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尽头遇见你

2017-05-24 08:16池薇曼
花火B 2017年5期
关键词:篝火

池薇曼

作者有话说:有一次下班路上,我发现排水沟的沟盖板下面有只白色的小狗,周围没有缺口,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我伸手遛它,试图把它带到有缺口的地方,结果撞到了人。对方看到后,二话不说帮忙把沟盖板撬开救出了小狗。我经常觉得活着很累,却又被这样微小而温暖的事所救赎,希望你看完这个故事能收获一点温暖。

平淡无奇的一天,被他的话点缀得熠熠生辉。她攥紧提灯,世界有光,是因为有他在。

你对我而言有多遥不可及,我想你不会知晓,好比潮汐望得见离海最近的街道,此生却永远到达不了。

01.遇见谁,告别谁,每天都上演千百回

海风腥咸,客轮的汽笛声响彻海湾。

艾昼青挎着花篮,蓄力等待游客们走出码头。她晒得皮肤微黑,眼瞳似掷下一把碎钻石的黑絲绒,灵动而明亮。

少女身后的常汐手提大竹篮,装满了批发来的小饰品。少年白净斯文,混在小贩群里相当惹眼。海风很大,他不时地抬手,帮少女扶好被风吹歪的草帽。

归月岛早中晚各有一趟观光客轮靠岸,游客们从码头进入岛内,必须经过一段绵延两公里的长坡道。当地居民从中发现商机,纷纷守在此处向上岛的游客们兜售商品,加上载客的人力三轮车,一到客轮靠岸时间,这条长坡道便围得水泄不通。

常汐完全是卖东西的新手。起初艾昼青教他吆喝要洪亮,少年模仿她喊了一句,话音未落,脸就红得像熟透的虾子。让美少年喊这么俗的口号着实不妥,于是她采取了新战略。

“先生,给您女朋友买束花吧。”

游客们从码头出来,艾昼青挑中带女伴的男性推销鲜花。客人若感兴趣,阿汐便紧跟着兜售饰品。笑容热情的少年和少女犹如日光,让人心情明朗,不少游客都会买下他们的商品。

回家的路上经过炒冰摊,艾昼青要了两大碗炒冰。

昨晚她故作神秘地跟常汐说,今天要带他吃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了少年帮忙,这几天的生意都不错,偶尔奢侈一把亦不为过。

“以后有机会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少女吃得太快,被一大口冰冻得头疼,她龇牙咧嘴地按住太阳穴:“比炒冰还好吃?”

“嗯,先保密。”

艾昼青和常汐半个多月前刚认识。那天她卖完货,回家路上遇到了钱包被偷的少年。她问起少年的出身,发现他们来自同一座城市,更巧的是,他们就读的高中离得也不远。

眼看他就要流落街头,于是她跟姑姑说少年是她的同学,姑姑便同意让常汐在储物室住下。

晚饭后,常汐告诉她,他来归月岛是为了找人,问她能不能给自己介绍一份工作。

艾昼青虽然同情他,但她没能力供他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白吃白喝。她建议少年跟着自己混,毕竟她从小每到假期就都会来岛上打零工,赚些零用钱和学费,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这座岛上有多少谋生的门路,她简直信手拈来。

原以为衣服都不会洗的少年很快会叫苦,可他晒得脖子脱了皮,一天跑下来手脚浮肿,仍咬牙坚持。

他们干过清理渔网的活,摸黑去批发市场进货,帮姑丈给茶餐厅送蔬菜……空暇时间,艾昼青便陪常汐在岛上找人。陪常汐找人时,沿途有色彩斑斓的亚热带植物和羽毛瑰丽的飞鸟,墙缝里扎根的野花也无比可爱……尽是平日里她没注意到的风景。

吃完炒冰,艾昼青铁青着脸奔向洗手间。

脚步虚浮地回到炒冰摊,远远的,她看到一位白裙女子在跟常汐在争执什么。

少年薄唇紧抿,抬眼看到她。他拿起竹篮推开白裙女子,拉住艾昼青飞快地往前跑。

“那个人是你的熟人吗?如果是的话你跟她回去……”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手背上,艾昼青愣了一下,指向右边,“前面没路,往右!”

