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份认同”到“文化认同”
——媒介与LGBT研究的路径与转向

2017-04-14 05:27
关键词:出柜身份认同身份

王 雪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 青岛 266100)

一、起始于“同性恋”问题的研究

LGBT是女同性恋者(Lesbians)、男同性恋者(Gays)、双性恋者(Bisexuals)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统称。1990年代,由于“同性恋社群”一词无法完整体现相关群体,“LGBT”一词便应运而生。“LGBT”一词十分重视性倾向与性别认同文化的多样性,除了狭义的指同性恋、双性恋或跨性别族群,也可广泛代表所有非异性恋者。 因此,LGBT可以作为“性少数群体”的指称。而LGBT群体的研究起始于对同性恋者的研究,之后逐渐扩展到跨性别者、酷儿群体的研究。

在人类历史上,同性恋行为经常受到歧视和压制。到20 世纪初,同性恋在西方社会仍被认为是病态和罪恶的。直到 1973 年,美国精神医学学会才把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去除。[1]西方学者对同性恋的研究,已经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据著名性学家李银河的说法,仅从1898到1908年间,关于同性恋这一问题的出版物就达到一千种以上,随后的90年间,关于同性恋的研究就更多了。在中国,同性恋长期被认定为精神病,2001 年 4 月发布的 《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 第三版中同性恋不再被划分为病态行为。事实上,中国最早对同性恋群体的研究始于这个发布十年以前,李银河和王小波于1990年代对中国当时的男同性恋群体做了社会学的调查,是我国学者对同性恋群体最早的专业性研究。在这个中国首个对男同性恋的研究中,李银河、王小波从同性恋的形成原因、感情生活、性生活、婚姻生活、社会交往、价值观念、同性恋社会地位的变迁七个方面作了详细深入的论证和考察,[2]3—6以客观的视角比较全面地呈现了当时我国男同性恋的整体情况,并忠实记录了一些典型的同性恋案例,为我们了解同性恋群体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填补了当时同性恋研究的空白,社会学者的视角,社会学、人类学方法的科学运用,多维度真实的案例呈现都体现了这部著作难能可贵的专业性,不仅为普通人揭开了“同性恋”这一群体的神秘面纱,也为更多致力于从事社会学、传播学的学者提供了研究同性恋问题的线索,激发了研究的兴趣。

由于LGBT与“同性恋”研究有诸多交叉重合的地方,而我国目前的研究仍以“同性恋”为主,因此在对CNKI数据库的检索中首先使用了“同性恋”的关键词,再从中筛选出与主题相关的文章;在第二轮搜索中则使用“LGBT”作为关键词。在对国外文献的考察中,主要检索了EBSCO数据库中以“LGBT”为关键词的文章,从中挑选出与媒介和互联网相关的文献。对包括同性恋在内的LGBT的研究涉及到诸多学科和研究领域,笔者站在传播学研究的立场,对庞杂的文献重新进行了筛选和整合,以媒介与LGBT的关系为中心,梳理出媒介是如何呈现LGBT形象和建构LGBT话语线索的,尤其是互联网与LGBT群体的问题。

