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大师,笑一个

2017-05-02 19:33烧饼酱
飞言情B 2017年4期

烧饼酱

神经病恋爱实录

1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简九段,你冷静一下……”

青年暴躁地抓着本来被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布满血丝的双眼愤愤地看向哆嗦着躲在后方的记者。一行人没办法,只得退出门外,小助理着急地问:“部长,怎么办,还有一个小时比赛就要开始了!”

“给林代表打电话。”赵部长一声令下,严厉地望向方才硬要冲进去拍照的记者,“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谁去劝都没用。林代表对简九段的情况最了解,要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人把她接过来。”

等林悦然气喘吁吁地赶到赛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小助理如见救星般拉住她,恳求道:“拜托,林代表,请您一定要劝劝简大师,这场比赛很重要……”

“我知道。”林悦然利落地推门而入,把工作人员的焦急都关在了身后。

她刚一出医院就被人拉上车接到这里,本来就身不由己,如今看见简梁安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陷在沙发里啃爪子,更觉无奈至极。

“电视直播可是要拍手部特写的。”她走过去拉下简梁安的手,“观众们看见简九段的指甲被自己啃过,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我不在乎。”简梁安冷冷地斜睨她,“你来干什么?”

林悦然一笑,道:“给简九段带特效药。喏,只许吃一颗。”

简梁安还以为她又带来公司开发的什么新药,不耐烦地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颗包得五彩斑斓的水果硬糖。

“你!”

“十六岁就拿到围棋世界第一的简九段白长了这八年,到现在还需要人劝哄,水果糖对你最有用了。”她笑着眨眨眼,在简梁安滔天的怒火中剥开糖纸,然后硬是往他薄薄的唇瓣间一塞。指尖温热的触感在唇上一闪而逝,简梁安一怔,居然被她偷袭成功,口腔中弥漫着甜甜的果香味。他抬头正要发难,却听得林悦然笑呵呵地道:“比赛加油。”

他高傲地冷哼道:“我会赢的。”

既来之则安之,林悦然刚刚在医院谈完一笔生意,此刻心情甚佳,于是坐下来看看这场日本选手和简梁安之间的决赛对决。

她打小就没耐心看这种慢吞吞的围棋比赛,还在读书的时候,一家人守在电视前看简梁安大杀四方,她总是最先睡着的那个,这次也不例外。

圍坐在一起的记者们面面相觑,都在猜这姑娘是不是哪家电视台的实习记者,这么不敬业。六个小时以后,林悦然已经睡了两觉起来了。见记者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她忙问:“谁赢了?”

一个好心人回答她:“当然是简梁安九段了,他已经两年没输过了。”

等候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简梁安还架着银边眼镜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不耐烦地冲林悦然道:“还不走?”

“走了,走了!”林悦然提着包小跑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伸手把简梁安的眼镜摘下来,惊起一片吸气声。

“这形象太斯文了,不适合你。反正一会儿我开车,你就让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哎,你跑什么?”

奇了怪了,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什么没见过,以前的简梁安可不至于被她摘了眼镜就恼羞成怒地跑掉。

林悦然把眼镜往包里一塞,拔腿追了上去。

2

简梁安一口气跑到了天台上。林悦然这些年对他的病情有所了解,当下心头一跳,扑上去拽住他的胳膊,迎着风劝道:“你不要想不开啊!”

“你说,做世界第一有什么意思?”简梁安也不看她,脚往铁栏杆上一跨,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林悦然翻了个白眼,道:“你做了八年,当然觉得没意思。你这样的长相和才华,放在网络上给人看就是种价值。”

“那我自己呢?”

他这话问得敏感,林悦然内心触动,不再插科打诨,偏过头躲避天台上的强风,说:“你以前有多爱围棋,你忘了吗?那时候多苦啊,简叔还说要抱着煤气罐和你一起在家自尽呢!你哭哭啼啼地跑到我家来,抱着我的腿说,即使这样你也还是想学围棋。那个不要命地热爱围棋的人,才是我认识的简梁安!”

