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桑》秦罗敷身份之我见

2017-04-15 23:52周璇
青春岁月 2016年24期
关键词:白日梦身份

周璇

【摘要】《陌上桑》的秦羅敷是古代文学中的经典形象,秦罗敷的身份问题备受争论。《陌上桑》的秦罗敷是在采桑女文学母题的影响下,以下层劳动人民为原型,经过民间和文人共创的艺术形象。秦罗敷是一个具有概括性和典型性的艺术个体形象,承载着创作者们的白日梦。

【关键词】秦罗敷;身份;文学母题;白日梦

《陌上桑》是汉乐府中的相和歌辞,通过正面和侧面描写突出秦罗敷的美貌,使君对罗敷一见倾心,主动追求,但罗敷坚决拒绝并夸夫一番。通过整理和研读文献,笔者归纳出目前学术界对《陌上桑》秦罗敷身份的五种阐释:第一,采桑女或下层劳动者;第二,贵族女子或者贵族妇女;第三,经过文学加工的人物形象;第四,奔走于风月场中的风尘女子;第五,赵地民间桑林高·祭祀的尸女。讨论罗敷身份阶层问题(即罗敷是劳动者还是贵族)的文章占一半以上。

可以看出,无论罗敷是贵族还是劳动者,我们都有理由去论证,也有理由去推翻。所以,也有一些文章从艺术创作规律入手,分别有以下观点:第一,《陌上桑》是一首由现实精神和浪漫笔法相结合而产生的超现实作品,是桑林文学在汉代的延续和变奏(杨志学,2000)。第二,罗敷这个形象是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和优秀品质于一身的女性代表(夏明,2005)。第三,秦罗敷是封建文人按照统治阶级的审美情趣进行加工改造过的形象(陈建雄,1988)。第四,罗敷形象是真实性和假定性的完美融合(刘笑雨,2013)。第五,罗敷是寄托了民众愿望的被高度美化的理想化的下层劳动妇女(张海明,2012)。本文在这些说法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阐释,希望能够扩大罗敷身份的阐释空间。

崔豹《古今注》载:“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汉书·武五子传》中有“臣必固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孔雀东南飞》中也有一位罗敷,有诗云:“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同名同姓不同人,可见,“罗敷”是古代女子的常用之名。古时候女子喜欢以“罗敷”为名的原因是农业社会男耕女织,而“罗”是一种上好的丝织物,“敷”可解释为布(王立新,1995)。如果按照这种说法,“罗敷”这个名字本身就表示了秦罗敷应该是一名劳动者。

采桑女的故事在《诗经》中已出现,一般认为是《诗经·豳风·七月》开启了“桑女受辱”的先河。“桑女受辱”的母题在文学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得以延续,不同的时代讲述着一个结构或意义相似的故事。自诗经之后,汉代刘向《列女传》有“鲁秋洁妇”、“陈辨女”和“齐宿瘤女”的故事,汉乐府民歌则有《陌上桑》这一曲。《陌上桑》作为采桑女母题作品链中的一环,其叙事结构和采桑女形象已经具有某种比较固定的模式,比如采桑女与地位高的男子形成被引诱和引诱的关系,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女子采桑的时候,地点是在桑林,女子的态度大多是拒绝的。“母题必以类型化的结构或程式化的言说形态,反复出现于不同的文本之中;具有某种不变的,可以被人识别的结构形式或语言形式,是母题的重要特征”。《诗经》和《列女传》中的采桑女都是劳动者,根据文学母题的特征,《陌上桑》中的秦罗敷也应该是一名劳动者。此外,《陌上桑》属于乐府中的相和歌辞,相和歌辞主要描述世俗生活,最初的创作来自民间。生活是艺术的来源,作品内容与作者所在的环境和接触到的事物有很大关系。再来看《陌上桑》的第一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它的意思是太阳从东南方升起,照到我们秦家的小楼。“我”是民歌中的典型用法,它是“省略掉‘们的复数代词,古汉语里常有这种用法”。此处不是罗敷的自述,而是属于第一人称作者叙述的口吻。一个“我”字,表达了作者以罗敷为同乡的自豪感,体现了作者对罗敷的亲切感,拉近了作者与主人公的距离,由此表明了作者的身份与秦罗敷的身份具有同等性。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认为,受文学母题和生活接触面的影响,创作者心理最初设定的秦罗敷应当是一位从事采桑养蚕的农家妇女,即劳动者。

但是,我们又不能简单地把罗敷看作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劳动者。首先,文学母题也有变奏的需要和可能,这与创作者本身、作品传播渠道、具体的时代环境和社会思想观念等因素有关。其次,社会生活与文学作品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文艺对社会生活进行艺术性和创造性的反映。罗敷的形象是在人物原型的基础上经过创作者的头脑加工而形成的。总之,母题的流变和文学创作的创造性决定了罗敷形象或身份是超乎现实生活、人物原型和作品最初设定之外的。

