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距离

米程

高二时看徐璐的文章，犹记一个画面，风萧萧兮易水寒的中秋夜晚她推开犹豫，果断跳上回家的最后一班列车。从此，我也渐趋这样，想走就走，不再踯躅。

对于一个在外读书的人来说，最幸福的莫过于，坐包车直达家门口。一整辆车上都是从小生活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的同学，摇摇晃晃，欢乐或安静。这次，旁边坐的是很久没见的朋友言言，依旧蓄着齐刘海儿，乌黑长发自然垂落肩上，笑容可爱，散发着刚刚好的文艺气息。一坐下来，她马上递给我一个麻薯馅饼，厦门特产。

简单聊了几句，两年过去了，我们照例讨厌大巴车的味道。戴上口罩，摸索出耳机，塞进手机的插孔里。车的引擎声轰轰响，整装待发。车窗外，纵子师兄单手骑着山地车，另一只手举着画，紧赶慢赶出了校门，终于把画交到了负责人手里。他消瘦了很多，据各种小道消息，他是本市一个很受欢迎公众号的创始人，除此之外，他没日没夜地画完我们学校的全景地图，独家制作了1000份。

此时与我隔着一层玻璃的他，以前饭桌上老说段子的他，这之间，仿佛有时光的灰尘一串一串地扑簌簌摇摆下来。目送他离开，我拿过言言跟他要的卷画，拉开系绳，摊开，棕黄色的牛皮纸，藏宝图的即视感。学校的每一处一览无余，勾勒的线条优美，点缀的色调交融。心脏细微地颤栗了几下，他曾笑称自己是臭画画的。只是，洒在这里面的汗水一个大缸装得了吗？他有一个家要支撑，但他未牺牲半点梦想。

车开始启动，我闭上眼睡觉。耳朵里的歌，心里的情绪，相辅相成。这周忙实验忙作业忙家教，一回到宿舍洗漱完就在床上躺尸，面膜都懒得敷。

奶奶说我六天没给她打电话。在无数个奔跑的间隙，我曾拿起手机又放下，我设想过最坏的景象。

六天前，我们通话，说起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能又要去医院。距离千里，不在奶奶身边，终归不能感知她的疼痛。只能通过电磁波，傻傻地和她一起祈福，快点好起来，不用大老远去医院。事实是奶奶的身体没多少好转迹象，姑姑软硬兼施地劝导，那晚她答应去医院。差不多零点时，老妹在微信群上发了一张图片，是她的一页日记。点开放大来看时，鼻子忽然酸酸的，像极了被可乐呛到。奶奶舍不得家，一把抱过一旁蹦蹦跳跳五岁的弟弟，哽咽着说，要听话，乖乖吃饭洗澡。正在帮奶奶收拾东西的姑姑和老妈眼眶红了又红。

宿舍里开着空调，我把后门关上。走进浴室，锁上门，水声哗哗，我蹲下去狠狠地哭了一场。

如今奶奶一天打九瓶点滴，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多说，很快挂了电话。她累了，她向来隐忍。

我的一路成長她都紧跟尾随，每想起一帧记忆的动画就眼泪汪汪，那些路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再也回不去了。

我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给年迈的她一个肩膀。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让她看到我变成熟，能赚好多钱，会照顾弟弟妹妹的样子。

言言碰了碰我肩膀，笑着递过来一张纸巾，里面有心疼的成分。我稍稍转头，接了纸巾，极力微笑，让她明白我收到了她的心意。

“想家啦？”

“嗯，是啊。”

“快到了，只剩二十多公里。”

“噢。”

纸巾的香味淡淡的，我擦掉眼角和眼底的泪痕。言言是那种我很想交的朋友，没有太过锋利的棱角，就是没来由的亲切。

车经过一片白杨树林，高大挺秀，小时候我老问奶奶它的名字。继而一畦畦绿油油的田地和连绵的大山映入眼帘，仿佛能呼吸到那清冽的空气。我换了首节奏鲜明的歌，没有任何余地思考，就这样一直到家。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幼儿园，熟悉的卖豆腐花阿叔。对了，阿叔旁边多了一位阿姨。见我驻足，她还兴奋地跟我介绍她刚包好热乎乎的粽子。

距离太长，走了太久也没关系啊，打开家大门的那一刻，就是好开心啊。一切事都裹上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