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2017-05-05 22:35刘会然
岁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罗山红眼小姑

刘会然

我叫罗猴娃,但他们都叫我:假的。因为我的口头禅是“假的”。

他们本来要叫我蠢崽,但秧村叫蠢崽的人太多。祖辈至少有罗伟善叫蠢崽,父辈至少有罗月生叫蠢崽,子辈至少有罗强宝叫蠢崽,孙辈除了我罗猴娃,至少还有罗瓶娃叫蠢崽。他们很不满意这么多人叫蠢崽。他们强调道,这么多人叫蠢崽,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他们好几个并不是真蠢,是假蠢。

他们对我说,假的,你是真蠢,既然是真蠢,就要蠢得新意迭出,蠢得与众不同,蠢得与时俱进,就好像丑不可怕,要丑得有亮点,穷不可怕,但要穷得有新闻,丢人不可怕,要丢得有轰动……

他们纷纷戳着我的脑门说,你就蠢得有特色,有个性,天天说“假的”,“假的”,说明你敢于怀疑一切,蔑视一切,打倒一切。

他们对我说,假的,我们叫你假的是对你的仁慈和崇拜。你看,假的比起蠢崽,多么响亮,多么惊艳,多么诗意。

他们叹息道,假的,你出生的时候被你妈的X夹坏了脑子,你疯疯癫癫、颠三倒四,不能全怪你。

我一听,马上就说,假的。

我出生时怎么会被我妈的X夹坏脑子了呢。我难道不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就问母亲,我是从哪里来的。挑牛粪回来的母亲累得按腰捶背,臭汗淋漓。她把一绺遮蔽右眼的头发抿到耳轮上,吼着对我说,叫你去幼儿园干嘛,你不会问你的老师吗?

我看到母亲那绺头发上的一颗汗水,颤动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砸了下来,砸在我正仰起的鼻尖上,沁凉沁凉的。我顶着这颗汗水,急匆匆地跑到幼儿园。我跑得很急,把一只鞋子都跑丢了,但我不管,我现在最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比什么都重要。鞋子算什么,我都知道它是母亲从枣花镇的地摊上买来的。连一双鞋都有来处,难道我一个活生生的人都不要弄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刚跑到幼儿园,就看到朱文静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迎接一个个孩子。朱文静老师很爱我们,人又年轻漂亮,胸部特别好看,像挂了两枚柚子,鼓鼓的。朱文静老师每次讲完故事后,都会和蔼地对我们说,同学们有问题吗,有问题可以大胆举手问老师。朱文静老师在下午发点心时,会对我们说,本来每个同学都有两块饼干,我怕部分同学撑坏肚子,老师就帮你们先保存一块下来;或者说,同学本来每个人都有一个苹果,但西部的小朋友很穷,他们根本吃不起苹果,我把不喜欢吃苹果的同学的苹果,捐给西部的小朋友吃,大家同意吗?朱文静老师说话很好听,嘴角一翘一翘,跷跷板一样。同学们的手也像跷跷板一样,纷纷举了起来,只有我的手举不起来。

朱文静老师问我,假的,老师说得不对吗?

我说,假的。

朱文静老师笑着说,假的怎么喜欢用自己的绰号来回答问题。朱文静老师吃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胸口的奶子一晃一荡的,像月季花在狂风中绽放。笑完,她面向其他小朋友说,老师会说假话吗?

其他小朋友麻雀般回答:不会!不会!不会!

我跑到朱文静老师身边,我问,朱老师,我是从哪里来的?

