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

窦俊彦

多年后，当他也为人父时，他似乎理解了父亲，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十分憎恨父亲。相反，他有一种想找回父亲的冲动。

他曾经在母亲面前不下数次提到父亲。每当他说起父亲，母亲就咬牙切齿地说，他被那个狐狸精勾去了魂，你就当他死了，找他做什么？

他理解母亲，按照母亲的说法，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带着自己的相好，离开他们所在的都市，到了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他记得小时候的一天，他因为没有爸爸，受到一些同学的嘲笑。晚上，他回到家里，就缠着母亲，让母亲给他去找爸爸。母親十分生气，将他连拉带拽地推出房门，让他去找。可他下了楼，看着黑漆漆的夜，听着呼呼的风声，他心里胆怯了，只好上了楼，正好母亲出来找他。他扑到了母亲的怀里，似乎一下子有了安全感。他很乖巧，流着泪对母亲说，他错了，他再也不找父亲了。从此，他将找父亲的念头一直深深地埋在心里。

有时，他又会想起五岁以前，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感觉到父亲并不像母亲说的那么坏。父亲每天上班时，都要摸摸他的头；下班时，包中总像变戏法似的，变出许多他喜欢吃的和玩的东西。周末，父亲也会带着他去公园和街道上玩。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很爱他，但对母亲的态度，总是不冷也不热。有时，母亲为生活琐事和父亲吵起来，到了最后，父亲总会皱着眉，说，好，好，都是我的不对。这种争吵，往往以父亲的妥协投降而休止。

他甚至记得，父亲曾领着他去过陈阿姨家。陈阿姨就是母亲所说的那个狐狸精，跟他们住一个小区。陈阿姨的丈夫和父亲在一个工厂上班，可在一起事故中，她的丈夫不幸遇难。父亲就经常带着他去陈阿姨家玩，也瞒着母亲偷偷接济陈阿姨。在陈阿姨家里，陈阿姨会给他拿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陈阿姨和父亲坐在一起，谈心说话，他们聊得很开心，很投机，父亲的这种状态，他是在自己家无法见到的。

母亲也曾盘问过他，可他为了能够继续享受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就按照父亲跟他说的，欺骗了母亲，这最终演变成父亲对母亲的背叛。在这件事上，其实，父亲离家出走以后，他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他感觉到自己对不起母亲。

现在，他长大了。于是，他背着母亲，悄悄地来到了父亲所在的城市。当他敲开父亲家的门，看到满头银发的父亲和陈阿姨，从他们历经沧桑的脸上，他心里明白了，当年，父亲和陈阿姨舍弃那个城市的一切，来到这个城市，白手起家，一定吃了许多苦。

他见到父亲，激动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父亲，酣畅淋漓地痛哭了一场。

饭后，父子俩人漫步在这个城市的林荫道上。他不由自主地问起父亲，当年，为何能下那么大的决心，扔下他和母亲，连自己的家都不顾，却跟陈阿姨走在了一起？

父亲沉吟了半天，说，你还记得我最后那一次回家的情景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说，记不起了。

父亲说，那晚，我回家迟了，又忘了带钥匙。我在咱家的门前，敲了半晚上的门，却没有人给我开。我又在楼下，对着咱家的窗户，大声喊着你的名字，你母亲的名字，小区住户的灯明明灭灭，甚至引起他们的不满，可你们没人理我。那晚我又冷又饿，伤心极了，就哭着离开了咱家的楼下，去了你陈阿姨家。

经父亲的提醒，他恍然记起来了那个晚上，他听到父亲的敲门声，可母亲不让他去开；他听到父亲半夜在楼下的呼喊声，他想把钥匙给父亲扔下楼去，也被母亲呵斥住了。母亲说，要给父亲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