简梁安低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她的双眼红通通的,好像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明明看起来楚楚动人,简梁安却知道这是假象。林悦然是什么人,家里穷得要上他家来讨饭还要挺直背脊的小姑娘,如今越长越精明,怎么会为了他的围棋而落泪。

林悦然见他不说话,有些慌张地道:“还有啊,没你的救济我怎么活得下去,我们公司可指着我在你们棋院开拓医药业务呢!”

简梁安收回跨出去的腿,淡淡地道:“走吧,回去吃我爸做的夜宵。”

林悦然在他身后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高楼下像蚂蚁搬家一样的车流。她刚才怎么这么笨,居然还跑过去拉着不放手,要是简梁安真的跳下去,她不得跟着遭殃吗!

林悦然有了个主意,要帮不对劲儿的简梁安缓解一下焦虑的心情。

翌日,日光乍泄,简梁安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发出不自在的低吟声。他侧过身换边继续睡,却被林悦然愉快的声音彻底唤醒。

“十二点啦,再睡下去,你今晚又该失眠了!”她用力地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晚上睡不着觉吗?就是太阳晒得太少了,褪黑素早晚不平衡。”

她说得头头是道,头发乱成鸡窝的简梁安只顾刷牙,没心情听她普及生物学和药学知识。

简爸爸在外面催他们出来吃早午饭,林悦然清脆地应了一声,抬手帮他抓了抓头发,咧嘴笑道:“好了,很帅!”

简梁安咬着牙,像是在硬生生地忍耐着什么。

不夸张的说,他们自小就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因为两家都很穷,住在脏兮兮的联排筒子楼里,所以遇见大人忙着上班没人管小孩时,他们就会搭伙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没想到简梁安的阴沉程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到现在竟然连她的触碰都变得排斥。林悦然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难受,也许男孩子都会经历这个过程吧,可是简大师还没有恋爱,害臊个什么劲儿呢?

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3

林悦然宣布要去水上乐园时,简梁安一脸无语,眼神中满是鄙夷。简爸爸在一旁呵呵地笑道:“小安出去走走也好,整天在棋盘前坐着,对颈椎不好。”

林悦然得意地道:“听见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去水上乐园啊,不要害羞。”

她还记得简梁安拿到第一笔奖金时,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乐园的售票窗口前,然后豪气地朝售票员扔了把钞票,说:“我要两张全部项目的套票!”

那一刻竹马简梁安在她心里犹如神祇般英明帅气,可惜好景不长,随着简梁安的“神经病”越演越烈,心思也越来越难以捉摸。

“无聊。”简梁安吐出两个字以后就开始神游天外。

林悦然越看越觉得奇怪,不由得问:“我说,你不会是恋爱了吧?”否则干吗要这样回避我?

“神经。”简梁安继续无视她。

简爸爸呵斥他:“小安,好好说话。”

林悦然面上笑着对简爸爸说没关系,内心却飞速闪过好些念头。看简梁安的模样不似心虚,也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下围棋是一项很耗费体力的活动,要是简梁安比赛完心情不错,就能睡个好觉,但要遇着他赢得不顺心时,就会整夜睡不着觉,雷打不动地坐在棋盘前回想自己的每一步棋。

林悦然看他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沉沉的,越发担心他今晚的睡眠质量。她好歹也是药学专业毕业,知道简梁安如今靠药物控制住了病情,却仍达到了一种危险的地步。

到了水上乐园门口,林悦然拍了拍睡眼惺忪的简九段,指着售票窗口道:“去吧,检验你受欢迎程度的时候到了!”其实围棋哪里有其他项目知名,虽然简梁安年少成名,但真正能一眼认出他的人并不多。

他耷拉着脑袋买完票回来,将其中一张塞到林悦然手里,两人排队入园。换好泳衣出来,见到等在外面的简梁安时,林悦然差点儿把持不住。谁说简大师天天坐在棋盘前不运动的?他八成是把余下的时间都花在健身上了。

“啧,好老套的款式。”简梁安说的是林悦然身上的连体泳衣。这款式的确是保守了一些,可那又怎么样,她才不想在这么多不认识的路人面前露身材。

一路上走过去,美女们的目光频频往简梁安身上瞟。林悦然与有荣焉,一手搭在他的肩上,问:“感覺怎么样?她们肯定没认出你是谁,却还是这么欣赏你。所以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简梁安忽然甩开她的手,冷淡地快速往前走了几步。

“什么啊,明明是在夸你、安慰你……”她低声嘟哝了两句,有些难过地想,难道青梅竹马的感情真的敌不过岁月的蹉跎吗?

