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2017-05-18 16:28唐沁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5期
关键词:婆婆

昨晚,何丽雯跟马晓晓交待清楚了,只介绍贾剑兵给马晓晓认识,至于怎么发展,何丽雯一概不管。丑话说在前头,比什么都好。现在红娘不好当,牵线不讨好。相爱其实简单,姻缘关键在于缘分,每个人都有一个人在等着的。何丽雯不在乎吃什么猪头壳,她认为谢媒人大多言不由衷。

下午三点多,何丽雯吃了两枚火龙果,草草将早、中餐对付了。火龙果是贾剑兵昨晚硬塞到她手里的,说:“刚从越南带回来的热带水果,味道不错。”礼不在轻重,有心就好。何丽雯笑笑说:“行。”临行又叮嘱贾剑兵道:“记得对马晓晓好点,这个女人可以用来闪婚。”贾剑兵挥挥手说:“放心,对美女我总毕恭毕敬。”话是这么说,可何丽雯还是从语气中听出几分不正经。现在,吃着他的水果,自然想起他。何丽雯估摸这个时间贾剑兵应该已起床,就拿起手机给贾剑兵打电话,想问问昨晚跟马晓晓相亲的情况。刚翻开手机要拨,贾剑兵的电话就进来了。何丽雯抖擞精神,很响亮地接,却没有如愿听到想象中的汇报。贾剑兵只是说晚上请何丽雯去香格里拉吃饭,到时面谈,就匆匆挂了电话。

算来,贾剑兵只是何丽雯的一个Q友,三年前就加了好友,聊得挺投机,比较其他的Q友,还算谈得来。贾剑兵一直要求见面,何丽雯不肯,怕见光死。年初,在贾剑兵的软泡硬磨下,总算见了面。虽然没有见光死,但跟彼此想象当中的人儿还差一截。何丽雯比他大八岁,理所应当是大姐姐。贾剑兵不反对,认她作干姐,常常何姐、何姐地喊得甜。上个月,马晓晓缠住何丽雯帮忙介绍个对象。何丽雯想很久,才于昨晚将贾剑兵介绍给马晓晓。说到底,这多少有些不妥。Q友网上大把的,只要愿意,一网下去,大鱼小虾还不都进了篓子,还用得着介绍?那就太不靠谱。可现实就这个样子,何丽雯没办法。

见到白衬衫、牛仔裤装扮的贾剑兵,何丽雯吃一惊,偌大的包厢里就他一个人。何丽雯问:“马晓晓呢?”贾剑兵笑成一朵花,伸手拣掉何丽雯肩膀上的一丝头发,很绅士地说:“先坐吧。”何丽雯选个背窗的位置坐下,疑惑地问:“还有哪些人?”贾剑兵在对面坐下,给何丽雯倒上一杯茶说:“没别的人,就咱俩人。”说完,还眨一下右眼,有挑逗的情绪。何丽雯说:“去去去,你少来啊。对马晓晓不来电?”贾剑兵“嗯”一声,还没说第二句,何丽雯就兴师问罪道:“不来电干嘛还带人家上夜店,还玩那么晚?”贾剑兵辩解道:“我早想送她回家,马晓晓不干,非要去夜店。我是舍命陪君子,总不能给你丢面子嘛。”何丽雯喝一口茶说:“你脑壳里想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都不要?我帮你们算过的,属相和星座都很配。”贾剑兵有点委屈,两手往桌上一摊,说:“我有什么办法?我问她平常忙什么,她说忙吃饭。我问她平常爱好什么,她说爱睡觉。”我还真无语。何丽雯“扑”地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手掩住嘴。笑过之后,何丽雯正色地说:“她跟你玩冷幽默呢。我帮你叫她来。”说着去翻皮包里的手机。贾剑兵忙站起,两手作揖地说:“好姐姐,谢谢了,千万别!”何丽雯瞟一眼贾剑兵说:“真的?死心了?到时别后悔。”见何丽雯收住手,贾剑兵放下心,坐下来说:“不急,不急,好的女孩子多得很呢,以后再说吧。”何丽雯又喝一口茶,拿着贾剑兵的脉说:“那我不管,那是你自己的事。”

饭毕,贾剑兵坚持要送何丽雯。何丽雯没办法,只好上了他的别克车。车上有一股淡淡的苹果香,让何丽雯觉得舒服。何丽雯说:“你车上这香味真好闻。”贾剑兵说:“上次聊天你说你喜欢苹果味,我今天特意安排的。”何丽雯偏头说:“我有讲过吗?”贾剑兵说:“你忘了?敢情跟我说话都不当真,随口说啊。”何丽雯笑:“我说的话你都当圣旨了?”贾剑兵说:“圣旨不圣旨,你说的话我爱听。”何丽雯忍不住用手指弹了一下贾剑兵的额头,说:“看把你能的。下次姐姐帮你再介绍一个。”何丽雯特意把姐姐两个字咬得很重。又说:“快告诉姐姐,喜欢什么类型的。”贾剑兵把车拐下虞山桥,沿江岸缓缓行驶。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就喜欢姐姐这种类型的。”何丽雯笑,笑得别有意味:“你别太露骨啊,姐姐这种类型可蛮难找呢。”贾剑兵挺得意地笑,又略施压力道:“我不管,任务交给你了。”说话间,何丽雯喊:“到了。”贾剑兵停下,瞄瞄车窗外,说:“还富人区呢。”何丽雯说:“屁,将就住一下罢了。”賈剑兵剜一眼何丽雯说:“你老公肯定是个大官。”何丽雯打开车门,说:“谢了,改天联系。”贾剑兵摇下车窗,有点酸酸地喊住何丽雯说:“也不叫我上去喝点什么?”何丽雯转身摇手说:“美得你,拜拜。”

屋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先前蒋友平抽烟时那种淡淡的烟草味。蒋友平是何丽雯的老公,远在京城攻读研究生,意欲更上一层楼,饱览天下胜景。他永远就那副屌样子,说话要死不断气,做事慢条斯理,做爱比猴还急,被她戏称为“酱油瓶”。何丽雯知道,酱油瓶一门心思要出人头地,要当正处级,要说话算话,而学历是个不可忽视的硬件。硬件不行,划不上杠杠,入不了圈子,再好的软环境,再好的上层依靠,再好的群众基础,恐怕也于济无事。只好又啃大本的书,再上京城以求玉面金身。男人上进,女人旺夫,天下绝配。何丽雯不想管他,走了才好,她便落得清静。

何丽雯把包一扔,脱掉鞋,感觉很累很累,不晓得这累从何而来。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把黄色的背垫放在肚子上,两手紧紧抱着,眼睛落寞地仰望天花板上的莲花吊灯,心里数着那些好看的吊坠。一颗,两颗,三颗,数来数去又乱了,只得重来。酱油瓶的影子早已塞满心头,不知这头死猪在忙什么。何丽雯忍不住拨酱油瓶的电话,可军号一遍遍地吹,那头也没人接。何丽雯恼火,把手机往沙发一扔,去洗澡更衣。

洗完澡,何丽雯打开电视,频繁转换节目频道,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趣的节目,便索然无味地关了。她躺到宽大的床上,还是索然无味。床太大,一个人躺下去,在粉色的床单上也就一个“1”字。何丽雯不甘心孤单,欲找出一点趣味或者强大,便打开两手,却连床的边缘都触及不到。无奈,她又打开双腿,想占据更大的面积,那个四仰八叉没一点淑女的样子,仍然显得那么渺小。要是酱油瓶在就好了,俩个人都打开自己,床就不那么大。即使翻来滚去,床还是嫌小的。何丽雯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禁不住把手搭在起伏难平的胸口,慢慢地移到自己的乳房上轻轻揉揉,开始幻想一双男人的手,五指长长,骨节明朗,柔软而温情。她想沿着这双手向上寻找这个男人的面孔,却看不清。这是一个年轻的面孔,青春而腼腆,细腻而顽皮。突然,何丽雯坐起,手抚前胸,大口喘气。她的脑海竟然无端冒出三个字:贾剑兵。何丽雯静静地想一会儿,骂自己道:何丽雯,你她妈的想什么啊。

转眼已到深秋,又接连下了几场雨,天气凉得不行。

中午,何丽雯煎两个蛋,加上一盒特伦苏牛奶,权作中餐。吃完上网,刚登陆QQ,贾剑兵的头像就跳个不停。何丽雯点开一看,仅是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刚想回一个微笑表情,那边又发来邀请,说:“请美女去九屋休闲农庄度假。”何丽雯说:“已有安排。”那边追问:“有什么安排?”何丽雯发个露齿笑脸说:“跟马晓晓约好去泡温泉。”那边说:“帅锅我也去。”何丽雯说:“你不怕马晓晓收拾你?”那边笑笑说:“还能阉了我不成?”何丽雯逗他说:“那难讲哦。”那边说:“不怕,有姐姐在,我还怕什么?”何丽雯说:“别逗了,改天我跟你去。”那边说:“你又忽悠本公子。”何丽雯说:“真的,不骗你。”那边说:“拉勾。”何丽雯回一个拥抱,那边回一个红唇。何丽雯看看那个红唇,心就乱了。她下线,打开柜子,选两件丁字裤,两件文胸,一件大尺度泳衣,一套外衣裤丢进旅行拖箱。想想,又打开拖箱,拣出一件粉色文胸,转身挂到柜子里。又在下边抽屉拿出一盒未拆封的芭比拉黑色文胸放进箱子。这件C罩杯文胸买很久了,何丽雯一直没穿,塞在柜子里差不多忘掉啦。她想穿给马晓晓看看,看看她纯美的贵夫人样。女人爱比较,何丽雯不例外。

