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战国楚地漆器造型艺术及工艺

2017-04-14 07:21张启彬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楚地漆器器物

张启彬

(湖北美术学院, 武汉 湖北 430205)

湖北战国楚地漆器造型艺术及工艺

张启彬

(湖北美术学院, 武汉 湖北 430205)

漆器与古代物质文化联系紧密,先秦漆器的文化地位在文献记载中就有所体现。20世纪后,随着出土实物材料逐渐增加,对这一领域的认知也不断更新。今属湖北地区的荆州天星观1号墓和2号墓、江陵的雨台山楚墓和望山沙冢楚墓是战国楚地的重要墓葬,也是战国漆器考古材料出土的集中地。本文以这些墓葬中典型漆器为考察对象,对湖北战国楚地漆器造型艺术及工艺做相关解读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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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树价值优良,周身皆宝。“树之榛栗,椅桐梓漆”,尤其漆树天然具有粘合性的汁液,在干燥之后可以成膜防腐、避湿隔潮,使其具有了其他材质不具备的特质。漆器,作为以经过处理的漆树汁液来涂饰及制作各类器物,是人类物质文化的一个创举。

漆器与物质生活及文化艺术的密切联系古来有之。《韩非子·十过》有:“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输之宫以为食器……舜禅天下而传之禹,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史记·货殖列传》有“陈夏千亩漆”之语句,说明漆树种植极为广泛。庄子就曾供职官员专门管理漆树园。还有文献表明,民间种植漆树还要向国家缴纳相当比例的赋税①,可见古代对漆生产的重视。

文献记载间接佐证了漆器发展的坚实基础,而源远流长的实物资料更能说明问题。20世纪70年代,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瓜菱形扁圆腹圈足碗,在考古材料上呈现了早期漆器的实物。②而早在1955年,江苏吴江团结村就有漆绘形式的彩陶杯出土,四年后,梅堰遗址也发现了漆绘彩绘陶壶[1]。漆器或者带有生漆装饰的器物在长江流域下游的史前文化遗址中出土,表明早期人类对漆的使用和认识已经达到一定程度。此外,在屈家岭文化中,湖北荆州马山镇阳城村也有红漆装饰的陶器出土[2],也说明了长江流域中游早期文化中漆器的意义。

夏商两代,漆器出土的地点有所扩大,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殷墟西北岗、妇好墓等墓葬中的漆器发现为中原漆文化研究打下基础,而北至辽宁敖汉旗大甸子的漆器则将研究视域拓展到辽河流域,此外,地处华东的山东、中部的湖北等地均有漆器所见,遗址或墓葬地点多达二十余处。[3](285)西周和春秋时期,漆器得到广泛发展。河南光山宝相寺年代在春秋早期,该遗址的黄君孟夫妇墓中有漆棺出土[4];山西长治分水岭的漆箱残片则是春秋晚期的代表[5],另外,山东临淄郎家庄还有嵌金箔的漆盘。[6]这里的“广泛”不仅包含出土地域的增多,更在器物类型及制作工艺上有很多扩展。在兵器、乐器、车马器等不同功用器物上的使用,必然要求漆器装饰工艺乃至审美情趣要有所进展,也必然使“嵌金”、“嵌银”等相关工艺水平提高。此时,漆艺不仅是以一种装饰性的手段附属于胎体器物之上,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们对审美乃至信仰的关注与倾向。

楚国历经800余年,湖北地区是楚人生活的重地,也是战国楚地漆器出土的集中地。这一区域漆器的特色体现在造型艺术及工艺手法上,也为研究长江流域古代物质文化提供了样本。

荆州天星观1号墓:为战国中期大型楚墓,出土漆器种类多样,主要有漆凭、漆几、漆耳杯、漆勺等实用器物。带有漆器装饰的剑鞘、弓箭、盾牌等兵器也在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漆木鹿、虎座飞鸟、镇墓兽等造型别致、样式特殊、具有特殊功能意义的漆制物件也保存相对完好[7],为楚国色漆精制工艺的重要代表。

荆州天星观2号墓:除了楚墓通常出土的漆盘、漆杯之外,此墓中还出现了一些新见的漆器样式。凤鸟莲花豆的造型样式就是首次出现在楚墓之中[8]。凤鸟莲花豆,是组合形式的器物,它由莲花形豆盘、鸟造型与蛇造型拼接而成,在工艺上还使用了榫卯连接和生漆粘接的结合方式。该器物的鸟颈弯曲,鸟头向上而后仰,这种看似奇怪的造型实际是在实用功能方面使上端的豆盘能够托举得平稳,同理,鸟身下面的蛇的造型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定平衡的作用。此墓中许多漆器造型别致,其中蟾蜍状器座首次在战国墓葬中出现。该器物的整体呈现的造型与蟾蜍类似,因此得名。从其细部特征上观察,其身后部有一鸟尾状突起,也有是灵异怪兽的可能。在色彩上通身修饰黑漆,有黄色条带纹连贯缠绕作为装饰。(图1)

