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古代弹吉他

2017-05-02 19:29萧小船
飞言情B 2017年4期
关键词:陛下

萧小船

第一章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但我觉着我和沈及之间隔的是金刚纱,刀劈斧砍都不留一丝痕迹的那种。这一事实在今夜我着人预备的宫宴上第五十三次被印证。

沈及又没来。

这次宫宴是为了庆祝大楚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也就是我出生的第十八年零五十六天。这么大的日子里沈及不仅没来,还连带着大半的朝臣都没来,我有理由觉得他是对我不满了。

我兴致缺缺地拨着瓷碗里的菱粉糖糕,扬扬手让大家伙都散了。片刻后我的贴身女官金禾凑到我耳边低语,我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道:“啥?沈及在如意楼?”

如意楼开在长安城东最热闹的朱雀街上,去年我溜出宫去玩儿,刚好看到了如意楼派发的小告示:比勾栏楚馆更高雅,比赌坊牌楼更安静。如意楼,你值得游乐。

沈及向来以冷漠沉稳名扬朝堂,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这种地方。但作为沈及的追求者,我自然是要去陪心上人玩儿几把才不算辜负。

金禾给我画了个大浓妆,保证先皇活过来都认不出我是谁。准备妥当之后,我们溜出了宫,一路直奔如意楼而去。

彼时如意楼人声鼎沸,我随意扫了一眼,好家伙,今日没去宫宴的那大半朝臣几乎都在,当真是热闹得紧。沈及就淡淡地站在人群最中央,剑眉星目,薄唇轻抿,脱下那身朝服,一举一动都贵气逼人。

我用力地挤进人群里,沈及他们正在玩儿骰子押大小。所有人都随着沈及的动作,他押大,大伙就押大,他押小,他们也跟着押小。

抛去大楚史上最年轻的丞相身份不提,他还是长安城中晋安侯沈家的现任家主,自是有无数人想着要巴结。

不过金禾跟我说过,追男人不能一味顺着,有时候逆着来他可能会觉得你很有个性。我遂拎着一锭金子放上去:“我押小。”

此言一出,沈及那双丹凤长眸挑了挑,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道:“要加银子吗?”

我怔了怔,也觉得这一锭金子不足以表示我对沈及的真心。我弯着眼睛如新月般看着沈及,并顺手解下腰间挂着的那个蝴蝶形的玉璜放上去。

沈及眸色稍稍凝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当庄家打开骰盅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上面。我“嘿嘿”笑着蹭到沈及身边,状似无意地准备用小手指去勾他的衣摆时,他突然往后挪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出人群。

“啪啪啪”三声掌声之后,二楼门外有列队侍卫冲了进来,将如意楼大堂团团包围。所有人见状都傻了眼,包括我。

沈及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口处看不见的灰尘,道:“有官位在身的记下名字,押回各自家中等待明日陛下处置。平民百姓一律放行……”他顿了顿,视线在我的方向一转,忽而笑了,“身份不明的人押到大理寺天牢,本相要亲自审问。”

当自己莫名其妙地坐在天牢里时,我有点儿想哭。

为了追男人而蹲大狱的皇帝,我可能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这要是让那帮谏臣知道,我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绝望间,沈及已来到牢房外,他仍旧木着一张脸,但我能看出他眸中噙着的笑意。我琢磨着让沈及放我出去,再帮我把事情瞒过去,这事儿就能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便拿着帕子将脸上的妆擦了大半,小声道:“沈卿,是朕。”

沈及面带惊诧地道:“陛下?陛下怎会去如意楼?”

我隔着木栏杆抓了下他的手,摆出一副真诚脸道:“朕以为那是个酒楼就进去了,不承想遇到这种事儿。不过就这么巧,碰上了沈爱卿,你说,咱们是不是很投缘?”

