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树

2017-05-09 05:50马三枣
少年文艺(1953)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树小树师傅

马三枣

路旁的两排老树,全没了,顺发巷一下子亮堂起来。

常年不见阳光的小巷,明亮得像一根荧光棒。静止的荧光棒在许迪眼前晃动起来,晃得他头晕腿软。

“我的老树!”许迪呆立着,在心里叫了一声。

“磨蹭,还磨蹭!”妈妈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挪动脚步,努力跟上去,两条腿却软绵绵的。

他已经看惯了那些老树,现在看着新栽的小树,只有一人多高,招摇着稀稀拉拉的枝叶,简直像一个个细脚伶仃的怪物。

“妈,那些树呢?”

“挖走了。”

“挖哪儿去了?”

“你以为我是给你看树的呀?它们哪去了,跟我们有关系吗?你关心点儿正经的吧。”

妈妈又瞪眼了,许迪不再吱声。

按理说,家门前栽不栽树,栽什么树,或者树去哪儿了,跟五年级的许迪真是没有一毛钱关系。可是,很多事情是不能按理说的,比如许迪和老树的亲密关系。

顺发巷是一条窄小的老街,两辆汽车不能对开。路边都是老树,树龄超过五十年,粗壮茂盛,整条小巷都覆盖在绿荫之下。许迪家门前的那棵老樹,样子很怪,斜着身子,横在他家的院墙上,半棵树探进了院子。春天,妈妈抱着他,站在树下数叶芽:“一个,两个,三个……”夏天,妈妈扶着他在树荫下练走路:“一步,两步,三步……”秋天,妈妈让他自己走。他踩着金黄的落叶,张开小手,喊“妈妈妈妈……”。冬天,妈妈带他在树下堆了个雪人,把他的尿盆扣在雪人头上当小红帽,母子俩笑着,“哈哈哈……”老树静静地,歪斜着身子,好奇地看着小院里的一切。它不说话,只有来风的时候,才“沙啦沙啦”叨念几句什么。

在许迪心中,这棵老树是他的忠实伙伴,甚至是他的家庭成员。从记事那天起,他就记住了这棵老树。现在,他仅仅离家一星期,顺发巷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眼前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软绵绵的双腿,把他送进了院子。妈妈把行李箱搬进屋,抱怨着:“集训营,一个礼拜,九千块钱,问你咋样,你就会说俩字‘还行,合着一个字四千五。”

许迪赶忙说:“集训营很好,老师也很好……”

“还是俩字,一个字还是四千五。”行李箱被重重地扔在墙角。

晚饭时,许迪的筷子在饭碗里搅来搅去。妈妈敲敲桌子,他才把一口饭送进嘴里,嚼呀嚼,就是咽不下去。妈妈急了,把筷子摔在桌上。许迪轻轻撂下筷子,说了一声“我不饿”,就进了屋。

妈妈瞅着满桌子的丰盛晚餐,心里像堵了块烂抹布。这是特意给儿子准备的。儿子去参加快乐成长集训营,一共七天,她牵肠挂肚了七天。这是儿子第一次独自离家,而且一走就是七天,她咬了好几次牙,才做出这个决定。咬牙的原因,除了儿子要离开自己七天,还因为七天要花掉九千块钱。她做出这个决定以后,对儿子说,妈妈一个月才挣三千五,你这一个集训营,花掉妈妈两个半月工资,你可得珍惜这七天时间呀!夏令营的老师说了,七天,只要七天,还给你一个崭新的儿子。妈妈觉得值,她把成长集训营当成“魔法集训营”了,期待儿子能变成聪明伶俐、学习第一的好学生。可是,刚才许迪一下车,妈妈就失望了,儿子好像变得更干更小更呆了。

许迪坐在小屋里,往外看,墙头摇晃着树梢,背景是夕阳下的天空。往常,是绝对望不见天的,满眼都是老树的枝叶。

他坐不住了,起身说:“妈,我去同学家问一道题。”

“哪个同学?”

