要解放妇女受压抑的精神气质,把女性价值从边缘推向中心,以此为中介,生态民主就不仅是一个理想化的概念,而是民主的现实要求。

理论与实践不会自然而然地相契合,历史上的价值认同随历史的发展而变迁。从理论上来说,市民、民主与民主文化三者之间相互建构、相互影响、互为因果,有什么样的市民就会支持什么样的民主,有什么样的民主文化,什么样的民主形式就能稳定存在,有什么样的文化语境就会塑造什么样的市民,而无论民主或民主文化都是通过市民、在市民的行为中产生与传承。然而,一种文化的兴起、兴盛与消亡,从来不是一夕而成的,而是必须经过时间与历史的积淀。生态民主、生态平等以及生态市民等概念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生态自我意识的觉醒。人类需要回归自然,以生态身份重新审视自我,重新审视我们的文化价值理念,这是生态主义给我们的启示。妇女的经验重视生命,亲近自然,女性的价值包容自然,肯定自然,重构生态的政治文化需要发挥女性文化价值的优势,这是生态女性主义带给我们的认识与肯定。

沃伦提出道德认同的情境普遍性,道德判断与道德法则的普遍认同依赖于“处于不同历史环境中不同人的共有的且典型的生活所反映的一般性”[4]。在从工业社会走向后工业社会、从等级制社会走向后等级制社会的历史进程中,我们共有生活反映的一般性透露在这样几个期望中:一是对健康生活的向往。人类对物质生活的过度追求与向自然的无度索取造成了生态破坏与环境污染,使人类意识到自然与地球是人类生活的前提条件,健康的生活离不开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前工业社会,当人类的发展没有超出生态平衡承载的限度,生态问题是隐匿的,正是人类在工业文明时期的过度扩张使得这一问题开始出场。对健康生活的向往使得人们容易在生态价值目标上形成共识,希望有健康的居住环境,而不是牺牲环境实现物质的充分涌流。二是对自由的向往。从历史内涵上来说,自由不是一个与必然性相对应的概念,而是一个与统治和奴役相对应的概念,对自由的向往必然反对等级制统治关系,启蒙运动确立了自由的价值理念,一旦当自由的意识觉醒,人们追逐自由的脚步就不会停止。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由是异化的自由,是受人的欲望控制的自由,但这并不是自由本身之过,反抗压迫与剥削是通往自由之路,正如米尔斯所指出,征服与战争是导向生态危机的一个因由,因此,走向自由之路同时也是走向生态之路。三是对尊严与承认的向往。马克思指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人希望获得他人的尊重与承认,共同体成员之间的相互承认关系不是一种利益关系,或利用与被利用的工具关系,而是一种彼此认同的情感关系,这种情感关系的起源是日常生活,最纯粹地体现在家庭关系之中。

生态女性主义生态民主思想呈现是这个时代的呼声,脱离以自我为中心的传统意识, 在关系中理解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主体性,建立合作、共赢的新型关系,取代以征服与控制为核心的旧有关系;以生活为中心,在日常生活中体会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经济发展、科学技术发展以及其它社会政治活动都以促进更健康的生活为导向。生态女性主义把生态正义、性别正义以及社会正义三个问题合而为一,扩展民主的范围与内容。生态女性主义肯定生态的民主文化是女性气质的,或说更好的保存在女性价值中。你可以反对把这些价值看作女性价值,但你不能反对这些价值本身。

不过,怎样才能把女性价值从边缘推向中心,怎样才能让一种可取的生态民主文化从理想变成现实?这是生态女性主义必需回答的。在父权制的文化语境中,生态女性主义所言的这种文化倒转涉及到夺取文化霸权的问题。葛兰西把文化霸权看作一个政党推行其政治信仰的保证。生态女性主义推行与女性主义价值相契合的生态民主政治,试图以妇女与自然的名义发声,要使她们的发声真正具有代表性,进入社会主流,她们也需要获取文化霸权,这个过程与其说是一个教育、培育与传播的过程,不如说是一个扩展政治影响的过程。

[1]Val Plumwood.Has Democracy Failed Ecology? An Ecofeminist Perspective [J].Environmental Politics,1995,4(4):134-168.

[2]Ross E. Mitchell. Green Politics or Environmental Blues? Analyzing Ecological Democracy[J].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2006(15): 459-480.

[3]Vandana Shiva.Earth Democracy:Creating Living Economies,Living Democracies,Living Cultures [J]. South Asian Popular Culture,2004,2(1):5-18.

[4]Karen J. Warren. Ecofeminist Philosophy:A Western Perspective on What It Is and Why It Matters[M].Rowman and Littlefield Publishers,Lanham. Boulder. New York. Oxford.:114.

The Radical Future of Democracy: The Thought of Ecological Democracy of Ecofeminism

CHENGYing

(InstituteofPhilosophy,HunanAcademyofSocialSciences,Changsha,Hunan410003,China)

Ecological problems cannot be completely solved inside western democracy and liberalism system. Ecofeminism connects ecological justice, gender justice and social justice. Starting with women's value, ecofeminism puts forward an idea of building ecological democracy in daily life, which applies mutual understanding, care, identify, equality and love among community members as media. Ecofeminism promotes democracy onto radicalization, combining democracy with inequality and injustice which are against all kinds of forms.

ecofeminism; ecological democracy, women's value

2017-05-25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14BZX099)

陈 英(1975-),女,湖南宁乡人,助理研究员,法学博士,主要从事自然辩证法研究。

C913.68

A

1672-934X(2017)04-0029-05

10.16573/j.cnki.1672-934x.2017.0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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