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

2017-03-27 16:45津渡
安徽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臭豆腐野菜辣椒

津渡

楩 园

去过楩园两次,都是醉醺醺而归。觍了脸,不顾斯文地抡杯,喝醉了不觉羞惭,醒来反而更觉开心。于我,是不寻常的事体。

主客之间融洽,坐下来便有话头可谈。话匣子打开,又收持不住,焉有不醉的道理?这两次,见平兄也是酩酊大醉。

话题永远只有两个,一是书,二是植物。

楩园,即见平兄在百步镇乡下的老宅。取一“楩”字名园,就是希望“植物众多”,见平兄是喜爱植物的人。正如我们所谈,谈读书,谈工作,谈的最多的还是植物。

草木有心,向下扎根,接引地气,生出枝桠与芽叶;向上,努力开花,承接阳光与雨露,结出果实。人亦如此,除了生活,还要有认知,生存的精神,和恒久的理想。

园子,包括假山、花厅、水榭、窗子和曲径,这些都是为了植物能够安身立命,给予它们载入与引导。有了这些设置,气息与水流才能回环畅通,涵养水土,提供植物的生存环境。这些,就是风水。国人讲究天人合一,天地,日光,风气与水流,园林的精要也在于此。

一幢普普通通的浙北民居,不过是圈了院墙,于是就成了私家的园林。巴掌大的地方,需要填充多少精力与心血?造出如此的景深,需要内心有多少丘壑?

虽然江南一直有制作私家园林的传统,但像见平兄这样,仅以个人之力,十余年来潜下心来做同一件事的人,少之又少。这是个人心性的呈现,纯朴、坚贞,一俟认定,便不可变移。一个内心强大、坚定的人,一生的承诺只有一次。

而植物,又是灵性的物事,多少都需要缘分。见平兄结下的善缘,在于园子里那些珍贵的植物。楩园有桢楠,还有原种的白丁香。桢楠性喜阔叶林密布的山坡,而原种的白丁香原本只在长江流域以北存活……楩园里有成活的珍珠黄杨,但也有遗憾。不必忌讳,不过是栽种的金丝黄杨未能存活。这些黄杨都已是百年以上的植株,确实让人气沮。但也有来日,说不定有一天,它们便会在这里扎根。

园子里的朴树,樟木,紫薇,都有好风神。紫藤,也有了开张铺陈的大气象。梅枝的骨骼清奇,像是经过了见平兄倾心濡染。

人事有代谢,植物的意义在于长久,承接一代、几代人的情感。我在楩园见到如许欣欣向荣的植物,心里为见平兄欣慰。见平兄世事洞明,而性情狷介,他的本质仍然是一个读书人。

我送给见平兄一株枣树,心里还想着从北方带給他一株金银忍冬。这些是坚韧的植物,我以为,都能与见平兄结缘。

我也曾建议见平兄栽种些水生植物。南方人,依水而生。侠骨柔情,男人一样也不能少。

野 菜

前日与弟弟吃酒,说到野菜。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跑到首阳山里采薇,大概是关于野菜最有名的故事。薇,素称大巢菜、野豌豆苗。换了现在的说法,伯夷、叔齐是掐了野豌豆尖来充饥。这是发生在中原的故事,私底下却一直把这笔账记在北方,许是我在江南淹留太久的缘故吧。

河南人有道有名的野菜,荆芥,用来拌黄瓜,犹如碧丝缠绕玛瑙,一盘子的翡翠琼瑶。黄瓜爽脆甘甜,仿佛独当一面,而荆芥嫩柔若丝,却有一股子从深沉里裹挟着的清寒与苦涩,一不经意,咀嚼出来,就会让人念念不忘。说到底,荆芥才是这道菜的主角。老实说,我很着迷这道菜,我把它当作是一盘生活,个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说得远了,荆芥不过就是我们用来做芥末酱的原料之一罢了。

