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别辜负这张“中国脸”

范伟：别辜负这张“中国脸”

在2016年末，范伟拿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感谢评委时，他说：“这是一部很容易被忽略的电影，拍得很淡，演得也很淡，特别感谢评审有耐心看到它的妙处……”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对影片《不成问题的问题》的评价，用到他自己身上也很合适。

牛歌是范伟相交10年的老友。他说：“我以前也是记者，因为采访认识的。当年，我拿到的不是他的经纪人的联系方式，而是他本人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呵呵一笑，就约了地方采访。”牛歌说他们两人可谓一见如故：“范老师觉得我实在，评价他的戏不偏不倚。”打那以后，他们每年都会见上两次面，喝茶、聊天。“基本上都是范老师主动联系我。他喜欢听听我的意见，好的坏的……”

“范老师不好写啊！”当我和牛歌坐在咖啡馆里时，他就开始替我发愁，“这个人，你看不见任何波澜，也抓不住任何把柄，怎么写呢？”在接下来的采访中，我很快就理解了牛歌的担忧。

金马最佳男主角

刚拿到《不》剧剧本时，范伟心里就犯嘀咕。“梅峰老师写东西没问题，但拍电影毕竟是第一次，别到时候意见不统一，好事变成坏事。”他让经纪人约梅峰，“咱们见一下，聊聊感受，我还挺谨慎的。”

见面之前，范伟像以往每次见导演一样，做足了功课，看了剧本，还翻出了老舍的小说原著，两人在大望路附近的一家茶馆碰头，像是高手过招，开始都在试探。“梅老师，我觉得，这得是个静水深流的东西。”范伟说。

“我想把它拍成黑白的。”梅峰接过话来说。

过招结束。“意思对了，要的感觉是一样的。”范伟和梅峰都向我讲述了这段他们两人“对上眼”的经过。开机第一天拍范伟扮演的丁务源和三太太、大小姐打麻将的戏份。摄影师把镜头架在范伟的后脑勺，三太太被范伟的半个身子挡住，每句台词都变成了画外音。“这是导演在含蓄地告诉我，他想要的影像和表演风格，我就大概明白了，接下来就是大家慢慢磨合了。”范伟喜欢这种不言不语的默契，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有与他神交的耐心和时间。好在梅峰和《不成问题的问题》恰好都耐得住性子。电影的拍摄进度几乎是每天一个镜头。一开始，和范伟对戏的年轻演员张超的表演有些过于外放，梅峰和范伟都不着急，“慢慢调”，终归是会调回来了。

“以前只知道范老师的戏路宽，但没想到演得这么好。”梅峰说，“他总会先保两条，再演得重一点或淡一点，每个镜头拍10到15条，他都会给出不同层次的表演。”在梅峰眼中，范伟最厉害的不是自己表演，而是能看出对手的状态和火候，在恰当的时候用恰当的力气。《不成问题的问题》起用了很多重庆当地的非职业演员，大家都没演过戏，更不会调动情绪。“范老师会在开始时演得用力一点，拍几遍，等他觉得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就再演得淡一点，他对对手情绪的判断总是很准确。”梅峰说。《不成问题的问题》是纯粹的文艺片，未来上映，票房完全可以预料得到。但范伟演得过瘾。拍摄结束时，他难得地主动与人掏心：“梅老师，我这个年龄，还能遇到这么一部戏，还是男一号，真是太难得了。”

2016年是范伟在电影上的丰收年。他不仅凭《不成问题的问题》时隔10年再获封最佳男主角，还另有一部《一句顶一万句》和客串的《我不是潘金莲》先后上映。

人家怀疑你是正常的，生气就什么都别干了

对于范伟拿到金马奖，圈内人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觉得这个奖来得太晚了。但很多普通观众对这一结果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们的印象中，范伟还是那个“春晚上被赵本山忽悠的范德彪”。