二、“身份认同”的主要研究路径

(一)“边缘群体”的文化研究路径

以大众媒介对这一边缘群体形象的建构和呈现为主题,通过文本分析、内容分析、符号学等表征系统的分析,讨论边缘群体在意义生产过程中的意识形态问题,属于文化研究的范畴。周平2013年通过考察电影中的同性恋形象表征及演化,探讨了同性恋边缘群体的身份建构及其对跨文化交流的意义;通过对涉及同性恋形象的中外影片进行内容分析,从符号学层面探究同性恋形象在电影作品中的呈现,分析同性恋银幕形象表征的策略及文化意义,探讨同性恋身份认同问题,在跨文化传播视野下讨论了边缘群体与主流群体交往的可能路径。论文探究电影作品中同性恋形象的建构,涵盖了众多中外影片,历史脉络清晰,案例丰富,分析细致,并将媒介作品中的同性恋问题与现实中跨文化交流的可能性相结合,探讨主流社会与这一边缘群体实现自由交往的可能性。同时以跨文化传播的视角,探讨了“他者化”的身份建构策略、“他者”的自我表征和交往目的迷失三个问题,最终通过“文化间性”和“平等权力”的概念路径来探究实现跨文化交流的理念,[3]54—60体现了对同性恋边缘群体具有人文意义的关怀。从影像文本的分析到探讨现实中跨文化传播的路径,以“文化间性”和“平等权力”的概念建立现实中对同性恋群体的身份认同理念,这种从建构视野到现实关照的跨越是该文的难得之处,但以影像文本的呈现直接过渡到跨文化交流的现实,脱离了同性恋边缘群体与主流社会对话的现实语境,只提出了问题和概念化的路径,没有更多渗入社会肌理和历史文化语境的分析,对同性恋边缘群体跨文化交流的探讨回避了日常生活的维度,而这一点恰恰是跨文化传播研究极其重要的支撑。影视作品为LGBT形象建构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灵感,国外这方面的研究以具体案例的分析比较常见,Andre 分析了电影《穿越美国》的副文本,探究在家庭当中跨性别个体的身份问题;Eleanor 围绕美剧All My Children从叙事学角度分析其中跨性别角色的呈现。

香港情性健康中心开展的研究详细阐述了美国日间谈话节目中谈话范式的转变,揭示了LGBT群体在大众媒介中话语权的赋予和建构方式。从杰里5施普林格到奥普拉5温弗里对跨性别者呈现范式的转变,探讨LGBT在媒介中的“可见度”(visibility)。文章阐释了“freaks talk back”和“freaks talk with”两种谈话范式的差异:“talk with”的范式允许嘉宾的参与,提供了理解跨性别者经验的框架,“talk back”范式也允许跨性别者声音的表达,但更强调冲突、戏剧性和争议性,因此常常会打断和组织跨性别个体去完整地表达他们的想法和观点。[4]2显然,talk with的范式将跨性别者置于平等的交流地位,给他们以充分的表达空间。那么,节目中的这种表达空间又是如何建构的?文章认为,将跨性别者日常生活“世俗化”和个体差异的“正常化”是这种谈话范式建构话语空间的途径。

对影视作品、谈话节目中“同性恋”形象的分析以媒介建构的视角对文本中“边缘群体”的呈现做符号学的分析,“文化研究”的路径显示了主流社会对LGBT“边缘群体”的构建和认知,为这一群体现实中的“身份认同”提供了可能。

(二)“去污名化”的传播效果研究路径

“污名”是美国社会学家戈夫曼提出的概念,在《污名:受损身份管理札记》中,戈夫曼将污名定义为“个体在人际关系中具有的某种令人“丢脸”的特征,这种特征使其拥有者具有一种“受损身份”。”传播学的效果研究为“去污名化”提供了框架和方法,主要是以一个非常典型、完整的“态度改变”的研究设计为例。该项目试图通过对青少年群体具有教育意义的干预,减少对拉丁美洲社区GBT和PLWHA(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群体的“污名化”,这种干预是围绕一部名为Tal Como Somos/Just As We Are的纪录电影的生产和扩散开展的。“污名化”主要集中在宗教、家庭和学校三个主要领域,因此,这部电影的制作也围绕这三个领域,通过焦点小组的讨论建立了影片的内容和形式;观看影片之后通过一系列开放性问题的讨论并结合4- point scale(绩点量表)来评估人们对GBT和PLWHA的态度。研究结果发现,这部电影是有教育意义的,也可能非常有效地减少了“污名化”的存在。在电影的扩散阶段,项目采取了Train the trainer(培训教员)的方式,之后的数据显示,电影得到了有效的传播和扩散,并实现了某种程度的商业化。这个项目表明教育干预的发展和扩散获得了一定的成功。质化的数据帮助这部电影确立了焦点和故事原型,加之它植根于一个理论框架,从概念化到扩散的过程中,社区成员和赞助者们都提供了充分的反馈,而这项研究也与各种社区组织建立了稳固的合作,使得“社区输入”成为可能。但是,正如文末所提及的,这项研究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它是一个相对短期的干预;参与者也并非随机选择;电影的扩散由于种种原因是极其有限的;对于GBT和PLWHA的长期效果未被评估等。[5]491对项目的自我评价显示了研究者的专业态度,而这项研究本身不仅为人们树立了一个针对边缘群体的效果维度研究模式,也是对LGBT群体社会身份认同研究的有益尝试。这项研究并不完美,但是这个电影项目提升了人们的意识,培养了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对整体的改变做出了尝试。可以说,这个项目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宝贵的视角,以传播效果的考察建立了关于LGBT群体身份社会认同的研究维度,超越了局限于自我身份认同的研究。

