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漂”:流动大军中的银发族“漂”在“子代权威”时代

2017-03-24 21:01杨智杰
决策探索 2017年5期
关键词:异地流动人口流动

杨智杰

他们无声地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分散在各个角落,是在某个家庭的厨房里忙碌做饭的父母;是每个工作日的下午5点准时在幼儿园门口等待孩子下课的爷爷奶奶;是在汉堡店里拉着孙子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询问哪种汉堡不辣的顾客。现在,人们创造了一个新词来称呼这群流动的银发族——“老漂”。

根据国家卫计委公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6)》(以下简称《报告》),目前,中国流动人口达2.47亿,其中流动老人占将近1800万,主要以低龄为主,其中有八成低于70岁。

为了下一代而“漂”

2006年10月,当董亚珍和老伴坐上从辽宁铁岭驶往北京的火车时,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座超级大城市里一住就是10年。

那年董亚珍57岁,唯一的儿子在北京已经结婚落户。儿子提出要把父母接到北京,帮自己照顾家,等有孩子了也能帮忙带孩子。董亚珍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在她看来,帮助儿女是理所当然的。

按照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副院长段成荣总结的“流动人口家庭化四阶段”理论,董亚珍的情况处在第四阶段的开始,即“扩展家庭”,是在“核心家庭”流动的基础上,带动其他血缘较近的家庭成员,如老人或者兄弟姐妹进城。

随着像董亚珍这样的流动老人逐年增多,从2011年起,一些社会学的研究就开始聚焦于“老漂”这个群体。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研究员唐钧在2011年发表的《关注“老漂”一族》一文中提到,“老漂”,就是“老了还在漂泊”。和其他“漂族”比,除了代际差异,他们的漂泊并非为了就业,而主要是为了下一代。

有研究报告显示,2015年流动老人占总流动人口的7.2%,以低龄为主,照顾晚辈、养老和就业是流动的三个原因,其中照顾晚辈的比例接近一半。

对于“漂”的类型,天津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毕宏音从流动的地点、时间长短以及人数方面总结了几种情况——同城漂或异地漂、阶段漂或长期漂、共同漂或单体漂。

属于“异地漂”和“长期漂”的董亚珍没想到,到北京以后会遭遇这么多“水土不服”的问题。

初来乍到,董亚珍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不认路。儿子、儿媳白天上班,老太太早上出门站在马路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每次要东张西望半天,或者向路人打听,时间久了才慢慢熟悉一些。

每天在家和超市之间的“两点一线”,把原本喜欢忙活的董亚珍难受坏了。儿子家所在的社区里也有老人,但大家都来自天南海北,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聊天肯定会涉及自家的情况,她心里绷着一根弦,不敢随意搭讪。

虽然与孩子团圆了,但是儿子、儿媳早出晚归,董亚珍不懂他们的生活圈,尝试和他们聊自己早年的故事,年轻人对这些陈年旧事不理解,也不感兴趣,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漂”在“子代权威”时代

首都师范大学公共管理专业负责人刘亚娜在研究中总结,老漂族普遍存在“精神空巢”的问题——老年人离开熟悉的故乡,需要重建社交圈,但由于语言、生活习惯等原因而难以融入新城市,缺乏归属感和认同感;而且与儿女有观念和习惯的分歧,家庭中也有代沟和隔阂等。

董亚珍进北京后,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扰。

到北京时间不长,董亚珍的老伴儿就去世了。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董亚珍甚至每天跑到楼下跳广场舞。就这样,没事儿做、没朋友的日子过去了一年。

寂寞的生活在第二年有了转机。总是一个人在小区里溜达的董亚珍认识了一位50来岁的北京妇女,第二天董亚珍被领到了管理处,了解工作内容和时间——每天早上8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中午可以休息1小时,负责打扫楼下1公里左右的马路段,月薪700元。有事做,有钱挣,双方一拍即合。回家后她将此事告知了儿子、儿媳,他们也表示赞成。这段时间是董亚珍来北京后最开心的日子,忙碌似乎让她在这个城市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第三年,家里添了新生命,董亚珍到了履行自己“义务”的时候。她辞去工作,安心看孙子。虽然生活又回到了刚来北京时的“两点一线”,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对周边生活环境不再陌生,因为照顾孙子,生活充实起来,在楼下晒太阳时,和其他同样带孩子的老人们也有了共同语言和信任感。现在董亚珍每天早上9点在去超市的路上,都能遇到几个熟人,自然地打招呼,就像原先在老家一样。

董亚珍这十年来一直在主动适应和接受儿子这一代人与自己的不同。

儿媳是个急性子的人,时不时总会说出几句气话,她也来气,但更多时候她选择吃完饭以后一个人出门缓解情绪。更多的分歧是在孙子的抚养和教育问题上。20世纪40年代出生的董亚珍以前从来不知道抱婴儿之前要洗手、换衣服,更不懂营养配餐。明明以前的孩子和大人吃一样的饭也長得好好的,现在非得给孩子单做,还要注意不同的营养搭配。