房屋林立,白裙女子很快就被甩得没了影。

他们跑得筋疲力尽,停下来扶着墙喘气。常汐的眼圈有些发红:“青青,我打算明天再找一天,如果找不到就回家。”

“好,那明天我们不去卖东西啦,就当是放假。”

如果和常汐的相遇是一段奇妙的旅程,艾昼青想,他们应该快走到他的旅途终点了。他将停下,而她还要继续前行,去向没有他的远方。在这个小岛上遇见谁,告别谁,每天都上演千百回。

并不是什么大事,她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02.哪怕是抓不住的光,也不愿它熄灭

吃过晚饭,听窗外传来喜庆的奏乐声,艾昼青叫住了常汐。

“阿汐知道岛上有篝火晚会吗?你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们去看看?”

沿途充满节日气氛,除却岛上的居民,还有慕名专程来看篝火晚会的游客。吹过凉风,睡意全无的少年问她:“篝火晚会是什么?”

归月岛每年都会有篝火晚会。当地人选定一片树林,将周围的树木砍光防止火势蔓延,在农历七月一日的夜晚点燃,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每年的篝火晚会都吸引很多游客前来观看,这几天他们的生意分外火爆,正是篝火晚会带来的效应。

少女煞有介事地嘱咐他:“阿汐,你要记得跟篝火许愿,听说比流星还灵验,许完愿说不定明天你便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她带他过来的目的原来是这个。阿汐嘴角上扬:“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防晒霜递给她。艾昼青之前开玩笑说她很容易晒黑,估计回到学校会被人笑话是“非洲土著”。毕竟是女孩,她虽平时大大咧咧的,却还是会担心这些。

上次去商场买日用品,她在化妆品专柜前看过防晒霜,却因价格望而止步,却没想到他会买给自己。

她接过他递来的防晒霜,身后便传来锣鼓声,篝火晚会开始了。

艾昼青带着阿汐到她往年看篝火的“特等席”。那是一道砖头砌的断墙,坐在墙上视野开阔。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少年仰望深蓝色幕布般的星空,跟她说起自己要找的人。

十二年前,常汐的母亲跟随医疗小队去往爆发流感的归月岛,从此便再没回家。

那场流感平复后,有位记者向世人报导了归月岛。这座小岛与世隔绝,犹如海上一块绿翡翠,相关的开发商请人写了很高端的文案,让归月岛成为现在闻名的旅游景点之一。记者是常汐的叔叔,少年去他家玩时找到了归月岛的相关资料,只身前来寻找母亲。

他打开脖子上的怀表给她看,里面有他母亲的照片。

这一晚,艾昼青睡得很不好,干脆早起做了一大锅炒面。

小岛的面积不算大,他们挨家挨户地走访剩下的地方。一上午跑下来,他们找遍了整座岛,仍一无所获。

他们坐在凉亭下吃午饭,见常汐没有食欲,艾昼青问他:“面不好吃吗?”她特意加了很多料。

少年答非所问:“不用找了。”

艾晝青被炒面呛得直咳嗽,忙灌下一大口水:“我们吃完再找找,说不定……”

“亲戚们都说她不会回来,可我不信。”少年盯着饭盒里结成一团团的面,毫无食欲地用筷子拨散,“我妈是在这座岛出生的,得知流感爆发,她第一时间申请加入医疗小组。她出门前拖着拉杆箱,跟六岁的我拉钩说,回来再给我读新买的绘本。绘本还在,没读完的地方夹着我们春游时摘的四叶草书签。她是个从不说谎的人,让我怎么相信她会不回来呢?”

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艾昼青还是能理解这种心知肚明还要佯装不知的心情。

少年坚信母亲“还没回家”,意味着她或许某天会回来。这一线希望就像暗夜中的一星灯火,哪怕是抓不住的光,也不愿它熄灭。

他们沉默地往回走,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什么。

走到坡道上,艾昼青注意到家门外有辆车。昨天的白裙女子坐在客厅里,正和姑姑聊着什么。常汐这次没有逃,乖巧地走过去。

“我不是说会去酒店找你的吗?”

