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是火热的

2017-04-25 09:13陈小愚陈小愚
花火B 2017年4期
关键词:乌鸡晴天米兰

陈小愚++陈小愚

1 仿佛你余温存留

聂鲁达有首诗,开头一句是这样: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乌鸡觉得用在沈晴天身上恰恰相反——我喜欢你是火热的,仿佛你余温存留。那个像火一样的姑娘,如她的名字,是乌鸡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挫折。

电影学院熟知沈晴天这姑娘的,都叫她拼命三娘。

她在電影学院的第三年,已能自己接些活谋生。当时她给一个地产公司做微电影,二十几分钟的爱情微电影,四处奔波拍摄,熬夜剪片子、做后期,快要完成时,制片方却要更换女主演。

换主演等于重拍,之前的千辛万苦付诸东流。

沈晴天找到上头,问这事能不能简单解决,拜托上头跟制片方说说情,给女主加一个角色,单独拍,再编进片子里,既节省成本又不浪费大家之前辛苦的工作成果。

上头说不是片子的问题,新女主叫米兰,投资方指定要换的角色。

沈晴天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宁静演的米兰,但此米兰非彼米兰,她最不想见的人之一就是米兰,她曾经的好闺蜜,高中毕业后她们再没联系过。

她很想把所有事情一丢,谁爱干谁干。可跟着她一个多月的学弟学妹,这些天全没睡过一个好觉,她觉得有愧于大家。

终于,还是约米兰见了面,知道她喜欢吃法国菜,舍近求远约在望京一家口碑不错的法国餐厅。事实上,这是沈晴天与米兰绝交后第一次正面交谈,即使她们在电影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米兰是客户,而不是两年前抢了自己男朋友的好闺蜜。

法国餐厅对面是朝阳公园,雾霾笼罩着整个深冬,灰蒙蒙的一片,像一场雾与光旷日持久的博弈,餐厅里郁郁葱葱的热带盆栽也无法治愈人的心情。

米兰面前没怎么动的牛排搁在白色餐桌布上,像装饰品。她靠在豪华座椅上,金色座椅衬得她躯体娇贵。她望着公园灰蒙蒙的那头,懒洋洋地说:“沈晴天,你还是这个臭脾气,不肯轻易原谅人。”

事情谈了,牛排也吃了,临走到餐厅门口,米兰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包包里抽出一包东西,丢给沈晴天说:“记得你爱吃糖,进口的,你尝尝。”

沈晴天抱着一包包装袋上写满法文字母的糖果,目送米兰乘坐的出租车远去,心里一股黏黏糊糊的滋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原谅背叛她的人。

十二年,她和米兰认识十二年,比和前男友认识的时间要多三倍,比十指还多的春秋。她无法原谅大渣男,也无法原谅米兰。

2 事情有果必有因

几天后,沈晴天收到消息,片子还照原来整,原班人马不动。

沈晴天熬了几夜,把片子赶出来,多少觉得有点平淡。请一个学动画的朋友给设计了几个动漫角色,往片子里一编,过关。

沈晴天从她自己的酬劳里拿出一半给画动漫的朋友,朋友分文也不肯收,还请沈晴天在东直门吃田鸡火锅,请沈晴天帮他cosplay作品里的角色,参加798的动漫展。

事情有果必有因,宿命这东西很邪门,命运与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交缠。

乌鸡本来是不去798的,他在公司属于忙起来特别忙,闲起来特别闲的人,这种人只能是老板。这个老板还很年轻,刚大学毕业,利用老一辈的广泛人脉,和几个兄弟合伙开了个公关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

到了798,乌鸡一看到满场的变装美少女,觉得来对了地方。他在一个角落看到御姐风格古装的沈晴天,一个霹雳从头劈到脚,简直惊为天人。

当时沈晴天在做什么?她站了近两个小时,腿麻了,圆台下的宅男们对着她噼里啪啦一通拍照,闪光灯闪得眼睛难受。她不耐烦,眼睛飘过人群漫无目的地转着,不经意与人群中的乌鸡对视了忽略性的一秒。

乌鸡被这一秒痴痴地迷住了。

沈晴天绝对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这些年他一直没谈正经的恋爱,被身边的人频频怀疑要出柜,只有他知道自己想谈的女孩还没出现,他一点也不着急。

乌鸡跑去找负责展会的哥们儿,把人家拉到沈晴天站的展台附近,埋怨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不介绍给我。哥们儿知道乌鸡喜欢美女的毛病又来了:“很不巧,今天的姑娘我一个都不认识,倒是认识角色创作者。”然后他就把沈晴天搞动漫的朋友叫来了。

乌鸡的眼睛亮晶晶的,直接问沈晴天的朋友:“你带来的那个仙女般的姑娘叫什么?”