这个时节,泡温泉的客人还不多。山坳里的丹霞温泉格外宁静。何丽雯和马晓晓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去了三楼的标准间。房间里的设施都是新的,泛着讨人喜欢的亮光。马晓晓鼻子灵,闻到一些异味。她打开窗,把山风迎进来,也迎进一片鲜活。何丽雯放下拖箱,待服务小姐走后,便扑向床铺,在席梦思上兴奋地打了两个滚。马晓晓受到感染,也扑过来,抱着何丽雯翻滚。何丽雯掐马晓晓的脸蛋,马晓晓掐何丽雯的乳房,俩人挣扎、嬉笑,没大没小地打闹,非常尽兴。

捱到温泉开放时间,俩人换上泳装,手牵手一路晃到温泉区。里面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池子,由于客人不多,只开放一个大池子,一个小池子。何丽雯跳进小池子泡几分钟,感觉就像一堆死肉泡在水里。她朝大池子里的马晓晓浇一把水。马晓晓会意,从池里水淋淋地爬出来,毫无畏缩地迎着何丽雯浇来的水珠子,跳下小池子,把水搅得翻江倒海。何丽雯顶不住,赶忙逃到大池子里。马晓晓不干,乘胜追击,又跳回大池子里,弄得何丽雯大呼小叫,一边喊投降,一边抹脸上不断袭来的水花。这时,另有一对老夫老妻进来,俩人停战罢手,继续泡。何丽雯发现那个老鬼总色迷迷地往这边瞅,就提议回去。

回到房间,马晓晓抢先冲进卫生间冲洗。她就这德性。十五分钟后,何丽雯也冲洗完毕,出来看见马晓晓戴着文胸,穿着丁字裤,躺在床上看电视。何丽雯“喔”一声,她一眼看出马晓晓的红色文胸是莎莲妮品牌,风格独特,性感浪漫。何丽雯说:“你的内衣好漂亮,好迷人。”马晓晓挺得意,说:“还行吧。”何丽雯说:“我也买了一款西班牙的芭比拉,一直没穿呢。”说着,她打开拖箱,拿出芭比拉往马晓晓面前一丢。马晓晓拆开,两手抖开那件文胸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往自己胸前比了比,说:“不错啊,穿起来肯定舒服。”何丽雯淡淡地说:“好几千呢。”马晓晓说:“我试一下。”然后不由分说,背手解开文胸纽扣,要试穿。何丽雯不给,马上伸手去抢。马晓晓躲,两个奶子上下跳动。何丽雯没抢住,反抓住马晓晓身上已解扣的文胸,不小心把吊坠的蕾丝小花扯掉了。马晓晓脸色有点难看。何丽雯手指掐着那朵蕾丝小花不知所措,披在身上的毛巾掉地上都不知道。马晓晓眼瞅着何丽雯光溜溜的身子说:“姐姐好身材呢。”何丽雯不好意思地说:“我赔你吧,我们互换一件。”马晓晓笑笑说:“算了,你这件C罩杯大了点,托不住。”何丽雯看看马晓晓的乳房,两个小山峰骄傲地挺立着,而自己胸前的两个肉坨坨虽然要大一号,却有点下坠。马晓晓穿上自己的莎莲妮,把芭比拉丢给何丽雯说:“姐姐穿上可能更好看。”何丽雯接过,背手扣上,对着墙上的试衣镜照了照,竟没一点兴致。时光如电,岁月流逝,青春难在啊。

两人不闹,都躺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上演着大型相亲节目。何丽雯建议马晓晓也去试试。马晓晓说:“我才不去丢人现眼呢。”何丽雯说:“那有什么,说不定真能找个白马王子。”马晓晓偏头看一眼何丽雯,突然坏笑坏笑地跳过来,钻进何丽雯的被子,两手搂何丽雯的痒痒。何丽雯嬉笑地喊:“非礼啊!”

周一,賈剑兵发短信约何丽雯吃野生王八汤。何丽雯回说:单位有事,没空。

周二,贾剑兵又在QQ上留言,约何丽雯周三晚上去体育馆看演出。何丽雯还是没空。

周四的早上,何丽雯在上班的路上接到贾剑兵的电话,要请她看最新大片《盗梦空间》。何丽雯说:“电影有什么好看的?网上下载的都看不完。”贾剑兵笑笑说:“何姐啊,影院的感觉不一样的。”何丽雯不想看电影,又感盛情难却,就说:“那还是去吃野生王八吧。”贾剑兵扯那么多由头,目的是想见见何丽雯。现在何丽雯答应出来,看什么,吃什么,都不重要。他连说:“好好好。”临了还不忘强调说:“哪个不去是小狗。”何丽雯挂电话,自言自语地骂:“你才小狗呢。”

下午五点,何丽雯提前一个小时溜回家,洗澡、更衣、化妆。一切停当,何丽雯走到窗前看窗外,贾剑兵的别克轿车已停在小区外的马路边。上了车,何丽雯责怪贾剑兵说:“你怎么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这个时候,进进出出的人太多。贾剑兵摸一下脑门,歉意地说:“呵呵,我太大意,下次改。”何丽雯偏过头,剜一眼贾剑兵说:“不是下次改,而是一定改。”贾剑兵发动车子,向郊外开去。他闻到何丽雯身上的香味,可劲吸了吸鼻子,讨好地说:“你好香,真是我的香香姐。”香香姐抿嘴,想忍住不笑,却又忍不住,好看的手就搭在嘴唇上笑。贾剑兵侧身过来,迅疾吻一下何丽雯的脸。何丽雯一边拍贾剑兵的肩膀,一边擦刚刚被吻的地方,说:“讨厌,连车都不好好开,歪想什么啊。”贾剑兵故作喊一声“唉哟”,鬼鬼地笑鬼鬼地说:“香香姐好可爱。”香香姐“哼”一声,说:“你少来。”可嘴上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涌现一股说不清的甜蜜,遍布全身,通体舒泰。

车子沿甘棠江边跑了大约十分钟,最后拐进一家院落停下。何丽雯看到“上善鱼馆”四个字,觉得这招牌用得好。贾剑兵说:“那是当然的。上善若水,水者,女人也。”何丽雯一边下车,一边说:“你小子装什么学问。”贾剑兵关好车门,说:“你说哪个女人不善良?女人天生就是善良的。”这时,一个胖子迎出来,估计与贾剑兵相熟,很热情地说:“哥,好久不来啊。”贾剑兵接过胖子递来的烟,点上,又说:“我要三楼的江景房。”胖子点头,冲何丽雯很努力地笑:“嫂子,里面请。”何丽雯想更正,但看他笑的那个样子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便不想搭腔,跟着贾剑兵上了三楼。

三楼就一间小包厢,大约坐四个人的样子。旁边一张桌子上散堆着麻将,方便客人打发等候的时光。服务员端上茶水,将菜谱呈上,贾剑兵连看也不看,随口点了野生王八汤、黄焖龙凤鸡,还有一个野韭菜,便打发服务员下去。贾剑兵问何丽雯:“这地方怎样?”何丽雯挺懂地说:“要吃口味,当然是这种小地方啦。”贾剑兵表扬道:“呵呵,香香姐还蛮会吃的。”何丽雯翘嘴,说:“不给叫香香姐。”贾剑兵看何丽雯那个装腔作势的娇娘样,忍不住捉何丽雯的手。何丽雯心里一抖,竟然有触电的感觉,赶紧抽手回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面的江风吹来,感觉不到一点冷意。贾剑兵跟过来,环手抱住何丽雯的腰,低头吻她的耳朵和脸蛋。何丽雯下意识地缩小身子,却没有挣扎。她感觉全身通了电似的抖。贾剑兵的舌头缠住何丽雯的舌头,柔软地搅动,搅得何丽雯全身都软绵绵。贾剑兵喘着粗气,又吻何丽雯的颈子,那种男女之间的痒,让何丽雯情不自禁地哼出声来。

吃完饭,在回去的路上,何丽雯问贾剑兵:“你真的爱我?”贾剑兵没吭声,照常开着车。何丽雯半天没听到回音,就侧过头剜一眼贾剑兵,有想剜出一块肉来的意思。贾剑兵还是没回答。他放慢车速,靠边停下后,一把揽过何丽雯吻。何丽雯躲不开,任他胡作非为。贾剑兵吻了一会儿,没感觉到何丽雯的积极响应,就在何丽雯的耳边轻轻地说:“想娶你。”何丽雯骇一跳,推开贾剑兵没好声气地说:“去去去,你去吹吹风,醒醒脑壳再说吧。”贾剑兵打开窗户,秋风肆意地刮进车里。何丽雯打个寒噤,两手抱胸说:“走吧。”

周末,马晓晓没动静;贾剑兵也没动静。

周六,快十一点的时候,马晓晓兴冲冲跑过来,告诉何丽雯一个好消息。公司下周要派她去北京培训三个月。何丽雯说:“好呀,請客,请客。”马晓晓兴奋地说:“请客没问题,陪我去逛街,想买点桂林特产去给北京总公司那边的领导。”何丽雯说:“三花酒和豆腐乳都重不好带,买罗汉果比较好。”马晓晓点头同意。何丽雯和马晓晓逛了一天的街,东西把尼桑车的后厢塞满。晚上,何丽雯邀马晓晓在这边住。马晓晓也觉得跑来跑去跑累了,想想不回去也好,回去还不是一个人。于是,俩人简单地炒了叉烧、西红柿炒蛋,又配一个油麻菜,边讲边笑,喝了一瓶十五年的长城干红。

