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萧红《呼兰河传》的艺术追求

2017-04-15 20:31陈永
北方文学·下旬 2016年12期
关键词:呼兰河传

陈永

摘要:萧红是一位富有才情的女作家,其长篇小说《呼兰河传》集中体现论她的文学见解和艺术追求,即“一体两题”,散文化的体式、女性独特的家园情结和深层次的文化反思两大主题。

关键词:呼兰河传;小说体式;家园情结;文化反思

萧红短暂的一生,却颠沛流离。从呼兰河城出走到北平,从青岛辗转上海,抗战中又流亡到武汉、重庆,最后“蛰居”香港,潜心创作长篇小说《呼兰河传》。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创伤在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上无法得到抚慰,经历人生磨难的她,开始以文学的方式踏上了回家的路。

《呼兰河传》体式选择上继承了鲁迅散文化的笔法,“她对于这个世界上顺延的、线性的事物的发展不怎么在意,而对于集中的共时性呈现的人的普遍性生存境况却‘如芒在刺,这体现为她的小说结构一般来说是以某种生存环境即空间而不是时间作为结构方式。”

萧红这样做可能并不是文体创造的自觉,而是写作时作者的感触由内向外的自然延伸,以内在的情感体验为驱力,转向外在的空间书写。从体式上看,将小说、散文、诗歌、寓言、童话熔于一炉;从实践上看,把写实与抒情、象征与写意、反讽与暗示、隐喻与幽默汇于一体。这样,小说《呼兰河传》便呈现出广阔的开放性与精彩的丰富性。

《呼兰河传》为一城作传。“这小说是整个呼兰县城的写照,呼兰县城才是全书的主角。”《呼兰河传》全书共计七章(序和尾声除外),细读文本,可以发现,小说在内容安排上以情感的流动统摄群象,着眼点在呼兰河城,大至呼兰河人精神上的盛举,小至呼兰河人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都蕴含其中,具体化的作者童年,院子里人们的故事储存在呼兰河城。这里的人与城精神相依,他们的故事都是关于城的具体化叙述。因此,《呼兰河传》在结构上呈现出金字塔状,塔尖是人们的精神盛举,塔中是实际生活,塔基则是呼兰河城。

小说始于空间,记录了呼兰河城中的十字街、东西二道街、小胡同及其发生的故事,重墨描绘了“大泥坑子”,进而转向时间意义上的呼兰河城——“五大精神盛举”,最后落脚在对实实在在的人生关照,童年的记忆,院子里人们的故事特别是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和冯歪嘴子的故事。叙事从大到小,从宏观到具体,娓娓道来。

呼兰河城是作者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无论时间怎样变化,这里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诸如东二道街的大泥坑子,卖豆芽的王寡妇,染缸房、豆腐房、造纸房、扎彩铺,卖凉粉的、卖豆腐的亦或是这里的火烧云与乌鸦都一成不变,继承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人们年年重复享受着精神上的盛举,夜晚到夜半跳大神、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七月十五放河灯、秋天野台子戏和正月十五唱秧歌。“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好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一成不变的呼兰河城承载着呼兰河人所有的物质与精神需求,当然也包括作者的童年记忆。从这个意义上讲,《呼兰河传》是從记忆中摘录出来的,是关于一座城的青春记忆。

不同于传统小说对情节、结构和人物的苛求,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以成人视角复述童年,看似一堆鸡零狗碎的回忆,实质上却是个人主观情感的宣泄。她以抒情性的片断记事代替过程性的完整叙事,以主情性的描写代替客观性的描写,从而削弱文本的叙事功能,体式上呈现出散文化倾向。开放的体式,容纳了萧红无拘无束的语言和纯真无邪的感情表达,也成就了《呼兰河传》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萧红以“越轨的笔致”,抒写了“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歌谣中有一位终身流浪的女性对家的渴求,寄托了人类共有的家园情结。

童年的萧红对家有着自己独特的诠释。“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如果说慈祥的老祖父是冷寂人间的爱与温暖,那么美丽的后花园则是萧红童年时代的精神乐园。在童年的萧红心中,“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和祖母的用针刺我手指的这些事”与祖父的慈祥、仁爱比起来都不算什么。“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她反复叙说着祖孙之间的爱,“我若死掉祖父,就死掉我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间一切的‘爱和‘温暖带得空空虚虚。”在后园里,“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祖父铲地,我也铲地。”祖父和后园是作者美好家园的核心要素,虽然经历了“少小离家”的苦痛,体验了与汪恩甲、萧军和端木蕻良的感情变故,萧红对家的渴望却更加强烈。

《呼兰河传》是离乡的萧红以女性话语清唱的一首“思乡”之歌,格外真切、动人。她以女性柔弱的身躯对抗着父权专制和外敌入侵的双重困境,“从一座城市漂泊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男人流浪到另一个男人。”祖父去世后,再也没有像祖父那样呵护她、温暖她的人了,萧红的内心空空荡荡。对家的渴望,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病危之际要求骆宾基送她北上:“我要回到家乡去。”对于一个经历战争与磨难的女人来说,“回家”是她内心最隐秘的诉求。现实的“家是荒凉的”,萧红一直在寻找一个温度的家,终其一生未曾实现。“失家之痛”成为萧红情感上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但是她的家园情结却唤醒了人类最隐秘的心声。从叛逆出走到断绝关系,年轻的萧红把自己对家园的理解全部倾注在童年记忆中,倾注在《呼兰河传》里。

