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生章：后抗生素时代理智的思考者

本刊编辑/黄若涵

殷生章：后抗生素时代理智的思考者

本刊编辑/黄若涵

编者按：作为一名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一名知识分子，海南育奇药业有限公司殷生章董事长围绕抗生素的种种做了冷静的分析，为我们徐徐展开了抗生素广阔的历史背景和复杂的现实矛盾。这是在“禁抗”为人称道的所谓后抗生素时代，从抗生素生产者的角度对抗生素做出的最客观、公允的探讨。它让人看到了曾经许多不严谨的措辞对抗生素的歪曲，也看清了抗生素被深文周纳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抗生素不该是也不应当是洪水猛兽，更不是与食品安全势不两立、有你无我。没有抗生素，中国目前的养殖业的疫病防控将难言轻松。我们千方百计要学习的，是在科学的规则下去应用好它。

抗生素不是洪水猛兽

本刊：近年来“饲料禁抗”的呼声愈来愈强烈，然而这条路似乎还任重道远。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殷生章：饲料中在一定程度上禁用抗生素肯定是大势所趋和可行的，但完全禁用的规范和措施则不可操之太急。首先，不能笼统地谈禁抗，并要承认饲料中添加抗生素本身就是一种科技进步的发展结果，其存在基础不是一种非法、有害和破坏性行为。

有必要回顾一下历史——饲料中添加抗生素已经近60年了，在约30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这种做法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到现在为止，全世界的主流科学界也没有得出弊大于利的结论。

欧盟禁抗的推动者和原因主要是绿色和平组织、动物权益组织以及欧盟的农业补贴政策，并没有太多的科学原因。如欧盟动物营养科学委员会（SCAN）前主席、比利时罗威廉天主教大学M·万培拉教授谈到这段历史时，就认为欧盟的决定是政治确定：“对于抗生素物质的一系列禁用决定，更是经历了戏剧性的演变过程。早在1969年的Swan报告中就已经确立了运用抗生素作动物促生长剂的科学依据和取舍原则。然而，由于欧盟宪法的约定，各成员国的政治决定可以经欧盟成员国部长会议的表决变成制约其他成员国的政治决定，因而造成了一系列禁用措施：丹麦以阿伏霉素的使用可能会增加耐万古霉素和耐替考拉宁的菌株为由，禁用阿伏霉素（1995，三者都属于肽多糖抗菌素）；芬兰因泰乐菌素和螺旋霉素属于大环类抗菌素而禁用这2种抗菌素作促生长剂（1997，许多人用抗菌素都属于大环类抗菌素）；丹麦1998年基于维吉尼霉素与人用抗生素普那霉素、辛内吉（Pristinamycin和Synercid）结构相类似而禁止其被使用。杆菌肽则是在欧盟15国农业部长讨论禁用抗菌素作动物促生长剂时，连同其他3种抗菌素（维吉尼霉素、泰乐菌素和螺旋霉素）一同被禁用的，尽管至今还没有任何欧盟成员国对禁用杆菌肽提出令人信服的科学依据。但也有一些动物促生长剂的禁用是有较充分的科学依据的，例如，卡巴氧和喹乙醇可能有致癌或致畸作用，β-兴奋剂的残留会对人的健康造成危害。”

要特别注意到，欧盟和美国部分公司所谈的“禁抗”多是指禁止以促生长目的的添加，并不是全面禁用，我们的很多译文是非常不严肃和走样的。饲料中添加抗生素近60年的发展历史中，前20年是以促生长为目的，后来又增加了疾病预防的目的。现在谈流行的禁抗话题时，往往把这两个目的混为一谈。从目前的理论和实践来看，第一个目的即促生长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已可以被其他活性物质替代，也可以通过降低效益要求而直接放弃添加。

对于疾病预防目的的添加，一定范围的禁用或减少可通过改善动物健康如免疫接种、卫生管理等达成。对于规模饲养模式的现状来讲，要承认这些方法的作用是极为有限的，目前所用的各种抗生素替代物质的作用也同样是有限的。

而对于畜禽规模饲养中的一些多发病如猪鸡的球虫病、支原体病、梭菌感染、其他寄生虫感染，猪的萎鼻、密螺旋体下痢、回肠炎等感染，疫苗的保护率低，感染发病后再治疗损失巨大，最理想最经济的方法就是在饲料中添加抗生素。

饲料生产企业不添加，便是养殖企业自己添加，结果还是一样的。只要是规模经济饲养，全世界也没有一个既不添加也不生病的好办法。

概括起来，饲料禁抗目前主要应是控制和减少促生长目的的添加，方法和措施上以美国为参照国比较符合中国的国情。有效国土面积、人口总量和肉品需求决定了我国的主要饲养模式还是大规模集中饲养，而不是欧盟式的中小规模半自然经济模式。

被误解的抗生素

本刊：客观地讲，抗生素在过去几十年对养殖业的影响有着积极的一面，成本相对低且效果显著，但是药残问题却令消费者闻风丧胆。什么原因导致的？

殷生章：行业不自律，主要是使用添加药物的饲料和饮水、其他途径如注射治疗给药后的动物上市前不严格执行科学的清场、换料以及停药期管理，导致个别批次的肉品药物残留超标，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这是必须纠正和规范的。事实上，近10年来，随着法规、监管水平、监管深化和饲养模式的提高，尤其是从业人员认识的提高，药残安全控制状况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善和提高，绝对不是越来越差了。目前国内抗生素的用量构成主要还是疾病治疗的客观需求。中国式滥用的核心问题是乱用和停药期失控，经济动物的用药不可能不受成本的制约，不存在随意添加的主观意愿。