“快跟上!”简梁安见她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地吼了一句。这女人怎么这样迟钝,就这么喜欢他被别的女人看来看去吗?

林悦然愣了一下,忙快步跑过去。自己的情绪先扔一边,今天的目的明明是要让简大师开心起来才对!

4

“你看,双人大碗水滑道,你最喜欢的!”林悦然指着排起长队的项目,兴奋地说道。

简梁安言不由衷地懒懒应答:“嗯,是啊。”

会玩这个项目的大都是些情侣,一对一对的,黏在一起简直闪瞎人眼,饶是奔放如林悦然也被一些情侣间的亲密动作羞得红了脸。

因为简梁安的外形瞩目,他们虽未大秀恩爱,却也博得了很多人的目光,其中还正巧有林悦然的熟人。

“这不是咱们公司的最佳医药代表吗?”安弥上下打量着简梁安,“想必这位就是你的制胜法宝吧,如果不是靠着简九段的病,你恐怕不能跟医院拉来这么多生意吧?”

安弥说这话未免得罪人,但公司领导对林悦然的看重早已令她不满许久,此刻又不是在工作场合,她自然要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看看这位被当成摇钱树的围棋大师,是否还会继续被林悦然利用。

“安弥,你说话最好放尊重些。”林悦然有些紧张,焦虑症患者听不得别人说他们有病,简梁安平时被棋院和媒体捧得高高的,也不怎么社交,哪里受过这样的讽刺。

简梁安回敬了安弥一眼,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那扫过她身上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对她的身材表示轻蔑。

安弥今天穿着火红色的比基尼,自认为性感妖娆,比站在简梁安身边的林悦然不知强到哪里去。是个女人都忍不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身材如此鄙夷,更何况对方还是被称为围棋圣手的简梁安。

场面一时间火花四射,安弥一生气,说话也忘了分寸:“本来就是啊,咱们公司谁不知道,医院之所以会买你的账,进咱们公司的药,都是看在棋院的面子上。你不过就是靠着伺候一个精神病人才能签下那些单嘛!”

这话就难听了,但安弥得意得很,只要破坏了林悦然这笔生意,凭她和医生们打交道的手段,下个季度的最佳销售岂不是手到擒来?

林悦然沉下脸来,厉声道:“你必须给梁安道歉。”

“我……我为什么要道歉?”安弥梗着脖子嘴硬道,“你问问简大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他靠药物治疗的事情,媒体都知道啊。”

简梁安在旁边早已听得不耐烦,他轻笑一声,笑容中透出一些危险的意味,道:“这位小姐说得没错。既然你知道我的精神不稳定,你怎么有把握觉得我不会突然掐住你的脖子,就像这样——”

“啊!”安弥忽然惊叫一声,一蹦三尺远,手还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脖颈。

林悦然“哈哈”笑了起来,人群中也一阵骚动,终于有人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认出了简梁安。可惜在泳池里谁也没带笔,无法签名。有人大胆地上来问能不能合照,简梁安满足了一些游客的愿望。

上滑道前,林悦然主动握住他的手,笑道:“你以前最怕高,非要我抓住你的手才肯滑下去。还记得吗?”

简梁安脸色一黑,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还翻旧账。”说着甩开她的手。

林悦然再度拉住他,大笑着往滑道上一坐,水花四溅。他们从高往低一圈一圈地滑下去,四周的景物旋转成一团迷雾,只剩下她恣意的笑回荡在简梁安的耳畔。

他闭着眼睛,好像听到了儿时稚嫩的话语——

“梁安,我喜欢双人大碗滑道,我们先排这个好不好?啊,你也最喜欢这个啊,怎么不早說!哈哈,我好开心啊,今天真的好开心!”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哈,你说什么?”林悦然抹了把脸上的水花,疑惑地看向自言自语的简梁安。

简梁安扶着隐隐作痛的头部,喃喃道:“没什么。”

林悦然担心他的病情,又想到安弥方才的话,愧疚地道:“你不要乱想,你的情况根本就算不上……只要你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为什么不大方地说出那句话呢?”简梁安语气尖锐地道,“让你承认我有病,就这么难吗?”