朋友愣愣地报了沈晴天的名字。乌鸡的脸像被佛光照耀一样发亮,心里升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这姑娘追定了!他拉着沈晴天的朋友说:“待会儿一起吃饭庆祝,你无论如何都叫上她。”

沈晴天的朋友不明就里,呆呆地问:“庆祝什么?”

旁边乌鸡的哥们儿已经接到暗示,望着乌鸡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动漫宅男的肩膀说:“恭喜你,你的作品拿下影视公司的游戏脚本了。”

展会结束后,沈晴天找地方把服装换了,出来后把衣服还给朋友。朋友兴奋地报喜,说多亏沈晴天的帮忙,拿下了创作脚本,晚些时候主办方有个庆祝宴,邀她一起去。

沈晴天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她急于补眠,站着都差点睡着,便拒绝了朋友的邀请。朋友还想挽留,她已经把演出服装塞到他的手上,往出口走去。

3 暂时被爱情巨大的震撼麻痹了

沈晴天走到展厅门口,有人在身后追出来,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她根本不认识来人,但还是出于礼貌地问:“你找我?”

乌鸡看着沈晴天那张脸,卸妆后的皮肤白净到略显苍白,鼻子上有许些不安分的小雀斑,越发迷人。他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仿佛春风拂面:“你住哪儿?我送你。”

沈晴天又盯着乌鸡看了两眼,再次确认不认识,扭头就走。

乌鸡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于他,是风驰电掣雷霆万钧的一秒;于她,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沈晴天整个上午的瞌睡在他碰到自己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回过神后用力挣开,手甩出一个大弧度,身体被拉得倾斜:“有病啊你?青天白日的耍什么流氓?”

她经历过无数次被人搭讪的场景,被人动手这还是第一次,以至于她对乌鸡的初次印象down到谷底。

乌鸡发誓自己绝对不是耍流氓,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害怕一个大意就被沈晴天溜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感受,在与沈晴天近距离接触的时刻闪电般传遍全身——那是姗姗来迟的爱情啊。

他还没有意识到在爱情這只小猛兽的身体里,还生长着叫痛苦的獠牙。他暂时被爱情的巨大震撼给麻痹了,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反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是死皮赖脸的人,对于喜欢的东西不拿到手死不罢休。他深情款款地对沈晴天说:“我不是耍流氓,我是要追你。”

沈晴天翻了一个大白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当在听一个笑话。

她不疾不徐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着那头说:“老公,有人说要追我,你怎么看?”边说边走,再也不看一眼被浓雾笼罩在后头的乌鸡。

浓雾之后,乌鸡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沈晴天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地勾起来。

他当然没有被沈晴天的把戏骗到,他打定主意,这姑娘追定了。

沈晴天不知道的是,北京很大也很小,乌鸡在电影学院也有朋友,他的朋友是米兰。

米兰听说乌鸡要追沈晴天,笑道:“我先跟你说这姑娘的两件事,你听完之后如果还想追她,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第一件是关于沈晴天的家庭,她爸几年前破了产,背负巨额债务,没有翻身的可能。她不是过去你认识的与你门当户对的姑娘,她特别拼,也特别敢拼。第二件是关于她的性格,听说有人为了报复她,在澡堂拿走她的衣服,她扯下门帘裹在身上就走,弄得整个澡堂的姑娘都没法洗澡。她在我们电影学院可出名了,又狠又凶,没人敢惹。你动她一根手指头,她就还你两巴掌。”

米兰说到这儿,听电话那头的乌鸡没出声,又说:“还有,她不会原谅背叛她的人。”

乌鸡默默挂断电话,心想:自己拉了她的手,她是不是得还十巴掌?沈晴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生?他太好奇了。然后他直接开车去电影学院找米兰,他必须了解更多。

