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2017-03-27 20:49刘正权
安徽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五卫东

刘正权

张仲谋出事那天,是惊蛰,二十四节气中比较醒人耳目的一个节气。

惊蛰一声雷!一般在每年的3月5日或6日,这时气温回升较快,渐有春雷萌动,惊蛰是指钻到泥土里越冬的小动物被雷震苏醒后出来活动。

张仲谋却在那天将生命迹象永远地蛰伏起来,想要活动永远成了一种奢望。

耿晓宇在那天也是遭到雷击一般百思不得其解,张仲谋都能预见节气的变化,为什么不能感知人生的无常呢?他是那么机敏的一个人。

在张仲谋的灵堂上,耿晓宇这么泣不成声地告诉我们說。

耿晓宇是张仲谋的妻子。

这么说显然过于抬高张仲谋了,不就是出门多加了一件衣服吗?就能跟预见节气这么伟大的事挂上钩,在过去这可是属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范围了。

天可是有不测风云的。

人,自然就有旦夕祸福了。

也许是听了天气预报呢,李卫东最先表示了自己的不屑,很小声的,不知道耿晓宇听见了没,我们同去的三个人,反正都听见了。本来对死者这么揣度是大不敬的,我们好歹是张仲谋的同事,是代表单位来吊唁的,但是,谁让张仲谋生前活得那么春风得意的。

天妒英才就是证明,不然张仲谋凭什么英年早逝,妒忌一个死人,我们算是顺应天意一把。

也就是说,人神共愤了,这一回。

很显然,我们是活得不怎么春风得意的三个人,看看我们三张哭丧着的脸你就可以明白,耿晓宇肯定是误会我们脸上的表情了,以为我们悲伤着她的悲伤,痛苦着她的痛苦,一下子视我们为亲人了。

从她开始放声大哭可以证明,之前她也哭,却是有节奏地抖着肩膀,没有大放悲声,作秀的性质更浓厚,但这会就不是了,她的胸膛急剧起伏着,肩膀的抖动频率迅速加快,快到什么程度呢?

没了节奏。

我退到一边,对女人这种状态,我一向是手足无措的,我以抽烟掩饰自己的疑惑,是的,我实在琢磨不透,一个女人,苗条如耿晓宇的身体居然能爆发出那样的声响,那得多大的肺活量才能承受啊。

这么琢磨时,我耳朵里甚至还传出轰隆一声巨响,如同青天白日里的雷霆一击。那应该是张仲谋玩漂移时迎面撞上大卡车时才能发出的声响。一般两辆匀速行驶的轿车是撞不出那种声势的,只有速度到了极限的轿车撞上不是同一体积的大卡车才能制造出这种山崩地裂的巨响,速度与激情的产物啊,呵呵,原谅我,盗用好莱坞电影《速度与激情》这个片名了。

我一向是个没有激情的人,在生活中,也只有看见了耿晓宇,才会滋生那么一点激情,还是靠的冥想。这让我很鄙夷自己,可这会,我更多的是鄙夷上耿晓宇了,她的哭声里,悲伤的成分的确很大,但有多少是为的张仲谋呢?

我知道,本来耿晓宇是要离开张仲谋的。

她的离开,属于情感走私到一天不离开就活不下去了的地步,为这,耿晓宇都列了N个计划了。偏偏,她绞尽脑汁死了上亿个细胞孵化出的计划还没实施呢,就夭折了!

耿晓宇计划中的另外一个人,该浮出水面了,是的,他王大和才是这件事的主角,我和李卫东,是配角,就这点角色还得益于王大和的法外施恩。千万别以为王大和是为了让我们分享一把他的喜悦,他的初衷是显摆,能搞定单位最牛逼的人的妻子,那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东北虎嘴里拔牙,金钱豹身上谋皮啊。

眼下,王大和就夹在我和李卫东中间,有点像在我们两人身体之间加了一个木头塞,导致我跟李卫东不能畅所欲言,这让我们或多或少有点痛苦。我和李卫东都是那种有屁就要放,有话就要说的没点城府的男人,尤其这种很值得放一个屁的机会,很可以大放几句厥词的场合,却无端地被剥夺了话语权,多压抑啊。

我们只顾及自己压抑了,没能感同身受王大和的压抑。没办法,人就是这么自私,虽然我们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换位思考,换位思考,事实上是,很多时候,我们都宁愿只换位置,不换头脑,位置更换后的思考自然就是无稽之谈了。

王大和难得要和一次大牌了,偏偏在听牌的关键时刻,自己死死盯着的一张牌没了,有点像张国立在电影《一声叹息》里说的,年轻时有贼心没贼胆,年纪大了,贼心贼胆全有了,贼却没了。

是的,张仲谋没了,这让王大和心肺结合部像加了一个塞,不是木质的那种,胶质的,暂时不足以致命,却能让王大和呼吸不畅不说还泵血严重不足,从而导致极度的心律不齐,你张仲谋就这么着急要寻死投胎不成?

这会即便耿晓宇是过去那种风月场所的头牌,也没了意义,没人竞争得来的女人是彰显不了其身价的。顶多,单位上的同事对耿晓宇委身于王大和会半开玩笑半当真说一句,捡大漏子了啊,王大和。

我们都知道,捡大漏子跟和一次大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哪怕本质上赢得的财富都是一样。

侥幸得来的功名跟通过十年寒窗博取的桂冠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不能!

原因再简单不过,没成就感啊。

张仲谋活着时有这么一句口头禅,盗版曹操的——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略微篡改一下,就成了生子当如张仲谋,搞得但凡读过《三国演义》的同事在他面前都深感自卑。

王大和是最自卑的一个,他囫囵吞枣看过电视剧版的《三国演义》,对这句话的出处就不甚明了,那天刚好一个合同要毁在他手里,王大和被老板训了个狗血淋头,是顶头上司张仲谋及时出面给挽回了损失,老板一高兴,就随口引用了那句话,生子当如张仲谋。

老板的引用,是对张仲谋自诩的一种定义,有一锤定音的功效。那是一种带权威性质的认同,相当于一家企业拿到行业主管部门的ISO国家质量认证。

王大和不明就里,当着领导的面不好明问,那等于伸出头去让老板当驴脑袋踢,工作上能力不够不等于不会察言观色。王大和就理智地选择出了老板门后再不耻下问,何况不算下问,张仲谋大小也是个头头,是主管他的业务经理。

张仲谋是好为人师的,就义务普及了《三国演义》第六十一回:赵云截江夺阿斗,孙权遗书退老瞒。说是建安十八年,曹操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攻濡须口,孙权率兵七万抵抗月余,曹操远远的见对面将士严明整肃,不禁脱口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过了几天,孙权给曹操写了一封信比较有意思,说:春水方至,公宜速去!又注: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本来后一句又注在可普及可不普及之列,可得意忘形的张仲谋还恨普及得不够深入全面透彻,王大和哪是听得懂三国的人啊,他只听出这么个由表不及里的意思,张仲谋巴不得自己快点死,那样以后他就不用为王大和干擦屁股的事了。

言多必失,很多事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凑一起了。

那天的王大和心情无疑是沉重的,是那种无法为外人道也的沉重,世界末日到了般的沉重。他恶狠狠在网上打出世界末日四个字,胡乱滑动鼠标发泄着自己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愤怒,忽然,在一个叫作北苑社区的论坛出现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帖子:

浙江商界巨子王均瑶英年早逝,其妻携19亿存款改嫁王生前的司机。该司机幸福之时感慨道: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在为老板打工,现在我才明白老板一直在为我打工!残酷的事实说明:活得更久,远比钱财重要!大家千万要注意身体健康,因为不定谁给谁打工。今明两天是世界朋友日,请朋友们转发,加油!