目前,我国学者对于LGBT群体的态度改变研究是极其匮乏的,对LGBT群体“身份认同”问题的探讨仍停留在“自我身份”认同层面,以社会文化角度的分析为主,且多泛泛而谈,并未展开专业化的社区调查,社会主流群体对LGBT边缘群体的态度意见无从知晓,“传播效果”的研究维度将LGBT群体的身份认同上升到了“社会认同”的层面,也将“建构论”的路径与“本质论”的效果研究路径相结合。

(三)媒介话语与身份抗争的研究路径

大众媒介中的同性恋话语常常与诸如变态、道德沦丧、社会病态与艾滋病等一系列病态话语联系在一起,作为性边缘群体,他们又往往成为严重社会问题的替罪羊。同性恋者在中国大陆被主流异性恋社会置于不平等的地位,这是通过一种隐蔽的不平等话语生产机制实现的,同性恋“污名化”的问题由此而来。1990年代中期以后,同性恋行动主义抗争通过将不同的话语秩序从中剔除,逐渐瓦解了这一污名化的话语联盟。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积极的话语秩序也不断创造出来,主流媒体对于同性恋的话语建构得到了很大改观。复旦大学陆新蕾在博士论文中考察了从民国初年至今,报纸、杂志、专业期刊、书籍、手册等大众媒介中关于同性恋的话语再现,并进一步从媒介话语与生活、抗争空间的双重角度探讨了互联网等传播新媒介与中国大陆同性恋社群的互动,特别是互联网中同性恋群体亚文化身份抗争的行动。[6]82力图展现作为性少数实践的同性恋在中国大众媒介话语中的历史变迁,它是整个中国社会同性恋观念之变迁的缩影。论文以话语分析结合虚拟民族志的调查方法分析同性恋的媒介话语,并体现了一种历史考察的视野。

国外也有很多学者运用话语分析的理论和方法研究LGBT问题。Schieble Melissa以批判性话语分析的方法分析了以小组为单位的班级讨论中关于LGBT的话语,并且将这种讨论延续到了网络,通过邮件的反馈和线上讨论获得更全面的资料,以便进行更充分的互动和进一步分析。Barker Plummer, Bernadette围绕一名跨性别者“阿莱乔”(Gwen Araujo)被谋杀的新闻展开,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媒介该如何呈现跨性别者“性别身份”的问题。也有学者就身体和社会文化的建构关系展开研究,描述身体从“自然”属性到可以“转换”“建构”的属性的变化,并从这个角度探讨了包括跨性别者在内的几个少数族群的“性”和性别身份的建构。

三、LGBT“身份认同”问题的转向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LGBT群体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现实交往空间,从以信息提供为主的网站,论坛、交友平台的建立,再到如今开发的各种性少数群体交友APP,互联网已经以它独有的功能和优势全面拓展了LGBT群体的活动和功能,为LGBT亚文化的生产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也将LGBT群体的“身份认同”问题转化为“文化认同”问题。

