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主任张开凤

2017-05-12 07:28晓苏
鸭绿江 2017年5期
关键词:壁虎张开毛细

晓苏

1

接到支部书记王立社的电话时,妇女主任张开凤正坐在家门口的桂花树下搓汤圆。当时,她身边围了不少人,少说也有五六个。除了她丈夫孙喜九,其他都是隔壁左右的妇女。她们都在看她搓汤圆,一边看一边咂嘴,实际上是在欣赏。孙喜九也在看她搓,嘴上叼根烟,看一会儿吐个烟圈,显出很得意的样子。要不是王立社打电话叫她去商量工作,张开凤还差点忘了自己是个村干部。

张开凤搓汤圆时系着围裙,笼着袖套,头上还戴着一顶防油烟的白色布帽,完全是个农家主妇的形象。她搓汤圆像变魔术,先拽一坨湿过水的糯米粉,再塞进一撮芝麻馅,然后双手轻轻一搓,一个圆溜溜的汤圆就成了。手艺真好!一个妇女赞叹说。另外几个妇女马上附和,也夸她手艺好。她微微一笑说,在娘家时跟我妈学的。她娘家在邻村洋芋坪,二十六岁那年嫁到了油菜坡,已快十年了。她把搓好的汤圆整齐地摆在面前的簸箕里,差不多已搓了一百个,足够她和孙喜九今晚吃了。可她没停下来的意思,还要接着搓。孙喜九吐个烟圈说,够了,再搓会把我胀死。她解释说,我多搓几个,待会儿你送一些到你哥哥家,让嫂子煮给妈吃,嫂子不会搓汤圆。孙喜九扔掉烟屁股说,妈这个月归哥哥养活,你别多管闲事。她瞪孙喜九一眼说,看你说的,她是你妈呢,何况今天是元宵节!一个妇女连忙夸奖说,心肠真好!其他妇女补充说,又贤惠又孝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她红起脸对妇女们说,你们别这么说,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王立社的电话是下午三点左右打来的。张开凤接完电话,立刻停止了搓汤圆。她拍拍手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搓不成了,王支书从老垭镇开会回来了,通知我去村委会碰头呢。说完,她就端起簸箕进了屋。

再从屋里出来时,张开凤彻底变了个人。她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呢绒大衣,围了一条枣红色的围巾,头发也披下来了,还画了眉毛,涂了口红,一看就是个女干部,并且有几分姿色。临走的时候,她略带歉意地对孙喜九说,要是我回来晚了,你就先自己煮汤圆吃吧。孙喜九说,放心,我饿不死!隔壁左右的妇女们这会儿还没走远,有一个猛地回过头,望着孙喜九说,你的命真好,居然找了这么好一个老婆!孙喜九扮个怪相说,凑合吧。

张开凤长两条长腿,像一个时装模特儿,走路又直又快,只用半个钟头就走到了村委会。

王立社正坐在会议室等张开凤。他穿一件老式对襟袄,面子是土布,扣子也是用布绞的。不过,里子里却铺着蚕丝。他穿得像个土包子,实际上是见过世面的,早年当过兵,后来当过两届省人大代表,还跟省委书记握过手。他说得上是个老干部了,今年虚岁五十九,四十八岁那年就当了村支书。

可以说,张开凤是王立社一手培养起来的。嫁到油菜坡的第二年,她就被王立社提拔当了妇女主任。王立社还有个打算,就是在自己从支书的位子上退下来的时候,推荐张开凤接他的班。当然,张开凤自身的条件也很好,人长得好看,还读过高中,说话通情达理,办事热心快肠,天生就是一块当干部的料。

张开凤眼尖,一进门就发现会议室的墙上多了一块匾。刚挂上去的?张开凤看着匾问。王立社说,今天上午镇上发的,我们评上了全镇的和谐村。张开凤说,祝贺王支书!王立社说,应该是我祝贺你才对。张开凤一愣问,此话怎讲?王立社说,我们这次能评上,主要是妇女主任的功劳,因为去年我们村没有一个离婚的。张开凤疑惑地问,这匾与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王立社说,关系大着呢,这次评选和谐村,全镇只有十个指标,竞争非常激烈,后来相持不下,就看这个村有没有离婚的。我们周围的几个村,比如铁厂垭,比如望娘山,包括你娘家洋芋坪,为什么都没评上?就因为有离婚的。实际上,在和谐村评选中,离婚是一票否决。上头说了,离婚就意味着家庭不和谐,家庭不和谐就意味着社会不稳定。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

村干部中除了王立社和张开凤,还有村长、会计和治安主任。张开凤问,他们几位呢?王立社说,我没通知他们,今天想专门和你研究一下村里的妇女工作。张开凤说,难怪不见他们的人呢。

王立社喝了一口茶说,我这么急着把你叫来,是有些重要想法要和你沟通。张开凤走到王立社跟前,把他的茶杯拿到墙边饮水机上加满,再放到他手头,然后坐下来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吧。王立社说,去年一年,我们村没有一个离婚的,所以得了一块匾。作為村支书,我当然很高兴。但是,我同时也很担心。张开凤双眉一挑问,你担心什么?王立社说,我担心的是,去年没人离婚,不一定今年就没人离婚。张开凤说,这倒是,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人要离婚,你担心也没用。王立社脸一沉说,你这话没说好,如果有人闹离婚,你这个妇女主任可以去做工作嘛!