林悦然一脸错愕,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

“我是有精神病,你认清这个现实吧。”简梁安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了。

5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林悦然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不明白简梁安为何要自我贬低,他明明已经达到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位置,但不知为何,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甚至到了被医生诊断出焦虑症的地步。

林悦然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一下班就飞奔回家问母亲,简叔有没有跟街坊邻居闲谈过简梁安的病情。

“没有啊,梁安不是去韩国比赛了吗,你简叔也跟着去了。真是的,你这周都问第三次了,比赛哪有这么快回来。”林妈妈揶揄地笑道,“小然,你不会是喜欢上小安了吧?”

“谁……谁喜欢他啊!”

林妈妈叹道:“哎,也是,这孩子钱是挣得多,但脾气越发猜不透喽。”

林悦然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怕母亲乱讲,只得忧心忡忡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简梁安以前不是这样的,曾经的他,明明是一个体贴又纯真的男孩,每回去参加少年围棋比赛,都会特地从外地给她带吃的回来。

有一回他冒着夜晚的寒风站在她家门口,等她悄悄地溜出来偷嘴吃。数九寒天,他怕肉夹馍冷掉,死死地捂在怀里,用衣料包在胸前,连腰间露出一截皮肤都顾不上,脸被冻得红通通的,还笑着问她:“好吃不?”

后来他就忙起来了,在世界冠军头衔的驱使下,他辗转各国比赛,邻居们要见他一面难如登天,还不如在电视上看。两人好像比以前生分多了,尽管林悦然一直假装不在意,却还是没法忽略简梁安越来越尖锐的态度。

“啊,好烦,我考虑这么多他的事情干什么!”林悦然抓着脑袋,迫使自己研读公司最新开发的医药说明。

她看了两行,忽然听见林妈妈的大嗓门喊道:“小然,你简叔和小安回来了!”

一刹那的空白之后,林悦然行动先于意识地冲出门去。到简梁安家门口,她只看见简叔在收拾行李箱。

“简叔,梁安呢?”

简爸爸一指主卧,道:“在屋里呢,去看看他吧。”

简家有钱以后,买下了隔壁的房屋,打通改建了一番,是以屋子的格局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她推门而入,却没见到简梁安的人影。浴室里隐隐传来说话声,她鬼使神差地走近一听,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门内简梁安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嗯,回来了。有想我吗?乖,当然有给你带吃的啊,是你最喜欢的……”

林悦然如坠冰窖,往后退了几步,没办法再听下去。

原来简梁安真的有女朋友,感情还好到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躲起来打电话报平安,缱绻低语。

他何曾对她如此温柔,都说老来相厌,他们才认识了二十年,他就厌烦她到如此泾渭分明的地步,甚至不惜刺伤她了吗?

林悦然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她一直喜欢简梁安,从始至终都是。只是长久的相伴让她忽略了这个事实,以为专心于下棋的他身边不会出现别的女孩,他们会是最亲密的青梅竹马。

可是这不够啊,即使曾经再亲密,也抵不过相伴相守,最终踏入婚姻殿堂组成家庭的人。一种丑陋的情绪在她心底止不住地蔓延,那是嫉妒,她嫉妒那个可以在电话里享受简梁安呵护的女孩。

原来染上爱情这种顽疾的自己,远不如想象中那样洒脱。

6

“早安。”难得的周末,见到休假在家的简梁安,林悦然心头冒出一阵说不出的尴尬。她才刚刚认清自己的内心,还没准备好要面对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谁能想到早上刚起床不久,她就会见到简梁安那张满是不耐烦的英俊脸庞。

简梁安皱着眉道:“你摆出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想见到我吗?”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心虚反驳。

简梁安越发怀疑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把手里的垃圾袋放下,便朝她缓缓逼近。

林悦然慌得不行,同样是出来丢垃圾的,她却因为简梁安的靠近而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馅,泄露内心的情感。

情急之下,她把垃圾袋一扔,拔腿就跑。简梁安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道:“林悦然,你跑,你再跑!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让我抓到你!”

