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一曲思无邪

2017-04-13 14:58陶应发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琴瑟参差关雎

内容摘要:《关雎》是《诗经》的开卷之作。“诗三百”,为何要选这首诗作为它的开卷之作呢?很多研究者都曾提出过这个问题,但鲜有认真回答的。本文尝试着来回答这个问题。

关键词:《关雎》 思无邪

《诗经》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大约五百多年的诗歌(前11世纪至前6世纪)。关于《诗经》的形成,说法不一。有“王官采诗说”,有“孔子删诗说”。按照后一说法,《诗经》是孔子从先秦三千多首诗歌中删减编撰出来的。我倒是愿意相信后一说法。这似乎为回答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找到某种逻辑。孔子在《论语 为政》里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所谓“思无邪”,就是说诗歌的思想要纯正,也就是没有邪念、没有杂念。孔子究竟是在什么语境里说出了这番话,我们无法知晓了。按照“孔子删诗说”,我们不妨做如下推测。孔子的学生问孔子:老师,“诗三百”是怎么删减出来的?孔子回答:以思想纯正为标准,“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史记·孔子世家》)。也就是说,“思无邪”是孔子删诗的标准。符合这个标准的就被收录进了《诗经》,不符合的不予收录。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孔子把它放在《诗经》篇首的用意就不难理解了。因为《关雎》是“思无邪”的最好例证,那么,《关雎》是怎样体现“思无邪”呢?

我们先来重温这首两、三千年前的爱情诗,看看它是怎样体现“思无邪”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不用怀疑,这是一首爱情诗。但却不是爱情当事人写的爱情诗,而是作为第三人的诗人记录下的一对男女青年的求爱场景,如同一位高明的摄影师拍下的一组“凤求凰”的动人场景。

首先,诗歌开篇就创造了一个热烈激昂而又温馨纯美的意象,为诗歌主旨的表达做了一个很好的艺术铺垫。整个故事都是在“雎鸠”的爱情奏鸣曲中拉开序幕的。象大雁、天鹅一样,雎鸠也是一种爱情鸟。自然界中似乎只有鸟类的爱情符合人类爱情观。那就是两情相悦、彼此爱慕、终生厮守。白居易在《长恨歌》里写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为什么他不在地面上找一种动物来象征爱情呢?因为在鸟类之外,他实在找不到另外的动物可以用来表征人类的爱情。狮子老虎行吗?显然不行。老虎是独行侠,遇上谁就是谁,露水之欢,事后不负责任。狮子是群居动物,实行一夫多妻制,而人类的爱情是排他的。“老鼠爱大米”?更加不行。因为人类的爱情是“两情相悦”,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占有。老鼠啃大米的声音与雎鸠的“关关”情歌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因此,《关雎》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起兴,即为人类爱情故事的展开作了艺术铺垫,也为整个作品的风格定了基调。不难想见,春和景明,岸芷汀兰,草木繁茂,清流婉转。进入了恋爱季节的鸟儿们春心勃发,悦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就在鸟儿们的爱情奏鸣曲中,人类的爱情故事拉开了大幕。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该是一个怎样的爱情场景呢?

其次,诗歌展现了至纯至美的爱情场景。《关雎》所表达的爱情却是至纯至美的。爱情这个主题既简单又复杂。说它简单,因为它表达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对此,人人都懂。说它复杂,是因为它极易受到“污染”而丧失其纯洁性。如果你是个亿万富翁,你很难判断人家是看上了你还是看上了你的财富;如果你位高权重,你很难判断人家是看上了你的权力地位还是看上了你。当今社会,当一个人的权力越来越大或财富越来越多时,女人离他越来越近,但爱情离他越来越远。因爱而爱的爱情才是纯洁的,因欲望驱动、阴谋驱动的爱情则是不纯洁、甚至是邪恶的。即便在遥远的上古时代,财富、社会地位同样在左右着爱情和婚姻。如《诗经 鹊巢》正是反映了財富、社会地位对爱情婚姻的干预。《诗经 鹊巢》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在情感上原本另有所属的,是“百两御之”、“百两将之”、“百两成之”的财富和社会地位造成了“鹊巢鸠占”的现实,这让爱情的当事人该是怎样的黯然神伤。在《关雎》展示的场景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权力的威胁、物质的诱惑。我们没有听到“君子”在说“我爸是李刚”,也没有听见“君子”在炫耀自己的财富。有的只是心灵的碰撞和对知音的寻觅。我们看到的是“君子”对爱情的真诚、耐心与执着,是对“窈窕淑女”的人格尊重。

