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李渔喜剧小说的悲剧色彩

2017-03-29 00:11季美含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二娘李渔喜剧

季美含

(北华大学 师范分院,吉林省 吉林市 132013)

试析李渔喜剧小说的悲剧色彩

季美含

(北华大学 师范分院,吉林省 吉林市 132013)

李渔的小说在追求娱乐性创作“笑果”的同时针砭乱世、探究人性,具有较强的批判性。披上喜剧的外衣摹写世情,运用悲剧的内核书写人性,是李渔小说创作的初衷。

李渔;小说;喜剧;悲剧;底层民众

李渔(1611-1680),明末清初著名剧作家、小说家。他声称自己的小说和戏曲创作“尝以欢喜心,幻为游戏笔”[1]卷五《偶兴》,期望将一切有助于娱乐的元素全部融会到小说创作之中,使其呈现出“一派喜滋滋、乐洋洋的轻松喜剧氛围。”[2]122但读者阅读其作品,不难感受到其隐藏在笑意之后的深刻反思、欢笑过后的一丝悲凉。喜剧的外衣与悲剧的内核,使李渔的小说具备较高的批判价值。

一、李渔小说悲剧底色的主要表现

(一)书写社会现实之悲

李渔身逢明清易代之际,亲身经历了国破家亡,作品中的一些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十二楼》中的《奉先楼》再现了明末战乱的情景:乱贼猖獗之时,整个国家“没有一寸安土”,淫人妻女之事屡有发生。更骇人听闻的是将孕妇杀害后将她们熬煮成油脂点灯,将婴孩缚在标靶上用来练习射箭,可谓惨绝人寰;偶有未受辱的女子见官军拉扯孩子,便表露死志:“宁可辱身,勿杀吾子!若杀吾子,连此身也不肯受辱,有母子偕亡而已!”[3]对于贞洁的在意竟然能成为一种筹码,只为换取孩儿的一时太平。

乱世之中,女人如同商品一般被人论斤两肆意买卖。在《生我楼》中,作者设置了一个细节:两队乱军相约劫掠妇人,掳来的女子都卖了换银子,有的妇人竟然被转手多次;很多家庭在战乱中破碎,男子为寻找妻儿,甚至逃难讨饭度日……大量的细节描写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再现了乱世中的社会环境。

李渔用饱含情感的笔触再现离乱之下的人命微贱,让读者感同身受。虽然众多主人公的命运在李渔的安排下以喜剧收场,但作品中展现的广阔社会现实足以引起读者对乱世之民悲惨命运的情感共鸣。

(二)书写小人物命运之悲

1.乱世中的女性形象塑造

女性人物在战乱中以死殉节并被歌颂是常规书写中的固定桥段,李渔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女陈平计生七出》中,他塑造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底层女子耿二娘的形象。耿二娘竭尽所能,最终保全名节。不过耿二娘的守节过程和一般女子不同:贼人来了她艳妆以待,欢欢喜喜地脱衣睡觉,贼子见了很是欢喜。耿二娘却耍尽手段,用巴豆、毒水等七种方式将贼人弄得痛苦不堪。贼人却一点不觉耿二娘不好,全当自己命运不济。所以李渔如此评论耿二娘:“从来守节之妇,俱是女中圣人。誓死不屈的,乃圣之清者也;忍辱报仇的,乃圣之任者也。耿二娘这一种,乃圣之和者也。不但叫做女陈平,还可称为雌下惠。”[4]89

透过李渔神来之笔的书写,我们在欢笑过后却感到一丝丝的苦涩。耿二娘的做法在固守伦理道德的封建社会根本算不得贞洁,实为无奈之举。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里,这种守贞的方式让人大开眼界。生逢乱世,女子守贞若仅一死了之,岂不可惜!既然如此,保全底线全当守贞,正符合儒家一直倡导的“圣之时者”的道理。够不够得上贞洁,全看底线。末世之时,凡事不可苛求,如此方是中庸之道。

李渔借耿二娘守节一事表明自己作为末世文人对节操的态度:文人在整个历史的面前是无比渺小的,让文人去守死节实在没有必要。个体要生存、民族要延续、文化要传承,关键不在于引颈受诛,而在于能否守住道德底线。

李渔深知战乱中底层民众的苦痛,他把自我的人生体验融入小说书写之中。虽然对现实控诉的内容在文字中若隐若现,但读者能清晰地看出李渔创作小说时的审慎态度,正如他自己所说:“终不敢以小说为末枝”。为生活所迫,李渔的小说为我们呈现的多是嬉笑怒骂,其深层则是反思社会现实的悲剧内涵。

