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发生的凶案

2017-04-18 03:55
东方剑 2017年2期
关键词:治疗室失眠症教授

◆ 金 川

不该发生的凶案

◆ 金 川

1

见到马汉强的人都说,他最近脸色很差,建议他到医院查查,是不是体内某个器官出了问题。

其实马汉强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八个月前,他和妻子唐淑华离婚了,正式结束了为期十年的婚姻。他31岁结婚,婚后第三年有了个男孩。在孩子出生后,他和妻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最终在爆发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妻子宣布再也无法和他生活下去,于是带着孩子走了。

他认为妻子是有预谋的,先在一个南方城市联系好了工作,然后找借口挑动两人冲突,最后达到了离开他的目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在这个城市成了孤身一人。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晚上睡不着了。先是回忆和妻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希望能找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没想明白他就睡不着觉,这么一来二去,他失眠了。

他习惯于晚上11点上床,过去是脑袋挨到枕头上就开始打呼噜,现在呢,头挨到枕头上,各种想法就跑到脑子里。他曾努力想把这些想法压回去,但是成效不大。

由于睡眠不好,他脸色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没精神,无论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有人告诉他个办法,说睡不着时数数,但他越数越精神。后来他又搞到个偏方,但偏方也没用。

于是他到医院看门诊。

他先是挂了普通门诊号,医生给他开了一种白色药片,告诉他每晚睡前服。

他吃了几天药,开始还有效果,但后来就没用了。

他听人介绍,在人民医院,有位姓林的主任医生,治疗失眠特别有效,他决定试试。

他向公司请了半天假,早上8点到医院,在专家门诊的挂号窗口排了30分钟队,到跟前以后,挂号窗口里的小姑娘告诉他,林教授的号挂完了。

虽然没挂上号,但马汉强心里挺满意。林教授的号难挂,说明此人的医术高明,一定会手到病除。

马汉强吸取了没挂上号的教训,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赶到医院,号是挂上了,但排在第28位。

也就是说,他前面有27位患者。

他坐在门诊治疗室门外的长椅子中,虽然身边坐满了人,但他仍然摆脱不了一种孤独的感觉。这些年来,孤独感一直若隐若现地伴随着他,离婚后,这种孤独感就更强烈了。他不知道该找谁倾诉,现在大家都挺忙,不是八卦新闻,不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话题,是没人愿意听他的。他虽然在这个城市长大,但没几个朋友。

门诊治疗室上方的显示屏不停地滚动,显示下一个进诊疗室的病人号码。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说,早上5点就来挂号了,现在还没轮到。他也是早上5点来的,但他不抱怨,只要能治好失眠症,付出点时间是值得的。再说了,凡排队时间长的说明这位医生病人多,医术高明,多等等有什么关系呢?

2

马汉强进诊疗室的时间是中午11点15分。

林教授的年龄在50岁左右,圆脸,戴了副黑框眼镜。他旁边坐了两位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分别按林教授的吩咐写病历和开处方。

林教授翻了翻他的病历,问:“哪里不舒服?”

他说晚上睡不着觉,脑子里会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林教授让助手给马汉强开了张脑部核磁共振的检查单。他还想说什么,但教授的助手把单子递给他,让他去一楼交费,然后到六楼的检查室预约。

“检查完了你再来。”助手说着让下一个病人进来。

马汉强有些恼火,挂号费150元,排了四个小时队,结果只用了5分钟就把他打发出来了。但教授说,检查是有必要的。教授的助手也说,检查的目的是为了排除器质性的病变。

也许这些话是有道理的吧。

等做完检查拿到结果报告已经是七天以后了。

第八天,他再次挂林教授的号,仍然是早上5点起床,到医院用150元钱挂了专家门诊,然后又在诊疗室外面等了三个多小时。

林教授看了他的检查报告后,说没什么大问题。林教授说:“给你换一种药试试吧。”又说:“每天进行适量的运动,睡觉前听听轻音乐,这样对睡眠都会有好处。”

晚上睡觉的时候马汉强满怀希望地把从医院拿回来的药服下去,他以为头挨到枕头上就会沉沉入睡,但到凌晨2点他还在床上翻来翻去。

他闭着眼睛,生活中发生过的一些事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上学的时候喜欢过邻居一位少妇,后来又喜欢过一位姓谢的女生,偷偷写过纸条,但被谢女生告到老师那里。参加工作后他对着明星照片手淫过,他最喜欢大奶子的明星,但后来他找的唐淑华奶子并不大。他们结婚了,婚后生活平平淡淡,没发生过轰轰烈烈的事。唐淑华说他是挺窝囊的男人,一辈子让人瞧不起。

汽车从窗外驶过,窗玻璃发出“哐哐”声。他又听到从楼道里传来的奇怪声音,像是有人在拨弄他的门锁。他赤着脚跳下床,轻手轻脚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虽然没听到什么响动,但他还是认为门外有人。

他猛的拉开门,走道空荡荡的,虚惊一场。

他又回到床上,这次是彻底的睡不着了。

一个星期后,马汉强又到医院,他告诉专家,那种药片对他没用,他的睡眠没任何改变。

林教授纳闷,说这种药效果挺好的呀,很多病人吃了都说不错。

旁边一个等着拿处方的胖女人说,是呀,我男人吃了这种药,睡眠情况好多了,现在每天晚上至少能睡五个小时。他瞪了胖女人一眼,心里很恼火,他忽然冒出个念头,如果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

林教授说吃药不见效,就试试物理疗法。

物理疗法就是交一笔不小的费用后,到治疗室戴上一种奇怪的头盔。治疗室的医生说,这是一种经颅刺激的松弛疗法,能放出一种磁场,对人脑部的特定部位给予磁刺激,这是目前针对失眠症而广泛采用的疗法。