子夜时分,酱油瓶终于打来电话,说这段时间去了一趟呼和浩特,搞实地调研忙得不可开交。何丽雯当着马晓晓又不好发火,就说些一般的话,并告诉酱油瓶,马晓晓下周将去北京一趟,问要带什么东西不。酱油瓶说北方菜系好难吃,给带一瓶豆腐乳吧。马晓晓听见,在旁边说:“姐夫,我送给你好了。”何丽雯瞟一眼马晓晓,竟听出特别的意思,害怕她又说错,就把电话递给马晓晓说:“你跟他讲。”马晓晓热乎乎地跟蒋副处长说了十多分钟,什么到北京西站接啦,什么送她去房山区报到啦。何丽雯不忍卒听,说:“挂了挂了。”马晓晓还说了大约五分钟才挂。

何丽雯考虑那边天冷,又有人接站,就收拾一些酱油瓶平常穿的毛衣、冬装,塞进旅行袋,托马晓晓带过去。何丽雯摸一下脑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打开柜子,找出那件粉色的文胸塞进旅行袋。马晓晓一脸疑惑,张大嘴巴说:“你干嘛?”何丽雯笑笑,没说话。马晓晓不依,追着何丽雯问:“这是什么意思?”何丽雯被逼不过,只好实情相告,说蒋副处长睡眠不好,有她的文胸陪伴会睡得好些。马晓晓想象蒋副处长戴着文胸睡觉的样子,不由笑出眼泪。

周一下午,何丽雯请半天假,开着尼桑车将马晓晓的大包小包都送上T6次列车,跟马晓晓挥手道别。

回到家,何丽雯没事干,看了一会儿电视,也觉没味道。她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就去厨房弄菜。先打一个肉圆子豆腐汤,再红焖一条水库草鱼,端上桌子。准备开吃时,贾剑兵打来电话,说请吃饭,去红灯笼酒店吃海鲜。何丽雯笑着说:“我都准备吃了,就别破费,你直接过来一起吃吧。”贾剑兵听了,正中下怀,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搞不清今天是什么日子,真的跟节日差不多。何丽雯说:“你晚上七点半来吧,免得人看见。”贾剑兵连连答应,但还是提前一个小时来了。何丽雯说:“你怎么提前了?”贾剑兵说:“想你,等不及。”何丽雯脸红了,穿着围裙打算再弄几个菜。贾剑兵说:“不劳烦,我带了几个熟菜。”何丽雯打开看,有狗肉、花生米、烧鸭,“哪吃得完?”贾剑兵说:“吃不完慢慢吃嘛。”何丽雯把熟菜拿到厨房热了,端出来时,贾剑兵正东张西望。他看一眼何丽雯说:“你家真宽,有一百多平米吧?”何丽雯说:“两百零五平米,打扫卫生都要两天。”贾剑兵说:“不怕,明天我帮你打扫。”何丽雯知道,贾剑兵说的明天是个虚数,泛指以后的某天,并不抱什么希望说:“快去拿碗筷,开吃啦。”贾剑兵去到厨房,又找不到筷子,就喊:“香香姐,筷子在哪里?”何丽雯清醒过来,她把贾剑兵错当成马晓晓。贾剑兵第一次来,肯定找不到东西啦。何丽雯脱掉围裙说:“你过来坐,我自己来,你越帮越乱。”何丽雯跑了几个来回,把菜和碗筷摆布好,又去酒柜拿一瓶进口法国波尔多红酒,两个高脚杯,叫贾剑兵开酒。最后,不知从哪又找来两根蜡烛丢在桌上,说:“点上。”

何丽雯去卧室换一件低胸薄毛衣,款款走过来时,贾剑兵已倒好酒,点好蜡烛。他看见何丽雯在烛光下走着模特的一字步,一时聊发少年狂,快步起身在客厅扭腰、踮步,最后搂着何丽雯做一个探戈的亮相。何丽雯也特别有兴致,两手搂着贾剑兵的脖子。贾剑兵善领风情,会意地抱起何丽雯转两圈。何丽雯“咯咯咯”地笑,别提多开心。

“喝酒了,喝酒了。”于是,两人端起酒杯,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贾剑兵忽然说:“好像少点什么东西,你说是吧?”何丽雯深情地看一眼贾剑兵,说:“音乐是吧?”贾剑兵笑:“聪明。”何丽雯碎步过去打开音响,低音炮里立时传来理查德的钢琴奏鸣曲。在爱情故事的美妙旋律中,两人一边跳舞,一边干杯,接连干三杯,连菜都没吃。贾剑兵又添酒,很绅士地递给何丽雯说:“我的天使,我的安琪儿,请你嫁给我吧。”说着他单膝跪地,仰头一饮而尽。何丽雯摸摸贾剑兵的头,突然唱起京剧的唱腔道:“你这个陈世美,推出去斩了。”贾剑兵听了,用手掌一抹脖子,作势往后一倒。何丽雯大笑,捂住肚子蹲下来。贾剑兵滚将过去,扯住何丽雯的手道:“娘子,这又是为何?”

何丽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拍着胸口喊停战。贾剑兵不干,非要她干了杯中酒。何丽雯想都没想,一口就干了。贾剑兵去倒酒,才发现酒已喝完。他冲何丽雯扬扬酒瓶,嚷道:“酒,酒,酒。”何丽雯嫣然一笑,又去酒柜拿一瓶澳洲进口赫柏湾干红,一瓶意大利草编驰安稠,豪兴大发地说:“一醉方休,一醉方休。”贾剑兵也嚷嚷地喊:“一醉方休,一醉方休。”他提议来个交杯酒。俩人交错两手,互相一饮而尽,谁也不含糊。贾剑兵倒好酒,说再来。何丽雯瞟一眼说:“停一下,喝红酒要慢慢品的。”于是,俩人又坐下来,默默相看两不厌,边吃边喝,说些男欢女爱的情话。后来,还剩半瓶,何丽雯说:“不喝了。”贾剑兵红着眼说:“喝完。”俩人又相拥坐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又干完了。

何丽雯脸红红的,全身燥热得很。她掐贾剑兵的手,口齿不清地说:“你爱我吗?”贾剑兵热烈地吻她,手伸进何丽雯的薄毛衣,紧紧握住何丽雯饱满、柔软的乳房。何丽雯轻吟一声,手又掐一下贾剑兵的腰。贾剑兵会意,抱起何丽雯往卧室去。何丽雯醉眼迷离,紧紧搂住贾剑兵的脖子,沉醉在一片花海之中。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有如久远的天籁,在心里唱吟,又渐渐弥散开来。

午后,初冬的艳阳还有些热力。何丽雯身体毛孔张开,有微微的汗。她脱掉白色棉纺无扣丽裳,绾在手臂间信步而走,甚是阳光靓丽。

虽然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来往的朋友却不是很多,马晓晓自然是贴心的密友。想起那天无意扯掉马晓晓那件莎莲妮品牌文胸的蕾丝小花,何丽雯还有点不安。文胸是最懂女人心的小物件,时时肌肤相亲,稍有瑕疵就觉着缺些什么。路过都市丽人内衣店时,何丽雯鬼使神差地迈进店门,一抬眼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立即背过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专营女性物饰的门店,通常女客居多,即使有个别男客也是陪着最亲近的人来的。那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手挽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贾剑兵。何丽雯差点喊出声来。这是个意外,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賈剑兵青春无敌正逢花样年华,有个女朋友当然说得过去。何丽雯想,他是我什么人?我是他什么人?算来,这种男女之情的关系充其量也仅仅是交集关系而已,她无力要求别人什么。何丽雯一路缓缓地走,来来往往的人流或与她擦肩而过。

回到家,洗了澡,何丽雯裹着浴袍去厨房看了看,砧板上胡乱摆着待洗的碗筷,几棵原本要炒的油麻菜已经泛黄。她心里揪一下,觉得没甚胃口。其实,何丽雯的心里装着的是贾剑兵,还有那个青春漂亮的小女孩。回望过去的岁月,自己已三十好几,跟小女孩比,真的是没法比。她知道青春留不住,可内心里却有无奈又无力的落差在纠结。何丽雯猜贾剑兵现在跟小女孩在干什么,吃饭或者喝咖啡,抑或夜店娱乐?还是在做爱?她无法确定。但那些想象中的场景不断切换,显得那么真实。自从那天相处之后,贾剑兵没给她打一个电话,也没发给她一条短信。她几次想主动一点,又屡屡顾及自己内心的那份矜持而罢手。男人靠得住,猪也会爬树。或许,这就是一场游戏。游戏有游戏的规则,又何必在乎那些想抓而抓不到的东西。于心来讲,何丽雯也认真不起来,毕竟自己也有家,更不想因为一份偶得的情感去抛弃更多的存在和责任。

何丽雯在客厅来回踱步,感觉自己有点变了,至于变了多少,她无法估量。她去到卧室,和衣躺下,又眯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却始终不得要领。何丽雯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到五百的时候,那五百只羊的面孔竟然熟悉得不得了,跟贾剑兵的面孔毫无二致。

