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

◎闫石

天衣无缝

◎闫石

鹏涛接起电话，不经意地甩一下头发，很帅气、很青春的样子。“鹏涛，帮哥装暖气——”电话里瞬间传出大星带着几分痞气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鹏涛知道有点自恋的大星总是自信自己的声音魅力无穷，所以只要一开口，就会不失时机、想方设法炫一下。

鹏涛知道大星的一切底细：大星早年家里那是有一说的，所以大星虽然学习成绩不尽如人意，但父母有钱，把他送出去学唱歌，歌唱得还相当不错，堪称他们朋友圈子里的表演艺术家。大星很现实，从不做当大明星的梦，但自信靠它喝一碗粥还是不愁的。

“装什么暖气？” 鹏涛狐疑地问。他刚穿了衣服，要带女朋友去看电影。他前两天参加完一个面试，成功！一个不错的职位在等着他。

“你看我那屋子冷的，暖气片少，供热还不咋地。这不，一个哥们儿从拆迁那儿给我整了好几组旧暖气，废品的价！这回我把屋子四周全加上暖气片，让暖气片像众星捧月一样把我团团包围，我让它冷……”大星的话，像一部自动发球机发出的球，自顾自地，也不管你接与不接。

“大明星——没有粉丝——周围一圈暖气片……”鹏涛迅速在脑子勾画出那画面，想笑。“冷不冷关我屁事，冻死你算了，我才不去呢，我今儿约了人去看电影呢！” 他们是发小，从小打到大，不打不习惯。

“你要看电影，那也得是带语梦去。你跟语梦青梅竹马，多般配！你跟别人看什么电影？”语梦是大星的亲妹妹，漂亮而知性，一见鹏涛总是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态。大星早就知道妹妹的心思，也知道鹏涛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太熟了，没法下手。大星别看说话办事一副没正经的样子，但对妹妹百分百地上心，尤其是大星父母相继病故之后，妹妹能得到幸福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何况大星深知鹏涛的为人，大星一副十足的长兄如父的派头，三番五次发誓不把妹妹嫁给鹏涛他誓不罢休，但鹏涛认定那是天方夜谭。

“票都买好了，没办法，你找别人吧！”鹏涛不客气地说。

“你不能和别人看电影，你要娶的是我妹妹！”大星穷凶极恶。

“不开玩笑好不好？”鹏涛寸步不让。

“我发誓，你一定得娶我妹妹，我要是不让你娶我妹妹，我誓不为人！”大星第四百九十八次发誓。

“你以为你是谁哪！我要看电影去了！”鹏涛针锋相对。

“你特么重色轻友，赶是你住在高楼大厦里边，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大星虽然声音很有星范儿，但词汇却不很干净，常常夹枪带棒的，他的那副韦小宝似的德性不用想就出现在鹏涛的脑海里。

“我是热汉子不知冻汉子冷。”鹏涛哈哈着，“就你那破房子，还装什么暖气，扒吧扒吧得了。”

“那可不行啊，你不知道，要拆迁，哥立马就成暴发户。”他的语气好像是自己已经瞬间成了世界首富。

“你就不能到劳务市场找人去！”鹏涛十分不情愿。鹏涛也是个读书人，干不惯那些力气活，但碰上了大星这个“赖皮狗”，也实在没办法。

“那不得花钱吗？我这不给妹妹攒嫁妆呢吗！说白了，不就是给你小子攒的吗？”大星一副无赖相，“我要不把妹妹嫁你，我把姓倒过来写！” 大星第四百九十九次发誓。

“我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这么无赖呢！再说今天真不行，我和人家都约好了，不去，她非生气不可！”

“生气？正好，有我妹妹啊！”

“去死吧你，两张票百十来元呢！”

“你痛快滚下来吧，我就在你家楼下呢，我用专车接你！你看，你比美国总统都有派！”鹏涛探出脑袋，看到大星的破车真的就停在楼下。大星像热锅上的蚂蚁，举着手机在车前车后团团转。

“就你那破车，还专车，谁稀罕坐呀！改天，改天，哪天都行！”鹏涛真不愿去！

“看在我又溜须又拍马的分上，痛快点儿行嘛。别说我给你来了壮士断腕，和你断交……”大星使出杀招。

“断呗，有能耐你都断了，断成个秃爪，断成个肉蛋……”鹏涛嘴上硬，但他心里清楚，他磨不过大星，大星是他们几个圈子里有名的老赖。

“哎哟，我的哥，我的爷爷，我的祖宗，看在我又溜须又拍马的分上，看在我盼星星盼月亮的分上，求你了，求求你成了吧。”