王大和没转发的意思,他甚至巴不得看见这个帖子的只有自己,你张仲谋不是很能干吗,最好赶上王均瑶一样能干,是的,这个想法有点恶毒,张仲谋正值英年。

不过,张仲谋却没早逝的迹象,这让王大和隐隐有点失望。

年前体检时,两人一起去的,不是两人关系有多好,是王大和觍着脸搭的张仲谋的顺风车。一检查吧,张仲谋的身体竟然健康得不像话,当时医生还开玩笑说,都像你这样的身体,我们这天使就没法当了。

王大和当时也玩笑着调侃了医生一句,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藏着一颗比北风后娘还冷还狠的心啊?

北风冷,后娘狠,这话传了几千年。

王大和一不是张仲谋的后娘,二不是张仲谋的继父,时过境迁之下却咒上了张仲谋,你身体健康是吧,百病不上身是吧,要有血光之灾你能躲得过吗?

血光之灾张仲谋当然躲不过,但血光之灾却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王大和没呼风唤雨的手段,更没撒豆成兵的法术,唯一能做的,是拼命吹捧张仲谋的车技。

王大和这是要捧杀张仲谋呢。

车祸可是人类进入二十世纪以来最大的杀手,关于车祸不是有这么一句警示词么,十个车祸九个快,还有一个是意外。车祸,多么险恶的用心啊,而且王大和不用担心警察追究谁是幕后主使的杀手,当然,以制造车祸为目的别有用心的谋杀除外。

王大和是不会以身犯险的,他的捧杀采用了循序渐进的方法,像温水里煮青蛙,让张仲谋完全失去防范意识,否则以张仲谋的智商是容易产生警惕的,如果王大和的方法过于咄咄逼人的话。

捧杀需要有人配合,王大和走的是暗度陈仓一招,他首先接近的是张仲谋的妻子耿晓宇。那时他还没勾引耿晓宇的念头,主要是他觉得自己不配,耿晓宇怎么会看上不如自己老公的男人呢,女人是最现实的动物,什么事都爱比较一下。王大和拎了礼物去的,瞅张仲谋在家时去的,张仲谋要是不在家,他的礼物就没了意义。

本来他们同事之间也是走动的,平时都是两张肩膀抬张嘴的走动法,王大和走得这么隆重,就让张仲谋有点受宠若惊了,尽管名誉上他是王大和的上司。

单位的人,连老板都知道王大和小气,放个屁都要捂在裤裆里带回家,冷不丁这么大手笔,是连老板都不曾享受的待遇,张仲谋以为是王大和有求于自己了。

王大和有求的却是耿晓宇,他玩了个曲线救国,说是自己身体漏洞百出,特羡慕张仲谋那样百病不侵的身体,肯定是耿晓宇膳食调理得当,电视养生节目说了的,药补不如食补。

耿晓宇难得被男人表扬,自然是心花怒放,我们都知道,像张仲谋这么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表扬自己妻子的,因为有太多的女人在外面宠着,妻子的那点好与不好都足以忽略不计。

张仲谋现在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更不会在意妻子哭声里的悲伤成分占多大的比重,就算他在意又能如何,死人是不能替死人仗义执言的。

我跟李卫东是活人不假,可我们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权衡耿晓宇哭声中悲伤的比重,更不会替张仲谋仗义执言,我们心里还失衡着呢,凭什么耿晓宇独独看上了王大和?

王大和可是我们三人行组织中的中坚力量,他一撤出,就意味着这个组织树倒猢狲散了。

我跟李卫东是那种依附于别人而存在的小人物,尽管小时候我比谁都想活成一个大人物,可越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活得越渺小,尘埃一样在空气中荡来荡去,居无定所的样子。

李衛东倒是居有定所,可他是相当畏惧回到那个定所的,他的老婆,我很荣幸得到其接见过一次。说接见是抬举我了,她是喊我去做一次对证的,李卫东一连三天随了单位的份子,是的,三个人情,我也在列。

李卫东的老婆既不高大也不威猛,这是意料之外的,我一直以为怕老婆怕到李卫东那个份上,他老婆一定悍妇一个,动辄做河东狮吼。偏偏人家很温柔,盛装出来见的我,但是,她厚厚的刘海十分阴森地遮住了眼睛,杜绝了我想从她心灵的这扇窗户窥探出点什么的苗头。我正在游目四顾她家的摆设呢,她的脸突然像政客一样迅速板起来冷不丁问我,你们两人一起赶人情随份子,怎么三次坐的士都是李卫东买单?

我买了单的啊,这不是平白无故冤枉人吗?我承认我不是出手大方的君子,但也绝不是处处占人便宜的小人,我还单身着呢,关乎形象的事,我自然有必要振臂一呼以求清白了。

我倒是清白了,一旁刚为我泡了茶端过来的李卫东脸上一瞬间变得惨白,他一定隐瞒了一次打的士的费用。

在别人家里,这种事是不当事的,搁李卫东家里,就跟央视春晚小品里说的那样,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那行为是相当恶劣的,类似于特大矿难发生后向上级主管部门汇报时刻意瞒报死亡的人数。

这跟李卫东老婆的经历有关,他们是二婚夫妻,但凡二婚夫妻,我们都知道一个不争的事实,二婚的女人在经历过一定程度的婚姻磨砺之后,其现任丈夫就成了一丈之外的身外之物,钱财则成了二婚女人最急于掌控也能够掌控的唯一资源,这个资源一度能让二婚女人睡觉踏实到梦里都能笑醒的地步。

李卫东犯的可是滔天大罪啊,在老婆眼里。

无独有偶,在王大和眼里,耿晓宇这会犯的也等同于滔天大罪。

耿晓宇明明白白跟自己说,巴不得张仲谋早点死,免得自己每天晚上都要费尽心机打听他睡在哪里,这会张仲谋真死了,耿晓宇不用打听都知道他每天晚上睡在哪里了,你耿晓宇还哭得天昏地暗的,哪一个才是你真实的内心表达呢?