朱文静老师先是一怔,后微微一笑,嘴角的跷跷板一上一下晃动起来。朱文静老师说,假的,你从哪里来,你得回家问你妈妈喽。

咚咚咚,我赶紧跑回家,一只鞋子在脚上,跑得我颠三倒四的,像只瘸脚狗。路过枫树林子的时候,我看到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正在一棵枫树下,他们用棍子拨弄牛的屁股,那头黄母牛被他们弄得左蹿右跳,狼狈不堪。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时常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懒得理他们。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看我跑得风一样,问道,假的,你跑那么快干嘛,又偷偷摸了朱文静老师的奶子了吧。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吓得黄母牛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说,假的。

以前我的确喜欢偷偷摸朱文静老师的奶子,那是因为朱文静的奶子特别大,比秧村所有女人的奶子都大。我问母亲,为什么你的奶子像软柿子,朱文静老师的奶子像大柚子?母亲二话没说,拎起我的耳朵,把我推到堆放垃圾的墙角。

朱文静老师的奶子秧村人看到都想摸,但他们都不敢摸,连整天游手好闲的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也没有这个胆。

可我敢。一次,我靠近朱文静老师,我高高跃起,像摘柚子一样去摘朱文静老师的奶子。沮丧的是,我只碰到了一块龟壳样的东西。一天,我路过朱文静老师的寝室,窗帘没有拉严实,我偷偷往里面一看,朱文静老师刚洗完澡,在换衣服,我看到她往龟壳里各塞了一块,两块,三块海绵垫。我习惯把好玩的东西放嘴巴里,朱文静老师却把好玩的海绵放在奶子上。海绵我家多得很,现在,我再也不想摸朱文静老师的奶子了。

跑到家里,母亲正在打扫厨房,一缕蜘蛛丝挂在母亲的下颚,母亲像个慈祥的老爷爷。我问母亲,我是从哪里来的?

母亲呵斥我,你烦不烦,整天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不是叫你去问老师了吗?

我哭丧着脸说,老师叫我回来问你呢。

母亲忿然道,这朱文静老师是怎么教书的?真是胸脯大,能耐少。

我说,假的。

母亲顿了一下,说你这孩子就是烦人,你还能从哪里来?不就是从村口的垃圾堆捡来的吗。

我是从村口垃圾堆里捡来的!

虽然对这个出处不是很满意,但我还是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我屁颠屁颠地跑回幼儿园。我迫不及待地对朱文静老师说,我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朱文静老师惊愕得张大了嘴巴,脸上像苹果一样红了起来。我这才想起,我有八个苹果,七块饼干,六袋牛奶保存在朱文静老师这里。我问朱文静老师,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苹果、饼干和牛奶。朱文静老师呵斥了我一声,谁要过你的苹果,饼干和牛奶!不是都捐给西部的小朋友了吗?

我说,假的。

什么假的?整天就知道说假的,假的。朱文静老师不理我了。

但我并不憂伤,因为我知道了我来自哪里。我问我的同桌小胖,你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吗?小胖斜了我一眼说,谁不知道,我妈说我是村口垃圾堆捡来的。

我再问罗小花,胡歌等好几个同学,他们都说自己是母亲从村口的垃圾堆捡来的。只有罗芳芳说自己是家里的石榴树上长出来的。怪不得罗芳芳比我们干净、文雅,原来她的出生地就不一样。我们开始对罗芳芳刮目相看了。

我问大伙,我鼻尖上有一颗汗水,你们都看到了吗?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说,假的,你鼻尖上哪里有汗水啊。

我认真一看,可我就是看不到自己的鼻尖。

我愤怒地对他们说,假的,你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鼻尖上明明有颗汗水,母亲的汗水,我还感觉都它沁凉沁凉的呢。

堂哥结婚了,我们一家都在堂哥家里喝喜酒。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把祖母团团围住,开始嚼舌头。大家都说祖母好福气,长孙都结婚了,明年就能得玄孙了。祖母老脸开花,不断用手帕擦拭眼角的热泪。

我趴在地上找蚂蚁,我看到一群蚂蚁正拖着一块沉重的骨头往洞穴钻。祖母看到了我,骂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趴在地上。

其他人纷纷把眼光落到我身上。他们谈论的话题自然成了我。小姑说,假的,你还趴地上,过两年你也要结婚娶媳妇了。大家哗哗,哗哗地笑了起来。

我说,娶媳妇干嘛。

大家又哗哗大笑了一阵,说,娶媳妇是为了生孩子啊。

我说,假的。

小姑突然停止了笑声,严肃地说,怎么是假的,哪个不要结婚,不结婚怎么生孩子,像你堂哥。

我说,假的,堂哥没有结婚前就生了孩子,红脸朱八结婚一辈子了都没有生孩子。

祖母笑得眼泪飞溅,其他人也是笑得颠三倒四,坐没坐姿,站没站相。

小姑问,假的,祖母能喝到你的结婚喜酒吗?