林悦然一直跑到楼底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心有余悸地望着楼梯口,生怕简梁安追过来。等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失望,人家不过是和她打个招呼,她反应这么大,一定会被讨厌得更厉害。

周末转瞬即逝,林悦然在网上看到世界围棋团体赛的消息,舆论普遍对简梁安看好,两年不败的他被媒体称为战神、国家队夺冠的希望。

她有些担忧,生怕这种期待会压垮简梁安,让他的焦虑症越发严重。

但仔细想一想,她又觉得很没意思。简梁安也不是对谁都喜怒无常的,至少他的女友就能享受到那来之不易的温柔。

周一早上,天刚蒙蒙亮,林悦然悄悄地提着笔记本电脑出门,生怕弄出点儿动静来,让对面的简梁安逮住。这人近两年来睚眦必报,先前逃跑的事儿一定让他心中不悦。

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林悦然上大学时通宵赶作业,一觉睡到晚上,忘记了简梁安的生日,结果那家伙居然直接冲到学校宿舍楼下,在一整栋楼女生的围观下把她揪出去,趁着十二点前的最后几分钟,坐在花坛旁一起吃了个小蛋糕。

想一想,林悦然又觉得真是不公平,凭什么简梁安想要她干什么,她就得就干什么。现在也是一样,要她伺候她就得伺候。

“我不干了還不行吗!”她握拳咬牙道。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不干了?接着。”

林悦然下意识地迎着破风之声去接,抓住之后摊开手一看,是一串钥匙。

“我今天要在棋院待到很晚,爸跟老同学去农家乐聚会了,家里乱糟糟的,你帮我收拾一下呗。”

他慵懒随意的神态令林悦然很不爽,便道:“我又不是你家佣人。”

简梁安凑近她,戏谑的面容下隐含着一丝暴虐的气息,道:“呵,但是你靠我吃饭不是吗?”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留下林悦然握着钥匙站在原地,不规则的棱角生生地陷进皮肉里。良久,她才像是忽然意识到手心里的伤口一样,抽出一张纸随便擦了擦,开门进入了对面的简家。

7

简梁安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别人跑了,他和他爸两个男的靠着邻居的帮衬,邋里邋遢地过了好些年。有钱以后,简爸爸会请钟点工到家里来打扫,但是简梁安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林悦然便时不时替他收拾一下。

可今天她觉得有些害怕,甚至不敢进简梁安的卧室,她怕看到一些证明他和女友恩爱的东西,相片、巧克力,甚至是女人的衣服。

她把乱丢的杂志和棋谱叠起来放到书柜上,放进去时发现有什么东西夹在两本书之间。拿出来一看,是一板白色的药片,没有药盒,看不出功效说明。

作为一个专业的医药代表,林悦然看过的药数不胜数,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就面色凝重地拿出手机,按照印象查询起来。

奥氮平,治疗精神分裂和躁狂症的药物。简梁安以前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要使用奥氮平控制的地步,而且他的心理医生和林悦然相熟,病情恶化的话,按理说会跟她透露一声才对。既然心理医生没说,那一定是基于病人的保密要求。

内心的忧虑一起,林悦然便再也平静不下来。她收拾完房间,匆匆赶去上班,脑子里全是简梁安药物服用过度、精神失常的模样,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

考虑再三,她跟领导请了个假,说明天有事儿不来。

“对了,明天是世界围棋团体赛的关键战,我们要对阵韩国。林代表一定是想去给简九段加油,对吧?”领导善解人意地批了她的假条,“好好表现。”

安弥见她走出办公室,不屑地笑了笑,故意大声道:“我有朋友在棋院,听说林代表是因为简九段才特意考的药学专业呢,真是打的好算盘,利用发小的病来赚钱。”

公司里的同事们纷纷低下头,不想掺和进来。林悦然站在门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道:“龌龊的人想什么都是龌龊的。虽然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但这里人这么多,我勉强告诉你吧,我起初想学的是心理学,考砸了才被调剂到药学院的。”

她工作不到一年,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说完这话就踩着高跟鞋离去。安弥记恨她对自己这个前辈如此放肆,发短信给棋院的朋友求证:你帮我问问简九段,林悦然当初真的是想考心理学吗?

