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原野》意象简析

2017-05-27 11:29朱孜莘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原野意象

朱孜莘

内容摘要:曹禺的剧作以诗性的艺术手法、深沉的哲学思索和敦厚的人文关怀而闻名。《原野》中,他使用了大量密集的意象象征人的原始生命力,又运用二元对立的方式将其他意象并置,形成了多种文明相互缠斗与博弈的局面。戏剧中他对原始生命力衰落的惋惜则体现了他强烈的生命关怀意识,对人类复归本我具有建设意义。

关键词:《原野》 原始生命力 意象

《原野》是一部充满诗性的剧作,将《原野》中驳杂的意象进行分类,大致可以分张扬式意象、闭锁式意象和理想式意象三类。这三类意象两两之间是二元对立的关系,张扬式意象与闭锁式意象的对立关系反映了封建势力对原始生命力的压迫以及它对封建势力的反抗,张扬式意象与理想式意象的对立关系反映了现代文明对原始生命力的摧残,闭锁式意象与理想式意象的对立反映了现代文明对根深蒂固的封建势力摧枯拉朽的撼动力。

一、张扬式意象

张扬式意象象征着高扬的原始生命力,代表着人类的原始欲望和原始需求,是一种不受意识控制的本我力量,这是曹禺所赞颂的生命意识,肯定了它蓬勃向上的催动力。在《原野》中,曹禺极力高扬原始文明所孕育的原始生命力的巨大冲击性,肯定了它对打破人类精神桎梏的积极作用和回归本我的建设作用。

1.森林

整部戏剧以森林开头,它不仅是人类的栖息地,为初民的生殖繁衍提供庇护,而且也是原始生命力的集结地。森林是由树组成的,就树这个个体而言,树可以结果,孕育生命是女性生殖的象征,树的根延伸到大地,作为大地之根,它又与男性的阴茎相互指涉,象征着男性的生育。因此,森林还象征着人类最原初的性欲。在《原野》中,森林意象有着对立的悖谬性,由起初的原始、神秘魅力转变为恐惧和禁锢的象征。“巨树矗立在原野中,仿佛是那被禁梏的普晓密休士, 羁绊在石岩上。”将森林拟人化为普晓密休士,而普晓密休士却被羁绊在石岩上,这是一个有意味的象征,即人们追寻的远方永远也达不到,原始的生命欲求永远也无法被满足。在最后一幕曹禺又再次加深了这个主题,仇虎在森林中迷失自己而且出现各种幻觉和荒诞的体验,这里的森林呈现出恐怖和严肃的面貌,与前面的象征意义形成巨大的张力。在原始社会,森林正是如此,虽然为初民们遮风挡雨,提供生存资料,但同时也危机四伏。面对这些危险和恐怖,初民们的生命活力在一次次地锤打中变得坚韧不拔,拥有发达的肌肉和强健的身躯,燃烧起熊熊的活力之火,迸发出生生不息的力量,精神上也被陶染得蓬勃向上,这是原始生命力应该有的姿态和力量。曹禺利用森林意象“召唤出这个时代最缺乏的形式”,也是他绽放独异艺术本我和宣泄力比多的出口,他抓住森林这个意象表现人类欲求被压抑的困境,进而呼吁人们恢复日渐消亡的原始生命力,补偿了当今社会所缺乏的对真的追求。