另一方面，不良舆论和个别专家的推波助澜对普通消费者的认知起了非常不好的作用。

从科学角度讲，专业部门对主要药物在食品中的残留量都制定了限量标准，中国的这些限量标准与世界主要国家也基本上是一致的。按照限量的定义，不超过这个标准的药残，带来的健康风险可以忽略。换句话说，决定这些食品是否安全的标准不是“是否检测到药残”，也不是“检测到多少种药残”，而是“是否检测到药残超标”。因为能否检测到药残，跟检测技术密切相关。现在的很多检测仪器和技术极为先进，并且还在继续快速发展，甚至从空气中漂移来的微量物也可能被检测到。检测到残留并不意味着这些食品就有害健康，离开了残留限量谈危害，完全没有意义。

有些所谓专家经常宣称又在哪里测出了多少种抗生素，甚至“绘出了中国的抗生素污染地图”等等，不一而足。如果有细心人查索一下他们的相关文章，往往发现会在粗糙的表述里存在重重矛盾，有的甚至连标准品都搞错了。这种学风误人不浅，这种并不科学的文章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2004年4月，世界自然保护基金会对来自欧洲17个国家的39名欧洲议会议员进行血样检查时，就曾在他们体内累计查出76种有害化学物质，个别人甚至有55种人工合成化学物质，但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因为这只是反映了检测技术的提高和人类与其生存的环境是密切关联的。对健康产生影响则必须超过限量。

动物使用抗生素是否会导致人的耐药菌发生，目前为止的结论也只是确认有关联性，但这确实需要引起密切关注。同时也要注意到，3万年前的北极冻土层中也发现了对现有的抗生素有耐药性的细菌，这肯定和畜牧业无关。实际上，耐药性主要还是细菌的进化机制导致的，人类行为只是促进因素。1928年，弗莱明发现青霉素，1944年投入临床应用；1932年，拜耳公司合成百浪多息，开始了磺胺药作为人类历史上首次出现的广谱抗菌药研发； 1943年，瓦瑟曼分离出链霉素，揭开了大规模筛选抗生素的时代。金霉素（1947）、多粘菌素（1947）、氯霉素（1948）、土霉素（1950）、制霉菌素（1950）、红霉素（1952）、卡那霉素（1958）等都是在这期间发现的；1956年发现了万古霉素；1961年至20世纪80年代，是半合成青霉素、头孢、半合成四环素和半合成红霉素时代；1962年至20世纪90年代主要是喹诺酮类。实际上，人类就从没有发现过一个对所有细菌都没有耐药性的抗生素，如青霉素从一开始就是对革兰氏阴性菌耐药的。每一个发现并没有解决所有问题，所以才有继续研究。为什么在抗生素发现年代的早期就要不停地密集地研发新抗生素呢？还是因为已有的抗生素的治疗效果不理想。如果说早期没有耐药性，逻辑上也讲不通，只是当时的耐药性认知和检测方法还不成熟所以留下的文献不多而已。实际上，不管是轻还是重的感染性疾病，任何时候总有一些是治疗无效的。在人类与病原体的对抗中，曾经的所有方法都没有全赢的先例，以后估计也不可能。

至于目前大家都热议的黏菌素（Colistin），我不想多评论。我只是说：从发现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把它列为所谓“治疗抗生素耐药菌的最后一道防线”。人药在中国连个原料批文都没有，只有个片剂，欧美也类似。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下有关资料。

药企数量骤降，唯有不断革新才能坚守阵地

本刊：就不完全统计目前通过GMP认证的兽药企业全国有1 800家左右，刨去疫苗企业，兽药企业仍有1 500家左右，您认为中国抗生素市场容量是多大？

殷生章：市场经济时代，某个行业的企业产能和资源配置要由市场决定，想方设法进行宏观调控是一种没有出路且已经实践证明失败了的计划经济思维。2015和2016年，许多兽药企业因市场被挤压而自己关停或转产，就充分说明了市场的力量是最有效的。我认为中国饲料和兽药抗生素的市场总量以活性物质计，会在约4.5万吨附近持续较长时间。

本刊：海南育奇将在未来的研发、生产和服务中通过哪些改进让行业更健康、良性地发展？

殷生章：我们将继续坚持抗生素产品为主的企业大目标，将在2～3年内推出一种涉及系列预混剂、粉剂产品的理论创新工艺，可完全排除不同批次、不同晶型、不同厂家原料的差异，制得各批次分子排列状态、晶型和释放曲线基本一致、当然效果也一致的抗生素制剂产品。3～5年内将推出一种全新结构全新机理但结构明确的抗生素略低效替代物。

写在后面：任何产业都需要有像殷生章这种理性、深度的思考，而不是流于表面、只揪住某一个点的长篇大论。前者充满了理智的光辉，真正促进了产业的进步，将收获更多的信任和点赞。而后者只一味抓热点，人云亦云，留下的只是一地的鸡毛。如果都能以清醒的头脑拨开迷雾，找到本质问题并用科学严谨的态度去逐步解决，我们的产业生态将更加健康，技术革新的天地也将壮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