4 这世界真小

几天后,米兰给沈晴天打电话,作为那部片子的索恩,约她喝下午茶。

一部片子的恩情并不能让沈晴天原谅米兰,她只是想去那家要提前两个月预约的酒店吃下午茶,她有些想念那家酒店的舒芙蕾芝士。

全程都是沈晴天在吃,米兰在讲,不知怎么讲到翩翩少年的江湖事迹,少年成了她的恩人。

沈晴天的记性特别好,米兰提到动漫展,她心中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随后米兰报了他的真名,许无忌,人称乌鸡。米兰说:“他跟张无忌一样招女孩喜欢,但你一定不相信,他从没正经交过女朋友。”

沈晴天没什么表情,沉默地听。

米兰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对乌鸡有印象,很不好的印象。

米兰让服务生又上了一份舒芙蕾芝士,对沈晴天说:“我跟你说乌鸡的两件事,说完之后你再评价他也不迟。第一件事,是他有个特别宠溺他的母亲,十年前成了植物人,现在还一直躺在医院里。他一有空就去医院,给他妈按摩讲故事。第二件事和我有关,也和你有关。大渣男劈腿你之后,拿你的照片来威胁过我,我让朋友帮忙处理的这件事,这个朋友是乌鸡。”

沈晴天往嘴里一口一口塞着芝士蛋糕,好像只有塞满了才可以有理由不说话,也不评价。

她当然知道前男友劈腿不是米兰的错,谁让自己被爱情蒙了眼,看不清人的本来面目。她只是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等到米兰亲自去试探,才能认清大渣男的真面目。

她真的是生自己的气,不是不原谅米兰,而是不想原谅自己。

沈晴天一直不说话,气氛越来越僵,米兰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我只是讲故事的人,故事的好坏和意义由听故事的人去理解。”

分别之后,米兰收到沈晴天发来的微信:行,我可以跟他做朋友。

米兰爱死了沈晴天的性格,虽然绝交,但她还是很爱她。

她打电话给乌鸡说:“可以做朋友,你悠着点,别把姑娘吓坏了。”

乌鸡像长期坐冷板凳的球员接到上场指令一样,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招数都搬出来。后来一想,沈晴天太热乎,性子烫人,急不得。

他开始每天给沈晴天早晚一则嘘寒问暖的微信,内容无非“醒了吗?今天天气不错哦”“晚安,祝好梦”之类毫无营养的话。

持续半个月后,沈晴天终于不耐烦了,回复他:别尽说废话行吗?谁早上不醒,晚上不睡啊?

5 我只嫌人生太苍白

不得不说,乌鸡自虐般地喜欢沈晴天这种难得的有话直说的劲儿。他本以为自己在沈晴天这个倔姑娘这里没有发挥的余地,但看她被人欺负,他终于按捺不住,要发挥自己的本事。

那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沈晴天的导师给她推荐一个活,给网络小歌手拍单曲MV。对方不出面,意思是他的样貌上了MV歌就毁了,还算有自知之明。于是沈晴天在学院群里找了个模特,正式开工。

小歌手一直在催,沈晴天的团队熬夜编了三天的片子。片子交过去后,没想到小歌手却打电话来骂,电话里那头的火气仿佛要燃过来,吼道:“我歌词里有八个‘雨字,你怎么能没有雨呢?怎么能没有雨?!就知道你们这些学生整不出什么好片子!”

沈晴天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人,如果小歌手好好说话,她大可以给他重拍,重拍到他满意为止。听他爆粗口爆个不停,她吼回去:“我又不是老天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根本就不知道在北京等一场冬天的雨有多么难,酬劳那么少,还指望弄一辆洒水车吗?

小歌手跑去沈晴天导师那里投诉,喊着要重拍,责任全推到沈晴天的头上。沈晴天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拿不到片子的酬劳,就算这几天都在白干,她也不肯重拍。局面弄得很僵,小歌手在电话里放话要给沈晴天一点颜色瞧瞧。

沈晴天哈哈大笑:“有什么颜色尽管来,我只嫌人生太苍白。”

接到小歌手投诉电话的导师约沈晴天到雍和宫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语气沉重:“晴天啊,我是信任你才让你拍的,你怎么就搞砸了?我以后还怎么给你介绍活儿?”

