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无尽图》卷考析

2017-04-25 20:38王忠华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6年11期

王忠华

[摘要]关于辽宁省博物馆藏《江山无尽图》卷的研究至今仍存有许多不一致的观点。通过对这件作品近距离的观摩,从印鉴款识、画面内容、笔墨技法和相近作品比照,综合各方意见,来研究考析此图的作者、时代和真伪等问题。

[关键词]清宫散佚 擦洗痕迹 气势恢宏 戴进 如出一辙

《江山无尽图》为绢本、设色的巨幅长卷作品,纵46.5厘米,横1631.5厘米,现藏辽宁省博物馆。原被定为南宋夏圭作品,后多被认定为明代画家所作。

《江山無尽图》卷末接纸处有清人的跋文一段,是由王杰、彭元瑞、董诰、孙士毅、金士松合作而成,由王杰题写:“内府画卷一,长五丈有五寸,意犹未尽。盖年久,断烂或装潢家割失,故帧尾无作者名款印记,而旧签题夏圭江山无尽图。圭山水师李唐,用墨如傅粉,王汝玉谓:‘其纵笔自然,可骇可愕。徐渭谓:‘其苍洁旷迥,舍形悦影。此卷山雄水远,树樱石硬,布置丘壑,皆臻其妙,印以石渠宝笈,所奔圭溪山清远、秋江风雨诸卷,笔意吻合,其出圭手,无款考。《严氏书画记》有江山无尽图,当即此卷。陆深谓:‘宋室倚长江为汤池,故当时画手多喜为之。陆完亦有‘绍兴年间写南朝剩山残水之诮,亦一时艺谏微意也。至无尽语出内典,苏轼以江上清风,山问明月,为造物者之无尽藏。臣等伏读御制题句,不以幅里题识为凭,泯色空,而遗行迹,独取神在。盖相马不以骊黄,读书非由糟粕,妙悟真解引而伸之,真与造物无尽矣。臣王杰,臣彭元瑞,臣董诰,臣孙士毅,臣金士松,拜手稽首恭跋。”(见图1)全卷共钤有鉴藏印章22方,其中清弘历(乾隆):“读书依竹静”朱文长方印、“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之宝”朱文方印(重一)、“八征耄念之宝”朱文方印(重一)、“乾隆鉴赏”白文圆印、“三希堂精鉴玺”朱文长方印、“宜子孙”白文方印、“落纸云烟”白文方印(骑缝)、“古稀天子之宝”朱文方印(其一)、“古稀天子之宝”朱文方印(其二)、“犹日孜孜”白文方印、“御书房鉴藏宝”朱文椭圆印、“寓意于物”朱文方印(骑缝)、“太上皇帝之宝”朱文方印、“用笔在心”白文方印、“石渠定鉴”朱文圆印、“宝笈重编”白文方印;颐琰(嘉庆):“嘉庆御览之宝”朱文方印;溥仪(宣统):“宣统鉴赏”朱文方印、“无逸斋精鉴玺”朱文长方印、“宣统御览之宝”朱文方印。由跋语和收藏印可以看出此卷在乾隆年已入清内府,藏于御书房。后由末帝溥仪盗运出宫,几经辗转终入藏东北博物馆,即今辽宁省博物馆,为清官散佚书画之一。

一、名款与作者

关于《江山无尽图》卷的名款问题,现存说法不尽一致,《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中提及此画中有一“夏圭”伪款,这一描述是不准确的。就此卷现存状况来看,其画心上并不见作者名款,而存有经过擦洗的痕迹,可以由此推测,画上可能原本题有画家名款,后被人为擦去。因此有人对其作者为夏圭存疑,并且将此图认定为明代画家的伪作。根据画末王杰书跋语“帧尾无作者名款印记”可以判断,此卷在藏于清内府之时画家的名款印记已无存。需要注意的是:在当时认为此卷名款无存的原因大概是年久绢断烂或是装潢家割失,并未提及画心上存有擦洗痕迹。这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此图在清内府时并没有此痕迹;其二是乾隆皇帝与臣工并未发现此痕迹,或者是并不认为此痕迹为擦洗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是第一个原因,说明此擦洗痕迹是后来由其他原因形成的,而非有人刻意擦洗此图名款作伪造成的。