北方人爱吃的野菜还有桔梗,茎叶用来凉拌,或是生炒。进入山东、河北,桌子上多的是薄荷叶和龙须菜。那年在京进修,滞留三月有余,学校里的凉拌菜还有穿心莲,居然也端上桌来当菜吃!这东西,临睡前噙上一片叶子入寝,三两日,便可治愈舌裂。这倒不是我的发现,是威海的一位民间老中医教我的法子。植物入药,不胜枚举,中医的方子想来大家都知。吃药与食补是两回事,食补与吃趣也大不相同。藏红花煲汤,雪莲泡茶,发菜做羹,虫草炖盅,这也是些吃法。我听说在黄河堤岸上,掘一个约同足球场大小面积的沙地,才能得到一小把发菜。我因此再也不吃发菜,生怕破坏生态,贻害子孙。后来,见到网上发起签名,拒吃虫草发菜,于是郑重地留了名,至今也不曾违约。

开了春,三三两两,结队去剪白蒿,挖荠菜,踏青,欣赏风景,借助劳动舒展筋骨,享受自然无私的馈赠,增加餐桌上的内容,这是北方的风土人情吧。其实荠菜,不为北方专美,南方也有,遍及全世界。北方人用来包饺子,咬下去,齿颊生香。苏南浙北的人家,和了糯米浆,蒸成青团子,小篮儿拎着,满街叫卖的都是。再往西南,安徽、江西,还有两湖,素有挑地米菜的习气。地米菜就是荠菜,叫法不同而已。棉线菜也是它,又一称呼罢了。

我以为南方的野菜种类居多。气候温润,潮湿多雨,天然的植物王国。植物的根、茎、叶、花、果,都可作为野菜。南方多竹,出冬笋、出春笋。又多产蕨,做蕨根粉。凤尾蕨刚拱出土的嫩芽,冠以龙头菜的美名出售。百合的鳞茎挖出来,可以和西芹拌炒。早春,掐了香椿芽和刺五加皮的芽头,可以用来爆鸡蛋花,跟小葱爆蛋类似。清明前,挑马兰头的人趋之若鹜,以至于乡野里人头攒动。摘灰藜顶打牙祭的人,亦不在少数。车前子的嫩苗,焯了水清炒,也作盘中餐,只是略微苦涩,吃客少些而已。

进到四月,野韭菜和水芹陆续走上餐桌。池塘和水涧边采下的水芹,自然而然一股清苦的香味。野韭菜香得十分浓郁,用来炒腊肉片是中吃的菜式。因为香味的缘故,我们还用韭菜秆伸进虫洞里去作诱饵,专钓一种俗称“白玉老虎”的虫子。至于南瓜藤的端头,剥掉丝,置盐水里捞焯,或是搁箅子上面焖饭,也是我钟爱的。

秋天里,野韭菜抽薹,辛香老辣,大人们用了红辣椒皮子炒薹头,用来佐老土烧,我和弟弟却是不敢下箸。野地里还有种“小苦儿瓜”,南方北方都有,学名马泡,袖珍西瓜一样的外形,卵圆,浑身布满条纹,脚拇趾头一般大小,我老家用大麦酱腌了吃,美味。小时候,还把红薯叶下面秆剥了皮炒着吃,贪吃得多了,舌苔都是黑的。甚至,芋头的茎秆用镰刀割了回来,剥了皮,用柴火余烬去煨汤;剥得多了,吃不完,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挂在廊檐下,冬天里取下来,和着豆渣饼放汤镬里煮,也是殊为不恶的吃法。

夏天里吃得最多的是马齿苋,醋熘过后,酸酸甜甜,解凉。收割了黄豆、绿豆的田地,一阵秋雨,遗留的豆子生了绿芽,也拔回来炒吃。冬春交接,板蓝根挖出来,一来丰富口味,二来防治感冒。夏天里还吃鱼腥草,重庆人爱吃根,直呼鱼腥草,四川人爱吃嫩苗,又一种称法,曰折耳根。还有老人家,采了夏枯草用来做蛋花汤,这个难吃,我是下不了咽。不管如何,这些都可算作野菜吧。