王大和内心的悲愤情绪开始蔓延,是的,他一直认为,只要进入一个人的身体内部,就等于进入了对方的心,耿晓宇没有拒绝自己进入她的身体内部,可她这会的心思让他觉得有门而不得入。尽管每次做完爱耿晓宇都口口声声对王大和表白说,我把心都挖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啊。

王大和不是古代那个治水的大禹,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耿晓宇的家门也好心门也罢,都是他屡次需要进入的地方,那样才有在自己领地视察的骄傲。

王大和也确实没辜负耿晓宇,他只是觉得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耿晓宇的心,那颗可以挖出来给自己看的心,这一看事小,他猛然惊醒过来,心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王大和忍不住抱紧了膀子,冷,这是他心底唯一的感知,冷是因为他没来由地感觉自己很孤单,这可是置身因大放悲声而格外喧闹的灵堂上啊。一般丧葬人家的情况都是这样,再悲伤的葬礼,也有那么一些不怎么悲伤的人,因为不怎么悲伤,这些人就免不了要喋喋不休一番,议论一下死者的过去,当然是刚刚的过去,不是久远的过去。

人群中的孤单才是真正的孤单,就算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也同样是刻骨铭心的孤单。王大和知道这会耿晓宇不会抱着他在怀里,作为一个神经尚算正常的女人,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连带祖宗都被戳脊梁骨的事,是的,王大和固执地认为,耿晓宇的恸哭属于神经出了点小小的异常。

神经有点小小异常的其实是王大和自己,他纠结于耿晓宇第一次跟他上床后的话不能自拔了,耿晓宇当时是这么说的,她跟张仲谋的婚姻名存实亡了,巴不得他出门就被车撞死,她保证连滴眼泪都不会流的。可事实上是,张仲谋真的如她所愿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她耿晓宇却哭得呼天抢地的。

何况这事故出得跟耿晓宇的愿望还稍微有点区别,张仲谋是自己撞死的,不是你耿晓宇咒死的,连自责都多余不是?

王大和心里就有了愠怒,吃一个死人的醋,这在王大和来说不算稀奇,王大和不是那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王大和的肚里顶多能撑一根绣花针。

张仲谋没死之前,心眼是大的,要不他能无视耿晓宇的存在?好歹他也应该照顾一下耿晓宇的感觉吧。

就算不照顾耿晓宇的感觉,也该照顾一下王大和的感觉。

张仲谋硬是忽视了,当他们是透明的,这年月,世上还有透明的东西吗?没有!空气都不透明了,动不动被污染,被超标,好多大城市都被一片雾霾笼罩着,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都一致善意地提醒人们了,要“厚德载雾”,要“自强不吸”。

张仲谋就是在厚德载雾的天气里出的事,他当时真的自强不吸了,死死憋着一口气,把车开得像漂移一样,为的是冲出那片雾霾,去呼吸一口干净的没杂质的新鲜空气,结果,出事了。

这个出事是有预兆的,那几天他的气色一直晦暗着。

我提醒过他,绝对是善意的,没半点嫉妒的心理。

我平时喜欢看麻衣神相,还特希望有机会得到印证,那天我就不管不顾冲张仲谋开了口,说经理你最近少沾女人,红颜祸水呢。

张仲谋很认真地看我一眼,说我愿意泡在祸水里你管得着啊?

当时我的额头就出了汗,吭哧吭哧半天不得要领,李卫东帮我打圆场说,胡定欣你是不是酸水里泡久了啊?

张仲谋似乎很满意李卫东这个圆场的话,冲我一挤眼,说没办法,祸水又来了,是的,他的手机里响起了嗲嗲的卖萌声,老公老公,小五想你了!

我们都知道,张仲谋把每个跟他关系暧昧的女人都编了号,每个号码的来电铃声设置都不一样,张仲谋兴致勃勃晃了一下车钥匙,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意思是要去泡祸水了。

这样的祸水,我也乐意泡的!李卫东对着张仲谋的背影一脸向往。

我有点怒其不争了,说你只知道泡祸水,没看见他印堂发暗啊?

印堂发暗?怎么个讲法?李卫东一怔。

横死的先兆呢,这叫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我言之凿凿地说。

没想到,我一语成谶,张仲谋在去泡小五的祸水时出了事。

张仲谋的“足下不死,孤不得安”完全颠倒了顺序,可见再春风得意的人也有春风不得意的时候,也是的,命运之神不会把一个人永远扛在肩头的,他总有累的時候不是?

王大和是在耿晓宇哭得有点累的时候走到灵堂外面去的,我和李卫东也跟了出去,李卫东是个话唠,仅限于跟我们在一起时。在家里,他没话语权,老婆对他的话语已经程式化了,开口是恨李卫东这块铁不成钢,闭口是怨自己这块钢没按到刃上。

李卫东在家里承受了多大的中伤,自然要多大程度地转嫁到外面。

这会他就冲着我感叹说,张仲谋一向精神头十足,咋就遭横死了呢?

我脸上明显有了不快,谁都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怀疑我麻衣神相的水平,何况那天张仲谋泡祸水时我说印堂发暗时李卫东在场的。为了提请他的注意,我加重语气说,你这人啊,你这人啊,看问题就只会看表面,张仲谋表面上精神头十足,其实不然啊,出事前几天他面色晦暗着呢。

那照你说的,王大和不是也得横死啊!李卫东在家里没顶撞老婆的底气,但在单位喜欢跟很多人在很多事上较真,以感受一把反抗带来的快感,天地良心,单位上没人想要压迫过他。

他这么一较真吧,我才发现王大和的脸色真的晦暗着,还隐隐透露出四海翻腾云水怒的气势。

我既然自夸对麻衣神相有点研究,那么对揣摩人心肯定略知一二,我就偷眼顺着王大和的目光瞟过去,落在了因为悲伤过度嗓子都有了点沙哑的耿晓宇身上。

都说惊蛰有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耿晓宇跟王大和那个计划,无疑是桃始华;但耿晓宇此时的哭声绝对不是王大和期冀的仓庚(黄鹂)鸣;所以这三候鹰化为鸠就值得商榷了。《章龟经》里说:“仲春之时,林木茂盛,又喙尚柔,不能捕鸟,瞪目忍饥,如痴而化,故名曰鸤鸠。”

瞪目忍饥现在成了王大和的最大表象。

李卫东的声音这个时候钻进王大和的耳朵,是赤裸裸地挑衅,你说王大和能不奋起还击么。

王大和的还击带有相当大的杀伤力,你他妈的才会横死呢!你这么为张仲谋的死抱不平,他黄泉路上有知,拽也要把你拽了去的!别看你精神头很足的样儿,那只是表面现象,知道么,表面现象!王大和不无刻薄地又加重语气递进了一句。李卫东心里就咯噔一响,他刚刚检查出心脏有那么点问题,还有前列腺,因为两方面都有问题,所以在家那点地位不是通过抗争就能改变局面的。

张仲谋出事那天是想改变一下局面的,主要是改变小五的局面,小五是他所有女人中最钟爱的一个,不是这个小五多么优秀,而是这个小五吧特别另类,而且她的另类吧还跟惊蛰有关。

小五跟张仲谋做爱,非得在冬至之前惊蛰以后的时间段,这个时间段对张仲谋是封闭的,连碰一下都是莫大的奢侈,她的理由就是自己的身体需要冬眠。

张仲谋对这个所谓的冬眠很是费解,说你又不是蛇,玩什么冬眠?