江陵望山沙冢楚墓:出土一件彩绘木雕座屏[9]。屏雕由鹿、鸟(凤)、蛇,蛙四种动物(灵物)组成。其布局以对称的形式分布,以双鸟争蛇为中心图像构成二方连续的整体图案。在胎体制作工艺的处理上,先将动物造型以不同大小的木块雕造成型,再进行粘接和榫接使其连合成整体。在髹漆色彩上,以红、黄、蓝为主色调,描绘出动物身上的斑纹、翎羽等纹饰。这件座屏构思上将飞禽和走兽联系在一起,动物之间的穿插连接,对抗争斗情景也极具戏剧性。此外,为保障座屏的稳定性,底部的缠蛇装饰也经过了细心的处理。(图2)

图1 天星观2号墓凤鸟莲花豆

图2 江陵望山彩绘木雕座屏

江陵雨台山楚墓:在这一地区的558座楚墓中,出土漆木器的墓葬就多达224座,漆器数量也多达九百件。[10](91)漆器的种类也颇丰,有豆、俎、耳杯等饮食用器,也有鼓、瑟等乐器,更有镇墓兽等丧葬用器。其中一件双头猪形漆盒造型别致,犹如融合了创意的“雕塑作品”。这件漆盒是盛放酒具储备盒,但它却被雕刻成憨态可掬的双头猪造型,传达出来的喜乐表情使得这件器物与严肃甚至狞厉的青铜兽面有着很大的区别。漆盒通体还髹黑色,并用红、黄色彩绘描绘出卷云纹、旋涡纹等纹样。这件木胎漆器也是楚国髹漆制胎工艺的一个典型代表,即对胎体表面加工的平整精制处理,这使得髹漆中打灰地的工艺程序做到更加顺利简便,既节省工序时间,又节约生漆原料。

通过以上几例战国湖北墓葬中漆器遗存,可以窥见楚地漆器造型艺术及工艺上的某些特质:

第一,在制作工艺上,漆器绘画与漆器造型分立。部分青铜器的铸造工艺需要不同部分铸造与组合,楚国的漆器“艺术作品”同样经历着分工化的制作过程,这一过程在艺术处理层面体现在漆器整体造型与表面髹漆上。由于漆器的制作过程是相对复杂的,仅制作胎体就需要骨架、合缝、捎当、布漆多个步骤。而到“上漆”这一环节还要需要“第一道灰糙”、“第二道生漆糙”、“第三道煎糙”甚至更多的步骤,[11]而确保这一工艺进展顺利的前提条件也是苛刻的,即在20摄氏度到30摄氏度之间的温度,以及70%到80%的相对湿度,才能使漆器晾干。[12](111)可见,无论是前期准备,还是在主体步骤的涂漆髹漆等漆艺工序上都要花费较多时间和精力。因此,对于漆器艺术制作来讲,是需要分工处理的,这样使得每一工序能有专人来花精力从事,这就把由单一制作者制作不同环节的等待时间节省下来,以致形成某一专项熟练的操作技巧来提升产量和质量。依照这样的论断,便引出了一个问题,即专门从事在漆器表面装饰绘画的工匠得到了“职业化”的发展。换言之,漆器绘画也从整个制作工艺中分野出来。需要注意的是,古已有之的纹饰布局法则和处理手段仍然盛行,在漆器表面的装饰处理上仍然保留着对称性的纹样布局。楚地漆器器物在器身表面上的装饰是对青铜器或玉器装饰布局的一种借鉴和延续。

第二,楚地漆器的某些造型逐渐脱离了青铜器装饰建立的艺术表达系统。古人重视饮食不言而喻,卫灵公向孔子求教军事作战方面的问题时,孔子答道:“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③《周礼》卷一的《天官冢宰》也记载了在帝王生活区域中,多达60%的服侍者专门负责饮食方面。从大型墓葬出土材料看,用于饮食器具的青铜鼎、簋、尊、爵等颇为丰富,但从春秋战国的楚地墓葬中看,漆器的造型似乎并没有拘泥于青铜器所奠定的基础,同样是饮食器具,却与青铜器的庄严凝重有所不同。这些改变不仅体现在漆器造型方面趋于世俗化的趋势,更有在审美层面上显出轻松化甚至娱乐化的倾向。青铜器常见纹饰中的兽面纹在漆器中的出现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则是贴近生活气息的鸟、鹿、猪、狗等造型和纹样随之增多。商代及西周时代的青铜器常选取大的物象来铸造装饰甚至直接成器,四羊方尊、虎尊等就是实例;而东周时代的漆器,尤其是战国时代的湖北楚地漆器则出现将小的形体放大,如对鸟、蟾蜍等的塑造,这一变化较为明显。带有兽面装饰的青铜器从西周中期开始显著减少,春秋战国时代更是加速衰败。楚地漆器纹饰的装饰风格也随着整个时代审美取向的变动而发展。对于“信巫鬼,重淫祀”的楚人,丧葬漆器中还有一些如同“镇墓兽”这样光怪陆离的器物则重新诠释了远古丧葬遗风。而在生活用器中的去神性化,甚至是有些喜乐化的倾向,则说明在楚地漆器造型艺术中出现了两种分野的流变:一种是朝着人世审美上的转向,另一种则是专注于鬼魅巫神等丧葬习俗。(图3)(图4)