沈及自然地抽出手,淡淡道:“算命的说臣该找方脸的姑娘,脸圆的克夫。”

什么,他居然嫌弃朕的圆脸?!我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儿,差点儿就在这里驾崩了。

第二章

前些日子丞相沈及在早朝时提了个官员评级的改革制度,将在朝官员的政绩、德行、口碑等加以评判,低于平均就要降级,甚至罢黜。

这个制度一提出就遭到了大部分朝臣的反对,但是朕对心上人向来言听计从,看着他的脸就笑眯眯地准了。众官员一看反对不成,就去和沈及拉关系套近乎,争取评级时在政绩方面得些好处。

但沈及此人,一不收红包,二不赴酒席,想要拉关系谈何容易。

直到那夜宫宴之前,有消息说沈及要去如意楼放松一下,这下有歪心思的朝臣一拥而上,跑去如意楼拍沈及的马屁,却不想这是沈及的圈套。

大楚有规定,在朝官员不得聚众赌钱。沈及早早叫大理寺派人来,又故意放出风去,一下子便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翌日早朝,沈及奉上一折奏章,涉及官员多达十八名。

“公然违抗朝廷命令,并妄想收买丞相徇私,连降三级。沈卿觉得如何?”

沈及拱手一礼:“陛下圣明,是我大楚之幸。”

如此君臣和谐之景却被谏臣许大人破坏,他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地道:“沈相也去了如意楼,也和人赌了钱,如今众臣被降职,沈相却好端端地立于朝堂之上,实在是荒谬至极。”

沈及看了我一眼,冷冷地笑着道:“本相昨夜确实是在如意楼,可有谁能证明本相真的赌了钱?空口白牙的,许大人可不要污蔑本相。”

此言一出,大殿内鸦雀无声。许大人涨红了脸,这下连手都在抖了。

我瞧着沈及,觉得他真是料事如神,心机深重的大好青年,顿时对他的爱意又增添了些许。

昨夜沈及答应帮我保守秘密,条件是我也要帮他做一件事儿,就是在今日早朝前去和那些被记了名字的朝臣谈人生。

三缄其口,官降三级。

把沈及供出来,腿打折。

官位降了还可以升,腿没了可就长不出来了。众臣面面相觑,都向朕的势力低了头。

如今官位空出来这么多,自然要有人去填。下了朝之后,我说要和沈及商量此事把他留了下来,让他去御花园后面的楼台等我,而我先一步回了寢宫。

想想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我有点儿紧张,金禾按了按我不自觉抖起来的腿,道:“陛下您可不能怂,您忘了前些日子沈愿说的话了?”

沈家到了沈及这一代一门七个公子,沈愿是最小的那一个。沈小七嘴巴大,和人说自家大哥有了心上人但是不能娶,这个苦哦!做老大也没什么鬼用!

我从前只当沈及一直婉拒我是因为他傲娇,却不想他心里早已有了别人。

一提起这个我瞬间挺直了脊背,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口:“沈及,等着和朕一起捆绑着做炮仗,‘轰炸长安城吧!”

我到楼台上时,沈及见我这身奇怪的装束有些怔。

我扯了扯长及小腿的裙子,将怀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而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坐在沈及对面。

金禾说在她的家乡,谈琴是表达爱意的最好方式。这琴是金禾特意让匠人按照她画的图做的,叫“吉他”。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将十根手指头都磨出血泡,才堪堪将曲子学了個皮毛。

我弯起眼睛看着沈及,他背后是青青绿树,衬得他微愣的面容如玉皎洁。我看上的人,果然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拨动琴弦,我开了口:“对面的沈及看过来,看过来呀看过来,不要被朕的身份吓坏,其实朕很可爱……”

我边唱边晃脚,交叠的双腿蹭得裙摆像是红叶一样飘动。沈及的目光变得深沉,深沉到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歌声将宫中人引了过来,本来朕对沈及那还有些藏着掖着的心思一下子摆在了众人眼前。过了黄昏,金禾笑吟吟地告诉我,外头关于我和沈及之间的孽缘已经有七八个版本了。