沈晴天翻着精致又昂贵的菜单,想着一盘辣子鸡怎么能卖到一百八是八,她一定要尝一尝,说道:“歌词里有雨字不代表一定要拍到雨天,片子里除了没雨,所有的感情因素都在。要重拍也可以,加酬劳,弄辆洒水车的钱总要有的。”

导师脸色一变:“晴天啊,要不是看在你爸爸的分儿上,我随便找谁都能拍好,上次的电视剧宣传片也一样。你爸破产后,家庭条件不好,托我多照看你,我才把事情给你做,你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要求太高……不重拍也行,你去跟人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沈晴天慢慢地把菜单合上,又慢慢地喝了口龙井,再慢慢地站起来:“道歉我不会,我去雍和宫给他求雨吧,祝他好运。”

说着她转身走开,没有注意到坐在不远处隔间里的米兰和乌鸡,面前的龙井都凉了。

乌鸡的指尖转了一圈茶杯口,喃喃地重复沈晴天的那句:“我只嫌人生太苍白。”

6 魔女嘉莉

雍和宫的菩萨没听到沈晴天的心愿,北京的天空仍旧干涩而灰沉,没有一滴雨。MV没能重拍,她也没拿到酬劳。几天后走出校门,她突然就被人泼了一身油漆,血红色的油漆从头浇到脚,是极致残烈的鲜红。

泼漆事件轰动了整个电影学院,有人用手机拍下照片,传到网上去,被电影学院的学生们称为“嘉莉门”,出自电影《魔女嘉莉》,据说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被泼漆的当天晚上,乌鸡打电话给沈晴天,气息克制着,低沉得不像初次见面时的活跃,问她还好不好。他当然是从米兰那里得知的泼漆事件,并且也看到了照片。

沈晴天冷淡地说谢谢他的关心,一点小事,好着呢。

天大的事情也会被时间的流水冲淡,何况电影学院这种大林子,鸟多,新闻也多。

过了相安无事的几日,沈晴天突然接到小歌手的电话,约她面谈。他在电话里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人,一个语气完全不同、彬彬有礼的人,就之前的事在电话里郑重地向沈晴天道歉,说要当面谢罪。

沈晴天惊讶之余,也不想再和小歌手有任何牵扯,她一向认为回忆的空间珍贵且有限,不愿在回忆中塞入不值得的人和事,泼漆事件应该作为一个结点,去见面只是浪费时间。

可她又觉得事有蹊跷,小歌手没理由找人泼了她一身漆再来道歉。后来米兰忍不住说出,是乌鸡出面去处理的,其过程不得而知,但很有效果。

乌鸡在得知泼漆事件发生的当天,他正在健身房,米兰在电话里也捎带着怒气:“这姑娘要强得很,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早上当街被人泼漆,晚上就像没事一样去上课的人。”

电话里传来“哐当”的声响,米兰的耳朵震了震,知道乌鸡把健身房的镜子给砸了。

7 只要能见你,全世界可欺

MV事件后,沈晴天和导师的关系恶化。六月底的暑假,导师带着十个学生进藏拍摄纪录片,本来沈晴天在十个学生的名单之列。

放假后,电影学院的人走了大半,沈晴天忙完最后一个视频,就回广东陪爸爸。

乌鸡死皮赖脸的,还没放假就在问沈晴天去哪儿玩。沈晴天被他烦够了,说已订好机票回家。乌鸡就说自己好多年没去广东了,要跟沈晴天一起回广东,于是厚颜无耻地订了和沈晴天同一班飞机。可他下飞机的时候没留神,被沈晴天成功甩掉。

沈晴天家的别墅已经卖了,租了家附近小区的一套二手民居,房子不算新,也不旧,两居室,随便装修一下随便住着。

沈晴天的爸爸有一次忘了已经搬家,又走回原来居住的别墅门前,发现大门紧锁,而他已经没有钥匙,不由得站在别墅前痛哭流涕。

沈晴天打车回家,上车后总习惯性地报别墅的地址,抵达后才醒悟过来,别墅紧锁的大门以及围墙上疯长的三角梅提醒着她拥有的已一去不返。

她站在别墅前对自己说,她会重新回到这里。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沈晴天的爸爸苍老得不成样子,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败折磨成一摊泥。过去穿着西装还不觉得他有多胖,如今他换上便裝,沈晴天觉得他更老更胖了。