图3 单头镇墓兽

图4 双头镇墓兽

第三,从同一墓葬出土的某些漆器的艺术形态及工艺手法上来看,应该是带有“专供”性质的。这里的专供指由固定的漆器制作匠人甚至是同一团队的作坊来专门制作完成的。湖北荆州天星观2号墓的一系列漆器就是“专供”的实例。双头猪的漆酒盒、虎座鸟架鼓的虎座和鼓架残件、凤鸟莲花豆等,在髹漆色泽处理上有着高度的一致性。造型的整体美学特征也有着相似的特点,如双头猪酒盒与虎座鸟架鼓的虎座,两件器物的动物造型都呈现可爱、憨厚的美感,且在某些细部艺术形态的处理上也出于同一手法,如对圆眼睛的刻画;再者,这些漆器的表面装饰纹饰,都有“山”字波浪形式的翎羽纹。这一典型的装饰纹样大量而反复地出现在双头猪的漆酒盒、虎座鸟架鼓的虎座和鼓架残件、凤鸟莲花豆等器物上,说明此纹饰的设计元素是成熟且经过推敲的,是带有标志性的设计符号。这也反映了这一典型纹饰的使用者应属同一制作团队。这种统一“专供”的背后,也正是漆器作坊成熟化的体现。从湖北荆州天星观2号墓的某系列漆器的造型、纹饰及工艺来看,这种作坊式的工作团体至少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存在。(图5)(图6)

值得一提的是,漆器的胎体制作工艺使实用器物具有了某种雕刻意识,髹漆方面为图绘及雕刻工具的运用提供了实验场地,即为中国造型工艺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探索空间。需要说明的还有,看似轻薄简单的漆器,其工艺成本并不低廉。成书于公元前一世纪的《盐铁论》曾记载,一件精美漆杯的售价相当于十件青铜杯。出于这种情况,制作精美的漆器便成为了一种“奢饰品”,而工艺上的“精美”则决定了它的奢侈程度。因此,漆器造型及相关装饰与绘画等工艺水平则构成了漆器价值的核心部分。换言之,髹漆制作工艺的本体性地位在漆器发展过程中得到了显著提升。

图5 双头猪酒盒

图6 虎座鸟架鼓的虎座

注释:

①《周礼·地官司徒·载师》:“唯其漆林之征,二十而五”。

② 此实物为木胎漆碗,有朱红色涂料,经鉴定为生漆。见河姆渡遗址考古队:《河姆渡遗址第一次发掘报告》,载《考古学报》,1978年1期;又《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第二期发掘的主要收获》,载《文物》1980年5期。

③《论语·卫灵公》

参考文献:

[1]江苏省文物考古队.江苏吴江梅堰新石器时代遗址[J].考古,1963(6).

[2]贾汉清 张正发.阴湘城发掘又获重大成果[N].中国文物报,1998年7月1日.

[3] 陈振裕.楚文化与漆器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3.

[4]河南信阳地区文管会 光山县文管会.春秋早期黄君孟夫妇墓发掘报告[J].考古,1984(4).

[5]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晋东南工作组 山西省长治市博物馆.长治分水岭269、270号东周墓[J].考古学报,1974(2).

[6]山东省博物馆.临淄郎家庄一号东周殉人墓[J].考古学报,1977(1).

[7]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天星观1号楚墓[J].考古学报,1982(1).

[8]湖北省荆州博物馆.荆州天星观二号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

[9]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江陵望山沙冢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

[10]湖北省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雨台山楚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11]樊晓蕾 王丽琴等.中国古代漆器制作工艺剖析[J].西北大学考古研究中心,2011.

[12](德国)雷德候 张总等译.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和规模化生产[M].北京: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05.

【责任编辑 贾玉宁】

The Plastic Arts and Craft of Chu Lacquer in Hubei Province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ZHANG Qi-bin
(Hubei Institute of Fine Arts, ,Wuhan, Hubei, 430205)

Lacquer ware is closely linked to the ancient material culture,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literature of the preqin culture status. With the unearthed real material gradually increasing, the cognition is also constantly updated after the 20th century. So it is important to study the plastic arts and craft of Chu lacquer ,which are the unearthed archaeological materials of the Warring States tombs such as Jingzhou tomb No.1 and No.2 , Jiangling Yutaishan tomb and Wangshan Shazhong tomb of Hubei province.

Hubei Province; Chu of the Warring States; Lacquer; Arts and crafts

J50

A

1672-9838(2017)01-104-05

2016-12-08

本文为湖北“文化名家”工程资助项目“湖北楚地漆器陶器纹饰技法研究”课题、教育部课题“楚美术暨中国先秦南方美术形态研究”(项目编号:12YJA760078)阶段性成果。

张启彬(1985-),男,辽宁省锦州市人,湖北美术学院,教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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