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道家德育方法的现代意蕴

2017-04-11 03:51史婷婷
社科纵横 2017年10期
关键词:心斋老庄教者

史婷婷

(山东大学山东济南250100)

老庄道家德育方法的现代意蕴

史婷婷

(山东大学山东济南250100)

学界常因道家创始人老子说过“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之类的话而认为道家反对道德建构,也没有自己的德育方法,这是一种误解。实际上,老庄道家从“道”的特性引申出一系列德育方法和措施,对于今天全面认识和挖掘我国传统伦理资源的精华,以及加强现代德育建设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

老庄道家德育方法传统伦理

关于中国传统德育方法,长期以来学界往往较多关注代表文化主流的儒家,而对道家的理论建树却较少问津,甚至还因为道家创始人老子说过“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之类的话而认为道家从根本上反对道德建构,也没有自己的德育方法,这是一种误解。实际上,道家学派虽然否定儒家的仁义礼法等道德规范,但并不意味着与道德决裂。司马迁在评价老子时曾指出“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史记·老子韩非子列传》)显见道家对道德修养的尊崇。在这里,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庄以“圣人”为其理想人格的代表。认为“圣人”作为“道”的信仰者和承担者,体现了自然无为、贵柔不争、少私寡欲、致虚守静的自然之德,它既是人之自然纯朴本性的完全展现,又是道家自然德育所追求的最终目标。

老庄道家“圣人”的德育培养目标是与其哲学上的道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但“圣人”并非空虚玄远,无法触及。为了实现这一理想人格,他们又从“道”的特性引申出一系列德育方法和措施。当然,由于老庄道家很少直言教育,因此其德育思想虽具有超越的境界,却难以获得超越的实在。所谓德育方法只能是在修道养德的方法论潜隐层面推衍而来。如果就我们现在所认可的方法范畴来看,其“行不言之教”、“静观玄览”、“心斋坐忘”和“图难于易”、“美成在久”的教育手段对后世影响较大。

一、“行不言之教”的潜移默化法

“行不言之教”是老子对圣人之教的经典表述。他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2章,下引此书,仅注章名。),“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43章)。所谓“行不言之教”,是指施教者不要过多地强迫灌输、训诲教导,而应以身作则,用自己良好的行为举止为被教者树立榜样,从而潜移默化地启发、引导受教者,使其于言教之外体会社会、人生道理,把握“道”之本相。老子认为,这种教育方法有着无可比拟的实际效果:“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57章)显然,一方面,老子看到了言教的局限性,认为凡是言说出的未必都是真知、真性、真情。所以,他强调施教者要充分发挥自身的无形感化作用,在德育过程中重行止、轻多言;重引导、轻牵强;重启发、轻灌输,教育要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只有这样,施教者才能达到“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27章)的水平,从容地进入施教的理想境界。另一方面,老子的“不言之教”更重视受教者的主体地位,强调德育活动应该尊重其自然本性。在老子看来,最好的教育应在潜移默化、自然而然中进行,这更符合“道法自然”的规律。所以,他不赞成儒家以道德规范进行约束性教育,更不赞成以法令进行强制性教育,而是强调在施教者的无形感化下,启发受教者发挥主体作用,顺其本性,因任自然,从内心深处去体悟和认同“道”,产生真正的情感共鸣,从而自觉地行“道”、崇“道”。

《庄子》亦重视“不言之教”的作用,批判了那些喋喋不休的政治说教,“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乱天下矣!”(《庄子·胠箧》,下引此书,仅注篇名。)认为这是天下大乱的根本原因之一。它进一步描绘了古代的至德之世,认为古代的“圣人”非常了解言传身教的道理,往往一方面“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论而不辩”(《齐物论》),“立不教、坐不议”(《德充符》);另一方面又“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人间世》)《德充符》说:“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尧舜之所以能“正众生”,根本原因就在于能够首先正己,然后正人,发挥以身作则的榜样作用。“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知北游》)

《庄子》的“不言之教”同样重视受教者的主体作用,认为德育活动必须顺应人的自然本性。它以马设喻,认为马本性悠然自得,食草饮水,自由自在。伯乐治马,则马性尽失。庄子认为,对学生的教育与牧马、治理天下一样,必须摒弃那些伤害人自然本性的方法。“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徐无鬼》)“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马蹄》)教育者不能像陶工、木匠那样,对受教者指手画脚,任意塑造,使“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同上),使“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同上)最好的教育应该是自由的教育,自然的教育,“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骈拇》)

相比于儒家的“言传身教”,道家的“不言之教”更强调受教育者的主体自觉,它是人性的自然感化,无须刻意追求。这就类似于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杰斯创造的非指导性教学法,这种教学法即致力于引导受教者于“非指导”的教学过程中体验“自我实现”。[1](P351-354)从实际效果看,道家的“行不言之教”常常更能引起受教者情感的认同,收到正面说教往往难以达到的效果,因而也是实现德育目标的最有效途径。不仅如此,这种启发式教育还真正体现了德育活动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双方的地位平等,其对于在当前德育过程中打破教育者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威,实现与受教育者的平等对话,以及加强教育者的人格建设,增强受教育者的主体自觉意识,显然不无启发借鉴意义。