无缘何生斯事,有情所累此生。何丽雯坐起来,她已经无法容忍自己陷在这个叫家的宁静空间,怎么连一个老鼠都没有。酱油瓶啊,酱油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什么比妻子更重要的?何丽雯无端地开始记恨酱油瓶的自在或忽略,想骂他一顿以解心中的那口恶气。她拨酱油瓶的手机。军号吹了一遍,酱油瓶接了,响亮亮地喊:“干嘛?想我了?”何丽雯没好声气地说:“你又在外头花天酒地?”酱油瓶笑两声,说:“哪里,正陪马晓晓在吃饭呢。”那头还传来马晓晓的声音说:“给我跟何姐讲讲。”一会儿,手机里传来马晓晓兴奋的喊叫:“何姐你也来北京吧,姐夫想你呢!”何丽雯嗔怪地说:“想你个头啊,我们都老夫老妻了。”马晓晓嘻嘻地说:“周末姐夫还带我去爬香山呢。”何丽雯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无端卡了一下,突生不快,就怏怏地讪笑说:“你们去吧,好好玩玩,我挂电话了,长途呢。”马晓晓急忙说:“你还跟姐夫讲不?”何丽雯说:“算了。”说着便挂了电话,顺手将手机往床上一丢。手机翻几个跟头,半挂在床的边缘,欲落未落。何丽雯有些恼火,重重地拍一下床垫,手机“啪”地一下掉下去,机身和电池散落两地。

隔了两天,贾剑兵未经请示,轻车熟路擅自跑过来。一进门,不由分说揽住何丽雯就吻。何丽雯扭动身子,却无法抗拒那份热烈,一会儿就软了。

对于贾剑兵的强势介入,何丽雯既喜也忧。喜的是贾剑兵心里藏着她,好朋友未必要时时刻刻在一起,有情又何必强求朝朝暮暮?忧的是贾剑兵太强势,在他的气场里,何丽雯怕丢了自己,无法掌控未来。还有十来天,马晓晓的北京之行就要结束,到时免不得俩人要经常在一起瞎混,跟贾剑兵的约会没那么方便;更何况酱油瓶元旦节过后就要放假归来,这段情感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必须要结束的。

何丽雯头枕在贾剑兵的胸脯上,手指轻轻掐贾剑兵的皮肉说:“你好坏!”贾剑兵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梳理她的秀发说:“缘在情在,为你不顾一切,想死的心都有。”何丽雯忙伸手去捂贾剑兵的嘴,但话已说出口。她嘟嘴,怪罪地说:“我不给你说死,不吉利。”贾剑兵笑:“讲讲而已,哪有那么灵。你这是唯心论。”何丽雯说:“我就是跟着心走的,干什么事都遵循自己的内心,要不然也不会跟你在一起。”贾剑兵“嗯”一声说:“你干脆嫁给我算了。”何丽雯说:“我不相信,你们男人净说鬼话。”贾剑兵说:“真的,讲假话是小狗。”何丽雯笑逐颜开地说:“还是算了吧,我不会缠你,你去找小女孩吧。”贾剑兵说:“我就喜欢姐这款。”何丽雯用力掐贾剑兵的肉,并不点破地说:“看你嘴甜的,说不定转背就去哄小女孩子。”贾剑兵狡猾地说:“那你再给我介绍一个呀!”何丽雯翻身压在贾剑兵身上,眼风闪闪地说:“马晓晓那么标致的女孩子,你都不要,你太挑剔了吧。”贾剑兵说:“没眼缘,不来电,哪像姐姐这样风情万种。”何丽雯伸手轻敲一下他的额头说:“少来。姐不理你了。”贾剑兵睁大眼说:“为什么?”何丽雯想想,然后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姐不想耽误你。”贾剑兵撇撇嘴,故作高深地说:“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晓得?”何丽雯说:“我什么小九九?你别乱猜哦。女人的心思你不懂的。”贾剑兵调皮地说:“难道另有新欢了?”何丽雯生气,给他一个栗暴说:“我让你乱讲。我老公快回来了。”贾剑兵抛个媚眼说:“是不是真的?”何丽雯说:“我老公也蛮累的,这么大年纪还要去读研究生,也不知读回来有用不。”贾剑兵说:“怎么会没用,当了大官,你就是贵夫人。到时可别眼睛长到额头上,遇见我装着没看见。”何丽雯笑:“嗯,托你吉言。”

马晓晓从北京回来后,何丽雯跟贾剑兵的约会少了很多,一个月也就见一两次面,仅限于吃吃饭,喝喝咖啡,聊聊天。元旦节,贾剑兵又发来短信问怎么过。何丽雯回复说已跟马晓晓约好去大野神境。贾剑兵不便纠缠,只好作罢。

何丽雯把尼桑车停在马晓晓楼下,摁几下喇叭。马晓晓从五楼的窗口探身说:“下来了,下来了。”何丽雯仰头望见,笑笑说:“死丫头,快点啊。”说着掏出手机给贾剑兵发一条短信说:“下次记得带你女朋友给我看看。”贾剑兵回复说:“还在岳母娘那养着,不过也快了。”何丽雯本想再回一条,听楼梯间的脚步声急促而下,就收了手机。何丽雯看见马晓晓捂着嘴巴从楼梯口冲出来,不知什么原因,“哇”地一声蹲在地上狂吐。何丽雯跑过去,给马晓晓拍背,又递纸巾。马晓晓擦擦嘴巴,说:“没事,昨晚可能吃了点冷东西。”

上车后,马晓晓问:“去哪吃早点?”何丽雯说:“去石记吧。”马晓晓说:“那里不好停车,我们去三里店的阿牛哥吧,那里的酸辣粉不错,又顺路。”何丽雯说:“好。桂林米粉不错,三块钱二两,还有肉,跟山水风光一样在全球也叫得响。”何丽雯要一两。马晓晓要三两。何丽雯吃一惊,说:“死丫头,你骇人呀。”马晓晓说:“哪里,我两餐作一餐呢。”何丽雯笑:“你快变猪了。”马晓晓白一眼何丽雯,继续狼吞虎咽,最后连汤一起喝完。

上车,何丽雯刚发动,还没起步,马晓晓又“哇”地一声吐了,刚吃进去的米粉扎扎实实地吐在车里,一股酸味飘散开来。何丽雯熄火,捂鼻,皱眉说:“怎么啦?”马晓晓打开车门,蹲到路边又吐。何丽雯拿纸巾给马晓晓擦。马晓晓手衬着额头说:“难受死了。”何丽雯说:“我送你去医院吧。”马晓晓说:“没事,你送我回去算了。”在回去的路上,马晓晓又吐。何丽雯便将马晓晓送到医学院附属医院急诊科。

医院里熙熙攘攘,人满为患。何丽雯去大厅前台挂号,买病历本,回到急诊科时,却不见马晓晓。何丽雯问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她怀孕了。我让她去妇产科检查。”何丽雯心里怀揣只兔子,七上八下地跳。她上到三楼妇产科左看右看,连马晓晓的鬼影子都没有。打手机嘛,又没人接。何丽雯去卫生间看,没有。又一层楼一层楼地找,均不见人影。没办法,何丽雯下到停车场去等。差不多半个时辰,马晓晓才发来短信说:“已打的回家,想安静一会儿。”何丽雯忍不住追问:“谁的?”那边始终没回复。

元旦后的第三天,酱油瓶突然回来了。这一年春节来得快,元月二十三日就是大年三十。原定回家的日子是十二日,酱油瓶说单位年终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提前了。何丽雯点头,又惊又喜,毕竟三四个月没见面,到底还是想。何丽雯搂着酱油瓶的颈脖,一时浓情四射。酱油瓶并不怎么热烈,草草地吻一下就去洗澡。吃了饭,何丽雯换好床单和被套,叫酱油瓶先休息,然后去洗澡。在卫生间,何丽雯听见酱油瓶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给单位里方方面面的同事打,安排年货的采购或送礼的名单。何丽雯洗了很久,一遍一遍地擦沐浴露,一遍一遍地沖洗,可总觉得身上有股说不清楚的异味。

早上,何丽雯醒来,发现身边没人,知道酱油瓶去单位忙事情,也不在意。太阳透过窗帘,照进客厅,格外明亮。何丽雯去阳台看看艳阳高照的天空,就跟领导请了假,着手清洗被单和被套。洗完之后,晾在阳台上。接着又去卫生间把昨天酱油瓶和自己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设定了洗涤时间。何丽雯想想酱油瓶的拖箱里可能还有待洗的衣服,就去客厅打开拖箱,拿一件裤子闻闻,然后丢到地板上,再拿一件衣服出来时,她看见两件文胸,一件是粉色的,一件是红色的。何丽雯的心跳了跳,赶忙拣起红色文胸一看,莎莲妮品牌,B罩杯,两罩之间没有蕾丝小花。她疑窦丛生,将文胸凑到鼻前,轻轻吸气,从一个海绵罩体凑到另一个海绵罩体,又从另一个海绵罩体凑回去,灵气十足地转着眼珠子,可劲地嗅了好几个来回。何丽雯呆了两分钟,快步跑进卧室拿起手机给酱油瓶打电话。军号吹了一遍,酱油瓶接了,问:“什么事?”何丽雯说:“你拖箱里怎么有两件文胸?”那边声音嘈杂,震得何丽雯耳朵嗡嗡嗡的。何丽雯又重复一遍。酱油瓶说:“你忘了?是你托马晓晓带给我的呀。”