张开凤见王立社有些生气,便沉默下来。停了一会儿,王立社说,我尤其担心的是,今年一开春就会有人闹离婚。我是个老干部了,特别爱面子。你说,我刚刚从镇上领回来一块匾,还没挂稳就有人闹离婚,那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张开凤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一开春就有人要闹离婚?难道你会算?王立社说,我是凭经验说的。你看吧,冬季那么冷,到处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人们每天都窝在家里烤火取暖,就是想离婚也怕冷,也懒得去闹。可春季一到,冰消了,雪化了,花开了,鸟叫了,万物复苏了,春意盎然了,人的心这时也动了,也花了,欲望一天比一天多,想法一天比一天多,所以闹离婚的就会跟着多起来。张开凤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王立社喝口水接着说,因此,你这个当妇女主任的,一定要密切关注村里的动向,一旦发现谁有离婚的苗头,必须赶快去做工作,把离婚的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张开凤叹口长气说,唉,我的担子好重啊!

王立社这时站起来,走到饮水机那里,用塑料杯接了一杯开水,一边吹着一边端过来,放在了张开凤面前,然后说,开凤,辛苦你了!张开凤挤出一丝笑容说,我尽力而为吧。

停了片刻,王立社忽然换了一种语气说,其实要说啊,做好这项工作,既是为了我们村,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你本人。张开凤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懂王立社的话。王立社便解释说,老实告诉你吧,因年龄问题,我到今年六月份就要退了,我不希望在我退下来之前看到村里有人离婚。还有,我决定退下来的时候,推荐你来接我的班,我更不希望在你接班之前村里出现离婚的事情。王立社这么一说,张开凤便什么都懂了。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凝视着王立社说,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

下午四点多钟,他们谈完了工作。王立社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正要跟张开凤再说点什么,手机突然响了。王立社很快接了手机,听了一会儿便摇头苦笑地挂了。谁打的?张开凤问。王立社说,你家孙喜九。张开凤问,他说什么?王立社说,他希望我开会不要拖,早点放你回家陪他吃汤圆。张开凤听了没有说话,有点儿哭笑不得。

从会议室出来时,王立社说,我本来打算请你去吃农家乐的,既然孙喜九打了电话,那我也不好再请你了。张开凤说,对不起,改日我请你吧!

2

正月十六的早晨,张开凤开门时看见门口到处都是鞭叶,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鞭叶都是孙喜九炸的。头天晚上,孙喜九吃完汤圆后心血来潮,跑到附近的杂货铺,一次抱来了五卷鞭。她劝孙喜九少炸一卷,他却死活不听,把五卷全都炸了,鞭叶堆了尺把厚。

张开凤转身回到床前,对孙喜九说,你别睡了,快起来把门口的鞭叶扫一下,已经堵到门槛了。孙喜九却打着哈欠说,要扫你去扫,我还没睡醒。她听了心里更气,但身为妇女主任,时刻要注意影响,便不敢跟丈夫发火,只好忍气吞声地自己来扫鞭叶了。刚把鞭叶扫完,孙喜九又在屋里发号施令说,杂货铺的鞭钱还没给,你抽空去给一下。张开凤想回他一句什么,却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杂货铺。

杂货铺实际上也是麻将馆,一楼卖杂货,二楼打麻将。据说,二楼的生意比一楼要好得多。

张开凤走到铺子门口时,一楼没有人。她喊了两声,有人在二楼答应了一下,听声音像是老板。过了两分钟,她看见有人陆陆续续从二楼上下来了,都是油菜坡人。最先下来的叫二黑子,是这一带有名的赌棍,黑得像个挖煤的。他胳肢窝里夹了一个鼓鼓的黑包,一下楼就慌慌张张地从铺子门口溜跑了。随后的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也匆匆离开了铺子。最后下楼的是李命大,头歪在肩上,好像脖子被人砍了一刀。两个眼窝深陷下去,仿佛是塌方了。他是拖着两条腿走出铺子的,几次差点摔倒。刚看到李命大时,张开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板下楼后,张开凤忙问,最后出去的是谁?老板说,李命大。直到这时,她才确信刚才没有看错人。