北方有很多关于榆钱的吃法,清水洗净后蘸着糖吃,还可以做窝头,包饺子。打小里经常看到榆钱,但至今我也没有机缘去尝它一尝。听说过祖母剥了榆树皮和榔树皮,和了观音土做汤圆吃,差一点腹胀送命,这是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年的事了,那样辛酸的生活,幸好我没有亲历。在南方,福建人用山茶的芽尖同小鱼一道裹了面粉油炸,香味馥郁之极;也有直接用来做汤的,清爽得不得了。云南西双版纳人却是用菖蒲来烧鱼。我知道菖蒲有毒,容易麻痹人的神经,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这是我亲眼所见。斗胆一尝,鲜美无匹。这着实令我叹服,只是我不知他们的烹饪秘诀罢了。还有枸杞叶,福建人也用来做汤,真个叫好,薄柔嫩滑,仿佛入口即化。无独有偶,山东人也有这做法。山东人还有道汤,是用野花生嫩苗来做的,在朋友家品尝过几次,果然爽口,不仅去油腻,还令人齿颊频生甜津,妙不可言。

树上的物事,小时候还吃过槐花粥,还有桂花糕,印象里,胡颓子的果实可以摘下来生吃,还和银耳一起煲过汤。摘胡颓子是个技术活,要小巧的手,穿过密集的枝杈,准确地找到果实根部,灵活地采摘。我小时候便很沉浸这样的感觉,有一种专注和遐想在内,还有隐隐而来的喜悦。说起摘桂花,我们便要粗鲁得多,拿了油纸伞树下倒过来,一阵猛摇树枝,桂花便簌簌地落下来。隔壁的姐姐快出嫁了,见我这做派,笑得花枝乱颤。她做了好多小小的纱袋,挂在花穗子下面,等着承露的桂蕊自自然然地掉下来……如今想来,这些都是美好的旧事了。

潮湿的树林里,下了雨,枯腐的树干上可以采摘到木耳。林子底下,多的是野蘑菇。牛肝菌,是令人忘不了的人间美味。湿地皮上还可捡到地衣,用上年的盐齑菜一起炒,是一吃;熝小泥鳅,又是一吃。都是下得去饭的好菜。我这样怡然自得,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吉林通化的朋友告诉我,那地方的深山里产一种鸡 菌,远胜过牛肝菌。在内蒙,肉苁蓉除了药用,还可以用来熬粥。宁夏的朋友们每次总会拿射阳来说事,他们说炖出來的汤简直是人间至物,无可比拟。

不管如何,我还是有偏见,更偏爱南方。南方是水乡,就是在水田、塘堰、河沟里,都可找来可吃的东西。野茨菰挖出来,清炒稍嫌涩牙,与猪油渣子放在一起炖,却可脱去涩味,又粉又甜。野生的莲藕自不必说,一般拿来清炒,或是煨汤。鸡头苞是好东西,听说可以补肾,我们小时候却只是剥了刺梗上的皮,用来做汤。它的果实剥脱开来,像石榴籽一般地生吃,只是吃多了麻木口唇。芰与菱,除了生食,还可以蒸熟,放上冰糖做成甜菜。荇菜的吃法古来有之,细柔的茎浮着,一缕碧丝荡漾的清汤。莼菜水面下的嫩芽,富含果胶,采下来做汤,却是绵柔滑腻,有“富贵汤”的美誉……

故乡的野菜如是,着实令人遐想。况且今时,野菜以保健的名义,打着绿色食物的旗帜,早就进入到高级餐馆,令人刮目相看。不管如何,无论寻常百姓,还是老饕,都会有一个故乡,野菜是一方土地固有的姓氏吧。我尤其想念的,是故乡的芋环。从沙地里挖出来,一根根雪白娇小的螺旋体,忍不住地让人凝睇怜惜。顾名思义,老家人还把它喊作宝塔菜、甘露子。竟陵以南,汉江以北,那块水土出此尤物,那是老家独有的野菜,我在此做个广告吧。

夏天三味

很多人讨厌夏天,热,易出汗,没胃口,况且昼长夜短,也睡不好,难熬。我不怕热,少年时代从塘堰往秧田里翻水,光着膀子踩水车,自凌晨一直踩到天黑,一整天太阳曝晒,流汗,甚至肩上晒爆皮都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我喜欢爬山,穿山林,三伏天不厌其烦地出门,别人还是不理解。夏天使人充满激情,在太阳下精神健旺,毛孔咕嘟咕嘟不停地出油汗,浑身通泰的那股酣畅劲,恐怕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