他随口说了个附近同学的名字,就出了门。他没去同学家,而是溜进了隔壁的吴师傅家。

吴师傅二十年前就下岗了。他文化不高,但聪明,在工厂里,是个操作机床的好手。师傅给新工人讲了一遍操作程序,只有吴师傅记住了;师傅又讲了一遍,还是只有吴师傅记住了。师傅一共讲三遍,别人似懂非懂,吴师傅记得更牢了。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初,吴师傅还不到三十,大家就管他叫师傅,无论多大岁数的。

许迪一进门,就问:“老树呢,吴师傅?”

“唉,”吴师傅叹口气,“挖树那天,我没在家,擦黑回来,树就没了。街坊说不知道什么单位来的人,又是卡车又是吊车的。”

“我的工具呀,都在树洞里藏着呢!”许迪着急了。

“我这还有一套。”吴师傅打开铁皮柜子,端出一个橙色匣子,打开,整齐地排列着钳子、扳子、螺丝刀……

许迪抚摸着那些乌黑发亮的家伙,笑了:“吴师傅,你可真有货呀!”

吴师傅也笑了:“这辈子,就喜欢这个。”

吴师傅又打开铁皮柜子。破旧的柜子里,堆得满满登登的,各种各样的工具匣子,大大小小的螺丝,说不出名目的各种零件……许迪睁大了眼睛,仿佛阿里巴巴发现了山洞里的宝藏。

他从小就喜欢捣鼓这些工具。妈妈给他买来玩具,他不好好玩,非把它们大卸八块不可。妈妈骂他败家子。他说,妈,我再把它们装上。他抓起螺丝刀,七拧八拧,还真能装上几个。但是更多的玩具被他搞得七零八落,成了一堆垃圾。妈妈生气了,揍他,他就逃跑。妈妈的脾气像炸药,点火就着。和爸爸离婚后,她脾气更大了。许迪喜欢拆拆装装,不知多少次惹得妈妈暴跳如雷,把那些工具扔出家门,或者锁进箱子里。

天生地,许迪迷上了那些工具。他叉腿站着,张开双臂,觉得自己是一把老虎钳子;他站直了,觉得自己是个螺丝刀;他抡起拳头,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柄铁锤。现在,不用念诵“芝麻开门”,藏宝洞就开门了,许迪对柜子里的每一件家伙都爱不释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不一会儿,手就蹭黑了。

“许迪!许迪!”突然,门外传来妈妈的喊声。

吴师傅和善,一双巧手,几乎帮助过顺发巷里的每户人家,所有人对他都很客气,许迪的妈妈也不例外。但是,她不让儿子和吴师傅走得太近。

吴师傅的小院里,整天叮叮当当。他闲不住,不是制作,就是修理,他家的桌椅板凳日用品,差不多都是他亲手做的。许迪最羡慕的,就是这一手了。吴师傅简直就是神仙下凡,鲁班再世,自己要是也有这两下子,该多好啊!可是,妈妈偏偏看不上这两下子。妈妈说,都什么时代了,还叮叮当当的,现在需要高科技,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好成绩。于是,许迪和吴师傅的交往,就像特务秘密接头。

这次的接头行动暴露了,吴师傅很忐忑。许迪一离开,他就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关注隔壁的动静。不出所料,杀猪般的嚎叫声突然响起,像拉响了警报。吴师傅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出门,要去劝劝。刚到门口,看见许迪跑过门前,冲出小巷,紧接着是叫骂声:“小兔崽子,有能耐你别回来!”

吴师傅两腿一软,坐在了门口的板凳上。

夜晚的凉风,习习地吹着。要是在往常,门前那棵老树就该沙啦沙啦响了,可是现在,吴师傅的脸感到了凉意,耳边却没有一声老树的絮语,只听见“咣当”一声,隔壁摔上了门。

吴师傅叹一口气,朝着许迪奔逃的方向走去。出了小巷,是热闹的街边花园。暴走的、打牌的、唱戏的,吃饱了饭的闲人都聚在这里。许多树也聚在这里,虽然不如他家门前的那棵老树粗壮,也有腰那么粗了。吴师傅围着树转悠,往树上张望。夜色深沉,根本看不清什么。

以前,许迪有个藏身的好地方,就是门前的那棵老树。

有一天,许迪从家里逃出来,妈妈到处找他,找疯了,也没找到,绝望中,敲响了吴师傅家的门:“吴师傅,孩子丢了,报了警,还没消息呢。”