从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看,《关雎》对爱情场景的展现也是美轮美奂的。诗歌的作者如同一个高明的电影导演,在雎鸠的爱情奏鸣曲声中,巧妙地运用镜头在“窈窕淑女”和“君子”之间进行画面的反复切换。一会儿是楚楚动人的“窈窕淑女”,一会儿是“寤寐思服”的君子;一会儿是“窈窕淑女”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一会儿是君子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在这些画面的反复转换过程中,我们虽看不到女主人公的面部表情,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但我们从诗人反复咏叹的“参差荇菜”里不难体会出女主人公的心境。荇菜的参差不齐不正隐喻了她此刻心潮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理状态?哪个女子不怀春。面对这样一个多情君子的真诚表白,姑娘早已是春心激荡,不能自已。只是姑娘家的害羞和矜持让她一时还不能对君子的追求做出回应。这反倒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此时无声胜有声。同时,男主人公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更让我们仿佛从《动物世界》里看到鸟儿们为了爱情时而展示华丽的羽毛,时而放开美妙的歌喉,时而交颈高歌,时而凌波起舞的动人场景。真是真挚热烈、美不胜收。

其三,诗歌的场景展现和情感表达尺度适中。正如孔子在《论语·八佾》里所说的:“《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符合儒家倡导的“中庸之道”。

我们先看诗歌的情感表达。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但情绪的表达要适中。儒家的先贤们曾以人的情绪变化为例来阐述中庸之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认为“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可见,就个人的修养而言,情绪的控制是多么重要。情绪极端,乃小人之举;情绪适度,才是君子之风。《关雎》中的君子乃真君子也。尽管他的求爱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窈窕淑女”的积极回应,尽管爱情的烈火使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但他独自承受着爱的煎熬,而没有因爱生恨,更没有情绪的极端表现。对他人,没有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对自己,也没有痛不欲生、寻死觅活。相反,他对淑女的追求表现得极有分寸:热烈而不犯粗鲁,执着而不失理性。他“哀而不伤”,今天的追求没有结果,明天依然去 “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相比我们所熟知的古往今来种种“因爱生恨”、“寻死觅活”的爱情悲剧,《关雎》所表现的对爱情的尊重,实在是可以为万世垂范。

再看看《关雎》的场景表达。不用说,《关雎》是一首描写男女情爱的诗。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但是,对情爱描写尺度的把握,既涉及到不同社会阶段的伦理规范,又涉及文学作品的审美格调。孔子说“食色性也”。但这个论断还没有将人类与动物区分开来。动物穷其一生都在忙乎两件事:食与性。前者是为了维护生命个体的存在,后者则是为了种群的延续。但动物有性无爱、有慈无孝。人类的爱情则不同。它基于性而高于性。《诗经》中有大量描写爱情、婚姻的诗篇。这些作品对情爱的表达虽远没有达到现代文学作品中“丰乳肥臀”的直白程度,但也到了接近“淫”的边缘了。如《野有死麇》描写是男女青年的野合,“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这样情爱场景的展示几近现代电影中的“床戏”了。《桑中》描写的是男主人公从多名美女处渔色后的自鸣得意:她们“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似乎,美色是他的战利品。这就显得格调不高了。《摽有梅》描写的是女主人公孤独的思春哀鸣。她连具体的恋爱对象都还没有,但面对树上成熟的梅子被人采走、越来越少(寓意着她的同龄伙伴一个个被人迎娶),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剩女”,她焦虑地呼号着“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求我庶士,迨其谓兮”。少女怀春,无可厚非。但这种“傻大姐”似的嚎叫也实在缺乏审美价值。品读《关雎》,我们既看不到“君子”伺机渔色的企图,更体会不出任何宽衣解带的暗示。在它所展现的爱情场景中,女主人公矜持而含蓄,男主人公热烈而有度。它让读者的情感随着“君子”时而低徊舒缓、时而激越奔放的琴瑟钟鼓声超越了物欲的羁绊。不论她的社会地位如何,一个能被音乐征服的女性该是怎样的高贵?尽管直至诗歌的结束,这场真挚而热烈的求爱都没有明确的结果,但正因为如此,两千多年来,《关雎》给它的读者留下了无限广阔而美好的想象空间。

《关雎》是一曲尽善尽美、天真无邪的情歌,它值得今天的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细心品读,让纯真的爱情成为婚姻的美妙序曲。《关雎》也是古往今来爱情诗歌中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以它作为《诗经》的开卷之作,当之无愧。

(作者简介:陶应发,诗人,现任中国地质大学教授,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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