李命大在你这里做啥?张开凤愣着眼睛问。老板说,打麻将。老板话刚出口,张开凤就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张开凤的印象中,李命大从来不赌,麻将和扑克都不打。他偶尔看别人打牌,有人要去上厕所,请他帮忙摸一下牌,他都不肯。他家里原先一直很穷,半分钱的赌注都拿不出来。再说,他为人老实巴交,对生活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不饿死不冻死就行,对赌更是没有兴趣。他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1959年,他生下来才五个月,家里就一粒粮食也没有了。一连三天,他连米汤都没喝上一口,后来就闭着眼睛不出气了。当时,母亲出门讨米还没回来,父亲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放进一口破木箱,说等母亲回来看一眼就挖个坑埋掉。不一会儿,母亲带着一茶杯玉米回来了,揭开箱子一摸,发现他还是热的,便赶紧煮了点儿玉米糊,灌进了他嘴里。谁也没想到,玉米糊灌进去不久,他的眼睛居然又睁开了。母亲一下子喜疯了,一边哭一边给他取了命大这个名字。

张开凤蹙紧眉头说,李命大以前可是从来不赌的啊,为什么突然赌了起来?老板说,以前他是没钱赌,平时手头连十块钱都没有。现在,他一夜之间得了二十万,当然也想赌一把。男人嘛,哪个没点赌性?老板一说到二十万,张开凤立刻想到了高速公路占地赔钱的事。去年年底,一条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要占用李命大的一片油菜地,对方答应赔他二十万。前两天,这二十万终于兑现了。张开凤万万没想到,李命大一有钱人就变了。

李命大昨晚赌赢没有?张开凤关心地问。老板说,没赢,他把手上带的五万块钱输了个一干二净。张开凤大吃一惊问,天啊,他们怎么赌这么大?老板说,我估计是二黑子给他设了圈套。上半夜打一百块钱一炮的时候,二黑子和另外两个人都故意让他赢,两三个小时赢了五千多。转钟时,二黑子对李命大说,你今天的手气这么旺,干脆打一千块钱一炮的吧。那两个人也对他说,要是打一千一炮的,凭你这手气,至少要赢四五万。李命大人老實,不会察言观色,又经不起诱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打千元一炮的了。张开凤听完不由得唉了一声,摇摇头,不知道再说什么。

上午八点钟,张开凤从杂货铺回到家里煮好早饭,刚端起碗要吃,王立社突然打电话来了。不好了,恐怕要出事了!王立社开口便说。张开凤忙问,什么事?王立社说,听说李命大赌博一晚上输掉了五万,我预感到廖一纱会跟他闹离婚。张开凤听了先是头皮一紧,然后恍然大悟说,姜还是老的辣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王立社说,开凤啊,你必须尽快赶到李命大家,把廖一纱稳住。这个女人,听风就是雨,你千万不能大意呀!张开凤说,好的,我马上就去。

张开凤立刻放下碗,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她一路小跑,只用了二十分钟便赶到了李命大门口。

李命大当时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廖一纱脸色铁青,披头散发,两手揪着李命大的衣领,正拼命地将他往土场外面拖。李命大却挣扎着不走,用手死死地抓住门槛。张开凤慌忙走上去问,你要把他拖到哪里去?廖一纱说,去镇上离婚!张开凤吓了一跳,心想,幸亏早来了一步,否则真会出事。

张开凤拍了拍廖一纱的膀子说,夫妻之间,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不动就闹离婚呢?廖一纱说,我和他已没啥好说的了,只有离婚一条路。她说得很坚决,继续拖李命大。张开凤猛地想了一个点子说,你即使要离婚,也得先找妇女主任开个证明呀!我不写证明,你们到了镇上也离不掉。廖一纱一听,便马上松开了李命大,转身要张开凤给她开证明。张开凤佯装不知地问,你们为啥要离婚?廖一纱咬牙切齿地说,他是个败家子!高速公路上不是赔了我们二十万块钱吗?那笔钱本来都在卡上,前几天我娘屋的哥哥打电话给我,要我们借他五万块钱买农用车。昨天,我就取回了五万。谁料到,我哥还没来得及拿走,李命大竟然把这五万块钱偷出去赌博了,并输了精光。真是一个败家子啊!所以,我要跟他离婚,再不能跟这个败家子一起过了。

李命大这时突然扬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张开凤说,张主任啊,我是上了二黑子的当啊!请你劝劝我老婆,让她不要跟我离婚啊。我保证今后再也不赌了,再赌她可以剁我的手啊!