我窝进太师椅,开心地抿了口茶。

如此这般,就算是沈及的心上人也喜欢他,她也不敢嫁。有谁敢跟皇帝抢男人呢?除非是嫌命长。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皇帝这个身份,还算有点儿用。

第三章

自那日我在楼台上给沈及弹吉他唱歌之后,沈及就刻意躲着我。他告了病假在家中休养,据说是因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伤了耳朵。虽然我弹的吉他确实不好听,但我一颗红心向着沈及呀!他这般嫌弃着实让我很受伤。

而关于官员补位一事因着沈及告假迟迟定不下来,我思忖良久之后带着金禾出宫去晋安侯府探病。

我被引着进沈及卧房时,他正倚在窗柩前的矮榻上翻看着书。沈及从小就极为聪慧,看书亦是极快,长指翻着书,动作翩然如蝴蝶。

我一时出了神,耳畔忽然响起金禾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陛下!您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笑着开口:“沈爱卿,朕来看你了。”

沈及侧对着我又翻了一页书,像是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我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他的耳朵真的受了伤听不见了?

“沈爱卿!沈及!”我连着唤了几声他都无甚反应,于是弯了嘴角,一边颠着小碎步,一边哼着歌靠近:“郎君——啊哈——”

这曲子叫《郎的诱惑》,金禾说是她家乡那里专门用来夫妻对唱的,沈及自是不会跟我配合,我便粗着嗓子跳到另一边接着道:“娘子……啊……”“哈”字还在舌尖,沈及突然转过身来,我无甚美感张大嘴的模样便入了他的眼。

我耳根子一红,顺势打了个哈欠,道:“那个,朕昨夜批奏折甚是乏累。”

沈及合上书,对着我行了一礼,道:“臣尚在病中未能迎接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他说只是暂时听不见,吃药休养一段时日就好。

我点了点头,拿着一旁案几上的笔写字问他关于官员补位一事。其他的品阶倒是没什么,只是户部尚书一职几个亲王、郡王已经争得不可开交,我实在是烦得很。

“应南易。”

闻言,我忍不住皱起眉,瞧着砚台里墨汁干涸,我拉过沈及的手便用手指在他掌心上写道:“他是谁?”

沈及的手有些僵,见状我心里涌出几分苦涩,仗着他听不见垂着头低声抱怨:“我傅家出美人,朕更是其中拔尖儿的,性子又好,还对你死心塌地。朕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朕一下能死?”

说完,我叹了口气放开了他的手,再抬头时正撞进沈及深沉的眉眼。他眸色陡然一转,淡然开口:“应南易只是从五品的户部主事,陛下自然不识。不过此人办事勤勉,更重要的是和朝中诸王都没有牵扯,是最好的人选。”

沈及如此说,我自是不会反对。

天色已然擦黑,沈及说要送我出府,还让我早些回宫休息。

我让他送我出了府,再出巷子口,再到长街边的牌楼前。那楼上各式明灯高悬,素来是长安城中一景……之后我的心情很复杂,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我清楚沈及对我大概也不是无情的,难过的是……我受了伤。

牌楼轰然倒下来的瞬间,我脑中麻木到空白,周遭的喧闹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不见。突然一声嘶吼穿过茫茫然的混沌灌入耳中:“倾卿!”

我循声看去,那道挺拔的黑影已然冲过来,下一刻我便被他扑着滚到了一边。牌楼落地,木屑横飞崩到了我的头上,我却只定定地看着压在我身上,记忆中第一次乱了方寸的沈及。

我眼底有些热,凑着唇触了触他的脸颊,终是感受到疼了。绞痛逼得我神智越来越模糊,我嘟囔着:“我叫傅倾卿,我只想倾倒沈卿的一颗心……”