对于《陌上桑》的创作时间,目前还未有定论。有的学者认为《陌上桑》的创作时间上限不会早于建安,下限不会晚于西晋(木斋,2008);有的则认为《陌上桑》是汉献帝建安年间(196—220)的作品,也有可能是三国前期的(王青,2007);有学者认为《陌上桑》是东汉桓帝延熹二年到汉灵帝末年(158—189)之间的作品(陈详谦,2009);有学者认为《陌上桑》产生于西汉前中期,定型于东汉(丁峰山,2005)。可见,目前学术界在《陌上桑》创作时间这个问题上分歧比较大,而且对不同创作时间的论证也有比较充分的理由。这种争论存在的基础在于作品最初出现的时间和最后定格的时间不一样,与民歌的传播媒介也有很大的关系。民歌的流传经过口头流传和书面流传。由于语音具有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性,加之人的记忆力也是有限度的,所以民歌在口头传播的过程中难免会有遗误。民歌从民间进入统治阶层的过程中,要经过文人的改写和加工,以适应朝廷的需要。在版本流传的过程中,读者还可能根据自己的思想倾向和喜好对原有版本进行篡改。《陌上桑》的创作时间不确定,这给我们一个启示:《陌上桑》的作者不止一位,而是群体,《陌上桑》是由民间和文人共同创作的,代表着民间和上层文人共同的思想情感。这也就不难理解罗敷形象的前后不一,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罗敷身上既有劳动人民的影子也有贵族女子的影子,也就不难理解作者设定与作品既定之间的差距。罗敷是杂糅了跨阶层的多个人形象而形成的文学形象,是不同群体和不同个体的心理投射。这决定了罗敷身份的多义性和复杂性,同时,也增大了罗敷身份的阐释空间,宽广的想象空间给予读者回味无穷的审美享受。

那么,羅敷为什么会兼具劳动者和贵族的身份特征呢?首先,这个与人们的美好愿望有关。在古代,“罗敷”是美女的代称,或者是故事传说中的贞洁女子的通名。在《陌上桑》中,秦罗敷是一位勤劳美丽、机智聪慧、从容淡定、坚贞不移的女子。总之,秦罗敷名字美,性格好,品德优,相貌出众,集万般美好于一身,无论从传统的还是现代的眼光来看,秦罗敷都是人们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秦罗敷不仅自身完美,而且还有一位才貌双全、身份高贵的丈夫,用现代话来说,这是白富美加高富帅的完美组合。这不得不说是人们心目中的人生美好境地,是一种求之而不可得的人生理想,充满了超现实主义浪漫情怀。要让一个人物形象同时拥有这么多美好品质和优势,就需要把两种阶层的妇女身份和特点融合起来。借用奥地利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的话来说,这是创作者们的“白日梦”在文学作品中的呈现。虽然说西方文论和中国古代文论有很大差异,但是在文学创作规律方面二者之间有相通的地方。弗洛伊德运用精神分析法揭示了文学创作心理的深层奥秘,探索出作家与“梦”的关系。做梦与创作具有相似性,都是人的无意识欲望的满足。做“白日梦”就是现实中未能实现的事情通过幻想的形式释放出来,是人对美好愿望的期待心理的流露。文学作品承担着表达美好愿望、释放压抑的作用,使无意识的欲望获得假想的满足,从而维持精神平衡。其次,娱乐是人的一种精神需求,文学的产生就与这种需求有关。人类对艺术的娱乐作用的认识在远古时就已经产生,文学的自娱和娱人的功能在中国传统文学理论批评中得到了充分认识。“大众化与享乐化也成为这一时期(指两汉)歌诗艺术的主要特征,尤其是相和诸调歌诗的主要特征”。娱乐化是各个阶层都需要的,《陌上桑》在两个不同的阶层流传,也就经过了两个不同阶层的改写,是两个阶层精神需求的载体。罗敷的完美形象和作品的浪漫主义色彩符合娱乐化的需求。完美的艺术形象引发人们美好的想象,把人带到一个虚构的故事中去,从而使人在忘我境界中得到精神休息或心理满足。在此,我们不要把民歌当作是政治化诉求和社会化批判的工具。文学的价值功用是多样的,社会批判不是文学唯一的价值功用,如果把《陌上桑》解读成批判贵族霸占民女,解读成反映劳动人民觉醒,可能就忽略了文本本身的内涵。

秦罗敷的身份从诞生那一天开始就是模糊的,出于表达和创作的需要,创作者会“杂取种种,合成一个”。罗敷这一形象在被创造的过程中逐渐完成了典型化的过程。受文学母题的影响,坚贞不贰是罗敷这一人物形象最突出的品质特征,无论《陌上桑》的文本在后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罗敷的贞洁也不会变。为了突出罗敷的美好,创作者又把很多优秀的品德集中在罗敷身上,使得人物形象更鲜明、更丰满、更令人心驰神往,也使得读者能在“罗敷”身上看到自己的或熟悉的人的影子。“罗敷”,只要读者一接触她,便会有其他人物形象不具备的特征扑面而来,这就是人物形象典型化的效果。罗敷这一人物形象之所以至今仍受人们的喜爱,是因为她合乎人类的美好理想,引起了读者的共鸣。《陌上桑》之所以是经典作品,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它做到了雅俗共赏,“雅”体现在把劳动者和贵族融合起来的高超艺术手法,“俗”体现在题材的世俗性。

通过上文的探讨,本文的结论是《陌上桑》的秦罗敷是在采桑女母题影响下,以劳动人民为原型的,经过上层文人和民间共创的一个艺术形象,具有劳动人民和贵族的身份二重性。秦罗敷是艺术个体形象,实则集中了多个人的多种美好品质,承载着创作者们的“白日梦”,表达着人们的美好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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