何丽雯脑壳“嗡”地响一声,半天没说出话来。

酱油瓶很忙,一直在张罗单位年关的事宜,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似乎应酬无休无止没个完。回到家的那样子总是酒气扑鼻,夹杂着无法消失的各种菜味。待酱油瓶去洗澡,何丽雯就悄悄地去闻他的汗衫,闻他的领带,闻他的西装,迫不及待地想闻到马晓晓的体味。何丽雯属狗,自认为自己的鼻子应该很灵,但这狗鼻子屡屡失灵,根本无法验证千百次想象中的故事情节。翻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消息,也没有千百次想象中熟悉而陌生的数字或暧昧的字句,难免让她心生失望。在失望之余,何丽雯又不可避免地陷入更大的恐慌境地。说实话,何丽雯不是个守旧的人,她想得开。对待情感的偶尔放纵,何丽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想去深入追究,但一个有故事的人要去建一个有故事的家,她不能不在乎。这些年来,酱油瓶摸打滚爬,很不容易。如果因为绯闻或者说婚姻问题而落败,简直无法容忍,那种挫败感何丽雯不敢想,一想就痛心疾首。现在马晓晓怀孕了,她为什么不敢面对,连电话也不接,又似乎有鬼呢。何丽雯弄不清楚,就越是折腾自己,吃不好睡不好地想弄个水落石出。

何丽雯打马晓晓的手机,一遍遍地打,都没人接,最后变成关机状态。隔了两天,何丽雯又打马晓晓的手机,关机。何丽雯坐不住,气急败坏地赶去马晓晓的住处,反复敲门都没人理。何丽雯摸摸敲得生疼的指关节,一屁股坐在楼道的台阶上,生闷气。这种事,她能跟谁说呢。何丽雯很清楚,不管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保卫婚姻捍卫酱油瓶的地位、仕途才是最最重要的。从表面上看,看不出酱油瓶有什么异动,何丽雯也不想因此跟他锣对锣,面对面地质询,暂且为内心的汹涌波涛。当然,这个怀疑无时不在左右着何丽雯的情绪和行为。问题是马晓晓不露面,又没办法联系,何丽雯的心就吊在半空中,未知何时落地。

等了两个小时,何丽雯实在等不住,就把那件本想当面扔给马晓晓的红色莎莲妮文胸,挂在门的把手上。下到楼层拐角处,何丽雯回身望见那件文胸就像体操运动员倒挂在单杠上的样子,耳朵不由响起电视里解说员在解说动作名称和难度指数的声音“扭掏单臂转体360度,难度指数7.0”,不禁伤怀嗟叹。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在何丽雯眼里,女人就是单杠,男人就是吊在单杠上的运动员,你要玩动作玩技巧玩难度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你别把不相干的女人拉进来作为高低杠,违规展现你跳越或者曲体的个人魅力就行。可现实就这么残酷,总能让人面对情惑不能自已。

何丽雯回到家,感觉这个家仍然是空洞洞的。她连灯也懒得开,神思恍惚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倦容。傍晚,酱油瓶打电话说去市里参加企业座谈会,晚饭不回来吃。何丽雯听了,心里冷冷的。她知道,座谈会之后是酒会,酒会之后是舞会,凌晨两点有人到家已经很不错。何丽雯这些年来,基本不指望酱油瓶能做些什么家务,唯愿他在仕途上能够决胜千里,大展鸿图。这不仅是何丽雯的心愿,也是酱油瓶的心愿,更是蒋家人的共同心愿。现在,出现潜在的外界因素,何丽雯也是有责任的,她已经非常清醒地洞察到马晓晓的危险程度,如何化解危机是为当前重要的事情。这需要艺术,需要技巧,悄无声息地处理乃上上之策。

凝思苦想之时,手机响了。何丽雯骇一跳,拿起手机一看显示,是贾剑兵的。她又是一惊,坐起,想接还是不接。待手机第二遍响起,何丽雯才接了。贾剑兵笑嘻嘻地说:“在干嘛呢?”何丽雯毫无兴致,责怪地说:“你怎么还打电话,我老公回来了。”贾剑兵得意地说:“知道,我知道你老公回来了。我怎能不知道呢?现在他跟我们在一起吃饭呢!”何丽雯张大嘴巴:“是不是呀!”贾剑兵说:“刚才我还敬他酒呢。”何丽雯急急地说:“你别让他多喝,要不就醉了。”贾剑兵“嗤”地笑一声说:“你放心,他酒量好得很。市长大人敬他一大杯,他一口就喝了,眉头都没皱一下。”何丽雯辩解说:“市长大人的酒那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喝的,难道你敢不喝?”贾剑兵呵呵地笑:“香香姐的酒我就喝,我只想喝香香姐的半杯残酒。”何丽雯心里揪一下,正经地说:“我们另起一行吧,这会影响家庭的。”贾剑兵在那头说:“你放心,我是在卫生间给你打电话呢,况且我认识他,他又不认识我。”何丽雯皱眉,感觉一股恶臭从那头飘过来,连忙掩住鼻子说:“哪里都不要打,到此为止吧。”贾剑兵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香香姐那么绝情?我不相信。我不会缠你的。”何丽雯说:“好了,好了,心情不好。”贾剑兵立即关切地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何丽雯烦躁地说:“别烦我好不好!挂了。”

何丽雯挂了电话,内心又是一番波澜起伏。过去的轻松写意已然不再,陡生焦虑。看来,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她是无法回避的。

年关近了,零星的爆竹声总在不经意间炸响,炸得何丽雯跳跳的,连走路都不安心。

回到家,何丽雯意外地发现酱油瓶竟然在家。酱油瓶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却又不停地换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搞得屋里烟雾腾腾。何丽雯不满地说:“抽那么多烟干啥,又不开窗,闷死人。”酱油瓶不理。何丽雯踱身打开客厅窗户,冷风就窜了进来,吹得烟灰满茶几。酱油瓶闭眼,抱胸不语,头上过早的白发在灯光下显而易见。何丽雯有些奇怪,知道酱油瓶心里可能有不爽的事,就去泡杯茶,放在茶几上。她洗完澡出来,酱油瓶已和衣躺在沙发上,那杯茶仍然没动。何丽雯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较严重。夫妻这么多年,酱油瓶还从未有过这样离谱的鬼样子。何丽雯过去,牵他的手说:“乖,要睡,床上睡。”酱油瓶侧过身,仍舊不理。何丽雯禁不住有些恐慌,不晓得酱油瓶到底因为何事,是因为自己,还是别人。她转念一想,立时释放无限柔情,俯身去吻酱油瓶。酱油瓶避开,何丽雯不舍,最终红唇热热地吻在他紧闭的眼睛上。或许,酱油瓶受不住那热气,突然起身抱起何丽雯往卧室去。何丽雯搂住酱油瓶的脖子,假装娇柔轻声呢喃道:“坏蛋,坏蛋。”酱油瓶把何丽雯往床上一扔,异常粗鲁地扑上来。何丽雯嘴里“嗯嗯嗯”地喊,却不避不让。她知道这个男人要发泄,一旦泄了,也就温柔有人的样子。事情草草结束,何丽雯附在他耳边问:“今天干嘛呢?”黑暗中,酱油瓶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组织部的考察小组原本年前来考察的,不知什么原因又改到年后了。”何丽雯静静地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有些事不周全?”酱油瓶摇头,说:“事情做得很周全,上下都打点好的。”何丽雯说:“那又是为什么?上边是什么意思?也没哪个兄弟透点消息?”酱油瓶侧身不语。

这一夜,何丽雯没睡着,将近年来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对生活方面进行了长时间的回忆查找。因为某些生活在特殊情况下有着特殊的意义。第二天,何丽雯开车去马晓晓的住处,发现那件文胸还挂在门把上,知道马晓晓一直没回来。她取下文胸,下到楼底后,毫不犹豫地扔进小区的垃圾桶。

小车出了城,一直向北。何丽雯此行的目的地是海洋山马家镇。在跟马晓晓的交往过程中,何丽雯依稀记得马晓晓曾经说过这个地方,就冒冒失失地赶过去。见得到或见不到马晓晓,反正去了,何丽雯才会死了那条心。

马家镇在海洋山北麓,四面环山,湘江穿镇而过。由于到了年关,街上购年货的人挤挤密密,热闹非凡。何丽雯无心打量小镇的古朴或喧哗,一家一家地询问打探马晓晓的下落,均不得而知。看看天色将晚,何丽雯住进了临江的老马旅馆。旅馆为木质结构,上下三层,踏上去“笃笃笃”地响,人到哪,响声跟到哪。何丽雯挑了三楼一间靠江的房间。推开窗户,江风来袭,何丽雯竟然不觉得寒冷,还想起陶渊明“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的诗句。主家很热情,特地炒了几个本地特色菜,还大方地拿出新酿的甜酒。何丽雯贪嘴,多喝了几杯,连饭也没吃就回了房间。电视还是黑白的芦笛牌,老土得很。何丽雯摆弄几下,除中央台外,大多数台都是雪花飘飘,人影憧憧。床上倒很干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铺开来一片温情。何丽雯玩一会儿手机游戏,酒劲就上来了,头晕乎乎的。她后悔没听主家的话,这酒入口绵甜,后劲很大,易醉。何丽雯锁好门窗,一会儿就睡过去。