我打量了一下祖母,想起祖母现在走路都像秋风吹动的枯叶,颤颤巍巍的,她还能喝到我的结婚喜酒?

小姑笑着对祖母说,你一定能喝上假的的结婚喜酒。小姑把脸朝向我,说,假的,我说得不假吧。

我说,假的,等我结婚时祖母早就死了。

小姑惊愕地裂开嘴巴。祖母的微笑僵硬了,其他围坐的亲人都纷纷指着我的鼻子,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祖母哭哭啼啼起来,她趴在小姑怀了,说假的心不好啊,诅咒我早死啊。祖母哭声越来越大,惊动了一直在厨房洗涮的母亲。

母亲一把提起趴在地上的我,说,赶紧像祖母道歉,说刚才你说的是假的,说祖母能喝到你的结婚喜酒。

母亲向祖母哈着腰,说,假的每次说话都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我说,假的。

祖母坐正了身子,悠悠地说,假的说得没错,就我这把身子骨,现在是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多活一天是一天,假的结婚还早着呢。

小姑劝解祖母,你老人家不要说丧气话,你现在的身体好着呢,比起万桑婶,你比人家年轻二十岁,人家不是活得很健壮,很舒泰,人家连玄孙的结婚喜酒都喝过。大伙纷纷附和,是的,是的。

小姑说,你老人家现在每餐都是粥一碗,饭一碗,头不痛,眼不花,不要说一百岁,恐怕活一百二十岁都没有问题。

我说,假的,祖母又不是王八。

母亲掌了我一巴掌,说你这孩子咋就不会说句好话,祖母平时对你不薄啊。

祖母却呵呵地笑了起来,说,王八好啊,王八好啊。

转眼,我真的结婚了。

小姑也来了。我对小姑说,你去把祖母叫来。小姑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假的,你都结婚的人了,说话还是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

我说,小姑,你忘记了,你不是说我结婚的时候,祖母能喝上我的喜酒吗?

小姑说,我说过吗?

我说,你说过,我母亲还打过我一个巴掌呢。

母亲凑了过来,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巴掌,肯定没有。

我说,假的。

母亲说,喜庆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了,你祖母早就死了,到哪里去請她喝喜酒?

白天,喝喜酒的场面轰轰烈烈,酒桌上酒杯乱晃,酒桌旁人叫狗欢。大家笑语盈盈,祝福连连,但白天很快就结束了。

晚上,母亲把我叫到身边,她把一把剪刀递给我。

我说,给我剪刀干嘛。

母亲说,你这媳妇是个狠角色,她嫁给驼背老伍这三年,肚皮没一点动静。驼背老伍他妈说,这婆娘,每天晚上都穿牛仔裤睡,不让老伍碰。

母亲说,她今晚裤腰带肯定很紧,要是她不依你,你就用剪刀把她的裤子剪了。

我说,剪裤子干嘛。

母亲说,娶媳妇不要生孩子吗,不生孩子娶媳妇干嘛。

我说,要孩子还不容易。

母亲说,怎么容易?

我说,去村口垃圾堆捡一个回来就是,我不就是从村口垃圾堆捡来的?

母亲气嘟嘟地,把剪刀搁在我手上就走了。

我走进洞房。媳妇早就在躺在被窝里。

我掀开被子,媳妇竟然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躺着。

我生气了,问她,你的裤子呢?

她努努嘴。我看到裤子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头柜上。

我提起剪刀,走向媳妇的裤子。

媳妇叫了起来,你手里拿剪刀干嘛。

我没有回答,我用剪刀把她的裤子剪得支离破碎。

媳妇在床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第二天,我把剪刀和媳妇破碎的裤子交给母亲。

母亲把剪刀还给我,把破裤子扔进垃圾堆。母亲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为了奖励我,连续三天,母亲都杀一只童子鸡给我吃。

结婚后不到两年,我的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白天的白和黑夜的黑。

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又半年,母亲终于把我送到医院。

上下左右检查后,医生很快就把病情告诉我母亲。

我看到母亲哑着喉咙哭了起来。母亲从来没有这样伤心地哭过,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问母亲,我什么时候死?

