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女主人公萝的被殖民心态

2017-04-13 19:59罗翠红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女性沈从文

罗翠红

内容摘要:种族之间以及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存在着一种殖民与被殖民的关系,这种关系在女性被殖民者身上得到更充分的体现。在《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沈从文通过描写女主角萝对男性以及殖民者双重屈服的“被殖民”心态,表现出他对于女性独立以及民族独立的思考。

关键词:沈从文 女性 被殖民

种族之间以及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存在着一种殖民与被殖民的关系,正如凯特·米利特所说:“种族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政治关系。其具体表现是:一个集团,凭借了天生的权利,可以支配另一个集团。……容忍一个集团按天生的权利统治另一集团的一种古老的和普遍的格局却残留下来——在两性之间被保存下来。……男人按天生的权利对女人实施的支配。通过这一体制,我们实现了一种十分精巧的‘内部殖民。”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一部分城市女性一方面有着在殖民文化熏陶下对殖民者的屈服心态,最终被外部殖民;另一方面又在租界文化独立自由氛围的影响下逐渐挣脱封建礼教的种种束缚,追求自身的独立,然而最终仍然无法避免被“内部殖民”。在沈从文1930年发表的以上海租界生活为背景的小说《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女主角萝爱情追求中的“被殖民”心态,同时也是租界女性“被殖民”心态的一个表征,而沈从文对这种“被殖民”心态是极不认同的。

从一定程度上讲,萝是一名在男权意识浓厚的社会环境中追求自由独立的女性。在萝所生活的环境中,男权意识相当浓厚。这点从作品中士平先生和陈白的言谈中可以得到印证:“这世界全是我们这样的男子,女子也全是为这类男子而预备的。”“一个男子无论如何比女子总高明一点。”除此以外,这种男权优势也体现在文本的人物身份设置上。这个社会所有通向权利的途径,全都掌握在男人手中,舅父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学者,士平先生是导演,陈白是大学教授,他们都处于知识教育等方面的优越地位。而女性则处于弱势地位,无论是当演员的萝,还是纱厂的女工,都是处于被支配地位的角色。萝虽然身为革命之一员,但是,在男性的政治生活圈中,她却始终处在外围。舅父和士平先生一起谈论近来的政治纠纷时,萝是没有分参与讨论的。可以说,身处于这种男权意识浓厚的社会环境中,萝对于身边男性的男权观念有着清醒的认识:“男子都是一样,我知道什么是你们所中意的女子。受过中等教育,有一个窈窕身材,有一颗温柔易惑的心,因为担心男子的妒嫉变成非常贞静,因为善于治家,处置儿女教育很好。……你们都怕女人有自己的主张,因为这是使你们男子生活秩序崩溃的一种事情。”萝不仅能够认清现实环境,还勇于反抗男权观念的压迫,寻求做人的尊严。女性的解放首先是人的意识的觉醒,“女性首先考虑的是自己作为人的权利,而不是作为女人的职责”。萝是的确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在与陈白、士平先生恋爱时,她能够充分地把握自我,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且一直在争取自身的独立自主权。萝不喜欢陈白将一切女子皆看作是愚蠢的,也反对士平先生保留过去做男子的态度。在舅父问她为何不愿结婚时,她表示不能尽一个为虚荣而爱她的人将她占有,她在任何情况下还是自己所有的人,并且不是为独自一个人供养与快乐的东西。