白裙女子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少女身上,艾昼青忽地记起什么,回房间拿了个玻璃瓶就往山上跑去。

山路崎岖不平,她跑得腿脚发热呼吸困难,心中只剩一个念头:绝对要来得及。

好不容易带着玻璃瓶回来,艾昼青却被告知,常汐已经跟他堂姐回家了。

她捏紧玻璃瓶,双手沾满黑乎乎的灰烬。据说篝火烧尽后的山灰能保佑人平安,她装好的山灰还没来得及给常汐。

03.还以为这场重逢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欢喜

人群,水色,喧闹声和灼热的日光。

艾昼青爬上岸,被穿黄鸭子泳裤的小男孩兜头泼了一盆水。她抹掉脸上的水,将发圈还给岸边哭泣的小女孩,等她破涕为笑,才转身教导小男孩。

“小朋友,不能朝别人的脸泼水哦。”

这几天水上乐园举行亲子主题泼水节,周末客人很多,其中不乏捣蛋的熊孩子。家长们都对自己的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工作人员增添了不少麻烦。

一道颀长的身影拨开人群走过来,小黄鸭男孩兴奋地扑向他:“哥哥!”

“是青青吗?”

耳朵进了水,艾昼青歪着头在跳脚,认出来人后不由得僵住。

“阿汐?”

昔日温润的少年成熟不少,濡湿的短发乌黑,衬得双眸璀璨如星。他有种璞玉般沉静的气质,艾昼青和他站着说话,不断地有异性偷瞄他。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两年来他们意外地没有遇到过彼此。艾昼青情绪高涨地说个不停,例如她在本市F大读书,读的是日语专业,这些天来水上乐园的儿童游泳区做兼职。他微笑着听她说,等她问出“你呢”,才将自己的现况徐徐道来。

小黄鸭男孩闹着说肚子饿,常汐柔声答应带他去吃饭便告辞了。

午休时间,艾昼青在食堂埋头吃员工餐,有人在她的对面坐下。

艾昼青的第一反应是放下筷子:“我们出去说。”

食堂的环境不好,她早已习惯,常汐如他的笑容般纤尘不染,让她觉得他不该待在此处。他跟她不一样。

他将一样东西递给她:“给你。下午的太阳会更晒,你不是讨厌被晒黑吗?”

她接过后发现是一瓶崭新的防晒霜,略一失神,常汐已然离去。

上午他的态度很礼貌,她还以为这场重逢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欢喜。玻璃窗映出她容光焕发的脸,她有预感,他们之间将要迎来新的开始。

04.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而不是别人

水上乐园一别,艾昼青再没见过常汐。她左思右想,决定去找他。

她“找”得很委婉。这学期她选修了电影鉴赏课,老师布置的一部老电影在H大图书馆有资源。常汐就在H大,于是她给他发短信问能不能帮她借,他爽快地答应了。

到H大取完碟,常汐又带她去参加西班牙留学生们组织的露天烧烤会。

阳光刺眼,收音机里传来的弗拉明戈舞曲热情似火,牛肉在铁板上烤得滋滋作响。常汐和他们关系不错,他的西班牙语也讲得很流利,了她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啥。

艾昼青完全融入不了他们,她假装专心地烤肉,一不留神就把肉烤得着火了。

常汐递过来一根烤玉米:“来,尝尝我特制的烤玉米。”

西班牙留学生殷切地端来海鲜饭,顺带探听他们的关系。艾昼青答道:“我们是工友。”毕竟一同打过半个月零工。

常汐听到这话手一抖,把饭洒在了鞋子上。

之后他带她逛H大,沿途不断地有人跟他打招呼,看得出他的人气很高。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是不舒服吗?”

该说什么好呢?食之无味的烧烤,索然无味的参观,艾昼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觉得找不到话题。”

两年时间尚未将人变得面目全非,常汐的变化不大,她却觉得陌生。

返程的公交车像个醉汉摇摆前行,艾昼青收到他的短信:来玩个探宝游戏,看看你的包。

她的包里多了一盏小型欧式提灯,细看之下,提灯里用树脂凝固了一簇不知名的白花。

常汐发来新短信:送你的礼物,我前阵子做的。

这也太犯规了。她用包包挡住通红的脸,见到喜欢的人,她会很自然地跟他分享开心的事。常汐今天应付式的态度,让她觉得他对自己完全没意思,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每次她一打退堂鼓,他就给她一颗糖,这摆明了是让她没法不喜欢他啊。

她给他回短信:礼物我很喜欢,顺带一提,下次见面能不能别带我去人多的地方?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而不是别人。

他很快就回复:好,下次我们单独去吃好吃的。

艾昼青忍不住“扑哧”一笑,引来乘客们诧异的注目礼。她连忙低头,加快手速回复常汐:我觉得除了吃,还有很多事可做啊,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两年前遇见他的那段时光,她总是很饿,吃饭要吃三碗,不过那是因为长身体和干活多的缘故。如今,她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亭亭玉立的女生,而非单纯的吃货。