做心理医生固然有社会地位,但在国内的环境下,怎么比得上动辄向医院收取大额提成的医药代表赚钱呢?

那边的朋友,也就是简梁安的小助理,一心想要追到安弥这个身材火辣的女人,也顾不得她的目的,就小心地问正研究棋局的简梁安:“简大师,您的青梅竹马,起初是想要考心理学吗?”

下棋中的简梁安最讨厌别人来烦他,小助理早已做好会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的准备,谁知他竟放下手中的黑子,疑惑地问:“谁告诉你的?”

“林代表公司的朋友,说是林代表自己说的。”

简梁安心头一动,抬手捂着额头难受地低喃了两声。小助理被他糟糕的状态吓到,建议道:“简大师,要不您今天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会儿都七点多了……”

简梁安难得地听了他的劝告,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他疲倦地往收拾整洁的床上一躺,耳畔响起林悦然几年前说过的话:“简梁安,我要去南方读大学了,在药学院,很不错吧。”

后来她回到这座城市工作,笑眯眯地跟他说,她和那些给他看过病的医生都有合作,“我说简大师,以前我罩你,现在换你罩着我了!”

是不是人长大了,都会变得现实起来,步步为营。简梁安很早就不读书了,他只会下围棋,黑白棋局,看似复杂,却比什么都来得单纯。如果生病能留住她,那他无所谓,就这样吧。

8

在世界围棋团体赛上,中日韩三国一向水火不容,谁能赢过对手,谁就能扬眉吐气。简梁安去年赢过一台打遍韩日无敌手的人工智能机器,在国内哪怕不看围棋比赛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与韩国队比赛当日,林悦然早晨起床看微博时,“#简梁安VS金恩旭#”的话题已经被顶上了热门。

金恩旭也已占据世界第二长达半年之久,网友们很是亢奋,大多是要求简梁安继续把他死死地踩在脚下。

林悦然隐隐觉得有些反感,她怀疑简梁安的病大多来自这些无形的压力。

当天比赛的形势很焦灼,一直下到读秒阶段,到后来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简梁安苍白的脸上汗淋淋的,却仍然专注于棋局。

林悦然看得正着急,就听到专业的记者摇头道:“不行,左边劫材太多,白棋已经难以为继了。”

简梁安持的正是白子,从概率上来说,两年前还未登顶时,他持白输得的确比持黑要多一些。

下一秒,简梁安果断投子认输,媒体一片哗然。大家赶紧涌出观战室,跑到旁边的对战室里拍照。林悦然走在后面,看见被人群簇拥着的简梁安格外疲惫,忍不住一阵心疼。

简梁安进入贵宾休息室后,林悦然找到陪同比赛的赵部长,请他放自己进去。

赵部长忙不迭地点头同意,并道:“刚才简九段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头很疼的样子,他说想休息,我们也不好打扰。还好林代表你在,快替我们去看看他。”

贵宾休息室里空旷寂静,林悦然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简梁安又躲起来了,该不会是又在——

“我下次一定会赢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林悦然贴在门上的手无力地垂下,想了想,又忽然握紧。她从未听过简梁安对谁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过话,上回听他的语气,还以为他和女友缠缠绵绵的感情甚笃,现在一听,对方竟然在他输比赛的时候这样不懂事儿,还想离开他,可见绝不是良配。

她慢慢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思索了一会儿。

简梁安推开门走出来,见她坐在外面,捂住头难受地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梁安,我们谈谈。”

他皱眉,道:“谈什么?”

“你的女朋友。”

简梁安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论一般,激烈地反问:“女朋友?你在说什么鬼话?”