“别急,我去找找。”吴师傅披上衣服,出了门。

转了一大圈,吴师傅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隔壁的灯还亮着,许迪的妈妈在给派出所挂电话,哭着责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一时间,吴师傅犹豫了,是告诉她自己也白忙一气,还是悄悄回屋休息?他倚着那棵老树,点燃一支烟。夜风吹得树叶沙啦沙啦响,沙啦声中传来轻微的呼噜声。吴师傅抬头一看,黑漆漆的枝叶间,一双白净的小手抱着一根粗壮的树枝。他惊出一身冷汗,压低声音,喊了两声“许迪”,回应他的只有呼噜声。

幸亏这棵树相貌奇特,树干斜生,树皮像麻花,拧着劲、鼓着包,那样子,好似一座拱桥。吴师傅爬上去,没费多少力气。他唤醒孩子,扶他下树。

“嚓”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

“飞机,我的飞机!”晕晕乎乎的许迪猛然惊醒,脚一落地就扑向飞机。

那是一架用硬纸板拼接的飞机模型,压在许迪的身下,已经变了形。吴师傅接过来,仔细端详,每个细节都很用心,銜接部位由细铁丝固定,丝线连接得匀称而又紧密。吴师傅一边把变形的飞机扶正,一边赞叹“好手艺”,许迪微微笑了起来。可是,当吴师傅要送他回家时,他连连摇头,夺过飞机,还要跑。吴师傅只好把他留在自己家。吴师傅家,就他自个儿。吴师傅告诉许迪妈妈,放心吧,孩子没事,明天早晨就回家。

早上,许迪回家时,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哭了,许迪也哭了。

妈妈说:“妈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了。”

“妈,我好好学……”许迪抹一把鼻涕。

许迪不想惹妈妈生气,他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绩实在不争气,马虎害得他一次又一次出逃,然后偷偷溜回来,爬上那棵老树。密密实实的枝叶是他的保护神,他能清楚地窥探家里的动静。这个藏身之处,是个秘密,吴师傅一直帮他保守着。

现在,老树没了,许迪能去哪里藏身呢?

夜深人静,吴师傅转回家门前,坐在板凳上抽闷烟,抽了一支,又抽了一支……不一会儿,脚边就扔了好多烟蒂,手里还夹着一支。突然,黑影一闪,许迪扑到他跟前,兴冲冲的。

“吴师傅,那棵老树,有下落了!”夜色中,也能看见他眼里的光芒。

“哪儿去了?”

“学校旁边有个小花园,那里有老树,刚才我去了,老树都没了,也换成了这样的小树。下棋的老爷爷正说呢,说这是谁的馊主意,东郊建个植物园,就把街边花园里的大树都挖走了。”

吴师傅一下子站起来,把手里的大半截烟,一脚踩灭:“早就听说东郊建了个植物园,没想到,跑咱家门前来挖树了!”

“我想去看树,看我的那棵老树。”

吴师傅笑了:“那树是我的,怎么变成你的了?”

“是咱俩的。”许迪也笑了。

昨晚,许迪睡在吴师傅家,今天一早他们就奔向了东郊植物园。

这件事,吴师傅跟许迪妈妈说过了。吴师傅说,孩子的压力够大的了,该放松放松了。妈妈没反对,做了许迪最爱吃的卷饼。油饼烙得黄澄澄的,里面卷了酱牛肉,切成薄薄的肉片,加入生菜、香菜。妈妈把卷饼装进保鲜袋,一共装了六个,带了吴师傅的份。许迪妈妈说,谢谢您,吴师傅,这孩子够可怜的,他爸不争气,喝大酒打麻将,我跟他离了,整天盼着孩子能争口气,可是我没时间陪他,也没能力教他。下礼拜,我就上夜班了,夜班能多挣点儿,更没时间管他了。吴师傅,孩子崇拜您,最听您的话,拜托您,让他好好学习吧。

植物园位于山脚下。这里是长白山余脉,地势起伏。两个人还没入园,壮观的大门,就把他们镇住了。那是一对张开的翅膀,高高耸立,像两把刺向青天的剑。这是一件艺术品,名叫“鲲之翼”,取庄子《逍遥游》之意。

“我要是有翅膀就好了。”许迪无限向往。

吴师傅说:“有翅膀也不能老在天上飞,总得落在树上吧?”