这次常汐的回复很长:你不是说过很羡慕能在郊外烧烤的游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不过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十岁前我很喜欢吃糖醋排骨,每次去奶奶家她都会做给我吃,直到现在她也还记得我喜欢这道菜,可事实上我早就不爱吃了。青青,你能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我,我很开心。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靠猜的,而显然我猜得都不对。下次见面补偿你。

距离他的学校越来越远,可看着这些短信,她又觉得离他很近。

平淡无奇的一天,被他的话点缀得熠熠生辉。她攥紧提灯,世界有光,是因为有他在。

05.暧昧最为致命,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她

艾昼青意识到常汐对她好的原因,源于一次意外。

她和常汐的来往越发频繁,他时常带她去近郊的生态公园。

他们带上便当,在长椅上坐着看书或是聊天。常汐喜歡拍摄菌类,他有一本很厚的相册,专门收藏菌类照片。空气清新,耳畔鸟鸣令人心情愉悦,时光停滞般的世外桃源里,他们头挨着头蹲在地上观察浆果丛。

她觉得,这样返璞归真地相处,比待在钢筋水泥浇筑成的摩天大厦里更有意思。

年底文化中心有场瓷器展,艾昼青前一晚赶作业导致睡过了头,她抄近道赶去公交车站,发现有只小狗被困在了排水沟下面。

排水沟铺有沟盖板,严丝合缝,不知道小狗是从哪里进去的。因为放心不下它,她试图撬开沟盖板,反而脚下一滑,右脚尖卡进沟盖板缝里。

折腾了半天依旧没法脱身,她气馁地给常汐发短信: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瓷器展了。

不知过去多久,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你说有事就是坐在这里晒太阳?”

鼻子有些发酸,她打起精神开了个玩笑:“我中了定身术。”

常汐毕竟力气比她大,很快就掀开沟盖板将她的右脚解救出来。小狗恢复自由后便一溜烟地跑掉了,动物不像人会感恩,不知道她为救自己吃了多大的苦头。

送她到附近的医院检查伤势,医生说除了脚掌有些充血外并未伤及筋骨,常汐松了口气。

他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映出她窘迫的模样:“青青,以后遇到危险能不能依赖我?你曾经帮过我,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好歹也给我一次照顾你的机会。”

见她沉默,他低头检查她脚上的绷带。阳光透过走廊倾洒在他的后颈,他为她的事忙前忙后,衣领沾了灰尘都没察觉。她想替他拍掉,手却动弹不得。

类似的事也曾发生过,只是把身份互换了过来。常汐跟她去卸货时不小心扭伤了手腕,吃午饭前她才察觉到,连忙找来跌打药酒给他搽上。看到他红肿的手腕,她不禁怨他怎么不早说。

少年羞涩地笑笑:“我怕你担心。”

她也一样啊。然而她说不出口,只恹恹地点头:“我知道了。”一厢情愿真是件寂寞的事。

常汐对她好是基于她“曾经帮过他”,艾昼青想,其实有时候人像动物不懂知恩图报会更好。他对自己这么好,她怎能不误会他是喜欢自己。

走出医院,斜阳透过建筑物的缝隙落在他周身,无比目眩。常汐侧眼看她:“今天的瓷器展我期待了很久,结果没去成,你是不是要补偿我?”

“怎么个补偿法?”

“下次陪我去看电影,至于看什么,就当成惊喜先保留着。”

人是恒温动物,但人的感情无法保持在特定的温度。对一个人的感情,会随着距离、时间等因素逐渐冷却或升温,有时对方一个的简单动作或是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左右你感情的温度。

常汐适才的话让她觉得冷,现在又让她感受到些微的温暖,他们还没一起去看过电影呢。

他说话时上扬的嘴角,稍微猫着腰平视她的动作,让她随时误以为他们俩是情侣。

夕阳刺眼,艾昼青眯起眼:“好,我很期待。”

暧昧最为致命,到头来受伤的只会是她。她知道这一点,却没法拒绝他,谁让她喜欢他呢。

她宛如在黑暗中摸索到一根导火线,点燃后,可能绽放出焰火般绚烂的爱情,也可能引发一场爆炸,彻底毁掉他们和睦的关系。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她选择了沉默,捏紧导火线,将伤口捂住不让他知晓。

