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瞿鹰之死看柳生的“自省”与“救赎”

2017-04-19 06:01魏江北
青年文学家 2017年9期
关键词:救赎

魏江北

摘 要:在保润、柳生和白小姐这错乱扭曲的三角关系中,有一个人或是说有一个声音,它压抑着,微弱却又紧攫人心,那便是瞿鹰。书中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他的死以及死前的种种描写,节奏很快,又带有些许象征的意味。而处于三角关系中柳生也正是唯一“目击”这一场景的,他的“后悔”作为一种幽灵般的存在,让他羞于承认却又饱受折磨,终于,那句“后悔”在瞿鹰的口中跳脱出来后,他惊然发现,哪怕穷尽一生去救赎,也抹不去灵魂的创伤与苦痛,最终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无果的救赎。

关键词:后悔;自省;救赎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09-0-02

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这是一个命运的悲剧,这是丢魂与招魂,螳螂与黄雀,捆与被捆,爱与恨的交织与缠绕。十年,不短不长,却足够反思过往,预见未来。

作者苏童在谈到自己创作《黄雀记》时说到:“作家道德伦理倾向会以最自然的方式渗透在文本中,不必刻意表现,当然更不必去大喊大叫。”[1]然而在瞿鹰这里,却不再适用了,作者对于自己塑造的人物的种种复杂的情感最终还是“大喊大叫”了出来。

瞿鹰哭了,那种“男性强忍着的压抑的哭声”却忽又变得“奔放而流畅”。这其中夹杂着含糊的嘟囔,他说他后悔,后悔,后悔……作者一连用了六个后悔,却似乎也道不完尽。柳生在去替白小姐讨那三十万无果时,听到瞿鹰这无奈而辛酸的哭诉,他“静静地听着,并无人嘲笑他的哭声”,颇有懂得而慈悲的意味。但柳生他终究是一个旁观者,他能够清醒地看到瞿鹰的悲剧,但当他反省自身的时候,他才会体会到那种彻骨的无奈。尽管后来他还是毫不留情地夺走了瞿鹰的最后一根稻草——白马胜利,然而在那个瞬间,他的内心还是有一丝的怜悯与同情的,但这只是即时性的,不长久的,仅仅是一种短暂的同病相怜。在这之后,便又能比较出他人比自己更不幸,后悔中夹杂着小小的庆幸。庆幸后的不安又迫使他不断地去救赎,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明了他的种种救赎都是无果的,终究还是敌不过他曾经造下的那些“孽”的威力。

一、旁观与自省

从初见瞿鹰到牵走白马胜利再到目睹瞿鹰惨死之状,在这一整个过程中,柳生都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他甚至暂且抛开了自身,忘记自己是书中的人物,忘记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从书中跳了出来,俨然成了一名读者。他只是读到了这一片段而已,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那悲惨而似乎又有些“罪有应得”的经历唏嘘片刻。而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他才会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寒噤”,因为他倏地发现,自己可能会是第二个瞿鹰。于是,他就进入到“自省”层面。

十年前犯下的罪行无时无刻不在捆綁着他,他本可以愉快地度过整个青少年时期,顺利地接下父亲的担子,成为一个身强力壮的屠夫,娶绍兴奶奶的侄女小金,尽管生活不那么富裕,那么奢侈,但他至少是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世上的。然而仅仅是那一瞬间的冲动,为满足片刻的情欲而做出的“毁一生”的举动,让他的整个生命里都多了一个“夹不住的尾巴”。为了不进牢狱,为了不毁前途,柳生的母亲便选择了让儿子“夹着尾巴过活”,但她一直都不明白,也根本无法预料到,这凭空添来的尾巴是怎么也夹不住的。不知道柳生当时是否赞同母亲的做法,是否有想过自己犯下的罪过要自己承担,但我想在这十年中,在这“心不安理不得”的躲躲藏藏中,他也许早已后悔过。只不过是在他看到瞿鹰因为白小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后,他才更为敏感地觉察到自己以后的路会是怎样的。也恰恰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后悔达到了一个“顶峰”,一触即发。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在走投无路之时,柳生住进了水塔,那个幽暗的,充斥着戾气的地方更为讽刺的是,在那里建起了香火堂,柳生为自己,为白小姐,后来还为保润点了三炷香。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很愿意去自省,去忏祷的。

二、比较而庆幸

如果说,柳生的后悔、自省与忏祷都只是表层的显现,那么在他的内心深处的潜意识里,却可以挖掘出羞见于人的一面。当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与自己经历或处境哪怕仅仅有细微的相似时,他都会反反复复,竭尽全力地去进行比较,分出个彼此高下,倘若比他人略胜一筹,便会暗自庆幸;倘若处他人一截之下,便会愈感不幸。而柳生目睹了瞿鹰这一系列事件后,他也不可避免地回去比较,他看到自己和对方都处在一个“认识白小姐—获得愉悦与快感—罹难而后悔”的程式中,自己却比瞿鹰“略高一筹”,或者说这一筹仅仅是柳生自己所认为的高。