(一)网络空间中LGBT群体的研究路径

1.线上线下空间互动的研究路径。据调查,同性恋在人群中占比大概5%,整个中国男同和女同的数量在万以上。尽管中国在2001年已将同性恋从精神病的目录中删除,但国内社会对于LGBT的接纳程度仍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据美国市场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欧盟国家对于同性恋的接纳程度普遍高于 70%,美国对同性恋的认同度为 60%,而中国的这一数字仅为 21%,低于日本的 54%和韩国的 39%。这样的现状迫切需要学术界关切LGBT群体的身份认同问题。

互联网在促进LGBT群体身份认同方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它为LGBT人群提供了分享信息和交流情感的空间,帮助他们确认自身的性别身份,建立与同类人群的交流渠道,也为寻找性伙伴和情感伴侣提供了便捷。对于LGBT群体而言,“性别身份”的认同是他们进行社会交往的必要前提,网站、论坛、交友平台,同志APP,迅猛发展的互联网经济,都帮助他们开展多样化交往,推进身份认同的进程。

这样一来,互联网与LGBT群体的身份认同自然地联系在一起,网络也为LGBT的研究提供了各种新鲜素材。以“It GetsBetter.org.”网站作为研究对象,研究LGBT的身份协商问题是颇具代表性的研究。“It GetsBetter.org.”是一个为全世界的LGBT青年服务的视频网站,致力于帮助LGBT青年面对各种困扰,鼓励他们充满希望,让一切“会更好”。2010年,美国多名年轻人因为自己的性别取向在学校受到歧视而自杀,专栏作家Dan Savage在utube平台上发起了“it gets better”项目,旨在创造一个私人的途径以声援年轻的LGBT人群,告诉他们“明天会更好”。两个月后,这个活动则受到了来自政界、娱乐界、媒体等名人的声援而进一步扩展为世界性的活动。超过一万名utube网站用户自发上传了自己的故事,点击率超越三千五百万次。随着影响力的增大,它已经成为一个世界范围内的活动,有超过50000的用户制作视频,访问量超过五千万次,并且收到了来自各界名流、政府、组织的橄榄枝,美国总统奥巴马也响应这个活动,录制了一段三分钟的演讲,倡导性别平等,告诉他们并不孤单,鼓励年轻人更好地生活。Audra 从“It GetsBetter.org.”的网站选择了37段跨性别个体叙述的视频,对其可视的和声音的部分进行内容分析,并使用了“有关身份的传播理论——The Communication Theory of Identity (CTI)”来讨论LGBT的身份协商问题。该理论认为,身份是通过自我四个层次的建构和协商完成的认知模式和社会过程,这四个层次分别是“personal, enacted, relational, and communal layers”——个人的,设定的,相关的和公共的。[7]287Marciano也讨论了跨性别者的“身份协商”,与前者不同的是,作者主要采用虚拟民族志和话语分析的方法来考察以色列跨性别群体在“线上”和“线下”复杂的身份协商与认同问题。文本分析和话语实践旨在了解文本的组织和功能是如何实现的,包含了功能、种类和结构三个要素;而虚拟民族志则意味着将民族志方法运用于交互性媒介和文化中。跨性别者对网络空间的使用主要以初期的、补充性的和替代性的方式,在很多情况下,在线身份是为了克服线下的局限性,作者通过分析认为,在线空间创造了一个“虚拟现实”世界,它提供了一种虚拟体验,这种体验弥补了线下的社交自卑,而这个在线空间与现实空间是平行的。对此问题,有的围绕“酷儿理论”深入探讨了网络虚拟空间中LGBT群体性别身份认同的机制。有的以Facebook上的某跨性别小组为例,研究了跨性别者如何利用网络社区进行自我展示,从而构建身份认同。有的以社会学者的视野,客观而深入地描述了同性恋的身份、行为、制度、表达、交往、社区、空间、组织,理论观点的渗透与丰富的案例糅合在一起,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中找寻同性恋的根源,以批判社会学的视野剖析同性恋在异性恋支配的文化中受到的种种压制。在中国特殊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准确描述这一边缘群体的现状和问题,需要更为开阔的视野,深入探究网络空间与现实世界互动中LGBT身份认同的路径,以实现LGBT群体从“非罪化”到道德伦理层面的“正常化”转化。