萧红身在南方,心却在北方。她改变了传统以时间、因果关系来组织情节结构的方式,代替以情感为脉络,着重将天真无邪的儿童视角、客观冷峻的成人视角与细腻敏锐的女性视角揉为一体,合力建构自己的家园世界。家园情结正是萧红情感链条中丰富和复杂的一环,时间和空间疏离了萧红对故乡的真切记忆,她把自己对家的片断式记忆,凝成了对呼兰河城群体生存样态的关注上。

在呼兰河畔,“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人死还不如一只鸡……一伸腿就算完事……”萧红在努力突出重围。

“当萧红使用民族国家话语系统进行书写时, 就有了《生死场》、《旷野的呼唤》、《看风筝》、《放火者》、《北中国》这类文本,这时的萧红便是‘时代萧红;当萧红使用女性私人话语进行写作时, 就有了《呼兰河传》、《后花园》和《小城三月》这样的文本, 这时的萧红便是‘人间萧红”。在救亡压倒一切的特殊年代,萧红的这类创作似乎不合群,但却弥足珍贵。萧红怀着深沉的忧患意识,站在文化反思的高度执著于对人的终极关怀,深入探讨呼兰河城群体生存样态。

除了那些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呼兰河人还沉浸在精神的盛举之中。“跳大神有鬼,唱大戏是唱给龙王爷看的,七月十五放河灯,是把灯放给鬼,让他顶着各灯去脱生。四月十八也是烧香磕头的祭鬼”。唯独跳秧歌,是为活人,小说中却有意两句话带过。所谓精神上的盛举,无非是一些“鬼把戏”,娱乐着城中的男人们,麻痹着河畔的女人们。

团圆媳妇是封建婚姻制度的牺牲品。老胡家的团圆媳妇用了“八两银子”,接来时只有十二岁,所以被称作“小团圆媳妇”。因为长得高、走得快、坐得直、吃得多、不害羞被当做“病人”、“妖怪”,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规矩出一个好人来,婆婆吊在大梁上抽打、用烧红的烙铁烙脚心、用针刺指尖整整一个月,之后反复被施以偏方、野药、大神、赶鬼、看香、扶乱。

大缸、开水,小团圆媳妇洗得吱哇乱叫。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亘古少有,于是乎,“人心大为振奋,困得也不困了,要回家睡觉的也精神了。这来看热闹的,不下三十人,个个眼睛发亮,人人精神百倍”。“就是那些患了半身不遂的,患了瘫病的人,人们觉得他们瘫了倒没有什么,只是不能够前来看老胡家团圆媳妇大规模地洗澡,真是一生的不幸”。人们在呼兰河城的“大泥坑子”近似疯狂的享受这精神上的盛举。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姑娘的悲剧中,“看客”们以窥视打探、七嘴八舌、蜚短流长为“软刀子”钝杀了鲜活美丽的生命。有如鲁迅先生所言:“中国人历来是排着吃人的筵席,有的吃,有的被吃,被吃的也曾吃人, 正吃的也曾被吃。”小团圆媳妇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陨落了,连一根辫子都没有带走,空留下“回家”的悲叹。呼兰河畔的人们遵循着“千百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过着卑琐的生活,连买一块豆腐吃都会过不下去,沉浸在精神的鸦片之中。

看到老胡家孙媳妇一死一跑,儿媳妇一瞎一疯时,读者顿感窒息,窒息于这无边无际的压抑之中。在萧红的笔下,丈夫的形象始终是缺位的。小團圆媳妇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她的丈夫也不能,决定她命运的是呼兰河畔牢固的封建宗法制度。萧红站在文化反思的高度,沿着鲁迅的改造“国民性”的道路,以悲天悯人的胸襟,记挂着呼兰河畔的乡亲们,反映旧制度、旧礼教对人们精神的戕害,从而衔接了五四以来新文化发展的恢宏气度,获得了现代文化思想的历史深度。

综上所述,《呼兰河传》未止于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之中,体式上代表了萧红小说的个性特征,内容上寄托着作者纯真的家园情结,站在文化反思的高度,关照人生,体现了萧红独特的艺术追求。

注释:

刘思谦:娜拉言说——中国现代女性作家心路纪程[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1页

葛浩文:萧红评传[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144页

鲁迅:萧红作《生死场》序,鲁迅全集[M].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第408页

茅盾:呼兰河传序,呼兰河传[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2页

梅林:忆萧红[A].季红真:萧萧落红[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第117页

骆宾基:萧红小传[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99页

王金城:主题形态:精神归返与灵魂挽唱——《呼兰河传》新论[J].北方论丛,2003(1),第79页

瞿秋白编:鲁迅杂感选集[M].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46页

参考文献:

[1]萧红.呼兰河传[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1(第1版).

[2]黄晓娟.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1(第1版).

[3]葛浩文.萧红评传[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5,3(第1版).

[4]季红真.萧红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9(第1版).

作者简介:陈 永(1985–),男,汉族,陕西咸阳人,现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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