“碰到你这个极品‘癞皮狗’，真没办法！”鹏涛终于蹭下了楼。

“哎哟，我的哥，我的爷爷，我的祖宗！完事了，我请你喝酒，喝好酒……茅台、五粮液整不起，指定给你弄足了纯粮小烧。哎！你奶奶个秃驴的……你竟然穿了一套西服，我不是请你上T台，也不是请你当伴郎，我是让你帮忙装暖气，你竟然穿了一套西服！”

“那我回去换了？”鹏涛慢悠悠转身就往回走。

“我的爷爷，还换什么，待会儿给你找一套孕妇服……哎哟，你别瞪眼，劳动服行了吧。”看着大星那副二赖子样，鹏涛也不跟他客气 ：“说，工钱多少？”

“完活儿给你发个微信红包，最少一块二毛一。”大星探着个脖子，一副理直气壮、豪情万丈的样子，一块二毛一的红包让他说得像是一百二十万的红包。

大星不由分说地把鹏涛搡上了车，一溜烟儿开起来。

汽车穿街走巷，转眼间到了城郊。在无尽的高楼脚下，匍匐着一长趟破旧的老房子，墙皮早已龟裂剥离,满是历史的味道。这是大星已故的父母给大星留下的遗产。房子后墙上用白灰书着一个大大的“拆”字，一个大大的圈把“拆”围得严严实实，像怕它跑了似的。

大星将车停在了路边，指手划脚地炫耀起来：“你看这楼，都盖到我家墙外了，只要再起楼，就占我这儿了。到那时，哥可就财大气粗了。也有你的份儿，哥是绝对义气的！我发誓……”附近的几幢还没有安上窗子和门的楼瞪着眼张着嘴，像傻子一样地望着他们。几间工棚就在不远处，不起眼但也无法忽略。

鹏涛撇撇嘴，不以为然：“你不知道啊，楼市饱和，盖了也卖不出去。想拆迁，不知猴年马月的事呢！”

大星一脸得意：“越晚越值钱！”鹏涛不客气地“呸”了一声：“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暖气装好，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大星在饭店要一桌饭菜。饭店离家不远，一个电话就统统送到家里来了。鹏涛很是诧异，就两个人还弄得这么隆重，这还是头一遭。大星拿出几瓶说是别人不舍得给喝的酒，鹏涛心里清楚，大星的话只能信三分。大星一边给鹏涛倒，一边说了一大堆漂亮的酒嗑。鹏涛没有什么酒量，平日里从不沾酒，但是今天没有外人，醉了也没人笑话。另外他也很好奇自己醉了到底是什么样，就破例接了过来。没想到，两杯之后，不胜酒力的鹏涛就乾坤倒转了。

昏头昏脑的鹏涛被大星搀到了车上。城里早是万家灯火，大星家门前这段路漆黑一团，寂无一人。鹏涛醉了，但意识很清楚，挣扎着要下来：“我们都喝酒……你灌得更多………我打个车走……”

大星嘻皮笑脸：“这是城外……都这么晚了……你看这道上……连个耗子都找不着，你就是开坦克别人都看不见……不过，今天我实在喝太多了，你来！”

鹏涛有些生气：“你没看我这德性，我怎么开？”

大星不以为然：“有我呢，我给你看着！就是有了事，我也给你顶着！你看哥够意思不？再说，能有什么事？”

鹏涛拗不过，发动了汽车，路上空无一人。开了一段，大星渐渐放松了，车子轻快地在一边是玉米地、一边是高楼的城郊路上行驶着。

前面是一个弯路，一转就进入了城区，忽然大星摇摇晃晃地撞过来，车灯一下灭了。鹏涛想踩刹车，可车子反而快了，在黑暗中向前猛冲。突然，车前仿佛有人影闪过，紧接着一声闷响，车子剧烈地震荡，就在鹏涛昏倒的瞬间，他心里明白：“糟了，撞人了……”

鹏涛被大星摇醒，他的酒意全无。大星一手扯着鹏涛，一手指着车前一大摊鲜艳得刺目的液体：“哥们儿，出事了……”鹏涛登时傻了眼，像落进了北极的冰窟。大星没有半点犹疑，立马把责任揽过来：“放心，有事也算我开的车，包在哥身上！”