萝争取女性独立具有不彻底性,最终沦为一个被“双重殖民”的“他者”。这一点主要体现在萝最后屈服于一名日籍男性殖民者——宗泽。宗泽的这一身份特征是值得注意的:首先,“上海租界的殖民者凭借宗主国的强盛国势而拥有一种自信、雄强的心态和形象”,宗泽在萝这一被殖民对象面前表现出作为殖民者的雄强形象;其次,男权观念中“气质特征的基本区分的总思路是:‘男人属攻击型富进取心,‘女人体现被动性倾向于默从忍受”,宗泽又在作为女性的萝面前展示他作为男性的霸道气质。总之,宗泽在萝面前一直保持着自己作为男性以及殖民者的优越性地位,一出场就成为萝生活中的主角。谈话时,他注意到了萝的言语,却仍然保持到先前的沉静。等萝走后,他才问士平先生关于萝与陈白之间的关系问题;当士平先生问及宗泽对于萝的看法时,他摇头不答,且冷笑了一会。可以说,萝一直在注意宗泽的言行,而宗泽却表现得像是没有注意到萝的存在。萝一见到宗泽就发现他说话时有一种平常人所缺少的简朴处,望人时,却有一种精悍凌人处。宗泽写给她的求婚信也是“粗卤到不近人情”。与宗泽这一殖民者的霸气相对应的,是萝作为被殖民者的屈服心态。在宗泽面前,萝则成为了配角,她在殖民者面前失去了自身的话语权。萝在宗泽面前感到一点威胁,让她觉得不大舒服,连曾经为萝生活一种工具的言语都被宗泽夺去。即使萝觉得自己并不爱宗泽,“可是他那言语逼得她不能说出口了。她自从一见到他,就似乎为这男子的一种魔力所征服,她强力振作也总是逃不了这个人了。”虽说萝在男权文化面前始终持反抗态度,但是,她最终答应嫁给既作为男性同时又是殖民者的宗泽,反映出她对殖民文化和男权观念的双重屈服。除此之外,萝还在女性意识和殖民意识这双重意识作用下有着对同种族男性的鄙视。作为一名争取自由权利的女性和一个对殖民者仰视的租界人,她鄙视除宗泽以外的众多男性追求者,讽刺他們的虚伪、传统和怯懦。在萝眼中,陈白虽然外表光鲜,但是内心却十分庸俗,为人又骄傲又虚伪;士平先生虽然理智,但是在爱情中却像一个小孩;而周姓学生则软弱得如同一个拜倒裙下的奴隶,没有骄傲,没有主张,没有自我。对于这些男性,她经常觉得他们十分可怜和好笑。然而,宗泽在萝看来却是“那么一个男子,完全不同别的男子性情相似,平时把热情蕴蓄在冷静里,到时又毫不显得柔弱畏缩”,所以平素最善于嘲笑男子的她,最后却在宗泽面前表示屈服。正如萝自己所感觉到的那般:“在被凌逼的情形下,她是已经看到自己败在这人面前了。”

沈从文对萝的这种“被殖民”心态是极不赞同的。在《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沈从文将萝的屈服看作“一个不合理的败仗”,表现出他对萝最终的“被殖民”心态的一种批判性审视,暗含了他对女性独立问题以及民族独立问题的思考。在沈从文看来,个人的精神气质和整个民族的生命活力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他才说:作家“应当提倡新的人生观,一种在个人生活民族存亡上皆应独立强硬努力活下去的人生观”。沈从文十分关注女性独立问题,他的许多作品都反映了两性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沈从文曾在《男女平等》中表示:男女之间不应是征服与屈服的关系,应“将男女关系重新给予一种解释,在分工合作情形上各自产生一种尊严感,这尊严感中实包括了‘权利和‘义务两种成分。……男女不宜从对立方式作无结果的战争,却必需在合作趋势上建设生活的理想”。在《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男女两性之间的相处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互相以感情进行博弈企图征服对方。萝并不爱宗泽却答应同他订婚,则是一种无爱的臣服,丧失了女性的尊严感。此外,“上海的环境本身一定激发了沈从文的民族主义”。沈从文曾在《阿丽思中国游记》中对英、日等帝国主义表示不满,讽刺当殖民奴隶的人。沈从文对帝国主义及其屈服者的批判是以反讽的手法来加以呈现的,正如他所说:“说反话,有人以为真,在骂我作帝国主义者的狗了,这天真的地方是使我佩服的。”在《一个女剧员的生活》中,莽汉宗泽的外形是“瘦小萎悴”的,而萝败给宗泽又是“不合理的”。值得注意的是,萝在收到宗泽的信后记起几日来所受的委屈,本已写了拒绝的信寄给了宗泽以示报复,可是,在文章结尾时,她仍然屈服了,并且和宗泽站在一起嘲笑她曾经的男友——陈白。沈从文没有直接批判,而是在情节安排和篇目上暗含了他的褒贬。基于以上分析可见,沈从文是通过对萝“被殖民”心态的反讽来提倡在个人生活和民族存亡上皆应独立强硬努力活下去的人生观。

参考文献

[1][7] [美]凯特·米利特著,钟良明译:《性的政治》,《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37、38、48页。

[2][3][4][8][9][10] 沈从文:《一个女剧员的生活》,《沈从文全集·第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59、334、335、368、369页。

[5] 李银河:《女性权利的崛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年版,第67页。

[6] 李永东:《租界文化与30年代文学》,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70页。

[11] 沈从文:《文学运动杂谈·上海作家》,《沈从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44页。

[12] 沈从文:《怎样从抗战中训练自己·男女平等》,《沈从文全集·第14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56页。

[13] [美]金介甫:《沈从文笔下的中国》,邵华强编,《沈从文研究资料(下)》,《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年3月版,第618页。

[14] 沈从文:《不死日记·善钟里的生活》,《沈从文全集·第3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445页。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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