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塬上的牛:一位老检察官的故事

2017-04-07 10:13张评
方圆 2017年6期
关键词:老张同志

张评

我这里记述的是一位极其普通的检察官的故事……

我所在的甘肃省平凉市检察院检察员张尚义患肝硬化又一次住进了医院。他的病况很糟,住院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住院前,他还在坚持上班,但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上办公室的楼梯得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有时脚都踏不上楼梯的台阶,手扶着楼梯扶手吃力地往上爬。大家明显地看到他的脸消廋得厉害,眼窝也深陷了下去,尤其是肚皮隆起好高,把已是很宽大的检察制服撑得滚圆。

很多同志到了医院,想见一见老张,说几句宽心的话。但此时人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消除老张身上的病痛,消除他日渐绝望的悲哀……大家都默立在老张的床前。老张看出了大家欲说无话的困境,吃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他探了探身,没能坐起来。守在老张身边的两个同志帮他加高了枕头,轻轻扶着他靠在床头边。大家此刻才发现,老张花白的头发长而凌乱。一位同志说,老张,你该理一下发啦。老张强露出一丝笑容说,这不,昨天刚准备理发,谁知催命鬼来得急,就把我带到医院里来了。大家的心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检察长说,平时大家都很忙,对老同志关心不够,医药费又不能按时到位,连打几个报告也没批,当真正发现病重时,才感到愧对这些同志。老张说,不不不,又连累大家来看望我,我又欠了一次人情债,恐怕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检察长说,你安心养病,别的你什么都甭想。许多同志问老张的饮食起居有什么困难和要求,老张虚弱而坚定地摇着头。女同志剥了香蕉给老张吃,老张只吃了半个就放下了,说,你们都回吧,工作这么忙……我们分明看到老张眼里噙着泪水就要掉下来。我们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老张,加之几乎快要冰冻的氛围,大家揣着一颗沉重的心,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医院。

老张57岁了,从事检察工作已20余年。他以前在部队服役,转业后曾在县知青办公室、街道办事处等单位工作,工龄有40余年。在部队,他是优秀战士、好班长,称职的参谋;在知青办公室,他是个热心人,是讲政策、办实事的好当家;在街道办事处,他是个勤快人,是关心群众生活的好干部。他受过多种嘉奖和奖励,而最让他引以为自豪的是,他作为一名党员,被党组织10多次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老张身上融合了军人和执法者双重的责任感,融合了一个优秀共产党人的憨厚和任劳任怨的美德,备受人们尊敬,上上下下送他一雅号:“陇东塬上的牛”。西部黄土,山高、路陡、田薄,牛在人们的眼里是勤劳、勇敢、奉献、神圣的象征。

我初进检察院时在反贪局工作,整日忙于外调取证,很少在机关,也就无缘与老张有过多的接触。他在刑事检察科工作,是助理检察员。当时批捕、起诉还未分家,不但要提审嫌疑人,还要做必要的补充侦查,遇到重大恶性案件还得协助公安人员亲临现场。审查批捕的工作量很大,厚厚的案卷得一页一页地做笔录,然后又要形成诸多的法律文书,此外,还要承担出庭公诉的任务。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整日忙碌的身影。我对刑事检察很好奇,便常去法庭看他出庭公诉,目睹了他在公诉席上的稳重、老练的作风。我在经济检察科工作三年,发现他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

批捕、起诉分家后,我和老张一起被调整到起诉科,三年后又分在同一个办案组。我虽然在检察院不算是个新人,但在老张眼里还显得稚嫩。我为我能和老张一起工作感到庆幸。老张来起诉科后被提升为检察员,也被科里的同志推举为党小组长。在我们眼里,他大小也算是个官了,但是他从不自满自傲,他要求别人做到的他首先做到,办理案件总走在前面,挑复杂疑难的办。有一次,我看到他的一摞学习笔记,我惊讶地说:您不得了!老张说:我也没办法,文化程度低,不能和你们这些有文凭的同志比,笨鸟先飞,不然就落后了。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时时印在我的脑子里。

作为党小组长,他对科里的政治学习抓得之紧,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期。他的认真态度有时让我们大家也难以接受。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他总要占得满满的,念文件,读报纸,一丝不苟,发现别人有小动作,思想上有波动,他就随时提醒你,常常让你下不来台。