小五恰好就是一条美女蛇,她的冬眠说到底是一种控制男人的技巧,给男人断一断顿,那样才会有点贪恋,什么事都不能给过了头。

张仲谋缘于对小五的身体有很多不及的遐想,自然就不会有过尽千帆的念头。

小五读过一篇叫作《异香》的文章,里面说蛇冬眠时喜欢在嘴里含上一块土,惊蛰一过春雷一响,蛇喉咙里开始有唾液上涌,在漫长的蛰伏中,那块土被蛇的口水浸润又浸润,蛇是有灵气的动物,那贮藏了一冬的灵气就蕴藏在这块土上了。出了洞,蛇会把那块土放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让土的异香吸引异性的族类前来求偶。

这就是春天里,除了鸟语花香之外的又一种奇香了,这香是诡谲的,诡谲得让男男女女情愫洞开。

小五是借助大自然的这一神奇变化规律来延长张仲谋对自己的情感投入呢,趁他对自己的爱情荷尔蒙还没过期,刻意遮掩这么一下子。

也是的,春天,可是连石头都能开花的季节,张仲谋得到小五身体传达出来的异香,能不心花怒放吗?

小五是个乡下女孩,张仲谋这次去就是要改变小五冬眠这个局面的,他已经为小五在城里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小五就是要冬眠,也得金屋藏娇般地冬眠在自己身边才踏实,远了就有鞭长莫及的感觉,没准就是孙仲谋给曹操信中所说的“春水方至,公宜速去”了。

在小五心灵的地盘里,张仲谋还不想自己像曹操那样被“速去”。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速去就会杳如黄鹤的,本来黄鹤可以飞去也可以飞来,张仲谋身边不缺黄鹤,但他缺小五这样的黄鹤,也就是说黄鹤跟黄鹤是有区别的。

这个是张仲谋多次比较得出来的结论,同样也是很多花心男人得出的结论,判断一个女孩子会不会跟你过长久,看她有多么物质就知道。

物质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它的纯粹体现在程度上,如同女人检查自己是否怀孕最实在用的早孕试纸。

小五,怎么说呢,跟那些黄鹤区别就在于,你说她不物质吧,她好像没说过反对钱的话,张仲谋送她点什么她偶尔会笑纳。你要说她物质吧,偏偏她又从没跟张仲谋伸过手。

张仲谋特意做过实验,好几次他都是空着双手去找的小五,连开房都是小五自己掏的腰包,没见小五有半分不快。也许有人要较真说小五是喜怒不形于色,张仲谋不是没这个顾忌,但人家小五床上的表现立马让张仲谋的这个想法“落花流水春去也”了。有过这方面体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的身体是隐瞒不了女人的心思的,心里稍微有一丝不如意,她的身体内部就会消极怠工,以张仲谋多年性爱史上的历练和心得,小五情绪带来的变化在巅峰状态下千分之几的差别他可是都能感知的。

张仲谋之前的女人,都太高估自己的智商了。

有装矜持的,却是把钱财掩盖在清高之下;有玩优雅的,暗里把物质上升到某种艺术境界,至于一点也不含蓄直接索要礼物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张仲谋是对这些开门见山的犹抱琵琶的低头向暗壁的女人一一兴味索然时,得遇小五的。

起先张仲谋以为小五是跟自己比拼智商,张仲谋比拼得兴致勃勃的,是的,像张仲谋这种年过四十的男人,身体各项机能虽然呈缓慢下滑状态,但智力和识人能力却明显呈上扬趋势。

在这种上扬的趋势下,张仲谋对小五忽然就有了贴心贴肺的感觉,小五的本真,让他很多时候自惭形秽,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蒙老天如此厚爱,赐予小五这种单纯通透的女孩子,让他人生一下子删繁就简起来。

张仲谋的删繁就简是心理上的,形式上一点也不简单,买房子,置家具,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他要给小五一个惊喜是其一,其二是他担心自己放出风去小五要死要活不领情就大煞风景了。

眼下,小五就要走出冬眠了,张仲谋的身体也蓬勃起来,小五可以不领情,但她无论如何也得领这套房子吧。张仲谋第一次对小五先斩后奏了一次,以往每次送小五点什么都要先请示再商榷最后确定的,小五总说无功不受禄,什么是功?小五身体给他的愉悦就是啊。可小五不这么认为,小五说了,身体愉悦是双方面的,她也需要这种愉悦。

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不是?

小五一不昧着良心说话,张仲谋就不昧着良心做事了,这个房子在他看来是等价的交换。

在别人眼里,说话和做事是绝对等不了价的。

这个别人,一般情況下是泛泛而指,但这会,特指王大和。

王大和说话和做事属于完全不搭界的那种,比如说他对李卫东带有杀伤力的还击,说你他妈的才会横死呢!实则是在指桑骂槐,他希望能借此引起耿晓宇的注意,让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于失控状态。

耿晓宇没听见这句话,一则是灵堂上闹哄哄的,你方哭罢我登场的那种热闹,一则是耿晓宇对张仲谋的横死有着相当的顾忌。这个地方有个不成文的风俗,但凡男人英年早逝,这个女人就是白虎星,有克夫的倾向,她更多的时候是在哭声间歇时支起耳朵偷听张仲谋那边亲属的一举一动。

古人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张仲谋的横死,显然比大难有过之无不及,张仲谋的父母自己有话要说。

这个所谓要说的话,落实到具体事件上,就是钱的问题。

亲人逝去的悲伤只是表象,悲伤的后面,是财产的纠葛,这点听张仲谋母亲的泣诉所有在场人就能听出端倪,我孝顺的儿啊,你这一走,娘的后半生指望谁啊?

耿晓宇是何等样人,对付活着的张仲谋她可能束手无策,应付死去的张仲谋和哭得半死不活的张仲谋母亲,她还是有计可施的。听话听音,听锣听声,耿晓宇立马爬到张仲谋母亲面前,把个头磕得通通作响,妈啊,您放心,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仲谋不在了,后半生我给您养老送终!

耿晓宇这一番带表演性质的煽情诉说,一下子赢得很多人心底的同情和发自内心的赞誉,多好的媳妇,张仲谋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他无福消受了。

有福消受的王大和听了耿晓宇这番感天动地的表白,心里那个纠结啊,苦于不能向耿晓宇发泄,一口恶气正郁抑胸中不得出呢,正好借李卫东对他那句攻击还以了颜色。

本来李卫东心理就有了负担,结果被王大和一点破就觉得死亡真的跟自己不是遥不可及了,他使劲唾一口唾沫以示脱离晦气,张仲谋即便要拽一个人也只能拽你,你都把人家的媳妇给漂移成自己的了,那横死的命运你能躲得过去?

李卫东的话音不算小,听见的却没几个人,因为大家的关注点在耿晓宇和张仲谋亲属身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伙的神经,那儿才是核心,为的是日后说长道短时自己可以插上几句,以证明自己也是有谈资的。可别小看了邻里之间这种闲言碎语,你要分享的前提是必须你得有所贡献。

这样一来,李卫东和王大和之间这种冷战就只有我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王大和心里虚了一下,漂移,你怎么知道的?王大和心虚是因为张仲谋出事当天自己拍马溜须说张仲谋的车技太好了,不玩漂移都对不起那么好的车,那么好的天气,还有,那么好的心情。

是的,张仲谋那天的心情特好,他都闻到空气中那种无以名状的异香了,这异香的源头在小五身上,不用说,他的心思早飞向小五了,典型的人在曹营心在汉。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张仲谋这么寻思着,车速就提了起来,也是的,自己开车这么多年,什么交通规则都没犯过,也太对不起国家辛辛苦苦制定的交通规则了,规则是用来遵守的不假,规则也是用来违反的啊。

不然,规则规则,规谁的则啊?