等我醒来,已经被沈及送回了宫中。见我无事,沈及紧绷的眉头才松开。

脑袋上只是皮外伤,我吩咐太医包扎伤口时多缠几道纱布,再多缠几道……之后我顶着一下子变得沉重的头凑到沈及面前。以他的明眸为镜,我如今被纱布缠得四四方方的脸瞧着着实滑稽。

被英雄救美之后,我心里的欢喜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我拉过他的手便划拉着道:“你看朕是方脸的姑娘了,不会克夫的。”

沈及神色不明地看着我,忽地唇边漾起了一抹笑。

虽然只是刹那便收起,很浅也很淡,却比挂在枝头的月华还要璀璨耀眼。

第四章

任命原户部主事应南易为户部尚书的旨意一下去,众臣听到应南易名字的第一反应和我一样: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如今见应南易生得温文尔雅,说话不卑不亢,不得不说沈及看人的眼光真准。

视线再一次转到沈及身上我垮下脸,受伤的那夜我明明觉着他对我温柔了些许,可第二日我再去探病便被管家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家大公子在静养。

如今他病好再回朝堂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静静地立在下首,一眼都不看我。

“沈相这人是典型的冷傲,油盐不进。上一次陛下在楼台为沈相唱歌的事儿,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传了几天也就散了。如果能日日让所有人将陛下和沈相的郎情妾意做下饭的谈资,沈相就会时时刻刻都知道陛下的心意。所谓细水长流,水滴石穿嘛!这就好比我家乡很多十八线的演员,不去电影里演配角专门到电视剧上刷脸。为什么?因为电视剧天天演,电影两小时就过去了。”

前些日子金禾如是和我说,我虽然不太理解她有些奇怪的词,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思緒回转,我轻咳一声开口:“今日是朕出生的第十八年零八十七天,朕特意让人排了新戏来庆贺,待会儿下了朝,众臣都到常青阁去听戏。”

我其实有点儿担心,万一沈及和之前一样不去我这脸应该往哪里放,没想到他意外地顺了我的意。

这戏是前些日子金禾找人排的,光看戏名就知道是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丞相乱朕心》,但我没想到……会缠绵成这个样子。

虽然知道是演出来的,也知道只是借位,但当戏台之上那丞相和女帝眼看着要亲在一处的时候,常青阁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年纪大的朝臣摇着头喝道:“不堪入目!”随后向我行了一礼就甩袖离去。我侧着脑袋看向右手边的沈及,他脸上无甚异样,似乎看得十分入迷。

我抿抿唇又往台上看,御河边摆着的一场宫宴上,女帝和丞相一见如故,天雷勾地火爱得痴缠……不过戏就是戏,这桥段和现实唯一相同的,也就是我和沈及的名字了。

那一年的宫宴是用来奖赏新科前三甲,而沈及是连中三元的状元。

彼时我登基不久,年岁尚小,宫宴还没开始便饿了。等着众臣跪下行大礼时,我飞快地抓了面前的一块菱粉糖糕往嘴里塞。刚嚼了几口,下首跪着的人群里突然有人抬起了头。

最好的春日,淡淡的金光照进他含笑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我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动作,等到众臣平身时,便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嘴巴被糕点塞得鼓鼓的,唇边满是糕点碎屑。

我的脸蓦地红了,我努力将糖糕咽了下去,因太着急又噎到了……整个过程那男子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行走的笑话。

之后我才知道,他便是晋安侯府这一代的家主,状元沈及。

而当我对他有意之后,次次回想那年初遇的窘迫都会后悔莫及,而今金禾这个缠绵版的初遇算是弥补了我的遗憾。

“陛下自初次见到臣,便想着这个了?”