母亲下坠的眼袋上挂着笑容,说,你这傻子,谁说你会死。

我说我自己知道啊。我说我后脑勺一个硬包,痛得锥心,肯定是脑瘤。

母亲说,你后脑勺出生到现在都是这样,那个硬包,是我生你的时候,夹成这样的。

我说,假的。你根本没有生过我,我是从垃圾堆捡来的。

母亲哭笑不得。

媳妇突然带着一个孩子来看我了。媳妇对孩子说,叫爸爸。

我跳了起来,我怎么会是他爸爸。

母亲笑了起来,说,你不是他爸爸,谁是他爸爸。

我说,我可没有从村口的垃圾堆里捡他回来的啊。

媳妇羞红着脸,气嘟嘟地看着我。

我记得,结婚后,我每天都去村口的垃圾堆旁边守候,我要把我的孩子也捡到。可是我守了近一年,就是没有捡到一个孩子。

没有捡到孩子,我就不能做父亲了。

我每天垂头丧气。媳妇也忧心忡忡。

媳妇每天晚上都想碰我的小鸡鸡,我就是不让她碰。

母亲告诫过我,不要让任何人碰我的小鸡鸡。

以前,秧村谁都喜欢碰我的小鸡鸡,特别是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每次碰到我,六指罗山就会说,假的,你的小鸡鸡今天又没有吃饭吧?红眼朱幺就说,肯定没吃,吃了怎么会无精打采的,蚯蚓一样。

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剥下我的裤子,用食指敲打在我的小鸡鸡上。六指罗山说,你看,你的小鸡鸡头又短又小,软管一样,肯定没有吃过饭。

我问,小鸡鸡没有嘴怎么吃饭。

六指罗山说小鸡鸡怎么会没有嘴,小便不是从它嘴里出来的吗?红眼朱幺说,小鸡鸡不但能吃饭,吃饭了还能吐金子呢。

我说,小鸡鸡能吐金子,那不是能换很多钱?

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我们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小鸡鸡要女人喂它吃饭后才能吐金子。

说完,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哈哈大笑起来。

我问他们,你们的小鸡鸡吐过金子吗?

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对望了一样,支支吾吾地说,那当然,那当然。

我说假的吧,你们买雪糕时都要我的钱,你們的金子呢?

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每次碰到我都会脱下我的裤子,用手指敲打我的小鸡鸡,说假的,你的小鸡鸡肯定还没有吃过饭,还是这么短小,疲软。

我说没有女人喂,它怎么吃饭?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哈哈大笑起来,说,村口的讨饭婆可以喂啊,她是个女的。

我知道最近村里来了一个讨饭婆,住在村口的碾坊里。这个讨饭婆,全身乌七八糟的,还散发出臭味。除了单身汉朱富贵时常出现在碾坊,谁还愿意靠近她?

我说,我才不想要讨饭婆喂。

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说,那你想谁喂你的小鸡鸡吃饭?我想到我母亲是女的,我说我回去让我母亲喂。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笑得东倒西歪,像吊死鬼一样喘着气。

跑到家里,我脱下裤子对母亲说,我的小鸡鸡要吃饭,你帮我喂。

母亲睁大眼睛看着我,谁告诉你小鸡鸡要吃饭的。

我说六指罗山和红眼朱幺说的,要女人给我小鸡鸡喂饭,喂了之后还能吐出金子呢。我催促母亲,你快点喂啊,吐出金子了,家里就不缺钱了啊。

母亲愤怒地用脚把我踹在地上,骂道,出了你个傻蛋,是你祖宗八代造了孽。

母亲狠狠地告诫我,以后不准任何人碰你的小鸡鸡了!