儿子、儿媳给上一年级的孙子报了三四个辅导班,董亚珍不理解,她曾劝过儿子,但是儿子有自己的主意,她说过一次就再也没提。

董亚珍的失落感是在人口流动的潮流下现代家庭结构变迁的一个缩影。

毕宏音在其论文中总结,20世纪80年代,年轻人婚后与父代经历着“先合再分”的阶段。合源于“住房少”,又主要因为“增加和改善住房条件”而分。但是30多年后的今天,这种家庭结构又经历着“先分再合”的新规律,“人口流动”是分家的重要影响因素,“抚养孙辈”又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合家”。

这一次“合家”意味着大部分流动老人“投奔”子女,“子代权威”取代了“父代权威”,流动老人来到新的城市,不仅失去了社交圈,也失去了在家庭中的主导权。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老年学研究所所长杜鹏表示:“流动对老人来说,肯定要做出一定的牺牲,比如失去主导权,生活也会随之打乱。”

政策的空白

逐渐熟悉北京生活后的董亚珍加入了社区志愿者服务队,参与居委会组织的活动,还担任了公寓楼的楼长,快70岁的她有了微信,会和社区的老人保持联系。

她所在的万象新天社区居委会党支部书记周太行介绍,他们居委会通过与派出所协调和入户调查,了解该社区的户籍人口与常住人口后发现,万象新天小区老年人比较多,有很多老人是跟随子女入京一起生活,这个群体的需求比较多。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副教授芦恒在相关研究中指出,流动老人原先的社会关系断裂,新的社会关系又难以建立,很难融入当地居民群体及参加各类社区活动,缺乏社区认同感。但是流动老人要适应一个新的环境,不仅需要流动老人融入城市,而且需要他们和城市之间相互接纳和认同。

周太行发现,子女对这些父母的照顾时间不长,老人心理敏感、易猜忌,对健康有担忧。他们邀请社会团体开展心理辅导课,也找社会医疗机构定期为这些老人体检和义诊,不分京籍和非京籍。

另外,他们组织了针对老年人的文体活动,目前万象新天小区有晨练队、太极队、合唱队、舞蹈队和模特队,成员的平均年龄都在50岁以上。“主要是通过文体活动帮助他们消磨时间。经常参加活动的都是那些孙子比较大的老人,不需要他们天天看着,暑假期间参与的人数也会增多。”

不知不觉间,董亚珍来到北京已经10年了,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站在路口找不到方向的老人,对周边大大小小的超市都如数家珍,她渐渐习惯了这个城市。她每年还会回铁岭一次,而那边的朋友却渐渐生疏了。

但是,10年时间让她从59岁已经走到了69岁,她不得不关注与自己身体健康息息相关的医保异地报销问题。医保报销是令许多流动老人发愁的问题。

“很多流动老人在农村参加了新农合,但是这个该怎么用?有些政策本身就已经制定好了,但是宣传不够。所以一方面需要完善政策,一方面需要对现有的安排和政策加强宣传,让老百姓了解这个政策,有效地使用这些政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段成荣也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杜鹏看来,医保异地报销问题的解决还需要一个过程,在异地和在老家享受一样的医保待遇现在确实还未实现,所以还需研究如何积极稳妥地推进这个过程。

根据国家卫计委的最新消息,2016年11月18日,辽宁、吉林、黑龙江、海南、四川、贵州、陕西、甘肃等省份签署了跨省就医联网结报服务协议,各省之间互为甲、乙方,明确了参合省和就医省的责任、义务,规范了转诊、定点就医、垫付、审核、回款等业务环节。今后协议省内参合患者经转诊至协议定点联网机构就医,便可享受出院窗口直接结报服务。另外,卫计委也称,将在年底前开展省内异地就医直接结报工作和跨省就医结报试点。

“流动人口最初是大量的就业人群,所以国家的制度安排主要是围绕就业收入、培训、工商劳动合同等问题来完善政策,包括户籍制度改革意见等。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流动儿童的增加,跟儿童有关的议题也迅速提到议程中来。但是‘老漂的加入,目前来讲还是一个比较新的现象,相关的制度安排和设计甚至可以说是空白的。从这个意义来讲,整体上要迅速发展完善跟流动人口有关的政策。”段成荣说。

了解“老漂”这个群体的需求,是段成荣认为首先要做的事情。多数老年人的生活重心不是就业,而是进城多年后社保的接续和异地转移,而且他们跟年轻人相比,更加急迫:“整个社会包括政府和学术界,对这群人的需求知之甚少,甚至基本上一无所知。所以需要迅速开展调研,了解他们的需求,针对需求来制定政策、提供服务,至少使得基本的公共服務迅速改善起来。”

猜你喜欢
异地流动人口流动
流动的光
流动的画
漫画
数说流动人口
数说流动人口
推进医保异地结算 稳字当先
为什么海水会流动
如何开拓异地市场?
你适不适合异地恋
流动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