过去沈晴天常常对米兰说,还没挣到足够多的钱,就不想回家面对迅速苍老的不堪入目的父亲。过去她衣食无忧,从没为钱犯过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而她的父亲,即使又老又胖,身边也不乏年轻女子围着转。可生活永远充满变数,一个不留神,就把人从天堂拉到地狱。

沈晴天觉得,她爸爸就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吐出来的金子,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最后还原本质变成一摊烂泥。

乌鸡打了几十个电话沈晴天都没接,去日本旅行的米兰从东京发来微信:姑奶奶求你接乌鸡的电话吧,我都快被他烦死了,国际长途打个没完没了,都不让我好好玩。

沈晴天还是没接。吃过晚饭,她去洗漱,手机一直响,她爸爸接了:“我是沈晴天爸爸,你找谁?”

乌鸡在电话那头脑子一转:“叔叔好,我是沈晴天在北京的朋友乌鸡,我现在人在广州,被骗了,身无分文,想找晴天帮忙。”

沈晴天爸爸想,一个男生招呼宝贝女儿去帮忙,如果女儿上当吃亏可就坏了,于是他自作主张说:“这样吧,你现在打辆出租车,先到我这里,我们再帮你想办法,地址是……”

沈晴天洗漱好从浴室出来,她爸就说:“你一个朋友刚打电话过来,出了事想找你帮忙,我让他先过来家里再想办法,好像叫什么乌鸡。”

沈晴天一听头都大了,很生气:“你怎么随便接别人的电话?万一是骗子呢?难道你这一生被骗得还不够惨吗?怎么一点记性也没长。”

她毫不留情地把父亲骂得脸色惨白,父亲一向怕她。过后沈晴天觉自己把话说重了,可是她要强,不肯道歉,反而是做父亲的好言好语来求和。父女俩一向如此,这是二十几年最自然的相处模式。

没过多久,乌鸡就到了,沈晴天直接在小区外拦下他:“你怎么敢骗到我爸头上?”

乌鸡笑嘻嘻的,堆着人畜无害的笑:“只要能见你,全世界可欺。”

沈晴天愣了三秒,眼中的光亮了又暗,被他一句话堵得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心跳竟然破天荒地漏跳了一拍。

出租车师傅没走,探出头说车费还没付。

乌鸡对着沈晴天摊摊手:“你帮我付车费吧,我身上真没钱。”他明明穿得人模人样的,一派有钱人的打扮。

沈晴天皱起眉头的样子在乌鸡眼里也好看,她说:“你想骗我?”

8 朋友得按规矩来

乌鸡一脸真诚,无辜地解释:“本来吧,我是骗了你爸爸,后来想想,觉得良心有愧,打车来的半路上就把手机和钱包从车窗丢出去了。现在我全身上下就只剩一张证明身份的身份证了,你不管我,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沈晴天沉着脸,无语,对出租车师傅说:“师傅你把他载去警察局或者精神病院吧,我不认识他。” 说着扭头就往小区里走,头也不回。

米兰对乌鸡说过,沈晴天是个特别狠的姑娘,他本来只信三分,现在完全信了,后悔一时冲动,把钱和手机都丢了,把自己搞到要沦落街头的地步。他对着沈晴天的背影,朝她喊道:“沈晴天你根本没想要和我做朋友吧?也根本没想给我机会吧?”

等了很久的出租车师傅也暴躁地喊:“顶你个肺,车费给不给啊!一百二十五块,我看你们演这么一出戏,是根本不想给是吧?”