2.贪官酷吏制度下的贩夫走卒形象塑造

李渔笔下塑造的人物有的是生活在乱世之下的妇孺老幼,有的是生活在贪官酷吏统治下的贩夫走卒。作者在展现他们悲惨命运的同时,也展露了自己对底层民众的悲悯之心。

《连城璧·清官不受扒灰谤义士难申窃妇冤》中的知府大人“平生极重的,是纲常伦理之事;他性子极恼的,是伤风败俗之人。凡有奸情告在他手里,原告没有一个不赢,被告没有一个不输到底。”[5]80这样的知府不问事实就将他认定的奸夫施以重刑伺,终致屈打成招。又将长相貌美的何氏极力批判:“看你这个模样就是淫物了”,连何氏擦了粉、涂了胭脂也成了犯奸的证据。这位知府自谓执法如山,能分清青红皂白,实不知屈打成招的冤案何止上面二人。李渔在小说中写到无法容忍的时候也站出来说话:“为民上的,要晓得犯人口里的话,无心试出来的,才是真情;夹棍上逼出来,的总非实据。从古来这两块无情之木,不知冤死了多少良民。做官的人,少用它一次,积一次阴功;多用它一番,损一番阴德。”[4]41小人物的命运总是掌握在别人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存的境遇无法改变。面对社会的不平现实,李渔可以秉笔直书、仗义执言,但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在现实面前的无力——自己的生存状态尚且无法改变,更何谈左右他人的命运!

《萃雅楼》中的小商人权汝修长相俊美,被好男风的宦官看上。汝修聪明机智地躲避了宦官的种种伎俩,宦官怀恨在心,拿了店中价值连城的货品离开。汝修讨债不得,又被宦官设计阉割,沦为阶下囚。宦官的作为令人发指,汝修的惨痛经历令人扼腕。可叹的是这个宦官对自己作恶的事情毫不在意,摧残生命就像理所当然。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他们再怎么抗争都抗不过权柄,抗不过命运。

末世之中,人命微贱。李渔用游戏之笔将苦难人物的悲剧命运展现出来,看似戏谑、调侃,实际上却是社会现实的情景再现。

二、李渔小说悲剧内涵的美学价值

李渔之所以要为自己的作品披上娱乐的外衣,究其根源,与其职业有关。李渔以书写小说、戏剧为业,世人的喜好就是职业作家创作的源泉,所以李渔自觉放弃了反映现实、书写惨淡人生的悲剧主题,而选择了喜剧作为主要表达形式。这并不影响其作品悲剧内涵的表达——主人公的悲惨命运、女性爱情婚姻的不平等、面对强权的无能为力等等,这些命运的不公都被李渔的妙笔一一化解,主人公的命运仍能以喜剧收场。但是嬉笑过后的无奈、诙谐之后的凄凉是难以掩饰的,这是李渔小说中不容忽视的悲剧意义,也是我们探索李渔小说的一个新思路。

李泽厚先生在评论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曾经强调过:“中国人很少真正彻底的悲观主义……他们也相信终究有一天会‘否极泰来’,‘时来运转’”[6]180。这个精神在李渔小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李渔深切地体会到中国人骨子里面喜好喜剧的情结,然后创作迎合市民心理的作品。

在李渔的作品中,我们更能看到在苦难中笑对人生的坚强,团圆喜乐背后的泪水。在战争中性命得到保障、家人重新团聚就是最好的结局(《十二楼·生我楼》);冤狱苦,但能平反昭雪就是快乐(《无声戏·美男子避惑反生疑》);乱世中能保全节操、和丈夫团聚就是幸福(《无声戏·女陈平计生七出》)。无论怎样的困境,其中总会有一点点的甜蜜,用这点甜蜜减轻生活的苦难,给人生活下去的勇气。这也是李渔喜剧娱乐性的一种表达。李渔小说中的普通人虽然地位低下,但是品质高尚。这种高尚不是道学先生嘴里的正统道义,而是平实生活中的善、美——存交重义,行侠仗义,善有善报,勇敢地追求所爱的人和事,李渔对这些精神进行了热情的赞美。

[1]李渔.笠翁别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2]李渔.笠翁一家言诗词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3]李渔.十二楼·奉先楼[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4]李渔著,杜濬批评,丁锡根校点.无声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5]李渔.连城璧[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4.

[6]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2016-01-07

季美含(1978-),女,副教授,硕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6.2

A

2095-7602(2017)03-012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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