林悦然竭力保持镇定,道:“抱歉,偷听了你和她打电话。梁安,我知道你在服用奥氮平。你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想你的女友无法给你带来稳定的心理状态,你最好还是和她分开。”

他却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的重点,反复问:“你翻我的药?你看到了?”

不,不该是这样的,他可以把自己的心理疾病作为弱点,但绝对不能真正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没有人会和精神病患者在一起的。

“现在的重点不在于你的病情,而是你的女友。我刚刚听见了,她根本不懂得你的焦虑,这个时候竟然还要和你分手。”林悦然不赞同地拧着眉头道。

“哦。”简梁安立刻下了决定,冷漠地道,“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她,我乐意。”

这话犹如一根尖刺,深深地刺入林悦然的心脏,让她方才在心里筑起的铜墙铁壁轰然倒塌。

简梁安也没有去看她的反应,兀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9

有什么比爱情更有魔力呢?它能让人放下自尊,低到从前无法想象的地步。

尽管被那样的话伤害,林悦然还是担心简梁安今晚的心理状态。他下了一天的棋,体力透支不说,女友还要跟他闹分手。

她悄悄地搭车跟在棋院的车后面,眼看着简梁安和赵部长道别,接着走进那条又窄又脏的小巷。说起来,他和简叔都是不会生活的人,分明已经变得这样有钱,还甘心住在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时不时有邻居来打秋风,都会多少资助一些。

“哟,这不是咱们简九段简大师吗?!”一个身穿朋克金属风外套的男人靠在墙边抽烟,挑衅地朝简梁安笑笑。后者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引得这人恼羞成怒。

“怎么了,有钱了就想要抛开咱们这些发小了吗?”

林悦然下意识地就想站出来。这个张俊,小时候就爱欺负简梁安,后来辍学出去打工,回来之后越发自暴自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哪儿鬼混。他们虽然是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却从来没一起玩儿过。

在她出声以前,简梁安“啧”了一声,然后一拳朝张俊的脸上挥了过去。他神情暴戾,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丝毫没有坐在棋桌前的大师风范。

张俊吐出一口血,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勾起嘴角,笑道:“有骨气。出来吧,兄弟们,看看咱们简九段是有骨气到底,还是乖乖挨揍。”

从暗处走出来七八个拿着钢管的小混混,林悦然心里一惊,飞快地开了手机上的导航,又拨了报警电话,然后再也顾不得先前的争吵,猛地冲上去拉着简梁安的手,喊道:“快跑!”

她刚往巷子外踏出两步,三个小混混就迅速围了过来。他们被困在一个圆圈里,退无可退。

到这个时候,林悦然知道凶多吉少,索性撸起袖子,斥道:“张俊,你以前的亏还没吃够吗?”

这话令简梁安和张俊齐齐一愣,都想到了小时候林悦然力大无比,把还没发育完全的男孩按在地上胖揍的场面。

很快张俊就恢复了底气,嗤笑道:“林悦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想想清楚,现在可是我占上风。”

话音一落,七八根钢管就一起朝林悦然和简梁安砸过来。几乎是出于本能,林悦然毫不犹豫地擋在简梁安面前,拳打脚踢地挡开凶器,口中不由得泄出几声闷哼。

刹那间,简梁安眼前天旋地转。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无数次挡在他面前,娇小的身影逆着光,背朝他立在街头小霸王们的面前,嘴里喊道:“喂,你们,敢欺负简梁安就是和我过不去,他可是我罩的人!做好被打的准备了吗?”

……

在张俊惊恐的目光中,简梁安忽然稳、准、狠地朝他扑过去,全然不理会身后的攻击,只管往死里揍他。混混们还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打法,把后背完全暴露出来,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受到攻击。

“梁安,有我在!”林悦然缩成一团,靠着他的背双手交叉挡住攻击,硬是没有叫出一声。

警笛声由远及近,混混们见无论如何都救不出被压在地上的张俊,反而被这两人不要命的劲儿吓到了,纷纷丢下钢管逃命。

林悦然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她瘫坐在地上,没有去管沿着手背往下流的血,先是叫了救护车,接着气喘吁吁地道:“梁安,你没事儿吧?简叔还在外面,要不要打电话给你女友让她来照顾你?”