我喜欢夏天,主要的原因却在吃。一旦辣椒上市,好吃的就跟着来了,让人食欲大开。辣椒最简单的吃法,就是生吃,洗净,十字破口,分段,有好酱油,蘸着吃。嫌寡淡,味薄,刚入夏时还有麦蒜,可以斩段,一并拌着,同吃。一般的吃法都是拍点蒜,去皮,切片拌吃。这样的吃法潦草些,会吃的人不这么吃,我老家人会用方言说,“咸欠!”意思是说,“这也太没味道了,你还吃?”关键在于底料,酱。我用的是自家做的大麦酱。大麦蒸熟后,磨碎,渍盐,用酱缸盛着,防着下雨遭淋,赶好天气放在屋外,白天太阳烤晒,夜里承接露气,这酱由淡黄一直晒到红亮,紫赤,直至黝黑,香、鲜、绵占全,辣椒进去,先自个儿就酥了。不怕添香,可以再滴点油,河南的小磨芝麻香油最好。

辣椒熟吃的名堂就多了。辣椒肉丝,辣椒鸡柳,辣椒粉皮,总之辣椒切丝,片丁,剁成粉末,怎么用都行,这些常见,不赘述。简单到极致也不妨,做虎皮辣椒是一法,旺火,沸油,直接炝煸。我在湖北枝城待过一个夏秋,每半个月打一次牙祭,两个菜。一个是香干丝,再就是一碟虎皮辣椒,一斤散装白酒,一个人搞定,搞完后到长江里游泳。辣椒皮子炖牛肉也行,是新上市的红辣椒,现买现晒,晒成蔫皮,用来炖牛腩、牛筋,吃起来爆汗,味道生鲜,猛,头盖骨都发颤发晕的那种。江西贵溪的黄牛肉有名,我在那里这么吃过一回,六个同学聚会,买了二十斤黄牛肉,一铁桶黄牯鱼,一大包绿豆芽,用的是这种辣子皮,在树林里用大油鼓子煤炉烧着吃,吃得颈腔子里起火,喝掉十斤装黄酒四坛。这些都现成,也不稀奇。我母亲做“鹦鹉肉”才叫一绝。辣椒从根部去掉柄,掏掉芯子,装上糯米、肉糜,放杉木罾格里蒸,拿出来就可以吃了,我孩子不行,在幼儿园里用餐时被浙江人“驯服”了,用的是菜椒不说,糯米糜肉里还得加糖,只能这样吃,败兴。换了我吃,母亲会用长条瘦辣子;蒸熟只是第一步,然后是下锅煎,煎到辣椒全身都是鹦鹉皮一样的花纹。这还没完,要做葱花沸汤,当头浇,才滋润,看得到糯米肉芽挤巴出来的嫩嘴,泛着油花。

还有做干辣椒、泡椒的吃法。云贵川,重庆,都吃辣,但四川人食辣,厥功至伟,川菜第一。四川人吃的是麻辣,讲究一个烫字。川人用干辣椒之多,达到惊艳的地步,火锅鱼、火锅鸡之类,上面浮着的都是厚厚一层辣椒和花椒,小红灯笼,灯芯捻头似的。至于泡椒鸡胗、泡椒肚片,川人把泡椒也用得极为熨贴。有改良的,夫妻肺片、红油肚片,还有泡椒粉条,前面是干辣椒磨成粉了用,再者是辣椒粉与花椒粉用了菜油爆炒,后面粉条里的泡椒,不是磨的,则是剁成齑浆后才用。干辣椒我自己也有个做法,用纱布包了,放清水里用文火煮上一两小时,再连纱包用汤盆盛起来,搁冰箱里;放上一昼夜,这汁水可以辣到极致。弃掉纱包,倒锅子里重新煮沸,再放入新鲜的鲷鱼,或是银鱼,见浮就起锅,白鱼红汤,促辣,嫩鲜。