张开凤赶紧趁机对廖一纱说,你看,你老公已经认错了,也知道改错了。依我说,你就原谅他一回吧,不要闹离婚了。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况你们还一道生活了几十年,怎么能一出事就闹离婚呢?廖一纱不但不听劝,反而还对张开凤冷笑了一声,然后说,张主任,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要是这事出在你们家,你肯定也要跟你老公离婚的。

廖一纱话刚出口,张开凤心里便陡然一颤,好像被人用弹弓打了一下,不歪不斜正好打在疼处。她闭目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直视着廖一纱,降低声音说,刚才,你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其实你错了!我怎么是站着说话呢?实话告诉你吧,你今天遇到的事,我在十年前就遇上了。廖一纱一愣问,你也遇上过我这样的事?张开凤点点头说,是的,比你这件事还难以让人接受。廖一纱好奇地问,啥事?张开凤迟疑了一下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本来我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的,但今天情况特殊,我就告诉你吧。

张开凤告诉廖一纱,当年她之所以嫁给孙喜九,是因为她娘家看上了孙家当时有钱。那会儿,孙喜九的父亲是有名的农民企业家,手上有两个厂,一个是砖瓦厂,一个是水泥板厂,生意红火,都很赚钱。不幸的是,她嫁来的第二年,孙喜九的父亲便患了重病。临死之前,他把家产分了,砖瓦厂给了孙喜九,水泥板厂给了孙喜九的哥哥。谁料到,孙喜九原来是个败家子,接手砖瓦厂以后,不但不用心办厂,反而背着她在外面赌博,经常到老垭镇上炸金花,结果输了几十万。等她发现时,砖瓦厂也改姓了,被孙喜九拿去抵了赌债。

廖一纱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无话,过了许久才问,你没和孙喜九闹离婚吗?张开凤说,闹过,但闹了一下就没闹了。廖一纱问,为啥?张开凤说,孙喜九不肯离,我一提出离婚,他就寻死觅活,有一次还喝了农药,幸亏抢救及時才没死。从他喝农药以后,我的心就软了,再也没敢提离婚的事。

张开凤话音未散,李命大飞快地离开门槛,跑进了堂屋后面的杂屋。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捧着一瓶叫百草枯的农药。你这是要干啥?廖一纱一惊问。李命大说,你若是真要和我离婚,我也不活了。他说着就拧开了百草枯的瓶盖。廖一纱愣愣地看着他,神色有些紧张。张开凤从背后推了廖一纱一掌说,还不赶快去把药瓶夺下来,百草枯是剧毒,一喝下去就无救了。廖一纱开始害怕了,马上冲过去夺药瓶。但李命大却不给,还把药瓶朝嘴边移了一下。廖一纱顿时慌了,终于开口说,你把百草枯给我吧,我不跟你离婚还不行吗?

听廖一纱说了这句话,张开凤悬空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不过,她没有立即走开。一直等到李命大把百草枯递给廖一纱后,她才回家。

3

阴历三月三,已是阳历四月二号了,阴阳总是相差这么远。村里一户人家老来得子,这天摆满月酒。张开凤与过客的人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戚,本可以不去,但考虑到自己是妇女主任,最后还是决定去祝贺一下。

张开凤这天穿了一条黑皮裙和一件红毛衣,刚出门就被左右隔壁的几个妇女看见了。得知她要去村里贺喜,几个妇女马上也决定跟着她一道去。她们跟在张开凤身后,没走多远,其中一个妇女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刚一接就扑哧地笑了起来。接完电话,她问张开凤,你猜,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张开凤说,猜不到。那个妇女说,是孙喜九,他让你先给他买两瓶啤酒送回家再走。张开凤听了,尴尬地笑了一下,二话没说便折身回去给孙喜九买啤酒了。张开凤买了啤酒送回家,回头追了十几分钟才追上几个妇女。

这天,老来得子的人家不仅来了很多客人,还请了不少帮忙的。负责烧开水的是耿壁虎。他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擅长做一些小事,比如烧开水,就是一把好手。他吃得苦,讨得力,耐得烦,心眼儿又细,既能眼观六路,又能耳听八方,所以开水烧得特别好。村里凡是过红白喜事,都请他烧开水。

耿壁虎这天把烧开水的火炉支在主人家屋角一棵女贞树下。张开凤老远就看见了他。肖楚玉还在养路段煮饭吗?张开凤问。肖楚玉是耿壁虎的老婆,近半年来一直在附近一个养路段打临工,主要是煮饭,偶尔也帮养路工们洗洗衣服。耿壁虎支吾了半天说,今天没去煮了,她回娘家了。他说话时眼睛半睁半闭着,好像是被烧开水的柴火烟子熏着了。她怎么这个时候回了娘家?张开凤接着问。耿壁虎往火炉里加进一块柴,降低声音说,我们两口子昨晚上吵了一架。今天一早,她就回娘家了。张开凤警觉地问,你们为什么吵架?耿壁虎嘴巴张开后没出声又合上了,好像难以启齿。见耿壁虎不愿意说,张开凤便不再往下问,扭头走上了主人家门口的土场。