06.一旦得到些微关怀,便又很快忘却自己的决心

暑假里,艾昼青接到常汐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归月岛海钓。

他的爱好广泛,从植物观察到球类运动再到登山,居然还有海钓。艾昼青想顺便去一趟姑姑家,便同意了。

见面后才知道,他的堂弟就是去年在水上乐园泼她水的小男孩。艾昼青是天蝎座,可不会看他是小孩子就不记仇。

岛上有一处防波堤专供游客海钓,常汐晒黑了点,一身休闲打扮,站在碧海蓝天相接的背景里分外养眼。

他给艾昼青介绍钓竿和拟饵,还有海钓的知识:“现在是钓鲈鱼的好季节,用这种路亚。秋天的话还能钓到黄金鲈鱼,不过秋天就开学了……”

没等他说完,艾昼青就逮住一只大螃蟹吓唬他堂弟。小男孩被吓得上蹿下跳,常汐难得看到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反而忘了阻止她。

堂弟哭着躲到常汐身后,见艾昼青追来,他下意识地侧身,于是小男孩继续被螃蟹吓得哇哇大哭。

“哈哈,你不知道你哥其实是我的人……我的同伴吗?”

她一时分神,没抓紧螃蟹的钳子被夹到了食指,看到这一幕的小男孩停下来捧腹大笑。

“你没事吧?”

螃蟹掉在地上一溜烟逃了,常汐放下钓竿,神色紧张地察看她的伤势。

“不就被夹了一下嘛,能有什么事。”

艾昼青摆摆手,伤口处冒出一大滴血珠,看起来触目惊心。常汐让她稍等,自己去找药店买创可贴。

他走后,常叔叔问艾昼青:“小姑娘,你跟阿汐交往有多久了? ”

她忙否认:“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常叔叔默认她是在害羞,又问了一些她的情况。说到名字时,艾昼青用棍子蘸了水桶里的水,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很特别的名字。你是十几年前那场流感的患者吗?可能你还小不记得,归月岛爆发过大型流感,当年我还写过报道……”

日光让人眩晕,后面的话艾昼青再也听不进去。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常汐带回了下榻的酒店,他微凉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神色关切。

“你有点低烧,抱歉,我完全没留意到你的身体状况。”他停顿了一下,“最近我每次叫你出来玩,你虽然在笑,可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今天久违地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和我待在一块儿很无聊吧。”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的强颜欢笑,艾昼青低下头:“不怪你,我也没觉着自己不舒服。”

被温柔对待很容易上瘾并且戒不掉,她舍不得离开他。哪怕她知道,常汐会让自己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找到报答她的机会,而非喜欢她。

“吃过药后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拉住常汐:“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他愣住,随即反手握紧她发抖的手:“嗯,你说。”

今天她本来打算结束暧昧关系,跟常汐告白的,不管结果如何。

适才常叔叔的问话彻底唤醒了她心底如休眠火山的秘密,和常汐有关的秘密。

07.比远观更绝望的是,近在咫尺依旧不能触碰

秘密是有重量的,压在人的心头,让你喘不过气来。

十三年前的那场流感,艾昼青是年龄最小的感染者。医疗队里有一位很温柔的女医生,总是来她的病床前鼓励她,说自己有个和艾昼青差不多大的儿子。

彼时她还年幼,只记得女医生脖子上精致的怀表,还有拂过她额头的温暖的手。

“她真的很想回她的儿子身边,无奈返程前遇上了台风。当发现她因过劳而感染了流感时,疫苗用完了,物资一时运送不过来。台风过境,她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若不是你妈妈救了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常汐,我一直没勇气告诉你这件事,我怕你难过,更担心你因此不想再见到我。”

若是和他在一起时,他觉得开心,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如果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话,他一见到她就会不由得想起自己母亲的事,肯定会觉得他们不见面更好。她怀抱着这样难以言说的不安待在他身边,终于不得不选择坦白。

比远观更绝望的是,近在咫尺依旧不能触碰,她决定放弃他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估计也不会再来找她。

艾昼青说完,逃兵般地离开酒店,奔往姑姑家。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遇见常汐那天的事。当时她卖花回来,花篮里还剩下几朵玫瑰花。常汐坐在长椅上,后面还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女。她以为他们是情侣,挤出营业式笑容问他要不要买花。