2.红花

著名的艺术心理学家阿恩海姆认为文学作品在运用色彩时,一方面给我们物理视觉上的感知和影响,另一方面,在我们的心里也会出现某种用语言难以表达的印象,这就是色彩意象。色彩与人的心理有某种特殊的联结,因而,色彩意象也成为了沉淀在人们心中的“集体无意识”,成为埋藏在心里的类似生活底片的“原型”。色彩意象在审美意象的表现、作品主题的揭示、主观生命体验的表达等方面有着重要的作用。曹禺在《原野》中设计了大量色彩意象的调度,形成了一系列色彩意象的谱系,尤其在仇虎送给金子花的时候用了大红色,十分耐人寻味。红和花配起来是一个有意味的设计。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带有浓厚的性意味,由花及人,这就象征着仇虎与金子之间的情爱和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红色是一种原始的色彩意象,首先它是血和火的象征。在古代,表示红的字即赤,在甲骨文、金文和篆文里,便是由大和火构成。除此之外,它还是情爱的象征,男性对女性近似心形的臀部进行生殖崇拜,使得心带有强烈的情欲色彩,又因红色是心的颜色,红色自然也点染上情欲的意味。仇虎送给金子一朵红花,那种抑制不住的情欲已经喷薄而出,这对金子是赤裸裸的诱惑,金子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仇虎和金子之间的性爱是人类原始欲望的高扬,人类原初的欲望在此绽放,也是金子和仇虎对抗封建势力压迫的武器,金子勇敢地冲破了封建枷锁,遵从内心的原始冲动,追求爱情。但是最终这朵花破碎了,也就象征着封建势力的强大,仇虎和金子反抗失败,以及原始生命力的萎缩。

二、闭锁式意象

闭锁式意象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封闭、禁锢,不与外界连通。几千年的封建文明以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为基础,这就形成了我们民族闭关、保守、自大、专制的封建文化传统。闭锁式意象与这些特征不谋而合,因此,它象征着封建势力和无形的封建伦理道德,代表着封建力量对作为个体的人的禁锢以及对人的本性的扼杀。

1.老屋

《原野》中的老屋,是一个封闭又隐秘的空间,以黑色调为主,充斥着压抑和阴森的气氛,它是固步自封的封建落后文化的代表,“门旁立一张黑香案,旁边立一焦氏祖先的牌位。”這个老屋,禁锢着焦母,囚禁着金子,更压迫着大星。几千年来的封建伦理纲常以其强大的专制性铸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紧锁着人们尤其是女性的精神和灵魂,被神权、族权、政权和夫权禁锢的焦母在原罪意识的恐惧中自戕和害人,焦母在这个老屋中被异化,并且又在这里释放她残忍的母爱。老屋就是封建势力的化身,每当金子和仇虎偷情时,阎王的画像就会以恐怖的监视力量出现,给金子以震慑力,因此,它是封建伦理纲常的具象化表现。在第三幕,焦母进来捉奸的时候,仇虎慌忙地从窗户里跳出去,奇怪的是窗户并没有破而是只烂了一个洞。跳出老屋,是仇虎反抗封建势力的举动,但是窗子并没有破碎,代表着封建势力依然很强大,仇虎用一人之躯与之对抗显然是微不足道的。老屋这个意象并不是曹禺的独创,鲁迅用铁屋子的意象来形容封建文化对人的禁锢作用,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和深度把批判的锋芒指向这种老屋式文明。因此,老屋意象既是曹禺个体的创造,也是属于他时代的创造。

2.铁枷锁

枷锁是古代套在罪犯脖子上的刑具,代表着所受的压迫和束缚,是封建伦理道德约束人自由的工具。《原野》中枷锁的材质是铁的,在古代,铁就是黑色的金属。从光原理来看,黑色具有收敛和吸纳的性质,可以吸收任何颜色的光,这个特点与封建文化极其相似,封建文化具有强大的包容力,可以将其他文化或者个体差异纳入自己的体系之内,并将个体异化。铁这种金属具有沉重坚硬的特质,这就代表了封建文化的强大,表面是仇虎获罪入狱时受到惩罚带上的枷锁,实质上这幅枷锁就是封建文化对仇虎原始生命力的制约和压抑,仇虎本来是原始生命力的代表,在剧中他一出场却被描述为从地狱里出来的人,这显然是固步自封的封建文明对张扬的原始生命力的恐惧。仇虎挣扎了一生也没有打破自己身上的铁枷锁,他的死表明原始生命力对封建文明的最终屈服,仇虎在野性与理性的矛盾斗争中走向崩溃。《原野》的双重悲剧意识也在于此,它既是对野性的激情礼赞,也是对原欲的深刻悲悯,既是封建文明没落的挽歌又是原始生命力衰败的挽歌。