沈晴天站住了,停了一分钟之久,转身走回来,一直走到出租车前,拉开后车门坐上去。

乌鸡僵硬地站在路边,不知所措。

沈晴天在出租车里招呼他说:“不是要做朋友吗?上车。”

乌鸡像是被招魂一样上了车,沈晴天递给师傅两百块,报了个地址,说:“请载我们到那里,钱不用找了。”

出租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乌鸡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晴天下巴一扬:“爬,爬进去再说。”

她轻车熟路地攀上铁门,轻轻松松地翻进去。乌鸡站在铁门的另一侧目瞪口呆,还有点隐约的兴奋,也没再多想,跟着沈晴天翻进去。

沈晴天家的别墅虽然卖了,一年之中既没见人搬进去住,也没人维护,草又长又茂盛,三角梅在各个角落疯长,整栋房子在月光中像极了阴森的鬼屋。沈晴天偷偷来过几次,去地下酒窖拿酒。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地方。

别墅的地下室是个大酒窖,过去里面塞满了各种名贵红酒,家里破产后酒都被银行搬走了。酒窖一面墙上有个隐蔽的暗格,只有沈晴天和她爸爸才知道的地方,里面藏了十几支她爸爸珍藏的好酒,没被银行的人发现。她从暗格里抽了一支落满灰尘的拉菲,丢给站在身后的乌鸡说送他,自己又抱了一瓶,然后带着乌鸡回到地面上,再爬出别墅。

沈晴天拎着酒走过两条街,乌鸡一直跟着,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他心里有个声音:这姑娘简直酷毙了,他有点崇拜她。沈晴天转到路口前面的超市买了两个红酒杯,一个开瓶器,走到一道视线景观颇好的斜坡上,坐在路边,请乌鸡喝价值几万块的拉菲红酒。

她举着酒杯说:“干了这杯,我们就是朋友了。”

路灯照得她的脸像金子一样,眼睛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芒。她坐在路边的样子不但没有一点狼狈,反而很迷人,还很酷,那是来自她内心的倔强和坚强,如磐石坚不可摧,令乌鸡彻底臣服。

他高兴又爽快地干了。

沈晴天看他喝了红酒之后,又说:“好,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你就要懂得做朋友的规矩。你要追我也行,不过得按规矩来。先做两年的朋友,两年之后再来追我。”

9 谁让爱情来得突然

乌鸡站起来,“哇”的一声把胃里的酒给吐了:“你这不是耍我嘛。”

沈晴天斜睨他:“做不到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年是七百三十天,乌鸡在脑子里迅速计算,咬咬牙说两年就两年。

沈晴天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喝光了大半杯红酒。

她望着斜坡下的万家灯火,表情突然沉沉的,指着刚刚他们去过的别墅群一带说:“你刚刚打车过去的居民楼,我现在住的地方,八十平方米不到,空调没人修,厕所漏水,蟑螂、老鼠横行。去拿红酒的别墅,四百平方米,有花园、泳池和酒窖,曾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这个世上每时每刻有人生有人死,低声下气,鸡鸣狗盗,烧杀抢掠,无非都想要过得好一点。你一直过得不错,大概不会理解,像我这种原本过得很好的人突然陷入泥沼会是以什么心情来活着。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而是要让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姑娘,没有太多精力花在谈情说爱上。我不敢指望别人,只有依靠自己才睡得着觉,睡不睡得着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她说完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下斜坡,乌鸡木愣愣地站在斜坡上,手里还拎着瓶未开启的红酒,脑子里全是沈晴天的话,波浪一样冲刷着。她越是拒他于千里,他就越有种要赴汤蹈火的决心。于是他朝她的背影壮烈地喊:“我可以等,两年,三年,十年,一辈子,我都可以等。”

沈晴天顿住了,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心脏。

她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你回北京去吧,给你的那瓶红酒拿去前面的红酒行,跟老板报我的名字,可以换两千块,够你买机票回去了。”说完,她轻轻转了个身,走入建筑的陰影中,消失了。

乌鸡把酒拎到眼前看了一眼,轻叹一口气,他从没在哪个姑娘面前受过这种挫。但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不是白等,他知道沈晴天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姑娘,他不会放弃。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乌鸡觉得用在沈晴天身上恰恰相反——他喜欢她是火热的,仿佛她余温存留。

他没有把酒拿去酒行换钱,而是坐下来就着夜色喝光。然后他掏出电话准备打给沈晴天,活了二十五岁也没遇到什么挫折的人,自信一定能找到借口永远留在她身边,给她安眠。

而沈晴天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心里想着:如果乌鸡再坚持一下,她这个倔强的老少女没准就会妥协,谁让爱情来得这么突然——

我转身之时,你容颜已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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