其实,乐于助人的老张也有许多困难:工资低,孩子多,爱人没工作,子女没安排,家里时常陷入经济拮据的困境,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对检察工作的热心和信心。他有一句口头禅:人嘛,都要知足,不能站在这个山头看那个山头,经常看就花了眼。他的这种乐观态度以及对人生的理解方式,无形中树起一种榜样的力量。在他任党小组长的7年里,起诉科年年是本院的优秀党小组。

下乡调查取证,交通不便,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坡,一会儿蹚河,遇到下雨天就淋成了落汤鸡。一年春季,我与老张到草峰乡大盘村询问一个被害人,没到村子就遇上了暴雨。我们开始跑。我跑出了很远,没见老张跟上来。我又开始往回跑,见老张蹲在地上,双手按住肚子。我问,老张,你咋了,是肚子疼?老张伸手拉住我,说,老毛病又犯了,肚子疼得厉害。咱们找个躲雨的地方吧。穿过浓浓的雨幕,我们找到了放羊人躲雨的土洞,洞里凌乱地堆放着些许杂草。这真是太好了,这下可以暖和一阵子了。老张很欣慰地躺在草铺上,点上一支“圣地”烟,津津有味地吸了几口。被害人的家在一个地桩子下的窑洞里,窑洞被烟熏得漆黑。询问完被害人,准备离去时,被害人用布袋子装了十几个鸡蛋硬要送给老张,老张双手推了回去说:“我是从农村出来的,知道你们生活不宽裕,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一个夏天,我与老张翻山越岭来到一个叫鸭儿沟的村子,农民正在种地。我找了好几个人想打听证人的住处,均被拒绝。老张很有耐心地掏出烟递给村民,蹲下身子和他们闲聊,不知不觉中,老张就打听出了我们要找的人。事后老张对我说,不能和他们来硬的,一个执法者要学会和颜悦色。来到证人的院落,我们敲门,谁知门一开,竟有一条狗向我们扑来。我们手无寸铁,只得用手中的公文包抵挡狗的撕咬。证人唤回了狗,辩解说不知道是我们来,早知道是我们来就不放狗。老张怒气冲冲道,看来你平时就放狗咬人,难怪村民们都怕你,躲着你。这一次我们总算领教了,我看你还怎么说。

平凉地处陕甘宁交界处,流动人口多,形形色色的犯罪时有发生,尤其是贩毒、拐卖人口、抢劫、卖淫等现象,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刑检部门通常要加班加点才能与公安机关保持相同的工作节奏。尤其是晚上加班,没有夜餐费,更没有加班费,肚子饿了也没有地方去买。每当这种时候老张就向大家宣布,到我家吃酸汤面吧,管你们饱。大家雀跃起来,涌到老张家。

平凉市扶贫攻坚战在去年春天拉开序幕,老张被市委指派到康庄回族乡一个偏僻贫穷的穆家村搞扶贫,主要任务是解决当地群众的饮水问题。老张一去就是半年,直到圆满完成任务才回单位。院领导曾几次去穆家村,回来说老张干得很好,成绩很大,大部分村民用上了水井。不久,老张便住院了。老张的妻子在科里向我们哭诉了这样一件事:他从乡下回来,脱了鞋对我说,你怎么搞的,纳的鞋越来越小,老夹我的脚。我不信,就看他的脚,哪是我纳的鞋不合他的脚,是他的脚肿了,可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他是糊涂人啊……我們愣了,原来,老张是瞒着病情坚持下乡的。老张患的是肝硬化,这是老张自己意料不到的,也是我们意料不到的。老张家生活紧张,预支不出住院费,检察院领导一面向市里打报告为老张要住院费,一面号召同志们捐钱给老张治病,替老张交了住院费。

在病情刚刚得到初步控制的情况下,老张就出院了。领导和同志们劝他在家休息,可他硬说在家里待不住,还是上班好。他又上班了,大家又看到了他熟悉而匆忙的身影。仅一个星期,老张又住进了医院。这次住院是他病情复发后的第二次住院。但他却一直惦念着快一点出院。他是个好强的人,干什么事总不愿落在别人的后面,就是豁上命也在所不惜。他妻子说,他从不把他的命当成命,他心里只有他的工作。

老张走了,终因肝硬化转化为肝癌。

我记住了一个名字:张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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