譬如婚姻,要是没有一纸婚约捆绑着彼此,自己家中插再多的彩旗墙头摘再多的红杏也不能引起他人的艳羡吧。

婚姻自己都成功地玩起了漂移,开车玩点漂移就更理所应当了,一念及此,张仲谋的大脑神经高度亢奋起来,油门被渐渐加大,再加大,身边的树木都密集得像栅栏一样,在雾中飞速向后奔去,很海市蜃楼的感觉。

王大和脑子这会因为漂移到张仲谋死前的场景,心里就或多或少有点发虚,看来这亏心事是做不得的。

李卫东见王大和不说话,知道拿住对方死穴了,得意不可再往的李卫东就忘了穷寇莫追一说,再往前一步追击说,你要是被张仲谋漂移到黄泉路上,就属于夭折了知道不?

这点上李卫东就属于欺人太甚了,在他们这个地方,但凡没成家的男人横死都在夭折之列。

王大和经历过女人,比如说眼前哭得惊天动地的耿晓宇,问题是没成家你就算把女人经历一百个一千个也不等于你就经历了婚姻。

王大和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不是流寇,也不是穷寇,你李卫东既然追了上来,我就背水一战,看你能奈我何,怎么说这都是耿晓宇的家,再往后就是自己的家,让你李卫东在家门口欺负了,日后我王大和怎么做人?

王大和就咬牙切齿地说,想我夭折是吧,我先让你横死一把!

小五怎么都没想到张仲谋会横死,本来风平浪静的婚外情生活是没有的,小五也不奢望,可掀起如此的惊涛骇浪还是跟小五的想法大相径庭的,关键这是一个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小五的后浪刚起势呢!前浪一死,怎么雪浪连天涌,怎么云霞入海燃,怎么烟波裹足浮。小五之所以会委身张仲谋,只想求证一个事实,很可笑的,她是想告诉身边认识或者不认识她的人,自己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物质。

写到这儿,你一定猜到了,小五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要没点故事,小五不可能有这么离奇的想法,是的,小五不光喜欢走进别人的故事,更喜欢自己成为别人的故事。在张仲谋之前,她走进过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结局不很理想,千篇一律的那种,她的矜持和感情一同败落于金钱的狂轰滥炸下,金钱的主人跟她分手时说了一句很让她气短的话,天底下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用金钱来折价的,包括生命——有时都可以折算成钱。

小五为这句话,差点拿自己生命跟那个男人赌气一把。

当时她包里就装着一瓶足以致命的安眠药,用途是威胁那男人的,小五都把台词背了一遍又一遍,溜溜熟了再气壮山河开的口——你要是敢提分手,我就死给你看!

孰料,当小五义愤填膺打开瓶子要往嘴里喂药丸时,那个男人只是轻描淡写把一个硕大的LV包往她面前一推,说你喝之前最好打开这个包看看,这里面的钱肯定会让你死不成。

小五不看那个包,也不看手里的安眠药了,因为那个男人跟着友情提示了一句,洗胃清肠很难受的,你考虑好了再做决定,我等着。

小五的胃太浅,有段时间,因为泡酒吧患上了胃溃疡了,在做胃镜检查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给她留下了強烈的后遗症,到现在想一想都会胃痉挛半天。

生命既然可以折算成钱,那么,反过来,钱可不可折算青春呢?

小五跟张仲谋的纠缠,就是要让那个男人见识一下,在她小五眼里,天底下也有东西不是可以用金钱来折价的,包括青春——小五就没想过要折算成钱。

青春跟生命相比较而言,要说放在一架天平上,也未必能轻到哪儿去。多少女人,为了青春常驻,是不惜以牺牲生命为代价的,媒体上报道的死在整形整容手术台上的女人不在少数啊,却依然抵挡不住女人为了追求美丽留住青春前赴后继勇往直前地爬上手术台。

生命相对青春,在这种大势所趋之下,显然单薄了许多。

没办法,存在就是合理的。

小五就是要合理地将自己的观点呈现在那个人视线中,是的,那个男人正好是张仲谋的老板。

小五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本来张仲谋是走不进小五视野的,张仲谋的头过早地谢了顶,这是小五不喜欢的男人类型,一个谢顶的男人,对女人的吸引相当于零。是张仲谋的话吸引了小五,张仲谋是这么说的,那天,小五在酒吧买醉,正好遇见张仲谋在酒吧物色女人,那个时候,张仲谋已经纠缠小五不下半个钟头了,小五依然面无表情来着。双方都正感无趣时,张仲谋的一个电话引起了小五的极大兴趣,确切说是张仲谋电话里那个名字让小五忽然改变了主意,她那会都准备走人了。

张仲谋的手机显示屏上那个来电显示让小五忍不住胃痉挛了一下,上面清楚显示了令小五刺眼又刺心的三个汉字——胡一昌。

胡一昌就是对小五说天底下什么东西都是可以用金钱来折价的,包括生命有时都可以折算成钱的那个男人,张仲谋的老板。

张仲谋跟胡一昌通话的那一刻,小五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她没有擦干,为什么要擦干呢?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风过无痕的,尤其感情,小五在那一瞬间已经不把他们之间的纠缠称作爱情了。

感情跟爱情是有区别的,如同眼泪和泪水的区别。

一个是物理反应,隶属于生理上的,一个化学反应,归类于心理上的。

张仲谋是打完电话才发现小五脸上的泪水的,当时张仲谋挂了电话做出一副正人君子样义正辞严谴责手机里的胡一昌说,我的这个朋友啊,简直是坏男人中的坏男人,幸好没被你遇上。

他都不知道,小五已经不幸遇上了。

小五不点破,继续无声地啜泣,张仲谋就一脸关切地问,怎么啦你?

胃痉挛!小五捂着肚子掩饰,她是真的想吐了,胡一昌这三个字在身心上还有着尚未完全消除的化学反应。

无独有偶,耿晓宇身心上也有着还未完全消除的后遗症,那就是听不得横死二字。

一个女人,丈夫无端地横死,意味着就得步入二婚的行列,本来耿晓宇人生旅途上是打算二婚一次的。但彼二婚非此二婚,离婚后再婚等于重新选择,精神层面是愉悦的,有一定的取舍性;守寡后再婚就是为生活所逼了,含委屈求全的成分,怎么看气势就弱了三分。

耿晓宇肯定不想自己因为张仲谋的横死而被弱势,事儿还是那么件事儿,人儿还是那么个人儿,凭什么就自己要示弱呢?当初可是王大和死乞白赖跪在自己面前百般恳求施舍一点感情的。

是的,施舍,耿晓宇很认同这个词儿,王大和再喜欢自己,也比不上张仲谋带给自己的虚荣。

自己离婚跟王大和过日子,相当于公主下嫁到侯府,中间还隔着一个王府呢。

张仲谋的横死,让一切都横遭变故了。

作为女人,耿晓宇对离婚再婚这件事瞻了前也顾了后,唯独没预料到张仲谋横死这个变故,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谁会天天指望着人横死啊,毕竟生活中横死的几率跟遭遇核辐射不留后遗症的几率一样不可思议,需要像古诗里说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有所期盼的。