湖南人吃酸辣,辣椒到他们手上,泡出来后带有一丝酸甜的味道,湘女火辣,又多情,我揣度可能与这个有点浪漫的关系。湖北人也泡辣椒,但泡不出这味道来,只是闷咸、恶辣,所以湖北女子大多冲、梗,一张嘴,上来三把刀,少了那么点味儿。湘人吃辣不弱川人,一盆切碎的干辣椒覆在上面,剁椒鱼头辣得能让你跺脚。话是这么说,在长沙、衡阳打住的那几年,只要上饭馆,这是我必点的菜式。我在常德、沅水一带,吃到的白皮泡椒,简直要辣得两颊和太阳穴都疼。但这些都不算辣!有一次,我和朋友去他老家,方志敏的故乡,江西弋阳的一个山坳里,他家里炖了只鸡,然后就是炒个青菜,再接着是一盘霸王椒。只说辣椒,这个辣椒比四川的朝天椒要大,但浑身长得就像带钩的皮鞭一样,身段上打着卷,起着褶。朝天椒我生吃也能泰然自若,但这个红的,绿的,剁成丁当块爆炒的霸王椒,辣得我浑身打颤,又喝了七八两老烧,嗓子眼里不只是火,感觉喉管还是根烟囱。摸着黑走山路回城,半路没水喝,这个辣后劲大,辣得我抓手腕,歇着时禁不住用舌头去舔路边的山石。

吃辣不只是国人的专利,外国人也吃,我去加拿大、美国,也能随意找到吃辣的地方。近邻韩国人也很能吃辣,不让川人和湘人,所以他们性格里也嘣火。越南是个吃得极淡的地方,他们出产的辣椒虽然皮厚点,也是够劲辣的。阿弥陀佛,那个嘴里淡出鸟来的地方,我上次在那里出差就靠这个生辣椒活命了。意大利人吃辣,甚至有以吃辣闻名天下的小镇,就连甜点冰淇淋里也能搁上辣椒。我听说世界上最辣的辣椒产在阿根廷,生嚼可能会让人短暂失明、失聪,我没口福,没去过阿根廷,只能私下里艳羡。

除了辣,就是苦。酸甜苦辣里,我不吃甜。爱酸,但不常吃,因醋易醒汤,所以也不多用。苦是喜欢的,清苦最妙。初入夏,野水芹尚未全老去,掐来芯子和嫩芽,焯水,凉拌,齿颊涵芬。夏末,马齿苋采来,凉拌,清炒,苦中带酸,苦中带甜,都是本然的味道,殊为不恶。苦笋不是每个人都吃得的,是荒山恶岭上钻出来的水竹笋子,绿根,黄芽头,极柴。没什么巧的,搁点青豆子进去除石苔味,生焖,这是大苦的吃法。买来黄牛脚,火烧去掉毛壳,放苦笋进去文火煮三到四个小时,不仅能除牛胶味,还能减轻油腻,至于笋子,也就不柴了,酥烂。有脚肿、脚跟发痛的朋友不妨这样试着吃吃,夏天吃了,从冬至到来年,是不大会复发的。这个方子来自民间一姓史的中医朋友,我向朋友们推荐,屡试不爽。苦巴菜长得跟榨菜的样子差不多,只是根结不大,这菜顾名思义,就是苦巴巴的,用大油炒,或者加点板油花渣子爆炒更好,苦得舌头打卷,不过去火,嘴巴里有火疮,牙龈上火,舌苔厚积,吃吃不无裨益。最苦的青菜却是冰蔸菜,浙江这边不见,放在我老家却是再平常不过的蔬菜。拿来焖饭,铁锅里放上陶箅子,切成丝,直接铺上它就行,焖出来的饭带着涩,闻着却是苦熟香透,清胃。我嗜苦,幼年拿来炒吃,可着劲地放虎皮尖椒,用棉油翻炒,汁厚,黏稠,猛辣,恶苦,但能佐酒,极下得饭。

