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世界

2017-03-27 16:55王微微
安徽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车技停车库小道

王微微

许多年以前,我对介绍所的阿婆说:妈妈腿风湿,孩子要择区近校,在这个住宅区,我急需一间一楼或二楼的屋子。介绍所的阿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爽朗地说,好!

就这样,简单粉饰后,我搬进了17幢201。

据说,这是一幢干部楼,整个市区停电,这里也保证灯火通明。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权力?权力这个东西,离我很遥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可是,当介绍所的阿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保证,当时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反正,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与权力沾亲带故。

卧室窗外,是一个小道坦,相当于小型停车库,一推窗,我便可以与我的小蓝面对面。刚搬进来那几年,我车技不太好,停车却是很方便。这几年,车辆猛增,车技也略见长,在这个小道坦里,我照样伸缩自如。不管周末假日或是半夜三更,我总能找到停车的地方,比起周围那几幢楼房,只能把车停在大马路上,车位停满了,任你车技再好,也只能讪讪掉头,这楼,就是别具一格的天堂了。当时建小区时,只有摩托车自行车停车库,根本不会考虑到汽车停车库。如此看来,这干部楼,的确比较深谋远虑了。我选择楼房的意义,也就显得深远。

道坦前面是一个微型公园,园子里花花草草,树荫浓密。蘑菇造型的亭台,树根造型的圆桌圆凳,中间有一个黄色的有线电视机顶盒,右角边还有一台银灰色高压变压器。每天清晨推开窗的时候,我总会多看几眼变压器。我是电厂工人,看到这些带有负荷的金属,感觉特别亲切。那些裸露的电线,缠绕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从我的窗前,大模大样,穿行摇摆而过。麻花辫上有时忽地飞来一群小麻雀,它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麻花辫就成了一条跃动的五线谱。隔一条几步之距的小马路,是一座粉红色的幼儿园,那些天使般的声音,稚声稚气,时不时结盟闯进我渐渐褪色的童年。

我的楼上楼下,住着好几位离退休后的老人。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视线原因,我特别关注一楼的两位老人家。春天,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蘑菇底下,聊聊话儿看看花儿下下棋儿;夏天,他们相互搀扶着坐在树荫底下,乘凉,闭目养神;秋天,她先搬出一张藤椅,拿出一个大红色的靠背放在藤椅上,然后再进屋把他搀扶出来。那个火红的靠背,如火红的枫叶,悬挂在枝头,含蓄饱满,隐忍挣扎,不时地给我视觉与心灵的冲撞。又恍如天边滚滚的晚霞,被云潮一点一点搁退向远方;冬季,他们都不太出来,只有在午后的时候,太阳把小庭院预热好了,风也躲在太阳背后,不再出声,她才把他扶到轮椅上,慢慢推进庭院里。而这个时候,我正站在店堂里,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很少站在窗前看风景。

我的窗户从来不装防盗网,它裸露胸怀,坦坦荡荡。它们,他们,推窗可见,都在我视线十几米的范围内,既是我物质生活的一部分,又是我思想驰骋的窗口,还是时不时地让我滋生诗情画意的土壤。

刚开始搬入这幢楼,楼上楼下,楼里楼外是相当的热闹。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各种高中低档车子一辆接一辆,挤满楼下小道坦。楼道里响起一连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稚声稚气的童声,或是阿爸阿妈亲亲热热的呼喊,这种气氛一直延续到某一个节日结束。

但是,接连这几年,楼里安静了许多。窗下的小道坦突然会不声不响地挂起塑料雨棚或白幔。这一端缠绕在我阳台的不锈钢花架上,那一端延伸到公园,两根绳子瞬间就能牵出一个静默的小灵堂。一朵朵毫无血色毫无生气的花,开始拉帮结派,围成一个严严密密的花海重洋,排成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墙里头那位老爷爷,或是老奶奶,被这死花重重包裹埋葬,从此,楼道里没了她的招呼与声响。

那几天,我的心,也会溺得慌,走不出围墙。那些没有生命的白色的纸花,像一道道刀刃上冷冷的寒光,刺入我的心脏,干扰我呼吸的通畅。我把窗帘严严拉上,一天,两天,好几天……早出晚归,我幽灵般在楼道上出没。我不敢贴近楼道那肮脏模糊的墙壁,我不敢碰触楼梯那被抚摸成油光乌亮的手扶,我三行两步,凌空行走,“嘣”的一声,闪入房内,虚脱蜷缩在墙角。长嘘一口气,我开始诅咒藏在心里面那些胆小鬼,包括那些阴暗里腐烂的气息。

有时,却又忍不住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我需要一个往外看的窗口——没有窗户,我是活不下去的。我看到灵堂庄严而静默,我看到那棵树站得笔直而清明,我看到阳光正伸长手臂,抚摸我的脸。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外衣,绿色的裤子,像是秋天里一枚青黄不接的树叶。树叶有两种选择,要么活着,承载阳光雨露、春暖夏凉的重托,要么死去,纷纷扬扬坠尘土。坠落的树叶叫落叶。落叶也有很多种,有的被框入镜里,嵌入时光的隧道;有的被插入书中,成为精神的分水岭;而有的,只能腐烂成泥土。我忘了我是怎么和这一枚树叶在时空中邂逅的。清晨,我照样推开窗,忽然,鼻子钻入叶子腐爛的气息,眼睛遇见那个臃肿粗暴的行为,耳朵听到几句私心窃窃的言语:讨厌!挡我的路!给你点颜色瞧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声音与动作在清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一样的——因为语言与动作同时到达我脑里。我看到白光一闪,一个透明垃圾袋恶心地蹦上小蓝的副驾前。说它透明,是因为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垃圾袋里五颜六色的尴尬。

白光闪过的瞬间,我听到小蓝尖锐地尖叫,痛苦地呻吟,委屈地求饶:莫!莫!莫!……

抗议无效!

情况突变,让我突然丧失了言语的功能,我不知道怎么助小蓝一臂之力。哎哎哎,喂……喂……喂……言语在牙齿间磕磕碰碰,最后吐出的是一连串不成章节的字句。

没想到这样语无伦次的颤音已把她吓得够惨!看来,她与我一样,都是新手,对突发的事情缺少应急应变的能力。我看到她表情非常地尴尬,眼光迅速从一楼扫荡到七楼,又从七楼横扫到一楼。她肯定是要找一找声音的发源地,她肯定是想知道,是谁发现了她干坏事。她当然看不到纱窗里的我,因为我一慌乱,便打不开纱窗,一直站在纱窗的背面。

从此,我的窗外增添了一道战战兢兢的风景;从此,我行驶自己停车权利的时候,便不能坦坦荡荡了;从此,这幢干部楼便失去了干部的意义。

我把车钥匙交给隔壁的洗车工,我让他帮小蓝多清洁几遍。可那块丑陋,他却怎么也清洗不干净。每次坐上小蓝,总会瞥见右角有一块恶心的痕迹。于是,我开着车,眼睛尽量保持往前看。我已目不斜视好多年。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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