2.出柜情况与网络使用行为的研究路径。“出柜”一词源于英文Coming out,即向他人公开自己的性倾向或性别认同的行为。相对如果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性倾向,则称之为“躲在衣橱”(Closeted)或“深柜”。“出柜”对LGBT群体来说意味着性少数身份的公开化,是否出柜、出柜时机、出柜程度,直接关系到LGBT群体的自我认同和社会接纳程度。2012年8月,联合国发布了第一份全面剖析中国LGBT群体现状的综合性国别报告。报告显示,近半数的LGBT人群选择完全保密自己的性倾向。选择仅对好友和部分同事出柜的占45.63%,在工作场合对自己的性倾向和性别身份完全保密的占47.62%;而大众对LGBT的接受程度也不乐观。通过对北上广市民的调查显示,54%的人不认为同性恋爱是正常行为,仅有31%的人表示接受。[8]19

以这个角度展开身份认同的研究,考察出柜情况与互联网使用行为之间的联系,采用在线调查和深度访谈的方式来考察在出柜前、出柜中和出柜后LGBT人群的互联网使用情况和变化,研究发现,出柜以后性别身份在网络使用中不再是重要的主题。围绕着“出柜”,有的研究者选取了中国南方最有影响力的同性恋网络社区——广同网作为个案,以参与式观察结合文本分析,讨论了男同性恋在迷茫、妥协、出柜三个阶段中所呈现出的身份认同状态。可见,网络为包括同性恋、跨性别者在内的LGBT群体提供了身份建构的另一途径,也为这方面的研究开辟了新的空间。

“出柜”不仅是LGBT群体自我身份认同的过程,也是这一边缘群体与主流社会沟通的独特方式。因此,出柜也必然交织着与主流话语的对抗、冲突;被遮蔽、被排斥是在所难免的命运;LGBT以网络为平台的表达,则酝酿着另外一种可能性。在传播学理论框架下展开的研究就探讨了这种可能性。引入电视研究中的“教养理论”来分析社交网站上身份的操作和政治意见的表达,通过调查Facebook上的52名参与者,发现对于不同身份的LGBT个体而言(close/out)“沉默的螺旋”有不一样的表现,那些未出柜的LGBT个体容易被主流的异性恋规范和准则所遮蔽进而“沉默”;那些已经出柜的个体则会运用网站提供的特殊情境发声,分享关于LGBT+的议题,表达自我queer的身份,使主流群体“沉默”。[9]83—85这项研究深化了LGBT的身份认同问题,在网络话语的层面探讨了LGBT群体的身份呈现和自我表达动因,将身份认同问题延伸至LGBT话语权与意识形态的研究。

(二)LGBT网络社群的研究路径

Community一词可译为“社区”“群落”“共同体”,社区是社会学的基本概念之一,最早出现在滕尼斯的《社区与社会》一书中。关于其定义众说纷纭,但主要可以归纳为两大类:一类强调社区的功能性,认为社区是由有共同目标和利害关系的人组成的社会团体;另一类强调社区的地域性,认为社区是在一个地区内共同生活的有组织的人群。之后,安德森提出了“想象的社区”概念,“人们不见得彼此相遇和相识,但他们都保有一种共同意识的遐想”。[10]205LGBT社区以同志社区的组织形式为主,“同志社区是由许多年龄、教育、职业和婚姻状况不同的同志“圈子”构成的。”[11]208各种各样的同志场所的出现,促进了独立的同志身份的形成,一种社区意识逐渐产生,从而为同志组织的发展创造了条件。LGBT社区既具有功能性、地域性的特点,又具有“想象的社区”的属性。以“LGBT community”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从中筛选出与网络相关的研究,以社区/群体的不同侧重归纳如下:

1.网络社区的“空间生产”。“社区”本身就是一个具有空间色彩的概念,强调地域的特征与“场所”的空间重合,而建构主义视野中的“社区”是具有想象力的,强调的是一种建构身份的实践,一种历史过程的参与。[12]1—3LGBT网络社区的研究与“空间”概念的融合就诠释了这种“想象力”。

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为LGBT的社区研究提供了理论支持。列斐伏尔认为,复杂而动态的空间应该包含三层辩证关联的空间形态,“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空间的表现”(representation of space)和“再现的空间”(representation space)。其中,“空间实践”是感知层面的空间形式,引导人们的具体活动;“空间的再现”是想象层面的空间形式,常常代表了一个社会的秩序和规范;“再现的空间”是空间使用者对于物理空间意义的不断拓展和建构。[13]5—7针对西班牙行动主义的研究建立在这一理论背景之下,以西班牙的五个LGBT组织为研究对象,可以分析LGTB群体是如何通过线上和线下的实践建构LGBT空间的。以community的概念为线索,对有关“空间”的理论做历史性梳理,区分场所(Place)和空间(Space)的不同内涵,在此基础上可以细化LGBT空间建构的不同层次。这项研究的可贵之处在于指出了LGBT空间是实体空间与网络在线活动空间的结合体,以”空间“概念发展的历史脉络为背景,将现实中的LGBT组织行为、活动与在线空间结合起来,将空间的生产理解为一种社会关系的生产,一种日常生活的实践。

总之,“空间生产”将LGBT的研究延伸到了“文化认同”的维度,也是LGBT研究从“身份认同”到“文化认同”的重要转向,意味着LGBT群体从“被建构”的少数群体到逐渐与主流异性恋群体实现平等对话与交往的转变。

2. 基于HIV防治的网络社群研究。网络的私密性为同性恋人群寻找性接触对象提供了便利,同时也增加了HIV感染的风险。亚洲国家的同性恋议题公开化,往往遭遇来自官方和民间的强烈反对,但HIV对于这些国家的显著影响使得这一问题不得不受到官方重视,这就为LGBT组织的发展创造了机会。中国政府也已经加入抗击艾滋病的行列,这样的有利条件成为LGBT群体改变生存境况的契机。

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联合大型MSM交友网站淡蓝网、广同网、BF99网组织了一年内HIV检测情况和抗病毒治疗意愿的调查,招募目标对象以在线问卷调查和量化分析的方式进行,为干预工作提供了可靠的参考依据。张海波等考察了男男性行为人群(简称MSM)使用APP交友方式对危险性行为以及HIV感染的影响,通过量化的在线调查和深度访谈的方式考察了LGB群体的网络使用行为,分析了LGB人群使用网络的特殊目的,影响使用行为的因素,尤其是在LGB自我身份辨认过程中的重要性。Michael W. Ross等人则研究了网络在同性恋寻找性行为对象方面的作用,包括网络空间的性行为和现实生活中的性接触。这项研究是互联网和现实生活中的“HIV”风险行为研究的一部分。与国外的研究相比,我国在LGBT群体的网络使用行为方面,以调查和数据分析为主,以疾病干预为目的,显示出研究的现实意义和应用价值。西方学者的研究则不仅提供数据参考,也会展开定性分析的维度,结合深度访谈等方法深入分析行为背后复杂的因果关系。

四、结语

LGBT的研究呈现出跨学科、跨领域的研究态势,集中于“身份认同”“媒介话语”的研究依然是学界研究的热点,以传播学视角结合社会学、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展开的研究将这一领域的问题不断深化和细化,聚焦于群体行为与传播效果之间的研究也颇有建树。网络空间为LGBT研究开辟了新的理论视角和研究路径,“空间”理论的介入拓展了LGBT活动空间与亚文化生产空间的研究;“网络社群”则将LGBT身份的认同从单一的个体认同上升至“群体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层面,LGBT活动的实体空间与虚拟社区、网络社交等问题结合在一起,既有利于更新主流群体对LGBT边缘群体的现实认知,也为这一领域的研究带来新的问题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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