劫后余生,她生怕简梁安再受到什么刺激,即便心里难受,也只能选择让他心心念念不肯放手的女友过来。

“没有什么女朋友,从来就没有。”简梁安靠着她的背,感受到一股庆幸和不顾一切想要坦白的冲动,“我在和你说话。”

“和……我?”林悦然一脸错愕,转身正对着他,伸手搭住他的肩问,“我……我当时在门外啊。”

简梁安苦笑着道:“我的确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临床表现为幻听。”

一切骤然明了,林悦然忽然明白简梁安为何会情绪大起大落。他是在害怕,害怕他会输,更害怕自己会离开输掉的他。

“悦然,对不起,我……”

没等他说完,林悦然利落地打断他,凝视着他的双眼,道:“简大师,以后记得按时吃药,按量服用。我会监督你的,每天每时,一刻不离。”说着,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我爱你,简梁安,你这个神经病。”

简梁安一怔,抓住她流血的手腕,轻轻吻了上去。

谢谢你的告白,谢谢你的坦然,更谢谢你从小到大的救赎。

10

世界围棋团体赛的最后一天,是金恩旭和简梁安的第三局决战。作为三人队伍里的主帅,只要简梁安赢下这局,中国队就能夺冠,否则还得让副帅出战。

由于他第一局的溃败和第二局的艰难取胜,舆论已经开始悲观起来,还有人说,简梁安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该是时候给新人让位了。

林悦然如期出现在观战室,她的请假再次让安弥恼羞成怒,在公司的群里说她是狐假虎威,为了拉业务不择手段。

“这可不是为了拉业务。”林悦然敲着手机键盘回复,“我去给我男朋友加油,和赚钱无关。”

她也不管自己在公司群里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关掉手机认真地看简梁安比赛。

长期报道围棋比赛的记者发现,简九段的状态明显比前段时间要好得多,无论对方用怎样的棋路来克制他,他的神情都是一片波澜不惊,沉稳落子。更难得的是,以往求稳求胜很少剑走偏锋的他在这局比赛中竟然使出一些危险的刁钻棋路,令金恩旭防不胜防。

在紧张的比赛中,金恩旭的考虑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竟比简梁安早两个小时进入读秒阶段,却还是被后者游刃有余地封死。

记者们蜂拥而入,甚至在提问前就想好了新闻标题:《简梁安决战局翻盘,不败神话延续》《他仍然是围棋界的王者,没有之一》……

“简九段,对于本次维持三番棋不败纪录,您有什么感想?”

越过拥挤的人群,简梁安望向安静地站在人群末尾的林悦然,道:“请不要再计算我的不败纪录了,只要有比赛,就必然会有失败,我已经不在乎了。”

全场一愣,这和他们脑海中的剧本不一样啊!

有人手足无措地道:“但……但是您先前明明……”

“我曾经以为我爱的人很在乎我是否不败,后来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原来她在乎的只是我,跟这些胜负、头衔根本没有关系。”

林悅然失笑,转身出了大厅。再听下去,她可真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摆脱媒体的围追堵截后,简梁安追到停车场里,拉住林悦然的手,挑眉问她:“你还会害羞?”

“是你太自恋了!我都替你害臊,只能好生想想,该如何既不拆穿你,又不会伤害你的感情。”

看着她取笑的表情,简梁安立刻想了一个主意,倾身像抱熊娃娃一样抱住她,双臂还轻轻地摇晃,道:“我不管,我是个病人,你必须要照顾我的感受,不许打击我,也不许嘲讽我。”

林悦然被他抱着蹭得脸上发烫,周围前来取车的人好奇地望着他们,简梁安却好似要跟她撒娇到天荒地老一般。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简九段,简宝宝,快放开我,你丢不丢人!”

精神分裂是种病,得治啊。

简梁安亲了亲她的脸颊,终于放开了她,开了车门,手放在车顶下护着她坐进去。

心病虽然难医,但只要找到症结,他就会紧握住他的良药,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