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无穷

你肯定记得这一回合。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勇士梦寐以求的对位——凯文·乐福独自防守斯蒂芬·库里。比赛还剩44.2秒时，骑士领先三分。在骑士和队史第一个总冠军之间，只差最后44.2秒。所有压力落在了过去曾无数次失败的乐福身上。

五秒时间里，库里来回运球，不断做着假动作，但乐福紧紧盯着他，没有失位。为了寻找机会，库里把球传给了德雷蒙德·格林，格林又立刻回传给了库里。库里又做了一遍常用的假动作，然后他向左运球，又背后运球到右手。整个过程，乐福始终紧紧地贴在他身前。库里最后只能放弃努力，在距离三分线外一步的地方，他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投出了高弧度的三分球。这球擦到了篮筐前沿，落到了勒布朗·詹姆斯的怀抱里。

你肯定记得那一回合，怎么可能不记得？身高2.08米的乐福跑动速度如同在流沙中艰难移动的雕像，但他却用自己的防守为骑士锁定了总决赛第七场的胜利。过去几年，连世界上最优秀的防守球员在库里面前都无能为力，但乐福这个常常被人诟病的大个子却成功地防住了那个赛季的得分王，两届MVP。

下面这些，你可能记不清了。

让我们重新看看总决赛第七场的最后一个回合，看看在勇士落后四分，库里又一次错失三分球后的情形。当时还在勇士效力的马利斯·斯贝茨在右侧底线抢下前场篮板，然后运球到底角。比赛还剩0.8秒时，他投出了三分球。看着这些镜头时，不要忘了关注场地另一边的底线。

如果关注了，你就会看到被特雷斯坦·汤普森替换下场的乐福。坐在板凳上的他，双手扶着膝盖，右手拿着拧成一团的猩红色热身衣。勇士第一次投丢三分球时，乐福违例了。他兴奋得站起来，冲过边线走进了场内。那一瞬间，球场上一共有六名骑士球员。就在斯贝茨投出勇士那个赛季的最后一个球时，乐福退到了线外，但兴奋的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斯贝茨的出手还没砸中篮筐，乐福已经高举双臂冲进了场内。

他是第一个在篮下和勒布朗·詹姆斯碰面的骑士球员，詹姆斯跳进了他的怀抱。他们大声喊叫，又哭又笑。

你肯定记得那个防守回合，怎么可能忘呢？

可你记得之后狂喜的那个乐福吗？

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凯文·乐福打来了电话，他正开车从骑士训练馆回家。我们首先聊了会印第安人队，乐福说，在世界大赛那天晚上他会和几个队友一起在进步球场（印第安人主场）的包厢里看比赛。我们接着聊了聊总冠军对人的影响，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乐福的人生在赢得总冠军后发生了什么改变。我更想知道的是，他的人生为什么会发生改变。为什么捧起奖杯，戴上戒指对乐福这种人仍然那么重要。谁都知道，28岁他的有钱又有名，他是最优秀的球员之一，他早已取得了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取得的成就。

乐福也是个聪明而智慧的人。休息时，他会阅读史蒂夫·乔布斯和安德烈·阿加西的传记。从外表上看，乐福理应是那种享受生活，不会陷入“冠军决定一切”怪圈的人。

但事实上……

在乐福看来，赢得总冠军，坐上王座显然具有重要意义。否则，他何必让自己陷入这么大的痛苦之中？他本不必在2014年8月同意交易自己到骑士；他可以留在森林狼，刷出游戏里才能看到的数据，有一天说不定还能回到西部（他在俄勒冈州长大）和湖人签约，变成好莱坞明星。

那是一种美好又轻松的生活，恰好也是乐福不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或者必须要的，是球场上的胜利。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采访时问这种问题过于深奥，太弗洛伊德了，所以我以一个我认为很简单的问题作为采访的开始。

加入骑士最难的是什么？

他一口气讲了很多，我敢打赌你肯定在其他地方听过他的回答。比如学会不持球怎么比赛，必须学会从由外向内打；比如媒体对骑士的关注，详细分析身体语言，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比如2015年季后赛首轮肩膀脱臼导致他在骑士的季后赛及总决赛之旅中只能成为看客，让他倍感沮丧。