老来得子的两口子正在堂屋里迎接客人。女人把刚满月的婴儿抱在怀里,让每一个来客欣赏。女人刚给婴儿喂过奶,衣服没系严实,一只鼓胀的奶子若隐若现。张开凤也走进堂屋看了看婴儿,并往女人手里塞了一个小红包。

从堂屋出来时,张开凤碰到了一个住在肖楚玉隔壁的女人,下巴上长颗痣。张开凤主动与她打招呼,并把她拉到了一个角落。听说你隔壁两口子昨晚吵架了,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张开凤问。下巴上长痣的女人说,动静倒是听到了,但没听清楚他们为啥吵。停了一下,下巴上长痣的女人又补充说,今早天一亮,肖楚玉就骑着摩托车回了娘家,嘴里还说要和耿壁虎离婚呢。

一听到离婚两个字,张开凤顿时紧张起来,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她本来计划在主人家吃午饭的,现在也不想吃了,准备尽快离开,甚至还打算去一趟肖楚玉的娘家。

肖楚玉的娘家在十字冲,离油菜坡有三十几里路。那地方不通班车,如果步行,来回至少要大半天。从过事的人家出来后,张开凤一个人站在一个岔路口徘徊了许久,拿不准到底去不去十字冲。后来,她决定打个电话给王立社,听听他的意见。电话一拨出去,王立社就接了,好像正在那边等着。张开凤简单地讲了一下肖楚玉的情况,王立社听后毫不犹豫地说,你汇报的情况非常重要,据我所知,肖楚玉以前曾多次与耿壁虎闹过离婚,但都是夫妻俩在自己家里闹一闹,闹几天也就不了了之。这次,她竟然闹到娘家去了,看来是铁了心啊!你必须立即赶往十字冲,迅速打消她离婚的念头,以免夜长梦多。

停了一下,王立社又在电话中说,肖楚玉的娘家有点远,你不要用脚走,那样太累,也太慢。依我看,你干脆请一辆三轮车送你,钱由我出。张开凤听了很感动,鼻头一热说,谢谢!你还挺会心疼人的啊!

张开凤很快找到了一辆三轮车。说来也巧,开三轮车的也住在肖楚玉隔壁,就是那个下巴上长痣女人的老公。

在前往十字冲的路上,开三轮车的一路都在说肖楚玉和耿壁虎。他说,耿壁虎这个人啥都好,唯一的毛病是疑心太重,总担心肖楚玉在外面偷人,有时候还跟踪、盯梢,弄得肖楚玉很没面子。张开凤问,肖楚玉在外面究竟有没有人?开三轮车的说,这我也说不好。耿壁虎怀疑她有,但从来也没抓住过。张开凤又问,既然没抓住证据,那耿壁虎为什么老怀疑她?开三轮车的说,可能是耿壁虎太自卑了,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肖楚玉。不过,他们两口子也确实有点儿不般配,肖楚玉不光脸好看,身个子也好看。而耿壁虎呢,长得却像个苕大个。听到这里,张开凤没再说话,只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三轮车把张开凤送到了一棵大松树下面。开三轮车的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瓦房对张开凤说,那就是肖楚玉的娘家。他让张开凤一个人去,自己就在大松树下等她。张开凤想了一下说,这样也好。

张开凤走到瓦房前面时,肖楚玉和她母亲正坐在门口洗野韭菜。看到张开凤,肖楚玉不由一愣,马上丢下手里的韭菜站起来说,张主任,什么风把你吹到十字冲来了?张开凤说,我走亲戚从大松树下路过,听说你回了娘家,就进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碰上了你。肖楚玉的母亲也很快起身,先给张开凤搬来一把椅子,接着就进屋泡了一杯茶出来。

肖楚玉的两个眼圈都是红的,一看就是哭过的。张开凤一边喝茶,一边盯着肖楚玉的脸看,好半天不说话。肖楚玉也不吱声,不时地拿眼睛瞅母亲。母亲很灵敏,很快提着韭菜篮子进了屋。

门口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楚玉说,你肯定不是从这儿路过。张开凤说,你猜对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肖楚玉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劝我不要离婚的。张开凤说,你真是聪明,什么都猜得到。肖楚玉说,但我告诉你,张主任,请你不要劝我,这婚,我是非离不可!张开凤说,先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嘛。再说,劝和是我的工作,我也非劝不可。肖楚玉说,既然这样,那你想劝就劝吧。不过,你劝也是白劝。