西伯利亚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刮过来,下了一阵子雨夹雪,水泥地面和小巷里的石板路,都结一层薄冰。马家镇不大不小,方圆几十公里都姓马,要找到马晓晓的难度是显而易见的。何丽雯不气馁,强大的内心推动她一步步向前。马晓晓似乎前生就是她的宿敌,她甚至不管马晓晓怀的是谁的种,都有一种强烈的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感觉。虽然同为女人,但何丽雯认为,马晓晓天生是卑鄙的,骨子里永远背信弃义,不可原谅。

何丽雯在马家镇漫无边际地走访,不小心脚底一滑,摔在地上。她摸摸生疼的屁股,忍住痛,起身去江边洗手。江边的码头,有几个妇女在洗刷衣服和被单。何丽雯在边上洗完手,发现其中一个妇女怀了孕,还在洗涤一些用旧衣服撕扯出的棉质布条,估计往后用做孩子的尿片。那个妇女很朴素,脸孔漾着喜悦,一双手在冰冷的水里,冻得通红。何丽雯站在那个妇女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对岸的凤尾竹迎风摇摆,虽临清流而不能自清,心里幻现的却是名利场上的争斗。待那个怀孕的妇女端起盆子起身离开时,就在迈步的那一刻,何丽雯竟然鬼使神差地用脚一绊。那个妇女一个趔趄,手里的盆子“咣”地一声掉在石阶上,人同时跌坐在何丽雯的脚下,下体却是一片殷红。

何丽雯惊叫一声,翻身坐起,摁亮电灯,房间里一片雪亮。她拍着胸口,抹却额头的汗水,一厢情愿地想,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听见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间一遍遍破墙而入,酱油瓶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原先准备好的话语顿时变得七零八落,难以收拾。愣怔之时,钥匙插进门锁的金属声响破空袭来,酱油瓶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拍着胸口跑过去,连脚上的一只拖鞋飞到半米开外也顾不上,抢先扭动门把。

门突然开了。何丽雯骇一跳,往后退两步,抬眼看见酱油瓶用身体堵住半开的门,脸皮先红一阵,又变白了,笑得格外蹊跷。何丽雯诧异地喊:“毛病啊,滚开些。”她满以为酱油瓶会老实地让开,哪知他单脚立地作金鸡独立状,纹丝不动,嘴里嗡声嗡气的,不知说些什么鬼话。何丽雯一句也没听清楚,也不想费心去听明白,倒是酱油瓶从来没有过的举动有些见鬼。何丽雯踮起脚,偏头往屋里探眼,却瞄见客厅的沙发上竟然坐着失踪有日、百寻不见的马晓晓,一时情急,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就将手里的钥匙砸向酱油瓶,正中当胸。酱油瓶“啊”一声,一脸惨状道,好痛好痛。何丽雯怒气冲冲,一把拨开酱油瓶的身体,冲进客厅,哪顾得上蒋副处长亦真亦假的做派,不让你痛得哭爹喊娘,你不晓得厉害,反正这个偷腥的男人,心肝已经大大地坏了。

或许,这样的场景是预料之中,马晓晓已然不怪不惊,她期待一场暴风骤雨,能够彻底洗涤眼下飘满尘埃的混沌世界。见何丽雯冲进来,马晓晓起身,怯怯地道一声“何姐”,一副楚楚可怜低到尘埃里的样子,头上新烫的垂肩卷发,却像野玫瑰盛开的花瓣,挡不住的惊艳。何丽雯胸腔波浪汹涌,起伏难平,却意外地没有答话。她打量着马晓晓凸起的小腹,眼里仿佛伸出一双无形的魔手,将马晓晓的衣裳剥得精光。有时候,无语是一种态度,更是一把利刃。马晓晓骇一跳,立即本能地吸气收腹,想遮住些时日,不料已然徒费心机,憋不住半口气又凸起来。何丽雯回头剜一眼赤脚站在身后的酱油瓶,又瞅着低头不知所措的马晓晓,叹一口气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没头没尾的话不知是说给酱油瓶听,还是说给马晓晓听,但与马晓晓内心原本设计的重磅攻击相去甚远,却又实实在在挠到她隐秘的痛处,马晓晓不由两手捧面,失声大哭。

酱油瓶手揉着痛处,赤脚走过去扶马晓晓侧身坐到沙发上。何丽雯见状冷笑道:“心痛了是吧?”酱油瓶心虚,嘴上却硬道:“你冷静点好不好?天塌不下来。”何丽雯厉声说:“什么塌不下来?我就是要天塌下来。”酱油瓶加重声气,严肃道:“何丽雯同志,亲爱的何丽雯同志,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何丽雯光火得很,手舞足蹈地说:“蒋副处长,亲爱的蒋副处长,你以前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你晓不晓得,这些天为找这个小骚货,我费了多大劲吗?你不是想去掉‘副字,真正说话算话,光宗耀祖吗?你不想想你的德行,配嘛?我想是老天有眼呐。”话音刚落,马晓晓却张着泪眼帮衬蒋副處长道:“何姐,不关姐夫的事,姐夫是个好人。”

马晓晓一点也不晓事。原本在何丽雯看来,这是夫妻间的一场吵嘴。夫妻吵嘴,怎么吵都不过分,况且今天对你马晓晓,何丽雯还留有情分,并未说什么重话,一直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可这个时候的帮衬,无异于攻守同盟,无异于火上浇油,你马晓晓既不是女神,也不是嫩模,充其量不过是被蒋副处长的寂寞所放倒的玩物,怎么还得瑟起来?何丽雯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只嚷出半个“贱”字,就觉头重脚轻,天摇地晃,侧身摔倒在地。

酱油瓶伏在何丽雯的病床右侧睡了个囫囵觉,直到早上听到何丽雯欲起身小解的响动,方才醒来。瞅着何丽雯气血不足的样子,酱油瓶伸手去扶,何丽雯不声不响地抖开他的手,顾自去到卫生间。酱油瓶听到卫生间的门重重地响了一声,觉得这是何丽雯故意的行为,却又不便声讨,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见不得光。酱油瓶去乐群路的馄饨店打来何丽雯爱吃的馄饨面,吩咐何丽雯趁热吃。何丽雯背过身侧躺,兀自不理。酱油瓶俯身轻拍何丽雯的背,耐心劝何丽雯好歹吃一点,昨晚本就没有吃一点东西,吊的葡萄糖也抵挡不了身体一夜的折腾。何丽雯翻转身来,本想给酱油瓶一点颜色,一晃眼便见主治医生带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实习医生查房来了,便不复作罢。主治医生用听诊器探了探何丽雯的心肺,又细心询问何丽雯的身体状况,交待何丽雯注意多休息,暂且不要上班,先休养一阵子。酱油瓶瞅着空档,问主治医生何丽雯的病情。主治医生回头瞅酱油瓶一眼,反问道:“你是她爱人吧?”酱油瓶点头。主治医生笑笑说:“恭喜你了,你爱人有喜了,只是这两天过度劳累的缘故。”临了又叮嘱道:“不管怎么忙,都要多照顾好孕妇。”酱油瓶连连点头称是,目送主治医生离去。酱油瓶轻轻“吼”两声,一拍巴掌,不由分说,俯首重重在何丽雯脸颊吻了两下。何丽雯倒是吓了一跳,心跳得厉害,连日来的折腾,竟然忘却迟迟未到的生理周期。她闭眼暗暗屈指勾算日子,那颗跳动不安的心仿佛受了无端的挤压,差不多要跳出胸腔来。

十一

马晓晓咬牙,坚持不管不顾要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有缘无分,哪怕剩余半口气也要独自尝尝做母亲的滋味。蒋副处长叼一支真龙海韵烟,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仰望着天花板,半天打不出一个屁。马晓晓已经把话说得很死,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除非自己立马消失在美丽的地球。见蒋副处长愁丝满怀,没有答话,马晓晓又说:“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当处长的,我自己酿的苦果我自己尝。”蒋副处长到底是个男人,闻说便道:“你说什么呢?我是不晓得怎么对你负责对孩子负责。你晓不晓得,我的心有如刀割。”马晓晓张眼瞅瞅蒋副处长绝顶聪明的秃顶,心里巴望他两侧稀少的头发再掉几绺才好。当然,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太棘手,没有谁会脱开裤子放响屁故作轻松。

蒋副处长又叼起一支烟,刚刚点燃就被马晓晓抢去。马晓晓将烟丢在地上,又恨恨地踩几脚,说:“别烟雾腾腾地熏着孩子,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蒋副处长一把揽过马晓晓,叹一气说:“我们结婚吧。”马晓晓虽然听出话里暗藏的无奈,但这却是她想要的表态,禁不住流下两行眼泪,滴湿了蒋副处长的衣襟。其实,马晓晓只要蒋副处长一个在意的表态,并不想蒋副处长离婚娶了自己,这样未免太过自私太过无情。她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对不起何丽雯,心存愧疚,如若再让何丽雯因此失去她爱的人,觉得老天都不会原谅。马晓晓带着哭腔,边抹泪边说:“我就要你这个态度就足够了,其他都无关紧要。明天我就回老家去,家里人会照顾我的。”蒋副处长内心里某个地方被这句话狠狠揪了一下,疼痛不已。他紧紧搂住马晓晓,也是泪眼蒙眬,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看天色向晚,马晓晓去厨房煮了一锅面条,俩人就着重庆涪陵榨菜吃得泪流满面,各自心里的痛还是各自的痛。《新闻联播》过后,马晓晓反复催促蒋副处长快回去,免得何姐担心。蒋副处长拿起外套,走到门边,忽地回身搂住马晓晓抱头痛哭。哭罢,马晓晓又拿来毛巾,帮蒋副处长擦拭干净脸面,但眼睛却红肿不已,看得出一个男人的伤怀。目送蒋副处长下楼,马晓晓关了门,又跑到窗前看夜色中蒋副处长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都市的繁华和世俗的风尘里。