首先,这一“筹”便体现在对于白小姐肉体的“最初占有”上。十年前,白小姐还是小仙女,一个蛮横霸道却美丽动人的少女。她似一朵尚未绽放完全的花苞,然而在她即将盛放时,柳生却将她扼杀,致使她逐渐枯萎,甚至走向死亡。十年后,柳生再次回想起那个黄昏,“一个被诅咒的黄昏,一个堕落的黄昏”,在那里,他的“本我”异常活跃,在性欲的促使下,他完成了第一次的满足。然而“关于两个肉体的细节,他只记得自己这一边了”。他的“记忆模糊”正说明了这一切并非处于一种爱或是一种“有意为之”,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摧毁那种原始的、无助的美,也不是为了去占有那样一片“净土”,甚至说他根本不带目的,是一种无目的的欲望的满足。但在十年以后,再次回忆起时,他便有了一种优于他人,或者在这里是优于瞿鹰的筹码——仙女最初的,最纯洁的身体是被他占有的,谁也夺不走。这是一种男性特有的、霸道专制的,甚至在有的人看来却是臆想而可笑的情结。但正是这样一种“最初占有”使得柳生在拿自己跟瞿鹰比较时多出了一“筹”,他的内心恰是暗自庆幸的。

其次,这一“筹”还体现在“生”与“死”的最终状态上。显然瞿鹰选择了死,在惨痛与苦楚的倾轧下,他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而自行了结。而柳生却过着还算殷实的生活,处处应酬,时时享乐。在他眼中瞿鹰的死是欠考虑的,是懦弱的,甚至是可笑的。他的人生哲学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因而他也不可能去自杀。即便是这多年夹着尾巴,躲躲藏藏,心不安理不得,他也决不会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是柳生。他定会觉得自己不如瞿鹰悲惨,至少还留有一条性命,尽管可能是“苟活着”,但也是赚了,单单这一点就够他庆幸好久。然而他不会知道,生与死,仅仅是时间的问题,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甚至还是不成比例的,高于罪行许多倍地偿还。柳生最终的死似乎也在这里有了一丝暗示,只不过是保润的报复,而不是自我的了结,但不管是以哪一种方式,都明明白白地给他身上贴上了一张标签,上面写着“咎由自取”。但在灾难尚未降临之前,他都是一无所知的,他还在心里暗暗地庆幸着。

三、救赎却无果

读者之所以不会咬牙切齿地痛斥柳生,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救赎。尽管他救赎的目的是为了换取一点一滴的心安,但至少他给读者一种“良心尚未泯灭完尽”的感觉,博取了很大程度的同情,让读者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他竭尽全力的救赎却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的回报,看似渐渐获得了保润和白小姐的原谅,却在“大团圆”结局即将来临之际,他的生命戛然而止,而这个时候,恰恰是读者的同情达到顶峰的时候。

他亏欠保润十年青春,然而他根本不知道狱中重复、枯燥、逼仄、压抑的生活是怎样的,他只有按他自己所理解的去赎罪。他给保润家送猪下水,精心挑选好礼物去监狱看望保润,陪伴与安慰保润的祖父,以一个孙子的角色照顾他,他本以为做了这些就够了,就算两清了,但他自己的心却不会欺骗自己,在保润出狱以后,他还是有一种“低他一等”的自贬。而保润反常的不追究更令他不安,他还是不断地赎罪,无止尽地后悔。

除了对保润的赎罪,他还要对仙女赎罪。“它剥夺了一个少女的贞洁,也刺伤了一个女人的未来”——柳生对仙女犯下的罪是再也赎不清的,但赎不清也要赎,至少稍稍能心安一点。在仙女以白小姐的身份出现在柳生的生活中后,他便开始了他无望的赎罪。他对白小姐百依百顺,为她讨那三十万,为她去找庞先生说理,为她找到暂时安身之地,只要用得着他的地方他一定会出力。他一直处于一种循环往复的救赎中,他已经失去了自我,俨然成了一个赎罪的工具。然而最终悲惨的结局告诉他这么多年的赎罪都是枉然的,但早已来不及。

在柳生的身上,“自省”的的确确是有所体现的,但这种“自省”是真的醒悟与忏悔吗?这是不能妄下定论的。这其中是复杂的方方面面相互交织的混沌状态。但至少他还懂得去“救赎”,然而这种“救赎”又注定是不得善终的,悲剧不可避免地就发生了。

注释:

[1]傅小平:《我不在先锋的江湖上——苏童谈长篇小说<黄雀记>》,《海南日报》2013年12月5日B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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