三、理想式意象

理想式意象是现代文明的代表,它是新兴的与封建文明相抗衡的力量,在三方的缠斗中,现代物质文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它具有双重悖论性,一方面,它是社会发展的方向,象征着诗性的远方和人类理想的沃土,另一方面,它是用底层劳动人民的血和泪铸成的人间炼狱,处处充斥着暴力的血腥与掠夺。它是理想的存在,诗性的远方,但同时也是摧毁封建文明和压迫原始生命力的力量。

1.金子铺满的地方

金子铺满的地方是理想式意象的代表,现代物质文明裹挟着金钱的巨大诱惑力冲击着人类的心灵,对金钱的崇拜就是它的表征之一。在《原野》中,金子铺满的地方出现过许多次,首先在序幕中,“那金子铺的地方,张口就有人往嘴里送饭。”这俨然就是一个天堂,物质充足,金子将它想象成诗意的远方,一个人类的伊甸园,原始欲望在这里滋长,人类精神在这里自由翱翔。这里的金子铺满的地方从物质天堂延伸为精神天堂。在第三幕中这个意象的含义发生了“突转”,在森林中迷路的时候,仇虎向金子诉说“在那块地方整年整月地日里夜里受罪,挨鞭子。”在这里,仇虎揭示出了金子铺满的地方的本质,即它就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化身。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将人异化,它用强大的物质力量冲毁了顽固的封建文明,用强烈的异化力量扭曲着人类的精神世界,压抑着人的原始生命力。金子铺满的地方,一方面充满着丰富的物质财富,另一方面充满着血腥与掠夺。它是人们心目中诗性的远方,理想的乌托邦,是目前为止人类文明进程的最先进的一个阶段。金子本以为找到了原始生命力的栖息之地,却不知在那个充满诱惑的远方是一个剥削与掠夺铸成的世界。这个世界用摧枯拉朽的力量瓦解了封建文明,物化了人的原始生命力,在三者的缠斗中取得最终的胜利。

2.铁路

铁路意象与金子铺满的地方具有同质性,都是理想的远方的代表。《原野》的第三幕中,金子和仇虎在森林中迷路了,仇虎发出怒吼,“出不了林子,就见不了铁道;见不了铁道,就找不着活路。”显然,在这里仇虎将铁路看成是拯救自己的救世主,是通向金子铺满的地方的路径。后来,曹禺将跌路意象进行深化,揭示出它的另一面,即铁路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产物,标志着人类进入工业时代。铁路具有连通性,它的一端是封建文明,一端是现代工业文明,铁路修到老屋和森林边上可以看作是现代物质文明对封建文化和原始文明的入侵,现在物质文明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打破了固守的封建文化,现代物质文明对以原始生命力进行不断的挤压,异化人的心灵。“铁轨铸得像乌金,黑黑的两条,直伸到天际。”铁路的使用加快了人们出行的速度,方便了人们的交流,是速度的象征,但同时也意味着,快速发展的物质将人的精神远远地甩在后面,这也是曹禺所担忧之处,人类精神世界的极度匮乏。在《原野》的最后一幕,仇虎把铁枷锁砸开扔向铁轨并在巨树前面向铁轨自杀,砸开铁枷锁意味着他挣脱了封建势力的压迫,将铁枷锁扔下铁轨意味着只有现在工业文明才能将封建文明彻底取代,在巨树面前象征着仇虎对复归原始生命力的渴望,面向铁轨则表明仇虎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期盼,期盼着它能带领人类向着一个新的阶段迈进。仇虎的死象征着原始生命力在戏剧中的终结在与理性社会的对抗中走向毁灭,从更深的层次看,意味着人在异己环境中失去自我和精神家园。

纵观整部戏剧,原始生命力日渐萎靡,按照封建伦理道德和工业文明体制下构建的“超我”对“本我”進行挤压,原始欲望被压抑。因此,这部戏剧具有双重反抗意味,反抗着腐朽的封建文明,并对现代工业文明进行反思,最终指向呼吁人们复归自己的精神家园,张扬原始生命力,这是曹禺为我们的时代开的一剂良药。当今,人类精神家园荒芜,人们要在各种价值体系的变换中,找到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曹禺呼吁的突破人类生存困境,复归本我,是对世界奥秘的追问和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

(作者单位: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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