马晓晓不知道,蒋副处长此一去,何时才能再見面。

十二

零点的钟声响了,整个城市、乡村顿时笼罩在震天动地的迎春鞭炮声中,天空被五光十色的礼花映照得无比灿烂,春天、希望、美好融合其中,是每一个人的祈愿。酱油瓶也未能免俗地在门前燃放了一挂一万响的大地红。

何丽雯躺在床上寻思如何跟酱油瓶好好谈谈,手机却“嘟嘟嘟”地跳出很多条拜年的短信。短信都是像往年相互转来转去的所谓喜气羊羊、金蛇报喜、马到成功之类,无趣得很。贾剑兵照例也发来一条,算是无趣之趣:

不管是除夕还是初一,开心才是唯一;把每晚当除夕,把每天当初一,把自己当十七,生活甜如蜜,马年最如意。

哄吧,你就哄吧;骗吧,你就骗吧,你无非就是用这些煽情的语言哄骗爱情。何丽雯删去所有的短信,感觉所有的信息后面都站着一个骗子,一个情场老手。跟那些玩世不恭寻开心的开心者交朋友,最终的结果是不开胃不开心,徒增烦恼丝。在何丽雯看来,贾剑兵心怀野兽,逢场作戏,没有一句话是可信的,哪怕剖开他的心脏,也只有四个字:情场浪子。可是,何丽雯不管怎样失意,自称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小淫虫贾剑兵已经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吸取着她无偿输送的血液和养分,并随着时光的推移不断壮大。肉要烂在锅里,事要烂在心里。何丽雯思谋一个全身而退、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成全了马晓晓的人格尊严,又保全了自己的自由体面,才是当务之急。

你敢情深意长,我就敢不离不弃,想必是大多数出轨男女的燃情对白,壮着胆子要修得正果就成了一时的美好向往。好在老天给了何丽雯一个绝好的借口,她要离婚,她要人流,她要怎样,还不是她说了算。可是,这仅仅是何丽雯一厢情愿的幻想。酱油瓶听说何丽雯要离婚要人流,大吃一惊,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坚决不干。他知道,何丽雯就是一座活火山,稳住了活火山,一切皆有可能。为防止何丽雯犯傻,酱油瓶打电话让婆婆风风火火从山里赶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何丽雯,美其名曰:照顾。起初,何丽雯很反感,后来又认为甩掉婆婆很简单,就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定下一个离开的时间表,等酱油瓶的人事命令下来再行事。

婆婆面色红润,手脚麻利,身体硬朗,走路不歇脚,上楼不气喘,每餐还喝一小杯国公酒,哼几句山里小曲。国公酒祛风活血,小曲轻松写意。何丽雯最喜欢婆婆酒后忘情哼的小情歌,很有一番野趣。

树上喜鹊叫喳喳,

阿妹梳妆要赶街。

对门坡上阿哥唱,

几时盼得山花红。

从歌里,看得出婆婆向往美好爱情。何丽雯笑着问婆婆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婆婆脸色红扑扑地笑成一朵花,眨巴着眼说:“我们那时候哪有什么爱情,要么父母安排,要么媒婆介绍,赶街见见面,吃碗米粉,定个日子就成了。”何丽雯意在意外之获,言语便有了深度诱导。她说:“除了公公之外,有人喜欢过你吗?”婆婆沉静一会儿,脸上却有了痛过之后的轻松,笑逐颜开地道:“嗯,讲起来还真有一个,只是参军去了,再也没音信。直到后来才晓得所有信件都给你公公半路截走了。”何丽雯故作吃惊的样子说:“怎么可能,这可是犯法的事。”婆婆说:“你公公怪得很,他有个叔叔在乡里当邮递员,这有什么难。”何丽雯说:“那人现在哪里?”婆婆想想说:“听别人讲,好像在市里当领导。”何丽雯说:“哪个部门?或许可以找得到。”婆婆说:“找他干什么?找他讨饭吃呀。”何丽雯掩嘴大笑,知道婆婆言不由衷,其实内心挺想的。她决定,明天陪婆婆去找找这个人。

春天了,万物皆醒。街边樟树的枝丫纷纷冒出新芽,南风拂过,老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何丽雯踩着落叶,想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顷刻之间萌发心碎的感觉。婆婆倒是激动,步子迈得矫健轻快,不时回头张望、等待何丽雯,说快点,快点。何丽雯勉强挤个笑容答道,前面那个小区就是了,你先过去问问。桂林城区较小,找个人不是件难事。何丽雯和婆婆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从区武装部长职位上退下来的贾部长。

贾部长高高大大,虽然一头银发,却留着板寸头型,精神矍铄,说话大方豪气,军人干净利落的气质犹存。他亲切地叫婆婆小芳。小芳是婆婆的小名。贾部长和小芳交谈热烈,不时有过去的甜美溢于言表,只是偶尔关键的词句用当地土话表达。何丽雯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好意境,只好陪着一堂欢笑。贾部长的爱妻前些年走了,他一个人过得有些落寞。小芳的到来,无疑一扫往日阴沉。“吃饭,吃饭,既然来了,不吃饭哪行。”贾部长热情高涨,张罗着炒了好几个菜,倒是应验了婆婆“讨饭吃”的话。婆婆闲不住,便到厨房里帮着择菜,打下手。何丽雯坐在客厅里心神不宁地看电视,不时换台。现在正值午饭时刻,不是广告,就是新闻,她没找到一个合看的节目。忽听大门锁响,门开了。何丽雯抬眼一看,那颗四下里游荡的芳心仿佛找到高速路口,顿时加速狂跳,一下窜到嗓子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香香姐,怎么是你?”贾剑兵也是吃惊不小,人愣怔在门口,身后掩着半片红裙。何丽雯瞅着那刺眼的半片红裙,又是一惊,忙用手按住胸口,却没有如愿按住那颗狂跳的心,赶紧又按往脖子,连同项链的大颗珍珠一起按在手心,方才安下神来。贾剑兵走过来,他的身后便显现出一张粉脸。何丽雯张眼看见那张青春可人的脸,便没来由地想起雨打的芭蕉、梨压的海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贾剑兵回头跟粉脸说:“快叫何姐。”粉脸从门口双脚同时跳进屋来,听话地叫声“何姐”。何丽雯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嗯”一声。厨房里听到响动,贾部长走出来,给何丽雯介绍说:“这是我儿子,不成器。这是何阿姨。”贾剑兵鬼鬼地叫一声何阿姨。何丽雯只好陪着笑一下,点一下头,大脑一片空白。贾剑兵显然也发现了何丽雯的体态变化,忙着给何丽雯倒茶续水。粉脸则自顾自地坐在边上,低头玩弄手机。

何丽雯静了片刻,很干脆地死了对贾剑兵的那条心。她故作轻松地问贾剑兵道:“你女朋友很漂亮,什么时候结婚?”贾剑兵坐在何丽雯旁边的沙发上,笑着答:“还早呢,现在的女孩子挑得很。”何丽雯瞄见粉脸白了贾剑兵一眼,便帮衬着说:“俩人都合意的话,就加紧办了吧。”本来何丽雯想加一句“女人的年龄都等不起”,又见贾剑兵形神多变,只好咽了回去。

吃完饭,又聊了一般的家常,何丽雯和婆婆起身告辞,小贾和老贾下楼相送。婆婆不许,老贾坚持要送到小区门口。贾剑兵悄悄扯何丽雯的衣袖,示意走慢些。待與老贾和婆婆拉开一定距离,贾剑兵悄声说:“香香姐,啥时怀上的?”何丽雯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贾剑兵说:“我有点怀疑……”他虽然说了半句话,但意思很明显。何丽雯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冷静地说:“你怀疑什么?”贾剑兵见何丽雯低头,语气柔软无力,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嘿嘿笑道:“香香姐,你别骗人了,你老公元月份才回来,哪有这么快就怀上的?”何丽雯生气了,瞅瞅前边老贾和婆婆的背影,抬手就给了贾剑兵一个响亮的耳光,厉声骂道:“放你妈的屁!”老贾和婆婆听到响动,都回头张望。婆婆道:“你俩在后边磨蹭什么?”贾剑兵捂住半边脸,再也没有说话。

隔了一天,贾剑兵不死心,又打来电话。何丽雯没好声气地说:“难道除了你,老娘就没有别的人?”说着便挂了电话,用手捂住胸口,闭眼祈祷。她想,连贾剑兵都哄不住,就算酱油瓶再粗心也应该知道这个孩子与己无关,可他为什么要装糊涂呢?何丽雯骂句脏话,觉得自己脾气见长,真正像个老娘了。何丽雯不想牵连任何人,她只想做回原来的自己,过自由而体面的生活。

十三

酱油瓶去了一趟北京,没几天就回来了。这个学期回原单位实习,只等七月份发放毕业证书而已。单位人手少,酱油瓶又积极上进,不是立项搞调研,就是下基层检查,忙得不可开交。周五回来,基本上是灰头土脸的。