偏偏,这个期盼不请自到了,现在,耿晓宇特憎恨不请自到这个词儿。

在耿晓宇眼里,王大和就是典型的不请自到,怎么就不晓得避一下嫌呢?到了也就算了,你好歹假裝一下伤心,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兔子死了狐狸还晓得悲哀,你王大和的见识未必连畜生都不如?居然在这种场合跟李卫东叫上板了,孰可忍孰不可忍,现在就让你骑在头上,我耿晓宇不等于嫁了翻版的张仲谋。

耿晓宇是女人,是女人都晓得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再婚无异于是第三次投胎了,一个人可以一错再错,但绝对不会第三次犯前一次的错,撇开前车之鉴这个成语不说,古训也再明白不过摆在那儿,事不过三。

耿晓宇就撇开灵堂上那些明里暗里把目光扫描着她的人,径直走到王大和和李卫东面前。

王大和和李卫东谁也没有发现耿晓宇已经站在身边了,男人在对峙时是无暇顾及身边变化的,稍一分心,对方就会趁虚而入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那底子掉得可就大了,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输了,就再没机会翻盘,败军之将是不足言勇的。

李卫东就勇敢地迎上王大和说,来啊,我气死过,晕死过,醉死过,笑死过,就是没有横死过,麻烦你今天让我满足一下怎么个横死过去。

王大和不是好勇斗狠之人,那句狠话属于虚张声势,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像李卫东这种连老婆都怕的男人,在外面更是刺不起三尺高的尿。殊不知物极必反,人都有这个共性,在一方受到的伤害有机会转嫁到另一方时都会翻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以后为什么对新媳妇会变本加厉地盘剥,就是这个畸形心理在作怪。

李卫东心理就有那么点畸形,见王大和后退了一步,他把头一低,像抵架抵红了眼的老水牛,脑袋摇摆着鼻子喷着热气说,来啊,我配合你,引颈受戮,你想怎么让我横死我就怎么横死。

这场景,犹如《水浒传》里泼皮牛二再现,王大和不是青面兽杨志,脸色却也气得发青,手里没有祖传宝刀的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一干看热闹的人的眼神让他没了退路,大都是不屑的眼神,是的,不屑中夹杂着鄙薄。

妈的,真当我是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啊,王大和顺手操起屁股下的一个椅子,朝李卫东后颈砸了下去。

李卫东听到风声,想退,来不及了,是耿晓宇横着使劲拽了一把,他才躲过了这一劫,饶是如此,椅子还是挂了一下李卫东的耳朵,血,一下子染红了李卫东的半边脸颊。

我见势不妙,急忙横在耿晓宇屁股后面,抱着王大和往外面拖,李卫东被血激发了原始的野性,也拽了一把椅子往王大和面前扑,他把椅子举得高过了头顶,语气更是直冲九霄云天,狗日的王大和,有种你别跑,老子今天不要你命就不是人!

李卫东高高举起椅子和直冲九霄云天的高喊,纯粹装点自己的门面,真要一个人的命是无声无息下手的,农村有句话这么说的,会叫的狗不咬,会咬的狗不叫。李卫东的大张旗鼓无非是提醒人们注意,流血事件即将发生,那么多人围观,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肯定有人要出面劝阻他,安抚他,在劝阻安抚他的同时,也会义正辞言谴责一下王大和,那样一来,李卫东就赚足了面子,成了表面上的赢家。

血,也不算白流了。

小五那一晚,不光是泪水没有白流,连她的胃,都没有白痉挛。

张仲谋一句话就暖了她的胃。

他故意望着酒吧里嘈杂的人群感慨万千说,这年月啊,咋就没个好男人让女人不再流泪呢?

小五歪着头,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好男人?

张仲谋摇头,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

小五冷了脸,那你还大言不惭?

张仲谋忽然笑一下,很诡异,我算0.8个好男人不行啊?

小五不笑,目光透过酒杯,看过去,张仲谋那张脸就愈发诡异了,在你们男人眼里,好男人坏男人如何区分?

这个嘛?张仲谋故作高深,你确定要听?

我确定!小五知道张仲谋这会也正透过玻璃酒杯看着自己,自己的脸在对方眼里肯定更加诡异。

张仲谋就端正身子,有板有眼地说,好男人处处留情,坏男人处处留精。我跟其他男人的区别是,我喜欢女人善意的暧昧的眼神,她们像菜里的调料,有了它,生活会更有滋味。

可你们男人们常常把握不了这些啊,我见过的男人虽然不多,但他们在这方面的选择都惊人地一致!小五也挺直了脊梁,一字一顿地说。

怎么个一致法?张仲谋有点好奇,他是身在庐山中,自然希望从旁观者的眼里得出一个识得庐山真面目的答案。

直接吃调料啊,比如那个该死的胡一昌!小五说得咬牙切齿的,但她把后半句话生生咬断了,打转回喉咙里,她不想让张仲谋知道自己跟胡一昌大有干系。

你的意思是?男人跟女人之间最好一直暧昧下去?张仲谋有点不得其意了。

小五眼神迷惘了一下,一直暧昧下去似乎也不对,起码,得像古人说的踏青赏花一样,得渐入佳境吧!

张仲谋当时就被小五眼神给迷茫了,再以后,两人互相踏着青,赏着花,一来二去的,真的就渐入佳境了。在这个过程中,张仲谋也赏玩身边的花,这个赏玩中对比的程度更大一些,一对比吧,发现小五真的有过人之处,那就是,作为一个青春妙龄姿色尚可的女子,小五竟然一点都不物质,尽管小五是个乡下的女子。

可能这么说张仲谋身边的女人会不服气,一个乡下女子,需要多少开销呢?大错特错不是,女人是最懂得享受的,乡下女子起点可能低,可享受带来的内心沸点大家都一样啊。

张仲谋是聪明人,懂得取舍,感情上他做不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金钱上他可以做到啊,有这么谦虚的小五在那等着自己这一瓢饮,干吗还要玩劳民伤财的把戏呢。

其实张仲谋劳的是更大的民,伤的是更重的财,只是,他自己忽略不计而已。人,潜意识中总觉得送出去的钱跟花出去的钱是两个概念,送是心甘情愿的,花则有不情不愿的情绪在里面作祟。

我们经常可以听见身边的人大发感慨说,妈的,今天又花了不少银子,这个花,任谁都听得出话里面无处不在暗示着冤枉的意思。

张仲谋就不给其他女人花钱了,积攒起来,给小五送。小五不是冬眠吗,他要让她感受到什么是忽如一夜春风来,那么小五给自己的就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想一想都能笑出声的佳境不是。

张仲谋是在笑出声的佳境中开始提速的,惊蟄了,就要见到小五了,而且他还要给小五一个比惊蛰雷声更雷人的惊喜,为什么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呢?春风了小小得意一下,是允许的,张仲谋知道幸福这玩意,自己能感知就好,不要晒出来,因为晒多了,迟早有一天会晒干的。

小五身上这会是干燥还是温润的呢?张仲谋想象不出,如同他的车,才启动之前车身是干燥的,启动后开上一段路,车身就温润了,再往后就发动机就滚烫了。这话还是王大和说的,王大和一直是崇拜自己的,每次只要自己打开车门,王大和都要站在一边眼热说,经理啊,这车在你手上不玩漂移都白跟你了。

为什么要玩漂移呢?张仲谋虽然泡女人有谋略,对这句拍马溜须的话却没怎么琢磨透,他是靠实力谋得的经理职务,不是靠奴颜婢膝,所以就隔行如隔山了。

王大和是行家里手啊,马上眉飞色舞说,经理你不是一直春风得意马蹄疾来着吗?