那天采访完范伟，我和一个朋友约吃饭。听说我刚采访完范伟，她异常兴奋：“超喜欢范伟，小品有意思，彪哥好逗！”听完这段评价，我立刻意识到，彪哥、小品，是范伟与观众最近的距离，也是隔在当下的他与观众之间巨大的鸿沟。从小品舞台、《马大帅》转到大银幕，范伟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但因为他的早期作品大多是文艺片，很多观众看不到，大家自然对范伟的转型没有概念。

“一直想演电影、电视剧，还在演小品的时候，就慢慢尝试了。”范伟从2000年初就开始频繁地往北京跑，“前半年折腾自己的事，后半年跟着本山大哥准备春晚。”刚开始转型时，范伟不挑角色，他深知“小品演员”的标签不易拿掉，但也并不着急。“人家怀疑你是正常的，生气就什么都别干了。”他始终都带有一种“后进分子”式的谦逊态度，一脸老好人的笑。转折点是《看车人的七月》。拿到剧本，他研究了一通，就喜欢得不得了，赶紧给导演安战军打了一个电话。“那我们回头聊聊吧。”范伟学着安战军的语气说道。“我很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不太想用我，不然肯定特高兴地说：‘哎哟，好啊，好啊！’”事实上，那个时候，范伟要比安战军的名气大多了。当时，范伟还在沈阳，在去北京见安导之前，他又仔细研究了剧本，并对剧本做了调整。“他不是怕我的喜剧形象会跳戏吗？那我就说，咱们可以一点点地带入，一开始让这个角色稍微幽默一点，后面再慢慢严肃起来。”

安战军听了觉得靠谱，就让他把想法再细化一下。2003年，范伟还不会用电脑打字。剧本调整的部分，全都是他手写的。

“终于是定下来了。”但安战军心里仍没底，开拍前还需要“掌握”一下，“其实就是试戏的意思。”当时试的是一场婚纱照被摔后，范伟往屋里走的戏。“看我的这几步走，他就踏实了，说：‘你能演，这几步走的就不是喜剧的走法，是正剧的节奏，全对。’”最后，范伟凭《看车人的七月》拿到自己的第一个表演奖——加拿大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男主角。

中国脸和“我太明白老实人了”

无论是演小品还是演影视剧，范伟塑造得最成功的角色都是小人物。

“他那张脸太中国了。”范伟的好友赵杰说，“范伟的特点就在于普通，所以他演起普通人来，有天然的真实。”范伟不仅脸长得“中国”，身上还带有着普通中国人惯有的紧张感——老实人被扔在人堆儿里的那种紧张感。在《即日启程》里，他演的老崔在告别小夏时，是拎起行李箱扭头就走。小夏问他为什么不拖着走，老崔说，因为费轱辘。

“我太明白老实人了。”范伟非常理解杜红军的那种看似不合理的行为，“老实人就是发火儿从来不在点儿上。小时候，我总爱事后合计，要是谁骂我那会儿，我回哪句就好了，总想再找机会重新来一回。《七月》里的杜红军就是这个逻辑。”演了那么多小人物，范伟也不厌倦，“小人物和小人物也不一样”。他平日里就喜欢观察，看到有意思的瞬间就记下来。“以前是用脑子记，现在年龄大了，记性差了，就改用手机记了。”范伟很敏感，这使他也总能看到别人不易察觉的小细节。“有次吃饭，我看旁边那桌有个人，衣服穿得很体面，但他吃完饭拿起一根牙签剔牙，剔完牙，又把牙签掉了个个，继续挖耳朵。我一看这个细节就知道，他即便现在再有钱，也是白手起家，不舍得浪费任何东西。以后遇到合适的角色，这个就用得上。”

范伟觉得，自己这种性格，放在搞创作上是优势，放在生活中就是自寻烦恼。他不喝酒，很少去酒局。因为“人家都喝酒，就我不喝酒，大家的情绪不在一个点上，彼此都难受。”他说。

据《三联生活周刊》宋诗婷／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