何丽雯知道,酱油瓶忙工作不假,但假借工作之名,去看望马晓晓兼而有之。她心知肚明,不予点破,反正马晓晓迟早是要取而代之,这是她应得的名分,怪难为她的啦。

何丽雯喜欢坐在阳台,晒着春阳,捧本线装《红楼梦》细读,原想收束性情,不料却读得泪眼婆娑。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读这样哀伤的词句,又和着自身的境遇,如何叫人不伤怀。何丽雯读罢掩卷哭,哭罢开卷读,原本自认为心境开阔、性情开朗的她,深陷黛玉的悲情而不能自拔。婆婆不明就里,见状便好心劝慰,打电话骂酱油瓶不顾家,整天在外头。骂罢又帮着何丽雯声讨天下臭男人,劝她想开些,出去多走走。

下午,组织部的人按照约定时间,准时来做了家访。何丽雯给的评语是:蒋友平同志是个好人。送走客人,何丽雯放下心来。不出意外的话,酱油瓶的人事命令一周后就会宣布。婆婆自觉祖坟冒青烟了,也很高兴。她感谢祖宗,也感谢政府,在厨房里做饭做菜时哼的歌儿是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何丽雯看窗外碧空如洗,满山黛色,顿觉生活美好无比。她给市保健院的陈院长打了电话。陈院长是何丽雯老妈的同学,在妇产科工作三十余年,临床经验丰富,医术精湛高超,找陈院长做手术,何丽雯早就打算好的。陈院长叫何丽雯明天上午先过来检查检查再说。当晚,何丽雯胃口特好,吃了大半只鸡,喝了一大碗汤,然后洗澡,早早上床睡觉。她要攒足气力,明天好跟自己的身体打一场局部战争。

或许是天意,陈院长并不同意何丽雯做手术。何丽雯不死心,缠着陈院长。陈院长是慈爱的,她说何丽雯身体不适,存在较为严重的贫血症,而且子宫异位,如今怀孕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手术的话,恐怕一辈子将丧失做母亲的权利。何丽雯从检查室出来,见婆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瞅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慢慢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婆婆边上,身子像一滩软泥不想再起来,也懒得搭婆婆的腔。

医院是热闹的,人来人往。何丽雯眼尖,突然看见人群中的马晓晓宛若聂小倩转世,腆着大肚子在一位中年妇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何丽雯站在门口不动,目光直直射向逼近的马晓晓。马晓晓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两眼皮只剩下一条缝,鼻子却是通红的,估计快临产了,又逢着一点小感冒,鼻子不通。那个中年妇女倒是尽力,估计是花钱请的月嫂。月嫂一边扶着马晓晓的右手,一边伸手挡在马晓晓的肚子前边,嚷着让一让,让一让。马晓晓不是蠢婆,当与何丽雯的目光相碰时,禁不住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偏向一边。她知道来者不善,虽有些心虚,却是眉头一拧,很快又迎向前去,抖胆接了何丽雯侵略的目光。她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底气,只是不想输掉这样一场措手不及的无声较量。何丽雯见过的事吃过的盐比马晓晓略胜一筹,她才不惧怕马晓晓的进攻。不过,马晓晓高调的样子确实让何丽雯生气,她原本的想法,你马晓晓绕开就算了,但你硬要死皮赖脸地凑上来,休怪老娘无理了。她认为马晓晓今天胆大妄为,竟敢公然作对,大约跟宫廷剧里嫔妃生太子、娘娘生格格的境遇相同,那份忽来的傲慢和挑衅,令人侧目。

何丽雯盯着马晓晓浮肿的鱼泡眼,不疾不徐地送给马晓晓两个字:“偷人。”马晓晓眼皮上扬,白多黑少地还了两个字:“人偷。”何丽雯生性敏感,对汉字组合出现的力道、意蕴有着深刻的领悟力。这“偷人”与“人偷”仅仅掉了个头,做了次序的变动,意思却大不同。偷人,是偷别人的人;人偷,那就是人人来偷的意思了,比烂货还烂货。何丽雯有些受不了,恨不得来一场光天化日下的撕扯。好在月嫂看出了个中隐秘,拉着马晓晓的手往边上走。马晓晓虽然没好气地抖开了她的手,但还是借势下坡,不情愿地侧身绕开何丽雯。走在前面的婆婆,回头发现何丽雯的不对劲,也碎步赶来。何丽雯瞅着马晓晓渐行渐远的背影,啐一口道:“杂毛!”不想,马晓晓尽管向前走了,却还十分留心背后的发生。她毫不客气地扭头回骂道:“杂种!”何丽雯听了,觉得杂毛太过文气,与杂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竟然有完败的感觉。婆婆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她怎能任由旁人如此欺辱何丽雯,立即拿出一代侠妹的看家本领,旁若无人地冲马晓晓破口大骂。马晓晓没敢放半个屁,灰溜溜地消失在人群中。面对众人围观的诧异眼神,一向文明好面子的何丽雯身心舒泰,第一次觉得婆婆的粗鄙话听起来,是何等的顺耳,何等的顺心,何等的顺畅。

何丽雯准备回家亲自下厨,弄一桌子拿手好菜,好好陪婆婆小饮两盅。

十四

酱油瓶去到桂北山区的东山县走马上任代县长,忙得一塌糊涂,往往记不起回家的事;婆婆也渐渐放松了对何丽雯的监管,又不知何时迷上了跳舞,早晚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顿时清静了很多。

随着孩子在肚子里偶尔不安分的动静,何丽雯也生出强烈的母爱,那颗狠心像春天的树枝随春光朗照,渐渐变“软”。每个生命都有尊严,生命不可亵渎。孩子本无罪,原罪是自己本身。连马晓晓都有少见的胆气,不在乎任何形式上的东西,何丽雯又何曾输了别人半截?何丽雯静下心气,网购了一大堆育儿书籍,就着闲静的日子慢慢翻读,滋生了难能可贵的快乐。

十点钟的时候,婆婆回来了。她跳完舞,然后去市场买菜。何丽雯发现,婆婆每次回来,精神状态特好,劲头很足,似乎生活有了很多新意。她很精明,发现了很多城市的秘密,说张老头跟李阿姨是一对,李老头跟王阿姨是一对,又说蒋老头最不要脸,既跟赵阿姨好,又跟钱阿姨扯不清。何丽雯的心猛地揪一下,没来由地心烦意乱。她放下《育儿心经》,目光越过茶几,看婆婆坐在厨房门前,窗外太阳的光线将她的脸庞照得格外光亮。何丽雯讪笑,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就“嗯”了一声。

隔了几天,何丽雯意外地发现,婆婆的手腕上多了一串玛瑙手链。她择着菜花,每掐一截菜茎,玛瑙珠子也抖动一下,格外显眼。何丽雯忍不住那颗好奇的心,“咦”一声说:“你这玛瑙手链好漂亮啵。”婆婆骇一跳,慌乱地看一眼何丽雯,轻描淡写地说:“地摊上买的,十块钱。”何丽雯说:“我看看。”婆婆不情愿地摘下来,扔给何丽雯。何丽雯没接住,不小心掉地板上。婆婆赶紧起身过来捡。何丽雯抢先捡起,用大拇指捻着每一颗玛瑙珠子来回转动,说:“西山的能仁寺有开过光的链子,两千多块,很不错。要不,明天去给你弄一条?”婆婆剜一眼何丽雯,心痛地说:“不要。这是贾部长从西藏活佛那里求来的,贵得很。”说完,或许察觉到自己的失口,她的脸皮立马涨得通红,一把抢过链子,转身去到厨房,把洗菜盆弄得很响。何丽雯愣在那里,为自己的没心没肺,一时懊悔不已。

晚上,婆婆照常去跳舞。何丽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里的鲁豫访谈,晃眼就到了二十二点以后。往常,婆婆回家很准时,今天却意外地迟迟未归。何丽雯有些担心,不时到窗前探看外面小区门前的路口,却一直不见人影。又过了半个小时,何丽雯憋不住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给酱油瓶打电话,说了状况。子夜时分,婆婆终于回来了,却一脸不高兴,去到房间里蒙头大睡。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婆婆有意或无意的脸色,何丽雯隐隐难安,蓦然发现心里竟然有块石头,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彻底失眠了。

十五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初夏。何丽雯体态变化很大,全身乏力,两脚肿得厉害,走起路来很吃力。

早上,何丽雯草草喝了点清菜汤,打算去保健院找陳院长做例行检查。她怕婆婆一个人扶不住,打电话叫妈妈过来,一起陪着去。婆婆不满意,觉得何丽雯嫌弃自己不中用,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

何丽雯扶着楼梯的扶手先行下到一半台阶,仍不见婆婆出来,而妈妈已在小区门口等着,便没好声气地回头喊了几声婆婆。婆婆不吭声不吭气,提个菜篮匆匆下楼。走到何丽雯身后的当儿,她心明眼亮地伸腿往何丽雯脚下一绊。何丽雯“呀”地尖叫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往下一扑,滚落到楼层的转角处,下体却是一片殷红。

婆婆不动声色地看何丽雯滚将下去,心里冷冷地说:“我老蒋家不养杂种。”旋即,她看到一地的鲜血像燃烧的火焰,心头猛地打个激灵,便使劲把楼梯踩得山响,急急下去扶何丽雯在怀,恼声恼气地说:“我的天皇老爷,你太不小心了!”

作者简介:唐沁,男,广西全州县人。桂林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南宁铁路局作家协会副主席。年已不惑,无意争春。闲敲词句,欲以修身养性。小说曾入选《小说选刊》《2010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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