媳妇也是任何人,那就不能让她碰我的小鸡鸡了。

我一直没有在村口的垃圾堆捡到孩子。母亲这段时间也怪罪父亲,说父亲没有好好教育我。

父亲很无奈,说怎么教育?

母亲说,你一个老男人了,还不知道怎样教育自己的儿子?

为了教育我,父亲骑着自行车把我带到枣花镇的母猪配种场。

一钻进配种场,猪粪的气味就塞满鼻子。父亲蒙着鼻孔,把我带到配种房。父亲兴奋地指着两只猪,说,假的,快看!我看到一只公猪正爬在母猪的后背上,屁股一颤一颤的。父亲说,假的,你看清楚了,到了晚上,你就是那只公猪,你媳妇就是下面的母猪,你要像公猪一样爬到你媳妇身上。

我说,父亲,你怎么能把我和我媳妇比作公猪和母猪呢。

父亲骂了我一句,你猪都不如。

从母猪场回家的路上,父亲看到一只公狗和一只母狗在拔河。父亲赶紧停下自行车,说,假的,赶紧看。

我说,看这个干嘛,你以前不是不让我看,说看了眼睛会长刺针,看多了眼睛会瞎掉。

父亲说,你不是结婚了吗,结婚了看就没事了。

父亲说,晚上,你和你媳妇学它们一样,也拔拔河吧。

第二天清早,父亲就急切地问我,昨晚做公猪了没有?我说,我才不想做公猪。

父亲再问,那拔河了吗?

我说,公狗和母狗拔河,一整天都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我可不想这样。

父亲说,你这傻子,男人都喜欢做的事你竟然不想做。

我说,你喜欢做,你今天晚上和我媳妇做好了,反正我不想做。

父亲涨红了脸,用手戳着我的鼻子,说,猪狗不如的孽种。

医生来对我进行复检了。复检后,医生对我说,你的病情很稳定,肿瘤也是良性的,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医生说,我们医院选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进口药物帮你治疗,放心,过不了三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我说,假的。

明明这些天,我脑袋还是痛,而且一天比一天痛,医生竟然说我很快能出院了。

媳妇和儿子每天都陪在我的身边。我问媳妇,我什么时候死?

媳妇说,你不会死,好好养病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问媳妇,这孩子哪里来的?

媳妇说,我从石榴树上捡来的啊。

呃?我怎么忘了,不仅垃圾堆旁可以捡到孩子,石榴树上也会长出孩子,我记得罗芳芳就是从石榴树上长出来的。

我笑了,我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了。

我要孩子叫我爸爸。但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像不认得我似的。

我生气了,大声说,我是你爸爸,你叫我。

媳妇说,假的,你怎么啦,不要吓坏孩子。

媳妇劝慰了很久,这孩子终于叫了我一声爸爸。

我感觉这小家伙叫爸爸的声音很飘,飘得像……

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窗外一束阳光正好照在我脸上。整个病房像一颗大榕树,大榕树繁复的气根连着一一病人的躯体。我看到连接在我躯体上的气根都枯萎了。我知道,我要死了。

父亲,母亲,媳妇,孩子都站在我的身边,他们都看着我,沉默不语,眼眶红肿。他们看到我睁开了眼睛,赶紧擦拭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

我气如游丝,身如纸轻。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死,了。

我的亲人都说,假的,你不会死的,你才二十六岁呢,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医生都说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用极大的力气想吐出两个字。

可惜,这两个字鱼刺般卡在喉咙里,懒着不肯出来,只是化成了我最后的一缕气息,消弭在茂盛的空气中。

我看到我的亲人都俯在我的身体上,撕心裂肺地喊叫:

假的!

假的!

……

我忍不住,用臀音说了一句:

假的。

猜你喜欢
罗山红眼小姑
红眼怪物
班上来了“大姑”“小姑”
小姑家的鹦鹉
守护“平安罗山” 人大代表在行动
爱眼有道系列之二十六 长期眼红眼痒,可能是螨虫找上了你
北人食菱
小姑脸红了
红眼树蛙
尕妹妹,哥哥在罗山上等你
父亲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