张开凤喝了一口茶说,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要离婚吧,如果真是非离不可,我就不再劝你。肖楚玉想了一下说,好,我也正想找个人倒一倒心里的苦水呢。本来,我想回来找我妈说说的,但见了我妈,又不好意思开口。张开凤问,耿壁虎究竟怎么了?肖楚玉一下子青了脸说,他总是疑神疑鬼,今天怀疑我跟这个男人上床,明天怀疑我跟那个男人睡觉,还经常跟我的踪,盯我的梢,偷听我的电话,偷看我的短信。昨天晚上,他竟然还冲进了养路段段长皮连邦的卧室,把所有人的脸丢都光了。

耿壁虎为什么要冲进皮连邦的卧室?张开凤一怔问。肖楚玉说,我白天在养路段做事,晚上差不多都回家里住,只是偶尔忙得太晚,才在养路段客房里住一回。昨天晚上,皮段长的妻子從县城来了,大家便一起加了个餐,喝了点酒,一直闹到十点。等我收拾好厨房,已经快十一点了,加上我也喝了点儿酒,皮段长怕我骑摩托车不安全,就让我干脆不回家了。这样,我就住在了客房里。耿壁虎见我半夜还没回家,就又起了疑心,怀疑我在养路段陪皮段长。十二点钟的样子,他悄悄来到了养路段,一来就躲到皮段长卧室门口偷听。当时,皮段长正和他妻子在床上亲热,难免有一些响动。耿壁虎一听到那种声音,就以为我在皮段长的床上。他飞起一脚,就踹开了皮段长卧室的门,然后一头冲进去,把皮段长和他妻子一丝不挂地按在了床上……

太不像话了!张开凤咬牙切齿地说,还在膝盖头上猛拍了一下。肖楚玉扭头看了张开凤一眼,没料到她也会如此气愤。张开凤有些伤心地说,其实,你遇到的羞辱我也遇到过。打个比喻,我和你就像一条苦藤上结的两个苦瓜!肖楚玉吃惊地问,是吗?

张开凤低下头说,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那是我当妇女主任的第二年,有天晚上开村委会,一直开到夜里十点。九点多钟的时候,孙喜九没见我回家就陡起疑心,以为我和王支书在村委会私通。他像疯了一样,打起蹶子就朝村委会跑。沿路的人问他,你跑这么快去干啥?孙喜九说,我去村委会捉奸!他直接跑到了会议室门口,张开双手,扑通一声就把会议室的门推开了。那会儿,我们五个村委都在场,王支书正在讲话。孙喜九一冲进来,大家都呆住了。我连忙问,你来干啥?孙喜九喘着粗气说,我来捉奸,没想到你们……我当时肺都气炸了,更是羞辱难当。当天晚上,我就提出要跟孙喜九离婚。

肖楚玉迫不及待地问,后来为什么没离?张开凤说,一是孙喜九死活不离,二是我娘屋的妈也不同意离,她总认为女儿离了婚娘家脸上无光。张开凤话音未落,肖楚玉的母亲忽然从堂屋里走出来,面对肖楚玉说,我也不同意你离婚!肖楚玉问,为啥?母亲说,你离了婚,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啊!肖楚玉一下子低了头,好像开始犹豫了。这时,张开凤猛地拉起了肖楚玉一只手,一边摸一边趁热打铁地说,算了,别离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男人一个样,离了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

张开凤说完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到中午,便连忙起身告辞。肖楚玉赶紧抬起头说,张主任,你吃了午饭再走吧。张开凤想了想说,你如果答应我不离婚,我就留下来吃午饭。肖楚玉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暂时就不离了。

4

端午节的早晨,张开凤从菜园扯菜回来,孙喜九正穿着睡裤在厨房门口刷牙。看见张开凤,他赶忙拔出牙刷,包着一嘴泡沫说,我要吃粽子。张开凤说,厨房的灶台上不是有一盒吗?我马上给你煮。孙喜九吐出一口带血的泡沫说,人家送的粽子我不吃,怕送的人下毒。我要吃你亲手包的。张开凤知道孙喜九又在无理取闹,但不便惹他,只好满口答应说,好,我晚上给你包。

张开凤拎着菜筐进到厨房,发现灶台上的那盒粽子已无影无踪。那是路永衡昨天下午派人送来的。路永衡是张开凤的高中同学,现在是老垭镇绿色农业食品厂的总经理。灶台上的粽子呢?张开凤问。孙喜九半天不理睬,刷完牙才说,我把它扔到猪圈了。张开凤一听,心里气得冒火,却不敢发作,只好用上牙齿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孙喜九见张开凤不接话茬,有些失望,又抛出一句说,为啥哑巴了?难道我扔了粽子你心疼?张开凤还是不说话,拼命忍着。