夏天里吃得最多的还是苦瓜,全国的食客拥趸者也不在少数。江苏人最喜甜食,但也不冷落它。我去苏北,有苦瓜煮黄花鱼一吃,猛一看,以为暴殄天物,吃起来却无暇说个妙字。所以,这个我牢牢记得。苦瓜凉拌的多,天南海北似乎都吃。清炒的也多,风行。苦瓜焖吃、做汤的也多,窃以为还是炒的好。有人喜欢切成丁当块,有人拉条,我以为还是切成片、切成丝的好,切薄些好。大多数人吃苦瓜要焯水,一次不够,焯两次、三次的人都有,这是恶搞,剩下的还有个啥吃头?焯一次水就够了,沥沥水,滗干,成了,清炒出来,清冽,清苦,嫩脆。我吃时是不焯水的,少油,少料,保持原味,环腮萦齿,回味生津,要的是这享受。老家有种苦儿瓜,小小的圆球上,一道道条纹,外观简直长得跟西瓜一模一样,但大概只有普通西瓜的几分之一大。我估摸它们是野西瓜古老的种属。苦儿瓜里面全是苦瓤籽,生吃时,用老家人的话说,是苦叽叽,苦得要让人忍不住尿尿;其实用了辣椒、猪油膘来爆炒,苦辣之味绝对上等。可惜的很,如今我只能遥望故土生叹。

夏天的另一个招牌吃法,就是臭。臭豆腐天下闻名,名堂也极多。浙北也吃臭,好歹也让我安神一回。这边有个很随俗的菜,流行,什么菜?对了,蒸双臭。臭苋菜杆,还有一样,臭豆腐,一齐蒸出来的,味道的确很好。满桌生臭,还有人夹着大苋菜秆猛吸,也是一菜。这个菜,绍兴做的最好。浙北有水花菜,就是油菜花放大缸子里腌的,也臭,但浮臭稍过,香味极盛,我喜欢。臭苋菜前面說过了,也泡,奇臭,一桶黑水,吃来却不错。野菜也拿来做成臭菜,长在水洼里的水花生,连梗带叶,也有人泡成臭的。我曾经看到一老太拎竹篮儿提着卖,买来尝尝,还成,稍嫌糜烂些。浙北人最会做的是臭毛豆,同样一桶黑水,半桶毛豆,提着在菜市场里沿路喊,“臭毛豆,臭毛豆”,购买者趋之若鹜。

臭豆腐是国粹,在国内大行其道,甚至臭名远扬,流洋国外。但我以为还是湖南的臭豆腐最好。湖南人把臭豆腐做成臭豆干,是用老豆腐做的,结实,插签子炸、煎、煮都不在话下,拿起来,经得住手撕牙咬。北豆腐也有地方拿来做。点得嫩些的豆腐是南豆腐,照样拿来做臭豆腐,放油锅里熘,湿润,稀臭。还有炸过的油豆腐,也放臭水里浸,臭豆腐泡泡纱似的。臭豆腐乳,就是点得嫩的豆腐,先晒干,再腌渍,慢慢又回软,腐成乳。臭豆腐皮也是一菜。淮南是豆腐之乡,几乎每年都有豆腐节,有幸受邀参加过那么一次,专捡臭豆腐吃,花样繁多到满嘴生臭,我这样的食客吃到最后,居然臭到不知诸臭之臭理何在,臭晕了。臭千张不知吃过的人多不多,于我,也是极爱的。我老家特别喜欢做臭千张,做法也简单,跟做臭豆腐一样,就是将豆腐皮卷成筒,排在一起,放得霉烂,直到长出寸来长的绿毛,这个真个是天下第一臭,霉臭,怪臭掀天,但是这臭味勾人,喜欢吃的人上口后就再也忘不了。我老家还有一臭,就是用豆渣做的臭渣饼,豆渣做成大脚板一样的饼,放到长出雾一样的白毛,也就可以买回来下锅,这做法我尚未在其他地方见过。

臭鸡蛋,臭鸡仔,臭鹌鹑也是夏天的绝品,统统变废为宝,臭得有理,臭味相投的朋友们心下自然晓得。但是文章不要写得又臭又长,不败诸君的兴,就到这里为止。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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