向来中规中矩的鹏涛不知所措，趴在方向盘上，身体抽搐，不由泪如雨下：“报警……”

大星也是泪流满面：“报警？我已经把现场破坏了！”

鹏涛：“还有救吗？得救啊！”

“救啥呀！你看这……流干了！”大星指着地上那汪红色液体，鹏涛哪敢正眼去看。

鹏涛神情恍惚：“人呢？报警啊……”

大星虽然是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但方寸未乱：“拖地里去，是个流浪的……没主……不会有人追究……那边都是大野地，没监控……这事交给我，我的车，我开的车！你看我够意思不？”

鹏涛去掏手机：“报警……”

大星一把夺过手机，把鹏涛扯过一个路口，塞进一辆出租车。鹏涛稀里糊涂上了车，回到家，昏睡到天亮。

第二天，眼睛血红的鹏涛往大星家来，出事的地方干干净净，像什么事都发生过；门口的车也干干净净，若无其事地停在那儿。

大星正在打点行装，气定神闲的，一副即将远行的样子。鹏涛嗫嚅着：“我觉得还是报警吧！”

大星顷刻间一脸怒容：“你不要害我啊，那样我可就罪大了呀！埋了……都够死罪了！你要看我死啊！我到南边躲躲，等没事了我再回来！够朋友，别害我！”

鹏涛没了往日的风采，垂头丧气地说：“好像是我的事……”

“什么你的我的……”大星忽然瞪大着眼睛，哑着嗓子吼起来，“娶我妹子……”

“大星……”鹏涛很少这样正儿八经地叫大星的名字。

“娶我妹子，这件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大星揪住了鹏涛的衣领，“我要到南边去了，你得罩着她。”

“大星……我……”

“娶我妹子，我那老些房子也有你的份儿……”

“大星……我们……”

“娶我妹——娶我妹——娶我妹！×你妈的，你听到没有哇——娶我妹——”大星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惊天动地咆哮起来，“……咱俩都得进去，我妹咋整啊？”大星嚎啕起来！

“我娶语梦！”鹏涛郑重其事地应道。

“你敢食言，我就把你整死——整死——”鹏涛被大声哭闹的大星揪得透不过气来。

大星双手捧起雨梦放在柜子上的照片，凑到眼前，凝望着，一副生离死别、恋恋不舍的模样：“看我妹，多好看哪……”他将照片装进背包，咬着牙，一脸狰狞。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哪！便宜你了！听好了，对她不好，我……”大星没有将威胁的话讲出口。鹏涛用满含愧意的眼睛望着他，此时他真的不需要什么威胁，他觉得欠大星的此生再也无法还。

大星到南方去了，一时间就没了踪影。

鹏涛与美丽而温婉的语梦恋爱。

车祸的事始终没有东窗事发，也没有失踪人口的报告。

鹏涛向美丽而温婉的语梦求婚，美丽而温婉的语梦幸福地答应了。

鹏涛和美丽而温婉的语梦结婚。鹏涛对语梦百依百顺，体贴入微。

他们结婚时，大星匆匆地从南方回来，又匆匆地回去了。据说他发展得相当不错。

车祸当天夜里，附近工地的工棚里，一口大锅装满了大块大块的狗肉，弥散着的浓浓肉香引得附近的居民不住地抽着鼻子。

几个晒得黑红着脸膛的外地农民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喝着廉价的散装白酒，不亦乐乎。

“这真是个技术活儿！车过来，灯一灭，狗正好撞上去，不容易啊！”

“你说这小子真怪，白送咱们一条狗，还得让这狗让他自己的车撞死……他有什么好处哇！可怜了狗了。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呢？”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管它呢，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什么，肉香就行了！又没有毒，咱也没费什么力！也没亏吃，也没犯法……”

“够大，够肥，够香，要咱自己买得好几百！”

“不算定金，还多给了四百工钱！天天有这好事就好啦！”

“别做梦啦！”

……

鹏涛昏沉沉地睡，做着提心吊胆的梦……

大星笑逐颜开地把地上的红色液体用土掩埋掉，心满意足地掏出怀里的商演合同，笑意迷离地看了一会儿，重重地亲了一口，像在亲亲生儿子。然后他悠然地望向鹏涛家的方向，得意洋洋、心醉神迷地哼道：“我发誓让你娶我妹，你就不信！这回信不信……”

灯光如水，有蛐蛐的叫声缈缈地传来……

（责任编辑 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