他听不太明白医生嘴里冒出来的名词,他关心的是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医生说,这谁也不敢保证,有人效果明显,也有人不明显,各人体质不同嘛。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交费发票,为了这种治疗他可是交了不少钱,他的医保费用早就用完了,现在看门诊全成了自费。其实对花多少钱他并不在意,只要能治好病,再多花点钱他也愿意。

问题是,用“松弛疗法”治疗了三个疗程,失眠问题仍没有解决,而且似乎更严重了。过去每天天快亮的时候还能迷糊一下,现在可是整夜不眠。

马汉强到公司,同事都说,老马你脸色很差嘛。

当然差了,天天晚上睡不着,脸色不差就不正常了。

更糟糕的是,他坐到办公室就犯困,他靠咖啡提神,但效果不大。这种情况让公司老总非常不满,给他换了岗位,让他到后勤部门工作。 这意味着,他在公司被打入了另册,成了可有可无的人。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失眠症。

3

马汉强向公司请假,又到医院看专科。这次他没找到林教授,因为林教授出国了,停诊两个星期。他找了个姓马的女医生,医院门诊部墙上挂的专家介绍说,这位姓马的女医生是副主任医师,对失眠症有深入研究。

马医生的号很好挂,他等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坐到了马医生跟前。

马医生是位中年女人,没有因为坐在面前的这位病人跟她同姓而给予特别关照,问了问病情,说你这种病还是要靠个人调节,光吃药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马医生让他加大运动量,要树立积极向上的生活观。

他冷笑,加大运动量?他现在浑身无力,小运动量都维持不了,怎么加大?至于树立积极向上的生活观,怎么听着都像报纸社论。

他让马医生给他开点特效药。马医生说,林教授开的药在国内已经是最好的了;再说了,多吃药无益,药都有副作用,吃多了反而对身体有伤害,特别是这类镇静剂药品。

“但是这些药对我都没一点效果呀。”

马医生说:“可能是你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吧。”

马医生建议维持林教授的治疗方案不变。马医生说:“上次开的药吃完了吗?”

他没有吃完,别说上次,上上次开的药都没吃完。

马医生说:“那这次就不给你开了,好吧?”

马汉强离开医院的时候心里非常愤怒。他到医院费了半天时间,结果只得到了一句“多运动”的忠告,这算是医生给他开的药方了。这个女医生还说,没事可以到健身房,让身体出出汗。这算什么?他都怀疑女医生家里有人开健身房,在拉生意呢。他本来还想和马医生讨论,但马医生说,还有病人在外面等着呢,他只好出来了。

他想,现在的医生怎么都是这样呢?

失眠症让马汉强越来越痛苦。他在休息。所谓休息就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他感觉身体被掏空了,生活越来越没意思,他甚至埋怨父母,当时为什么要把他生出来。

他找医院的医疗办投诉,说医生不负责,治疗这么长时间,花了一大把钱,吃了一大堆药,但情况却越来越糟。

医疗办接待他的人态度还算和蔼,看了他的病历和药费单,解释说医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如果都能治好,那不就成了上帝了?

他才没兴趣管什么医生是不是上帝的问题,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他拍桌子。医疗办的人大约是见多了这种情况,不动怒,耐心地告诉他,如果对治疗不满,可以到法院起诉医院。

他冷笑,现在他整天无精打采的,哪有精力到法院打官司?

他还想再拍桌子,但早就等在门口的几个保安拥进来,很客气,但很坚决地把他请了出去。

他一个人在街上转,他不想回家。他感到孤单,他感到整个世界把他遗弃了,他感到自己的生活状态还不如非洲难民,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天早晨,马汉强照镜子,感觉镜子里的人瘦得没人形了。

也许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吧。

现在怎么办呢?他的痛苦说给谁听?他给公司的人事主管打电话,就算对方能安慰几句,也能帮他从消沉中振作起来,但人事主管没听他把话讲完,就打断了,说:“马汉强,你是不是要续假,那得写假条给你的部门主管先批。”他提醒说,“现在公司可是正在考虑裁员呀。”放下电话他心里更堵了。他还试着给前妻打过电话,电话是前妻表姐接的,说:“马汉强,你现在后悔了吧?”又问,“离都离了,打电话有什么事?”他说他得了失眠症,整夜睡不着。对方打断他的话,说:“那你到医院看呀,找我表妹干什么?”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不知道该找谁了。

他把所有责任都归结到医院,归结到给他看病的林教授。他固执地认为,是林教授治疗不当,才使他的病越来越重。

马汉强耳边又响起了妻子整天骂他的话:“马汉强,你活得太窝囊了。”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对马汉强进行心理辅导,也许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但很遗憾,没人愿意听他讲话,因为大家都很忙,没兴趣理会别人的苦恼。

马汉强想干点引起所有人注意的事,他要用事实证明,他也是个血性男儿。

他对着镜子大笑,现在,他终于找到一个彻底摆脱的办法了。

……

处警民警后来说,他们接到报案赶到医院时,马汉强已经被医院的保安控制了。

媒体在当天的报道中说,人民医院又发生了一起行凶案,一位林姓教授和他助手被凶手用刀子刺中,所幸没伤到要害。凶手是个姓马的失眠症患者,怀疑医院耽误了他的病情,因此动了杀机。

后来在法庭审判时,马汉强说,如果当时有人肯倾听我的苦恼,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当然,这都是他的个人说法。但是不管怎么说,医暴,不管你有千条万条理由,都是非法的……

特邀编辑/浦建明

插 图/叶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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