村里有个农家乐餐馆,老板娘在端午节前夕不光卖粽子,还卖粽叶。这天吃过午饭,张开凤决定去餐馆买些粽叶回来,晚上给孙喜九包粽子吃。

张开凤来到餐馆,看见一辆皮卡停在门口,像一头野牛。她一眼认出这皮卡是易关三的。易关三是洋芋坪的人,住得离张开凤娘家不远。他的很多事情,张开凤都听说过。前年,易关三买了一台吊车,不久老婆突然死了,到现在还没再娶。不过,易关三有相好,而且不止一个。油菜坡有一个叫邱飞娥的女人,就是易关三的相好。

老板娘看见张开凤,连忙跑出来打招呼。听说张开凤要买粽叶,她转身就给她拿来一把,并且说不收钱。张开凤说不收钱就不要粽叶,她才把钱收下。

张开凤买好粽叶,没有马上离开餐馆。她指着皮卡问,易关三在这儿上馆子?老板娘小声说,是的,还在二楼包房里喝酒。张开凤问,他和谁在喝?老板娘神秘地一笑说,你猜。张开凤说,难道是邱飞娥?老板娘把嘴伸到张开凤耳边说,不是邱飞娥,是毛细旺!张开凤听了一惊,张大双眼问,哪个毛细旺?老板娘说,还能有几个毛细旺?这一带除了邱飞娥的老公,再没有第二个叫毛细旺的人。愣了半天,张开凤问,他俩怎么会在一起喝酒?老板娘说,我也纳闷呢。他们喝酒时把门关着,说话声音很小。我在门外听了两耳朵,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老板娘说到这里,易关三下到一楼喊她进去买单。张开凤远远地看了易关三一眼,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毛衫,贴在身上像一件内衣。买完单,易关三一出门就上了他的皮卡。他正要把车开走时,老板娘匆匆跑出来问,你进门时穿的那件皮服呢?易关三说,送人了。说完,他就把皮卡一溜烟开跑了。

易关三刚走,毛细旺穿着一件皮服下了楼。他是个小个子,又矮又瘦,皮服穿在他身上跟挂在衣帽架上一样,看上去滑稽可笑。他显然喝醉了,走路歪歪倒倒的,还不住地打酒嗝。老板娘盯着他身上的皮服说,你今天这顿酒喝得值,还赚了一件皮服呢。毛细旺打个酒嗝说,值个屁,我可是用老婆换的!他说着身子一歪,便倒在了餐馆的沙发上。

张开凤立刻警觉起来,急忙走到毛细旺身边问,你刚才的话是啥意思?毛细旺说,邱飞娥要跟我离婚了,一离就嫁给易关三。张开凤惊慌地问,真的吗?毛细旺说,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他今天请我喝酒,就为谈这件事。张开凤问,谈妥了?毛细旺说,妥了。张开凤还想往下问,毛细旺的眼睛已闭上,头也歪了,很快醉成了一堆烂泥。

大约躺了半个钟头,毛细旺才睁开眼睛。张开凤马上端来一杯水,递给毛细旺,然后迫不及待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毛细旺喝了一口水说,春节过后不久,邱飞娥就开始跟我闹离婚了,但我一直没同意。今天,易关三请我喝酒,跟我许诺说,如果我同意离婚,他到时候把他的皮卡送给我,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张开凤问,你为什么要同意?毛细旺说,我想我老婆早已是易关三的人了,没离婚也是陪他睡,我只不过是背了个空名分,还不如离了得一辆皮卡。再说,一辆皮卡五六万呢。老板娘这时插嘴说,你最好让易关三先把皮卡过户到你名下,以防他将来变卦。毛细旺说,这我倒不怕,他说今晚要去我家签协议的。张开凤问,什么协议?毛细旺说,一个是皮卡转让协议,另一个是离婚协议。我要等他先在皮卡转让协议上签字,然后我再签离婚协议。

张开凤听到这里,心跳陡然加速,紧张极了。她严肃地对毛细旺说,你千万不要在协议上签字!

说完,张开凤匆匆和老板娘招呼了一声,便径直朝王立社住的地方去了。她觉得事情太突然,也太棘手,有必要当面去跟王立社汇报一下,并征求他的意见,看下一步怎么办。

但是,张开凤后来没去王立社那里。她走出去不到半里路,王立社突然打电话给她了。王立社消息灵通,也知道了邱飞娥和毛细旺的事。他在电话中说,我这里,你就不要来了,抓紧时间去做邱飞娥的工作吧。张开凤问,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毛细旺在协议上签字呢?王立社说,毛细旺这种人靠不住,今天不签,明天还会签的。邱飞娥就不一样,他父亲曾经当过公鸡沟的村支书,从小对她管教很严,多少还有些羞耻感。只要打消了她的离婚念头,即使毛细旺和易关三签了字,问題也不大。张开凤说,好吧,我就按你说的办。放下电话前,王立社还补充一句说,我待会儿给邱飞娥的父亲打个电话,让他也劝劝自己的女儿。张开凤说,这样更好,还是王支书想得周到!