说着,他们就进了植物园。这里没有小树,都是一抱粗的,或是更粗的。虽然很多是移植的,却不失大森林的气度。大树们连成一片,望不见边际,密密匝匝的枝叶遮天蔽日,刚一靠近,凉气呼地涌出来,像突然掉进了溪水里。

正是清晨,鸟儿们放开歌喉,唱着不同的腔调,“啾啾啾——”“唧!唧!”“喳喳,喳喳……”

许迪蹦着跳着,进了林子,抬头寻找树上的鸟儿。他跑到哪儿,哪儿的鸟就闭了嘴。他放慢脚步,悄悄移到另一棵树下。鸟儿机灵极了,无论他的脚步多么轻,都逃不过它们的耳目。它们好像在看守着什么秘密。

许迪跺了一下脚,说:“傻鸟,我又不吃你们!”

“找树,找树。”吴师傅的目光在林子里搜寻着。

林子实在太大,累得他俩腿都酸了,才仅仅走了林子的一小块地方,而且,令人失望的是,这里的树都是直的。他们要寻找那棵老树很好辨认,粗壮的树干是斜着的。许迪问过吴师傅,老树怎么长成了这样。吴师傅说,树嘛,长成啥样的都有,不奇怪。

其实,这棵斜生的老树是有故事的。爷俩儿坐在林中歇息的时候,吴师傅给许迪讲了老树的故事。

这棵树是吴师傅亲手种下的。那年春天,吴师傅念三年级,学校组织植树,地点正是顺发巷。他扛着树苗,跑到自己家门前,挖了个很深的坑,根部填了很厚的土,踩了又踩,浇足了水。他天生喜欢花草树木,这棵小树是他植的第一株植物。他整天盼着它快快长大,一放学就围着它转。小巷里还有很多棵树,但他最爱自己亲手种的。他不仅往树根浇水,还高举喷壶,给小树洗淋浴。毕竟才三年级,他个子不高,喷壶淋下的水,把他自己也浇湿了。他爸生气了,说总是捣鼓花花草草,哪像个男子汉!

有一天,暴风雨来了,校园里的一棵大树“咔嚓”一声就折断了。吴师傅担心他的小树,逃课了。小树的身子柔软,随着风弯下去,又直起来。小树安然无恙,吴师傅却倒霉了。他是中队干部,老师找他开会,发现他不在学校。他爸脾气暴,不仅扇了他一巴掌,还踹了小树一脚。小树扛过了暴风雨,没扛过这一脚,“咔嚓”一声,拦腰折断,露出白生生的木茬子。吴师傅赶紧把断干扶起来,要接上。捣鼓老半天,原来还连着的树皮,也断了。吴师傅站在断树前,呜呜哭。秋风很硬,吹着他的脸。

小树活不成了,家里人要把树桩拔掉,吴师傅不让,树桩就那么立在门口,光秃秃的,像拴牲口用的。不料,第二年开春,断茬旁边斜着生出了新枝,小树没死!细枝绿叶,在春风中摇啊摇。就这样,小树起死回生,长成了一棵斜生的老树。树根在吴师傅家门前,斜着伸向了许家的院子。

“吴师傅,你也受过委屈?”

“委屈,谁没受过呢!”吴师傅笑了,“不受委屈,怎么能长大呢?”

许迪抬头,望着高大的树木,说:“它们就没受过委屈?”

“它们的事,你咋能知道呢?”