少年抬头,脖子上的怀表在夕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华:“我也想买下你这些花,但我的钱包被偷了,今晚大概会露宿街头。”

伴随着客轮离港的汽笛声,太阳沉入地平线,亮起的灯塔光芒落在少年周身。

艾昼青脱口而出:“今晚要来我家住吗?明天你打电话让你的家人来接你,岛上的昼夜温差大,还有很多蚊子,露宿的话你会感冒。”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的人,却主动提出帮他。听说他来岛上找人,她说服姑姑让他多留一段时间。直到去看篝火晚会他把防晒霜递给她,艾昼青才明白,自己会特别对待他,是因为对他有好感。

到姑姑家后,艾昼青吃过药倒头就睡。她做了很多梦,全和常汐有关。

其中一个梦特别清晰。三年前她和常汐卖冰棍时,遇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他咬了一口冰棍说不好吃,打算不给钱。

艾昼青拦住中年人,眼见中年人挥着拳头砸向她,常汐先一步护住了她。拳头打在少年单薄的背上,他咬紧牙关不吭声,倔强地让那人付钱。

他们最终还是没讨到冰棍钱。艾昼青担心地问他后背痛不痛,少年笑着摇头:“我没事的,不就挨个拳头嘛。青青是女孩,下次这种危险的事就交给我吧。”

周围没有人把她当成女孩来呵护,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错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世界之大,她要去哪里找?

晚餐姑姑做了清蒸鲈鱼:“这鱼是你朋友送来的,说是让我们尝尝。”

她埋头扒饭,隐约能猜到是谁。常汐对谁都好,八面玲珑,不像她,只对喜欢的人感兴趣。

可他再好,不喜欢她也没用。

饭后她没事可做,随手收拾起房子来,装山灰的瓶子还搁置在盆栽边。常汐还不知道,他被接走的那天她为何会突然跑开吧?

外面响起洪亮的锣鼓声,艾昼青才发现今天是农历七月一日,有篝火晚会。

08.从今往后,才是他们故事真正的开始

艾昼青去往年看篝火的断墙前,隐约发现有道人影在,于是她扫兴地打算打道回府。

那人叫她的名字:“青青,我等你好久了。”

她尴尬万分。此刻她蓬头垢面,穿着留在姑姑家的旧衣服,踢着人字拖,手里还有根狗尾巴草。

算了吧,她貌若天仙常汐也不会喜欢的。艾昼青自暴自弃地走过去,翻到墙上坐好:“来得这么早,你吃晚饭了吗?”

他轻声笑道:“一起看篝火晚会吧。”

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鼻端是青草的香气,虫鸣引人惆怅。

风的手指拨散长发,也搅乱了她的心湖:“我第一次看篝火是五岁那年,流感结束,大人们举行篝火晚会。姑姑带我来这里,告诉我,篝火是为祈福而生的光。”

她只对篝火许过两次愿望,一次是希望照顾过她的医生病能快点好;另一次是希望常汐能找到要找的人。两个愿望,都落空了。

沉默片刻,常汐突然说道:“青青,白天你在酒店说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在艾昼青将常汐带回她姑姑家后,姑姑就问了他父母的名字。没想到姑姑和常汐的母亲居然是校友。常汐的父亲觉得机会难得,就让高考刚结束的他在归月岛锻炼几天。

堂姐得知后,尤其是听说他帮人卸货扭伤了手腕,她很是心疼弟弟,立刻赶到归月岛接他回家。而在常汐被接走前,姑姑告诉了他艾昼青和流感有关的事。

风送来的烟熏得她直揉眼睛:“为什么不早说呢?”

“当然不能说,这样我便永远欠你一个人情,我就有理由来找你。你对我而言有多遥不可及,我想你不会知晓,好比潮汐望得见离海最近的街道,此生却永远都到达不了。”

常汐曾经回归月岛找过艾昼青,她姑姑说她升高三了,正在准备高考。听说她想报考本地的大学,他从拿到的录取通知书里选择了H大。

他想留在有她的城市,像潮汐放棄颠沛流离,留在离她最近的岸边哪也不去。

他们在水上乐园重逢,其实是他策划已久的偶遇。世界很大,两个人重逢的概率很小。若非有这场人为制造的重逢,他永远只能像上不了岸的潮汐,远远地眺望她。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的导火线,被他于此刻亲手点燃,绽放成一场盛世烟火。

从今往后,才是他们故事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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