接完王立社的电话,张开凤忽然发现腋下还夹着粽叶。她想,既然不去王立社那里了,那就先回家一趟,给孙喜九包了粽子再去邱飞娥家。作为妇女主任,她最害怕后院起火,所以处处都要顺着孙喜九,以免他闹得鸡犬不宁。

张开凤回家包好粽子,交给孙喜九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她还特意把粽子拎了十几个在手上。

下午四点半钟,张开凤来到了邱飞娥家。邱飞娥四十多岁,衣着端庄,为人热情,特别讲礼,一见到张开凤便把她迎进堂屋,立刻让座,还上了一杯热茶。张开凤这次是有备而来的,进门就把粽子送上了,让邱飞娥感动不已。接下来,张开凤便问,你娘家在公鸡沟吧?邱飞娥说,是的。张开凤说,听说你父亲还当过村支书呢!邱飞娥说,当过两年。张开凤说,难怪你这么讲礼!邱飞娥说,我哪有什么礼呀?说着脸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张开凤喝了一口茶,然后直视着邱飞娥说,我今天来,是想找你谈个心。邱飞娥问,谈啥?张开凤说,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名叫路永衡,原先在南方发展,前年来到老垭镇,办了一个绿色农业食品厂,效益很好,每年交税就有七八十万。他本来有妻子,但后来离婚了,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去年秋天,他突然开着一辆宝马找到我家,说他爱我,希望我跟孙喜九离婚,然后嫁给他,还说,只要孙喜九同意离婚,就把他的宝马送给孙喜九。孙喜九听到这个消息后,居然同意了。但是,我却拒绝了路永衡。

邱飞娥听完,半天一声不响,过了许久才问,你为啥要讲这个给我听?张开凤说,我觉得,我们女人应该自尊、自重,不能把自己当成商品,让男人们自由买卖!再说,我们女人也不能把婚姻当作儿戏,说结就结,说离就离,这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哪怕我们对已有的婚姻不满意,也不能轻举妄动,而应该三思而行,否则会更加不幸。

张开凤说到这里,毛细旺穿着易关三的皮服从外面回来了。邱飞娥一看到他身上的皮服,不禁火冒三丈,当即用手指着毛细旺的鼻子说,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快把身上这张臭皮给我扒掉!毛细旺没料到邱飞娥会发这么大的火,一下子蒙了,慌忙躲到一边去了。

毛细旺刚走开,邱飞娥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对张开凤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是我父亲打来的。她边说边走进了里屋。

邱飞娥正在里屋接电话时,毛细旺从门外进到了堂屋,身上仍然穿着易关三送给他的皮服。他愣愣地看了张开凤一会儿,然后径直走到墙边的茶桌旁,很快倒了一杯茶,汩汩地喝了起来。毛细旺刚放下茶杯,邱飞娥从里屋出来了。张开凤发现她脸上闪着泪光,好像是刚哭过。邱飞娥一扭头,看见了站在墙边的毛细旺。他身上的那件皮服,像电焊发出的火光,灼痛了邱飞娥的双眼。邱飞娥红着眼睛,快步朝毛细旺冲了过去,伸出双手,三下两下便把那皮服扒掉了,并随手扔出了堂屋。

看着皮服从堂屋门口飞出去的时候,毛细旺说,这是易关三送给我的,你怎么给我扔了?他今晚还要来跟我签协议呢!邱飞娥说,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们即使签了协议,我也不会离婚的!听到邱飞娥这句话,张开凤欣慰地笑了。她想,她可以告辞回家了。

5

阴历六月上旬,阳历七月中旬,也就是气温骤然升高的那一天,老垭镇的党委书记带着组织委员一行三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油菜坡。他们事先没有通知村支书王立社,临行之前才给村会计打了个电话,要会计赶紧找到每个村委,让大家在一个小时内赶到村委会集中。

张开凤是最后一个赶到的。因为她出门前还换了一条裙子,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王立社比张开凤早到两分钟,但他没立即进入会议室。他一路走来,气喘吁吁,想在门外休息一下再进去。张开凤走到王立社身边时,王立社不无伤感地说,我到点了,今后就看你的了。张开凤谦逊地说,我恐怕不行。王立社说,行的,我一直都推荐的是你。张开凤说,谢谢!进入会议室之前,王立社和张开凤都已猜到,上面是来宣布新任支部书记的。但是,他们万万没猜到的是,新任支部书记不是妇女主任张开凤,而是人人都没想到的村会计。

在村会计接任支部书记的第三天,张开凤辞去了妇女主任的职务。因为,她已经和孙喜九办了离婚手续,马上就要离开油菜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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