二、“静观玄览”、“心斋坐忘”的自省修炼法

与老庄道家重视圣人“不言之教”的启发教育相比,他们更为重视受教者的自我教育。因为在其德育系统里,道德修养实质上是一种道德主体自我思考、自我体验、自我完善的过程,为此,老子提出静观玄览的方法作为培养理想人格的重要修身之道。老子认为,道之本体是虚空寂静的,“寂兮寥兮”(25章),它反映到人之本性中亦是如此,只不过由于人受后天经验知识的局限和名利财货的驱动,才变得心意浮躁,冲动妄为,与大道渐行渐远,“轻则失根,躁则失君。”(26章)为此,老子提出:“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16章)和“涤除玄览,能无疵乎”(10章)的修道之方。所谓“致虚守静”、“涤除玄览”就是要人在虚静无为的状态中洗清杂念,摒除妄见,聚敛心智而不外逐于物,把心灵深处打扫得像明澈透亮的镜子,使人返回到“玄鉴”澄明的“道”的境界,即陈鼓应先生所说的“返自观照内心的本明”[2](P101),从而以一种自然本真的状态在世间生存,感受其存在的无限完满的价值和意义。

《庄子》进一步把老子“致虚守静”体合天道的道德修养方法发展为“心斋坐忘”的理论。对于“心斋”,《人间世》解释道:“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虚者,心斋也。”可见“心斋”就是心灵排斥掉感觉和思虑后,达到一种空明澄澈的虚静状态,体现真正精神的定力。对于“坐忘”,《大宗师》解释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坐忘”是一种修持的境界,通过静坐修养的方法让人在浮躁的世界中静下心来,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所产生的伪诈以及从儒家道德教育中获取的道德知识等都忘掉,这样就能达到与大道融通为一。这种“心斋坐忘”之术,实际上就是使人的主观世界脱离具体物象,孤立于客观世界之外;不仅如此,人还要忘掉自身既有的情感意识、价值观念,乃至于生命存在的本身,从而使自己进入到一种物与我无差别的境界。庄子认为,一旦进入到这种境界,就能“朝彻”——心灵澄澈、豁然开朗;“朝彻”而后能“见独”——在心灵深处体认那独立而不改的“道”以至于“德”,即“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外物》)

从本质上看,“静观玄览”、“心斋坐忘”都是一种反躬自省的修炼方法,其目的皆要人凝练内在生命力,拓展精神空间,排除心理蔽障,以虚静的心境达致人生最高修养境界。这种方法虽带有某种直觉主义的色彩,但以其对世俗贪欲奢求的抵制、对主体生命价值的肯定而显示出一种难能可贵的人文精神。这无疑与当今人文素质教育的主旨相契合,它可以启示受教者从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世俗社会中超拔出来,以平静客观的心态去把握现实世界,从而挺立其主体精神人格,回归生命的正途。但另一方面无法否认对于身处社会关系中人的教育培养而言,单纯依靠神秘的直觉体悟、心灵的自然生发,而非知情合一、学知践行的教育手段,也很难达成现实的德育目标,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中找寻到补充、以及改造思路的启示。

三、“图难于易”、“美成在久”的循序渐进法

老子曾经说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48章)既往治道家者,常专注于其中“绝圣弃智”(19章)的消极色彩,甚至将老子乃至整个道家解读为典型的“反智主义”,并连同道家的教育思想一并否决。诚然,“为学”与“为道”是对立的,而老子所谓“绝圣弃智”亦看似文化虚无主义,但实际上,老子所否弃的对象决非现代意义上的智识教育,而是当时作为衰世末学的儒家之学。此处撇开道家教育的具体内容不谈,单就“为学”与“为道”的方法而言,老子实则强调了一种治道为学的方法——“损”与“益”的方法,即现代教育学所提倡的循序渐进的教育原则。“日益”强调“为学”上一点一滴的积累,“日损”则昭示“为道”中持之以恒的消解,二者都内在包含着质与量的辩证关系。所以老子又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64章),“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63章)即认为事物的发展离不开量变,量变的积累必然会引起质变。从德育角度看,老子所谓“图难于易”就是提倡循序渐进、防微杜渐的教育原则。因为德育建设是一项长期、复杂的系统工程,教育者妄图一蹴而就的浮躁以及急功近利式的主观只会导致拔苗助长,逆道而行,“企者不立,跨者不行……物或恶之,固有道者不处。”(24章)只有遵循教育发展的客观规律,从小事入手,从细微处着眼,既立意长远,又关注现实,既要及时防范各种不良思想的苗头于未然,又要注重对受教者进行持之以恒的思想渗透,最终才能了悟“大道”。

循序渐进、质量互变的原理被《庄子》进一步演绎为“美成在久”的观念。《人间世》说:“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养生主》也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意即事物的发展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由“善”而获“名”、因“恶”而受“刑”,也是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因为美德的形成是一个长久发展的过程,所以,人们既不能因为暂时没有获得“名”而放弃为善,也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受“刑”而心存侥幸、持续为恶,否则“恶成不及改”。“美成在久”的观念运用于思想道德教育领域就是要实行防微杜渐法,后世刘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以及荀子“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荀子·劝学篇》),这些说法皆与“美成在久”的观念一脉相承,都是劝导人们严格要求自己、加强自律,在实际生活中逐渐培养良好的思想道德品质。

总之,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不仅重视道德教化,而且有一套独特而行之有效的道德教育方法,其文约义丰,玄妙幽远,绝不是历史的沉渣,相反是传统德育资源中值得重视的历史遗产。在当前加强公民道德建设的过程中,倘若道家的教育理念、教育方法能够积极参与其中,不仅对于提高学校道德教育的实效性,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推动作用,而且对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实现传统资源的现代转化亦有裨益。

[1][美]马斯洛.人的潜能和价值[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2]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96.

B223;G41

A

1007-9106(2017)10-0069-03

*本文为山东省重大招标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民族和国家软实力的突出优势研究”(15AZBJ11);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德育价值及实现途径研究”(J14SW52)。

史婷婷(1976—),女,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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