是啊,就像吴师傅讲的,校园里那棵大树在暴风雨中“咔嚓”一声就断了,也许它后来又冒出新芽,蹿成老高老高的一棵树,谁能知道它经历的不幸呢?许迪这样想着,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绿树的清香带些苦涩,让他的心敞亮起来。

許迪掏出卷饼,递给吴师傅一个。

卷饼的香味在林中飘,一只松鼠从对面的树上探出头来。许迪发现了,憋着兴奋,假装没看见,往树下扔了一把花生。小松鼠探头探脑,进进退退,不一会儿,就蹿到树下,捧起花生,吃上了。紧接着,又下来几只松鼠,热闹极了。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松鼠旁若无人,大吃起来。

这么近,观看一群松鼠,许迪是头一次。林子里,鸟鸣声退去了,一片静寂,听得见松鼠们的小白牙啃食花生的“咯嘣”声。许迪的脸上堆着笑,目光里满是慈爱。忽然,他想到了妈妈,妈妈脸上也常常浮现这样的表情。妈妈挣钱不多,却从没亏着他,尤其是在吃上。许迪爱吃大樱桃,红莹莹、甜滋滋的。刚上市的樱桃很贵,妈妈只买几两,洗净了,装进白瓷小碗,端到他面前。他吃的时候,妈妈就坐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那表情,跟他看小松鼠吃花生一模一样。可是,妈妈一旦发飙,能把人吓破胆。许迪那套维修工具,是他的宝,钳子、扳子、锤子、手电钻,样样齐全,那是积攒零花钱,一样一样凑齐的。为了这套工具,妈妈不知发过几次火,他不得不把工具藏在树洞里。

想到这儿,许迪猛地站起来,一群松鼠闪电似的蹿上树去。

“找树去!”许迪拎起背包,动身了。

幽暗的林子,终于走到尽头,前方白亮亮的。许迪向着白亮亮的地方跑去了。

“吴师傅,大海,大海,看到大海啦!”远处,许迪像小猴子似的欢叫着。

吴师傅加快脚步,赶过去。一片广阔的水域,映着蓝天白云。他笑了:“什么海呀,这是湖。”

许迪不管是湖是海,脱了鞋袜,蹚进浅滩。凉丝丝的湖水立刻抱住他燥热的双脚,莫名的快乐涌上心头。他沿着浅滩奔跑起来,湖水“哗啦哗啦”,溅起老高,打湿了衣裤。吴师傅喊他,他更疯了,腾空跃起,吼着叫着,像一只狂野的小猛兽,发出稚嫩有力的声音,“扑棱棱”,“扑棱棱”,惊飞了苇丛中的一群野鸭。他继续奔跑,简直是狂奔猛跑,踏着四溅的水花,迎着亮堂堂的太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树!我们的树!”许迪忽然停住,大声喊。

吴师傅这才注意,湖边也有树,远处那棵斜着身子的,正是那棵老树。

他赶到树下的时候,许迪已经上树了,从树洞里掏出个塑料袋,自言自语:“还在,还在,太好啦!”他晃晃口袋,“钳子、扳子、锤子,都在这里,谁也不知道。”

许迪趴在树上,就像那些出逃的日子一样,他又闻见熟悉的老树的味道。

两人围着老树,转了好几圈。也许是因为地势空旷,老树比在小巷里显得瘦小了,却依然精神,蓬勃的枝叶伸向湖面,清风不时拂过枝头。

吴师傅望一眼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一望无际的碧波。他说:“也许,这儿才是它该来的地方。”

“这么大的树,长在小巷里,太憋屈了。”许迪拍拍树干,“让它在这吧,我会把老树留在心里的。”

他又爬上去,扎紧塑料袋,把工具塞回了树洞。

“先存在这儿,让工具陪着老树。”许迪趴在树上,“集训营的老师说,有舍才有得。”

“一门心思做一件事,没有不成功的。刚当工人那会儿,我就想做好手里的活,心思都用在工作上,师傅讲啥我都记得住。别人说我脑筋好,哪有的事儿。”

老树折断了,认准方向,还能冒出新芽,而且长得这样壮实,真是生命的奇迹。许迪说:“我也弄个奇迹,给妈妈看。”

太阳越升越高,接近了正午,热浪弥漫。许迪趴在老树上,睡着了。他梦见老树脱去树皮,露出钢筋铁骨,张开了翅膀,轰隆隆地起飞了。这是吴师傅造的飞行器,怪不得他家小院里总是叮叮当当的。飞行器倾斜着身子,时刻都在准备飞翔。许迪骑在上面,打开工具箱,取出他的工具……

图·魏 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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