“嗯……嗯?”我回过神来,突然发现整个常青阁中只剩下我和沈及二人,那些朝臣在我方才发呆时已经尽数走了。

“陛下……”耳畔沈及又唤了一声,他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上。我心尖微颤,偏过头的瞬间唇瓣便被人衔住。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却有大手轻轻覆了上去,掩住了我世界的清明。

眼睛看不到,其他感觉便被放大,唇齿相依间,我心跳如擂鼓,手却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腰身……半晌,他放开我,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红肿的唇,姿态亲昵无比。

他的动作很轻,敛眉垂首的神情也很温柔,说的话却像是锋刀一样扎着我的心:“先帝驾崩前着臣照顾陛下,臣当然要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如今臣满足了陛下的臆想,陛下以后可否不再做这些无聊事儿,放过臣?”

第五章

沈及让我放了他,可谁能放了我?

这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沈及的那副温柔又残忍的模样。他就好比一块石头,即使放在心口捂着也始终是冰凉的。我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从枕下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停留了片刻又合上。我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却又有异样的情绪在心尖乱窜,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翌日晨起,我脸色煞白,眼圈乌黑,活脱脱一个女鬼,金禾吓了一大跳,忙拉着我坐到梳妆台前,拿着脂粉为我遮掩。

朝堂之上沈及又告病假没来,我心不在焉地上完朝之后又出了宫。如今沈及更不会见我,我想着只远远看着便好。但当我看到应南易非常轻松、自然地走进沈府时,我整个人都不是很好。

沈及从来不结党营私,和朝臣都是泛泛之交。如今想来,沈及直接将应南易从微末小官提拔坐上户部尚书之位,这可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起沈小七的那句话:“大哥有了心上人但是不能娶……”

以沈及和晋安侯府在大楚的地位,有什么心上人不能光明正大地娶?

两厢一联系,我整颗心都在滴血,没想到我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输给了一个男人!实在不能忍!

我冲着身后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暗卫招招手,在应南易春风满面地从晋安侯府出来之后把他打晕带走。

“陛下,接下来怎么办?”

我眯着眼睛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恶狠狠地道:“写一封勒索信给沈及,让他拿十页写给当今皇帝的情书来赎人,不然就撕票。”

赎人地点在城郊的城隍庙,时间是三日后。

我躲在庙宇的石像之后,当沈及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时,我心头闷闷的,几欲窒息。

沈及对我向来淡淡的,好听的话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五句。此番他居然因为应南易这个小白脸就真的给我写腻腻歪歪的情书,朕心甚痛。

我呼了身边被捆成粽子、堵住嘴的应南易一巴掌,稍稍解了气才压低声音道:“沈大人把情书念出来,老子就放了那小白脸。”

左右都是暗卫扮成的山匪,将沈及团团围住。如此局面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将信取出,展开,低声念着:“倾卿吾帝,初遇伊始吾帝明眸笑颜便入臣心。此后日夜,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沈及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撩动心弦。那一年我在宫宴上丢了脸,沈大公子便是用这样的声音勾去了我所有的思绪:“微臣沈及,掘井及泉的及。”

我以应南易的性命逼沈及为我写情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情书写得越好,我心里就越不安。等情书念了大半,我便让人送他和应南易一道出去。半晌,我才起身回去。路上经过如意楼,我让暗卫都留在外面等着,打算进去一醉解千愁。

我没想到沈及也在这儿。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看着格外孤寂。我扯开笑容坐在他的对面,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沈卿也来喝酒?”

酒气氤氲间,他眸色格外晶亮:“是啊,好巧。”

旁边尽是赌钱的,调情的,我们这纯喝酒显得十分单纯不做作。我扔开空酒坛,走到柜台前又拿了两坛回来。

旁人都和心上人花前月下,我倒好,酒逢知己千杯少。

酒喝到一半时我才发现有问题,一股异样的灼热从小腹往四肢百骸乱窜,燥得厉害。再看对面的沈及,眉宇微蹙,像是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按在桌上的手已经是骨节泛白。

视线在他脸上流转,我突然很想抱抱他,亲亲他……

酒意作祟,我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软糯地呢喃着:“沈爱卿……”