是啊,碍你眼还是碍你心了?张仲谋很警惕,顺嘴抢白了王大和一句。

不是啊,我心眼哪能那么狭小呢!王大和急忙澄清自己丝毫没觊觎之心,这个春风得意马蹄疾是抄袭古人的,哪能跟你这个行头媲美啊。

行头?自己什么行头?张仲谋疑惑地往后视镜里审视一眼自己衣着,没跟平时不一样啊。

我说这个行头呢?王大和拍一下车门,古代有这个吗,马蹄跑得再疾速能追得上车轮子?

也是啊,千里马那么罕见,跟自己的坐骑也没法比啊,张仲谋的脸上艳阳高照起来。

经理你信不信,你要是玩一次漂移,别说千里马,就是汉武帝胯下价值上百万的汗血马也跟你是望尘莫及啊!王大和不失时机又拍一下车门,然后做出一副艳羡无比的样子仰天长叹说,可惜我这辈子没玩漂移的命了。

王大和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预言家,只是他这个预言家预言的不是别人的命运,而是自己的命运,跟我的麻衣神相比较起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后用李卫东的话总结是,他身边居然有两个奇人异士,一个是胡定欣,能看出别人祸福,一个是王大和,能感知自己生死。

狗日的李卫东,这是夸人的话吗,分明是诋毁我们。

我不怕诋毁,网上说了的,一个人,他能承受多少的诋毁,就能享受多少的赞美。

王大和怕啊,他主要是怕在耿晓宇面前有人诋毁他。

李卫东就犯了这个天大的忌讳,但凡男人,哪怕再不济再窝囊,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也要逞一把英雄的,何况王大和还不算窝囊,即便窝囊,其对象也不是李卫东。

都说有的人聪明得像天气,多变;有的人傻得像天气预报,变天他都看不出来。李卫东恰好就是这种人,王大和脸上都变天了,都乌云压城了,都杀机毕现了,他还借着有人观看,要将表演推到高潮。

一脸悲戚的耿晓宇使劲一扭身子站到李卫东面前,撩一下散乱的头发,扯一下不整的衣衫,一脸凛然说,李卫东,你想要王大和的命是吧,有本事先要了我的命!

这话要在平时说出口,很多人会浮想联翩,耿晓宇这么护着王大和无异于大白于天下两人之间的隐情。搁在这个场合就合情合理了,男人尸骨未寒,在王大和已经让步的情况下李卫东这么得理不饶人,等于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何况耿晓宇还没达到孤儿寡母的级别,她顶多只是一个寡妇,连孤儿寡母那种相依为命的资格都不曾有。她能不有此以死相拼之心,以死相拼之举吗?

王大和误读了耿晓宇的心思,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耿晓宇明白他的纠结了,理解他的愤怒了,为之前无意中伤他的表现赎罪了,耿晓宇这会的挺身而出代他受死才是她真实的内心表达。

生活的精彩还真如书上说的,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拐弯处,会发生什么。

王大和的思维只是转了一下弯,就让张仲谋的灵堂变成了一个命案的案发现场,没有动机,没有预谋,仅凭一时冲动,看来,冲动真的是魔鬼。而且这个魔鬼最大的魔力在于,它让一个老实巴交,连跟老婆顶嘴的勇气都没有的好人能顷刻之间对一个身边多年的好人痛下杀手。

在此之前,我,王大和,李卫东是算得上好人的,这年月好人的定义我们都知道是跟一事无成紧密相关的。

请注意措辞,是算得上好人。

这让人们不得不想起央视名嘴崔永元在他好友海派清口创始人周立波婚礼上两人互相调侃的一段话,周立波说等我们的崔哥哥这番话讲完下去以后,我太太真的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不都是好人。而崔永元回答更是绝妙,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都是好人,有时候就是由坏人好人组成的,但是我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坏人变成好人!

很多时候,生活总是喜欢质疑一下我们骨子里某些善良的意愿,比如在张仲谋的灵堂前,人们没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坏人变成好人也就罢了,跟婚礼上周立波转述季羡林大师对钱文忠教授的话给崔永元听如出一辙的是,不要试图改变坏人,因为坏人本身不会认为他是坏人!如出一辙,李卫东也不觉得自己本身的行为就是一个坏人的举动。

李卫东就对耿晓宇的奋不顾身有了不可遏制的怨怒,玩夫妻情深也还为时尚早吧?见过历朝历代的奸夫淫妇,没你们这么无耻到大无畏境界的,放肆到视天下苍生如草芥的。

潘金莲那么淫荡也还晓得假装几日廉耻,西门庆那么放浪也知道收敛几天形骸,你们倒好,明目张胆在张仲谋灵堂前上演你若不离不弃,我便生死相依的生死恋了。

好一对奸夫淫妇!李卫东因为愤怒,无形中就给自己行为赋予了正义感,在古代,捉奸这一行为是能上史志留名的,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拿了双再杀双是可以得到衙门嘉奖的。

义举啊,自己这是。

李卫东脑子里一热,眼前再现出武松拎着潘金莲血淋淋的人头扑向西门庆的豪迈场景,多么快意恩仇啊,自己这半辈子可是从没快意恩仇过一回的。

恍惚间,李卫东手里的椅子变成了武松的朴刀,拦在自己面前的耿晓宇幻化成了那个淫荡无比的潘金莲。男人,在血脉偾张时是容易出现幻觉的,不是所有的幻觉要依赖吸食毒品才能出现,头脑发热心血来潮也有这种辅助功能。

這点上,张仲谋跟李卫东有同感。

可惜,他们没交流同感的机会了,如果他们有意识深挖一下这个现象,没准可以作为社会心理学的一道学术课题钻研一下,取得莫大成功也不一定,关键是他们都志不在此。

张仲谋此时志在小五。

他一边看着路面,一边回味着小五的身体,孔圣人都说了,温故而知新,温一温小五的身体就很有必要了,他不喜欢在小五身体面前彼此有陌生感。陌生意味着生疏,生疏就等于有了间隙,身体上的间隙容易延伸到感情上,这是万万要不得的。熟才能生巧,才能生出无限情趣,这么想着,小五的身体就一点一点在张仲谋眼前凸显出来。张仲谋不由得屏气凝神,生怕错过小五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细微处,先是脸蛋,颈脖,胸脯,腰肢,小腹,再是大腿,小腿,脚踝,呵呵,请允许这种臆想的合理存在,不然后面的故事就不会发生了。

我们得认同这么一个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不是?