《江山无尽图》卷既无名款,又因何被定为夏圭作品?卷首画心上有1789年乾隆皇帝题七绝诗一首:“焦墨谁臻禹玉班,别裁无尽见江山。禅和即色即空界,高士不衫不履问。千里孰寻原与委,一挥顿就往和还。漫嫌幅里失题识,神在真超形迹开。己酉孟冬中浣,御题。”(见图2)夏圭,也称夏珪,字禹玉,诗中所题“禹玉”二字即指夏圭。由于此卷在清内府时画家的名款印记已无存,因此乾隆皇帝当时并非是通过名款来审定的。卷末接纸处跋语提及此卷有旧签题“夏圭江山无尽图”,由此可知此卷在入清内府前已被定为夏圭作品,且在《严氏书画记》中确有关于夏圭《江山无尽图》的记载。乾隆皇帝主要依据此旧题签将其定为夏圭作品,在画上题诗,并在引首处书“无尽藏观”四字,后人便以此作为判定此卷为夏圭作品的依据。此题签今已无存。根据诗题和跋语可以得知,除旧题签这一依据外,乾隆皇帝通过比较,认为此卷与他收藏的其他夏圭作品,如《溪山清远图》《秋江风雨图》等笔意吻合,即便画幅上没有画家的题识,也认定此卷即夏圭所作《江山无尽图》。

夏圭《江山无尽图》在史料中确有记载,除跋文所述《严氏书画记》外,在《珊瑚网》卷四十七、《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三十二、《南宋院画录》卷六、《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九十八、《石渠宝笈》续编中均见著录。辽宁省博物馆藏卷接纸处的长幅跋文,作者王杰、彭元瑞、董诰、金士松几人都是《石渠宝笈》的编撰人员,可以得知《石渠宝笈》续编著录本中提及的画卷即为此卷。而此前文献着录的“夏圭江山无尽图”与此是否为同一卷,还有待考证。史料记载虽然可以从一方面印证夏圭《江山无尽图》作品的存在,但同时也大大增加了后人据此作伪的可能性。

二、笔墨技法

《江山无尽图》卷画面描绘了绵延无尽的湖光山色,江天气象浩渺无垠,峦岫峰壑映带不绝,湖岗纵横、村舍散处的奇绝景致。卷首奇山丘石耸立,峭壁嶙峋,有杂木生于其上,岚霏云霭萦绕山石之间,若淡若疏,亭台殿宇掩映山问,使观者仿佛置身仙境(见图3~图5);画卷中段山势渐缓,出现了小桥、流水和人家,有高士草亭对吟,亦有主仆骑驴行旅至水畔正欲过桥,画家以大面积“布白”画悠悠湖水,烟波千里,水天相接,湖面渔帆漂曳,渚岸长堤芦苇疏朗,有渔舟唱晚,惊起在苇问休憩的鸥鹭(见图6~图8);画卷后段湖面渐渐消失,复现瑰丽的山川岭岗,与卷首景致相呼应,山石有险峻峭壮之雄秀,亦有云海环绕之柔美,湖水分支出的溪流穿梭于岗间,农人、高士幽居其中,有湖上亭内雅集者,也有歇坐溪畔听泉者,聚散自然(见图9~图11)。画卷既波澜壮阔,又变化万千,气势恢宏。夏圭作山水,师法李唐而更加简率,近景突出,喜用秃笔,笔法苍老,墨法运用“拖泥带水皴”或“带水斧劈皴”法,亦融入范、米二家之法,远景清淡,水墨淋漓交融。《图绘宝鉴》评价他“院人中画山水,自李唐以下,无出其右者也”。此卷构图疏密相间,巧妙得当,画面整体厚重沉稳,用笔劲健,皴染并用,浓淡干湿相宜,远山以小青绿晕染,清旷悠远,近景山石则以大斧劈直皴,下笔爽力,果断削利。如若仔细观察局部,尤其是画卷后半幅的崖石处,也不难发现确实存有“拖泥带水”的痕迹,这与公认的夏圭笔意较为吻合。画亭台楼阁不用界尺,多随手为之,不似马远一般工整细密。壁石上杂木苍健古朴,在树叶的处理上夹笔并不明显,人物面目虽点凿而成,但衣折柳梢不见有断缺,这与夏圭的典型画法还是存在一定出入的,但仍表现出了极高的笔墨技法。