他眸色逐渐被晕染得猩红,呼吸亦是变得粗重。我口干得厉害,舌尖轻轻蹭了蹭下唇,沈及突然拽起我的手直直往二楼走。

刚拐进了一间厢房,他的唇便压了下来,辗转亲着我的唇。他一声一声喊的,是我的名字:“倾卿……”

第六章

自小我就喜欢玩儿,那些话本子和春宫图我都看过,可真到了这一步,我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沈及看着瘦,力气却很大。他双臂提起我抱住,让我双腿扣在他的腰际,一边往榻边走,一边亲着。当身体陷入层层叠叠的棉被里时,我已经迷离不知经年。

有大手解开腰带,顺着我的腰际向上蜿蜒摩挲着,他的手仿佛带着火一路灼烧着,在我的心口处顿住,接着我听见了那一声呢喃:“若你这里真的有我……该多好。”

我的理智渐渐远去,分辨不出他话中的含义。他欺身覆上我的身体,狂浪的动作却陡然顿住。

我不明所以地睁大了眼睛,眼底突然映入大片火光。就在我们痴缠间,自门窗而起的火势突然窜进来,将我们包围其间。

沈及深呼吸几次后翻身下床,去而复返时手中多了个茶壶,用茶水润湿帕子覆在我的口鼻处后,抱起我往门外急奔而去。

我闻到了类似烤鹿肉的香气,沈及却一刻未停,护着我冲出了火海。

我仰头看着他,笑着笑着却流了泪。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如意楼后院有一处池塘,是引城外的湖水而入。三月水还有些冷,却能压住体内那迷情药的药性。

那酒里被人下了迷情药粉,所以我和沈及才会如此失控。

一阵疾风吹过,我又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往沈及身边凑,还道:“两个人能暖和一点儿,沈卿,你是不是也冷?朕来给你送温暖。”

沈及没躲,任由我揽住他的胳膊,倚进他的怀中。忽而下巴被长指钳制住,我抬头望进那一双长眸里。沈及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想通过我的眼睛看进我的灵魂。

“陛下说,喜欢臣?”他不等我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常青阁排的那出戏如今在长安城里如此火爆,谁不知道陛下对臣的心意?既是如此,那陛下即刻下旨,册立臣为皇夫,臣马上着钦天监测一吉日,可好?”

我的笑凝在唇边,不言不语。

沈及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又道:“喜欢一个人,自是想要和其白首共度。可陛下从未想过我们的以后,因为大楚有令,后宫不得参政。陛下想要沈家忠心不二地护你安稳于朝堂之上,免于诸王的谋害篡位这才找上了臣。诸王知道陛下和臣的纠葛自是不会再来拉拢沈家,这是其一;其二,若是臣能对陛下倾心,陛下日后再利用臣扫清障碍会更加容易。帝王权衡之术臣都懂……”他轻轻笑了,那笑容苦涩无边,“只是陛下心里,真的有过臣吗?”

凉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那寒意当真窜入骨子里。我静静地环住他的腰身,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自己:“沈卿第一次和朕说这么多话,朕很欢喜。可是沈卿你如此聪慧,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地拆穿朕?所谓兔死狗烹,更何况还是只没起到用处的兔子。”

沈及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水珠,道:“陛下几次试探我的心意,臣自然要回敬一次,试探一下陛下之心。陛下试探出了臣的真心,臣……却只看出了陛下的假意。這一场君臣博弈,还是臣输了。”

从如意楼出来后,我回了宫,静坐着直到繁星落满天之时才动了动发僵的腿走到龙塌边,翻开那本一直压在枕下的册子。

“帝王之道,在于攻心。”

这句话是父皇教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这个准则行事。当年父皇暴毙驾崩,我还是个小丫头,有多少皇叔、皇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龙椅。

能让我暂时压制四方的,只有晋安侯沈家。

一个姑娘若想和沈家家主有什么解不开的纠葛,那便是情爱欢喜。

这册子上记着沈及所有的喜好和厌恶,记着所有能拉近他,和他纠缠的方法。牌楼倒塌、酒中迷情、楼阁失火……金禾说波折越多,感情产生得越快。

我就这么一步一个陷阱,想引沈及陷入。

但是沈及说得没错,我不会立他为皇夫,不会和他成为夫妻。

虚情假意,怎么能当真?