“那真的是最低落的时候。”乐福说，“那时候我真的认为我们的状态特别好。”

不过他接着提到其他一些话题，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回答。首先乐福提到，适应新城市的生活其实很难，這个回答并不令人意外，但他接着提到了更多的细节。

“可以说住在市中心，住在一栋同时也是酒店的房子里，对我来说真的挺难的。”乐福说，“在克利夫兰，体育可以说间接区分了居住区域。”

被交易到骑士后，乐福搬到了第九大街豪华的都市酒店公寓20层拥有两个卫生间的住处。这家酒店看似非常完美，在客厅骑健身车时，他能从窗口看到速贷球馆，从住处到球馆只需要步行五分钟。

但乐福在这里完全不能享受普通人的生活，酒店的大厅里总是挤满了体验新餐馆和夜店的当地人。想要离开酒店，乐福必须从人群中走过。很多人都会认出他，他们可不会吝啬于提出所谓的“建议”和要求。

“早上起床或者晚上比赛结束回来，我的压力都特别大，我不知道会碰到谁。”乐福说，，“有点幽闭症的感觉，好像我哪也不能去。”

乐福就这样把自己锁在了酒店里。他一口气看完了《黑道家族》，《混乱之子》和《广告狂人》。他和自己在西部的家人及朋友视频聊天。很多个晚上，他只能独自一人待在酒店的房间里，由于设计老旧，他甚至不能开窗透气。每次接到邀请，乐福都得在心里计算一番出门的好处和坏处。下楼时我会碰到谁？今天夜店会提前开门吗？到了酒吧的畅饮时刻了么？

“没办法自由按照我理想的方式生活，让第一年过得非常艰难。”乐福回忆道，“特别是在困难时期，我觉得那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

去年秋天，乐福终于离开了酒店，看了50多套房子后，他终于做出了心仪之选。这套房子位于郊区，距离球馆20分钟车程。房子还有一片配套的绿地和一个开放式厨房。乐福在墙上挂满了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他开始在家里举办球队聚餐和舞会。他再也不用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只能发呆或者看电视了。

“搬家后，你立刻发现他快乐了很多。”和乐福一起长大的朋友厄尼·斯帕达这样描述乐福的状态。一个在骑士工作了多年的人说，乐福从自己筑造的“壳”里走出来时（也就是天天被八卦和电视包围的生活状态），恰好也是他开始邀请队友到家里做客的时候。

乐福是带着目的来到的克利夫兰，现在，他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

乐福说，他至今没有看过防住库里那一回合的回放，但他显然看过之后庆祝的视频和照片。

“哨声响起后你看我的脸，当我拥抱勒布朗，所有人都跳到我们身上。”乐福说，“你可以看到我们脸上的喜悦，你能看到……”

然后乐福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我觉得这是提出我最初创意的好机会，我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斯帕达和常年担任乐福训练师的罗伯·麦克克拉汉也在总决赛第七场的现场。当骑士为克利夫兰带回52年以来第一个职业联赛冠军后，他们在甲骨文球馆和乐福见了面。两个人都说，眼前的乐福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再也没有任何负担，他是那样轻松和解脱。

这些都是真的，但乐福的朋友，甚至一般的路人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已经习惯了体育界的这种俗套，可乐福真是这么想的吗？帮助骑士赢下总决赛第七场的一个回合，真的能让他忘记过去两年所承受的所有恶意谩骂，忘记人们对他的能力，心理强硬度的质疑，忘记在球场及独自一人住在公寓里的痛苦吗？一个总冠军，这一切真的都是值得的吗？

如果覺得值得，原因何在？

“没什么能比得上体育的光荣。”乐福说，“人们永远会记住一个赢家。”

所以说，这其实是生前死后，遗产和历史地位的问题？

“怎么说，这确实能让简历变得更好看，肯定也是对自己的证明。”乐福说，“赢得总冠军的过程中，你要经历很多，需要做出巨大牺牲，不止是我，球队里的每个人都是，而赢下胜利，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么说吧，从现在开始，说起J.R.史密斯这样的人，他是J.R.，是NBA冠军。毫无疑问，不必争论，这是事实。这是你永远夺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