三、作品时代

《江山无尽图》卷原被定为南宋夏圭作品,由于在笔墨技法上与夏圭公认的笔墨特点存在一些差异,因此关于此图的断代问题至今仍存有许多不同意见。较为主流的观点认为此图是明代作品,这一观点体现在《中国古代书画图录》与《中国美术分类全集——中国绘画全集》都将其按照明代作品进行收录,认为其用笔爽力,应属明代“浙派”“院体”画家的杰作;浙江大学在《明画全集》的编撰筹备工作中也计划将此卷收录其中。不过经过进一步的资料查阅,可以发现许多书画鉴定大家对此都持有不一样的观点:杨仁恺认为此卷画法与夏氏相近,但山石、峰峦皴染却与马远作品接近,应是宋元之际综合马、夏风格的佳构;谢稚柳亦认为此卷是宋元之间的作品;劳继雄认为此图比一般明人学马、夏的片子要早,不是一般工匠所画,从笔墨来看,应是一個颇有修养而成熟的画家的作品。有关《江山无尽图》卷断代问题的观点可以集中分成两类,分别认为是明或宋元时期作品。

四、近似图卷的比照

研究者对《江山无尽图》卷的时代与作者问题所产生的分歧和疑惑,除了以上谈到的款识、笔墨技法原因外,还有一个特别需要注意原因,即存有与此卷内容、墨法十分相近的作品(见图12~图20)。广州艺术博物院藏明戴进款同名作品,又名《山高水长图》,原为容庚旧藏。与辽宁省博物馆所藏《江山无尽图》仅材质不同,辽博藏卷为绢本,容氏旧藏为纸本,两卷画面描绘的内容和笔墨技法如出一辙。对辽宁省博物馆藏《江山无尽图》卷的研究,这件《山高水长图》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山高水长图》卷在容庚先生购得后,鉴定界将其认定为伪迹,这其中就包含谢稚柳先生。1988年谢稚柳、启功、杨仁恺、刘九庵、傅熹年重新鉴定此卷,经过反复研究,认为此卷名款书写自然流利,毫无做作痕迹,因而修正了此前观点,一致认定此图为戴进真迹。明代浙派师承马、夏一派,戴进更是传马、夏衣钵的高手,其早年作品均以临摹师学马、夏为主,因此存有与辽博藏《江山无尽图》卷一模一样的戴进款作品也是说得通的。关于《江山无尽图》与《山高水长图》两卷的比较研究,杨仁恺先生著文做了明确的阐述,认为《山高水长图》全卷出自《江山无尽图》,是戴进早年对临的精品,并由此对辽宁省博物馆藏《江山无尽图》的作者进行了推论,认为此人是比戴进年代更早的画家,但既不是夏圭也不是戴进。尽管如此,研究者依旧认为辽博藏本要比容氏旧藏本更好一些。容庚著《颂斋书画小记》中所载,李恩庆曾见夏禹玉有一卷与《山高水长图》甚为相似的画作:“道光乙巳七月,得见前明史氏芷夏禹玉卷与此卷布置用笔一切从同。”在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档案的首次鉴定入藏书中对《山高水长图》的描述为:“此山水长卷,从笔法及精致构思显然是受南宋夏圭《溪山清远图》影响,有些段落有效仿迹象。如带桥亭的长桥一段几乎一模一样。”李恩庆,字季云,精鉴藏,由于其官两淮盐运使,因此他所见的“夏禹玉卷”极有可能即是该时藏于清内府的《江山无尽图》卷,由此可以推测,《江山无尽图》可能在入清内府前曾为明代人史芷所藏。

与《江山无尽图》卷近似的作品远不止《山高水长图》这一件,广州市博物馆藏《江山览胜图》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溪山清远图》从画面内容到绘画技法,也都与此卷有着惊人的雷同之处,极有可能也存有许多暧昧不清的关系。对此卷的研究仍有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画家夏圭和其他相关作品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需要进一步去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