第七章

因着在池塘里泡了冷水,深夜我便开始发高烧,一连三日,终于退烧时我整个人都虚弱得不行。

金禾捧了药碗喂我喝药,并道:“我还挺庆幸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宫女,而不是什么皇帝、王爷,帝王家的无奈真是太多了。”

我咽下嘴里的药,将自己裹进锦被里闷闷地道:“就你话多!”

这两日我不在,朝堂之上都是丞相沈及在主持政务。金禾说众臣没有敢违背丞相的,官员考核新政也施行得很顺利。

沈及在丞相之位上多年,纵观朝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有手腕能力的人。有他在,即使没有我这个皇帝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我闭上眼睛,声线透着几分冷冽:“金禾,去派人到如意楼吧!”

这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总该有个结局了。

又过了三日,我风寒痊愈,亲临早朝。太监总管长长喝了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队列中一双温和的眼睛对上我的,继而迈开腿走到大殿中央,朗声道:“臣户部尚书应南易有本启奏。臣接管户部以后发现金库铸造的银钱分量缺失,为了不打草惊蛇,臣私下开展调查,如今查出了一些眉目,还请陛下圣断。”

奏章被呈上来,我随手翻看了一下,再抬头时面上是一派清冷,奏章飞扬着被甩在沈及的脚边,随之而去的还有我厉声的怒喝:“沈及!你可知罪!”

沈及看着我,唇畔又漾出了一抹笑,他跪了下来,朗声道:“臣知罪。”

户部铸造的银钱其重量都是精确计算,铜铅的比例是六四。如今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将铜的比例降低,并贪污了其中的差价。

历朝历代但凡涉及银钱都是惊天大案,更何况这次查出来的幕后真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沈及。

户部主管钱库的金事向应南易告发,是沈及命他们如此行事。而沈及和他们私下会面的地点,便是在沈及去过两次的如意楼。

应南易在如意楼里找到了目击证人,记录下了证词。又在沈及的卧房中找到了沈及同金事等人的来往书信。沈家后院的一棵梨树下,也被搜出了大批来路不明的银票和金叶子。

此案一出,满朝哗然。沈及被罢黜,押入大理寺天牢听候发落。

因着他在朝堂上树敌甚多,看到他倒霉,众多朝臣落井下石,让我一定要杀了这个危害大楚的祸患。

作为一个好皇帝,我当然要顺应臣心民意。

由我亲自审讯的那一日,微雨。

沈及即使是一身浅灰色囚服也丝毫掩不住他的风华,我屏退左右,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道:“事到如今,沈卿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朕着实佩服。”

沈及淡笑道:“君要臣死,臣怎么能不死呢!”

我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沈爱卿实在聪慧。”

沈及知道我追求他只是为了利用他,以他高傲的性子定是不会再为我所用。既然用不了,便只能除掉。

应南易一直都是我的人,如意楼也是我在幕后运作,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将沈及不留痕迹地除去。

“十日之后朕会立户部尚书应南易为皇夫,大喜之日沾血腥不太好,所以五日后沈卿便上路吧!朕念及沈卿功绩,会厚待沈家,不会株连。”

沈及一直在笑,仿佛这么多年加在一起都没有今日笑得多:“臣祝陛下和皇夫……百年好合。”

第八章

沈及越狱的消息是在三日后传到我的耳朵里的,彼时我正在和应南易商榷大婚事宜。

“外面都在传,陛下之所以立我为皇夫是心理扭曲。说陛下嫁不了沈相,便嫁给他的心上人,这是赤裸裸的报复……但是臣和沈相是清清白白的啊!”