既然张仲谋都臆想到这个地步了,谁还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张仲谋更进一步的臆想是从小五乳房入手的,那个地方应该说他的手比眼睛更为熟悉,问题是,手不是眼睛,自然不长记性。

其实很多时候,男人的眼睛比手更不长记性。

张仲谋这会就幡然醒悟了,有了悔不当初的意思,当初小五的乳房可没有那种因高耸挺拔而人为拔高的傲然,完全呈现在张仲谋的视线中,咋就被自己的一双手迫不及待地攥住了呢?毋庸置疑,张仲谋的臆想有了点难度,他的眼前冷不丁就云遮雾绕了起来。

千万别以为这个云遮雾绕是张仲谋心思走神了,真实的境况是,路上的雾霾明显浓了起来。

张仲谋是绝对不允许这么紧要的关头出现雾霾的,等于裸女出浴时忽然被水蒸气笼罩上了,多不人道啊。他喜欢小五的身体纤毫毕现在自己眼里,美的东西需要零距离才能是真正意义的欣赏。

美人可以如花隔云端,这是文人雅士的意境,真要整点销魂的,凡夫俗子还是觉得暖玉温香抱满怀最靠谱。

因为想要靠谱的销魂一把,凡夫俗子的张仲谋脑子一激灵就干起了不靠谱的事,他把车速提到了极限,想要迅速冲出现实中的雾霾,去感受惊蛰后姗姗来迟的仙仙欲死的一场销魂。

像是冥冥中有所暗示,小五这会正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她洗了澡,没喷香水,小五知道,少女身上的体香,是任何香水都无法比拟的,那是真的消魂香,她暗藏的可是储存了一冬的体香啊。

把酒只是一种虚位以待的姿态,证明她一直期盼着张仲谋的到来。

小五不知道她这一盼,就把自己盼成了人比黄花瘦,尽管没有帘卷西风做任何铺垫,这样也好,无形中证实了她的青春可以跟张仲谋的生命做一个等量的代换,在她的人生天平上。

从某一点来说,张仲谋是死得其所的,生命如此猝不及防地谢幕,没让他的后半生有机会上演被属下抢走老婆的局面,也没让他的生子当如张仲谋这一大家耳熟能详的口头禅遭受任何的诘问。

很好,很好!

这样的结局是完美的,却不是无缺的。

张仲谋的缺憾我们都知道,小五的春水还将至未至,他就跟曹操一样被孙仲谋一封信就“公宜速去”了。

是的,不折不扣地速去!

车速一提起来,张仲谋就恍然置身仙境飘然成仙了,难怪王大和极力撺掇自己玩漂移呢,那感觉,驭风而行啊,张仲谋看过《仙剑奇侠3》,里面胡歌饰演的景天驭剑飞行也不过如此吧。

恩,小五的冬眠可是跟雪见姑娘的刁蛮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张仲谋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想象中不能自拔,这样的穿越,他喜欢。

说穿越呢,眼前出现一个十字路口,随着红燈刺眼的一亮,张仲谋惊醒过来,心神恍惚之下猛踩刹车,孰料忙中出乱一脚踏在油门上,他的车离弦之箭一样穿越十字路口,迎面而来的一辆载重大货车想打方向盘都来不及了,张仲谋的轿车像遇见失散多年的儿子见了母亲一样扑上前去,激情万丈地跟大货车拥抱在一起。

轰隆一声巨响!

这是这个世界留给张仲谋唯一印象,惊蛰一声雷呢,张仲谋的大脑在思维凝结前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再也没有扩散开来。惊蛰,本该虫动的日子,张仲谋身上那些虫子永远蛰伏起来,划上了生命的终止符。

耿晓宇没想到自己刚要与王大和一起弹奏的新乐章,会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划上休止符。

面对李卫东的咄咄逼人,王大和再不男人也不至于要在耿晓宇的庇护下当缩头乌龟吧,耿晓宇能情深意重,自己更该义重情深。一念及此,王大和飞身上前,拍着胸脯冲李卫东轻蔑地说,杀我,要不要我借你一把刀啊,拿把椅子也能当凶器?

椅子确实不能算作凶器的,书上说了,手握利器杀心起!椅子跟利是不相干的,但是,我们知道这么一句话,磨刀石的作用,能使钢刀锋利,虽然它自己切不动什么。李卫东举起的椅子,这会可不单单是磨刀石的作用了,钝器也能致人死命的,只是没利刃那么有气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想一想都全身毛孔扩张的。

李卫东就在全身毛孔扩张的情况下咬牙切齿将椅子兜头砸了下来。

这一次,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李卫东把自己想象成打虎英雄武松杀嫂那一出戏了,跟武松杀嫂略微有区别的是,李卫东先要杀的是西门庆——也就是王大和。耿晓宇一个女流之辈,他不急于杀,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李卫东知道自己真正的威胁在哪儿。

王大和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一点没看出李卫东举起的椅子带着风声砸向自己头顶,反而轻描淡写伸手去夺李卫东的椅子,他想好了,只要把椅子夺到自己手上,他才不会婆婆妈妈玩虚把式,他要把椅子恶狠狠地砸到李卫东头上,之前那一砸失去偏颇是由于耿晓宇的横插一杠子让李卫东侥幸躲过一劫,这一次,耿晓宇明显是偏袒自己的。

也就是说,李卫东插翅难飞了。

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生活没有偏袒王大和的倾向,李卫东倒是没插翅膀却也飞了起来,是的,我在一旁看见,李卫东在椅子即将砸下来时使劲跳跃了一下,这样就有自上而下势如破竹的威势了。

王大和的头不是竹子,很多人还是听见了竹节被破开时的噼啪一响,像听到惊蛰雷声的召唤,所有虫子从地上钻出土一样,王大和的头顶爬出各种各样红色的虫子,那些虫子迅速从头顶蜿蜒而下,到脸上,脖子上,然后是胸前的衣服上,再到脚上,地上。

王大和的身子硬挺了不到一分钟,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句,狗日的李卫东你当真啊?!

话音没落地,他的头就抢先落到地面上了。

耿晓宇吓傻了,站在那指着李卫东说不出话来,她嘴里原本有句很有震慑力的话要喷薄而出的,眼下,她能喷薄而出的除了惨叫,就是嚎叫,没有任何悲伤的成分,有的只是惊恐过度出自喉咙的本能的尖叫。

我一把拽住耿晓宇往门外跑,耿晓宇的脚步是漂移的,身子好像没半点分量,原来女人受到惊吓是可以让体重减轻的,大概是灵魂出了窍,难怪哲人说灵魂是一个人躯体的重中之重呢,我像拽着一只风筝似的将没有任何重量的耿晓宇扯离到安全地带。

李卫东还在原地举着椅子疯了一般高呼着,杀双啊,义举啊!但他的脚步却挪不动半寸,他的双腿战栗着,很多人看见,有黄色的液体从他裤裆里往下滴,先是一滴两滴,再后来,就流成一条线了。

跟着,他的眼睛开始由黑变红,艳艳的红,像桃花。

惊蛰有三候呢,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

耿晓宇的嚎叫却一点也不像黄鹂,倒是李卫东的眼睛桃始华后,慢慢的,他的眼珠开始转动,跟着,双腿像跳太空舞一样滑动着围绕灵堂四处漂移,像幽灵,唯一作响的是李卫东的牙齿,发出瘆人的咯咯叫声。

三候鹰化为鸠呢,这是!

灵堂上所有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不约而同的,都没半点声息,影子般漂移了出去。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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