我淡淡地“哦”了一声,应南易见我毫无反应也不再多费口舌,愁眉苦脸地想着等我放他出宫之后,他要怎么改头换面才能再娶到媳妇儿。

听到沈及越狱,我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松了一口气。

歪着头看着窗外新开的桃花,我淡淡地吩咐道:“派人去追捕吧!”

大婚前一日,我换上制好的绣龙纹吉服,发髻高挽,鬓贴花钿。楼台的最高处,有清风和美酒,我拉着金禾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有些事情终是要倾吐,不然过了明日便只能永远压在心底。

“金禾,戏演得多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对着沈及时,自己究竟是假意还是真情。但是他抱着我从火里跑出去的那天,我一下子就哭了。他的胳膊被火烧到时没有松开我,还将我抱得更紧。我想若那是我们开始该有多好,没有算计,没有做戏。我又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以后我再也不假惺惺地对他……可他那么聪明,早就看出了我的目的,他不会信我的……”

靠不近,留不得,我只能放他走。

他住的那间牢房有地道,即使他自己发现不了,也会有狱卒“无意”透露给他。沈及身上有我在如意楼输给他的玉璜,拿着这个他可以一路畅通逃亡。

我和应南易大婚时便会大赦天下,一个没杀人纵火的逃犯,也会在赦免之列。到时候,他便能逍遥地过他的日子了。

而我……失去沈家的支持,便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防备着叔伯的夺权篡位,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大概就是报应,骗来骗去,沈及没怎么样,倒是把我自己这颗心搭进去了。”我摸着袖口的金凤花纹,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其上,“你问我‘马上着钦天监测一吉日,可好我真的很想说‘好,可你定是以为我还有别的目的。为什么我喜欢一个人,却连想嫁给他都说不出口……”

我捂着嘴,“呜呜”地哭得肝肠寸断。恍惚中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随后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瞬间,我便知晓他是谁。

我想抬头看,脑袋却被他用力地按在胸前,像是不想让我看清他的表情一样。他说:“陛下演技一绝,臣知晓,却也忍不住跟着入戏。倾卿吾帝,初遇伊始吾帝明眸笑颜便入臣心。此后日夜,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说完,他放开了我。我吸了吸鼻子,看到他耳根处泛起的红意,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离开长安城了吗?”

远处金禾對着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之后,就蹦跶着离开了,我这才知晓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沈及拭去我的泪,动作轻柔得仿佛我是他心尖上的至宝。我心里酸涩,泪流得更加汹涌,电光石火间想起别的事。

“那户部的银钱案该如何办?还有你,你又该如何自处?你进宫时有人看见吗?万一……唔……”

喋喋不休的唇被人堵住,他模模糊糊地低语:“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交给我。”

当今圣上和沈相两情相悦,对沈相有别样心思的户部尚书应南易嫉恨,想着自己得不到那就毁掉,于是陷害沈相。

沈相归来为自己翻案,而今真相大白,应南易被关押入狱,大婚也随之取消。

应南易对自己到处顶包表示很不满,却被沈及几句话安抚住:“你如今脸面已经没了,也不在乎多一段黑历史。等过些日子找个死囚替代你出来,再让倾卿封你到富庶之地做个侯爷,岂不悠闲自在?”

这事儿解决后,沈及却不想娶我了。

“我们既然要共度白首,自是不能让豺狼虎豹时不时地来侵扰。倾卿,我们认识五年了。你再给我五年时间,我定会还你一个安定清明的朝堂。这是你的夙愿,我都知晓。

“既是你的,便是我的。”

五年之后,我和沈及大婚时,我是抱着三岁大的儿子进的轿辇。

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是沈及的,但没人敢乱嚼舌根,我第二次觉得这皇帝的身份还挺有用的。

轿辇行到御河边时,我叫人停了下来,树荫浓密处有人穿着大红喜袍,正立着看着我,唇畔折着夏日那一抹最烈最暖的光:“微臣沈及,及时行乐的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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