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贾平凹《极花》中“老老爷”的形象解读

2017-05-27 19:51刘婧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5期
关键词:贾平凹

刘婧

内容摘要:本文从人物形象分析的角度入手,对贾平凹的小说《极花》中“老老爷”的形象进行全方位的解读,指出他是乡村道德的承担者和文化的传递者,传统旧秩序的维护者和社会转型期的淘汰者。对于这个人物形象的分析可以作为我们解读《极花》、解读中国农村传统的一把钥匙。

关键词:贾平凹 《极花》 老老爷

《极花》是贾平凹2016年的最新作品,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中国西北的妇女拐卖事件。小说以女主人公胡蝶的所见所闻所想,为读者展现了一幅中国旧乡村的真实图景:那里善良交织着愚昧,仁义混杂着冷漠,朴实又夹带着狡猾。小说精心塑造的几十个村民形象,更是把当代农村人的生活方式、生存境况和生命状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在这一群平凡的村民之中有一个颇为神秘的“老老爷”,他仙风道骨,身上既有传统士大夫的色彩,又有古中国“智慧老人”的影子;他德高望重,既肩负着乡村道德承担者的使命,又自觉履行着文化传递者的职责。老老爷这个人物形象的文化意蕴,可以作为我们解读《极花》、解读中国农村传统的一把钥匙。

一、神一般的老老爷:乡村道德的承担者和文化的传递者

在贾平凹的小说《极花》[1]中,老老爷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他知识渊博,知天文,通古字,懂人情,“浑拙又精明,普通又神秘”。他白日写字编绳、夜观天宇星象,他种植葫芦不为食用而是题字,他下河捉蝎子是为了泡制药酒,总之做得都是些很风雅的事情。而全村人对他的尊敬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谁家里闹了别扭纠纷,要让老老爷来评理;谁家添了娃娃,要请老老爷来取名;谁有个头疼脑热、邪气入侵,要找老老爷出主意;每年的二月初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要排着队来老老爷家“拴彩花绳儿”;每年到了老老爷的寿辰,全村人都提着粮食来给老老爷拜寿,“所有人都高兴地喊:万寿无疆!向老老爷的窑涌去。”

王斯福认为中国当代村落的领导制度存在两种基本类型:“其中一种类型的制度只是基层政府的行政,另一种是由下而上的‘传统权威以及他们在文化知识与地位上的声望等级。”如果说圪梁村村长是前者的代表的话,那么老老爷就是后者的化身。可以说,老老爷是全村共同信奉的传统权威,还有研究者认为老老爷“是一个兼具家族长老、乡绅和巫等多重身份的权威和偶像”。老老爷辈分高、地位尊、知识多、年龄大,他自然而然地就担负起村里“传统权威”的使命。对天地,他看历头,算年景;对人间,他取名、赠字、敬极花;对鬼神,他解梦问征兆。可以说,老老爷作为地方权威,他可以平衡着乡村的天地人鬼神秩序。

作为村里唯一的文化人,老老爷自然而然地承担了为全村人起大名的任务。从老老爷起的名字来看,总离不开“仁”、“义”、“理”、“智”、“信”等字。“仁义礼智信”即五常之道,这是儒家思想的精神核心——以五常为伦理原则,用以处理与谐和作为个体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组建社会。这就是老老爷所信奉和弘扬的为人处事之道,他认为恪守五常之道才是保证村子正常运转的基本条件。一个村庄的延续,还在于它有着生生不息绵延的地方性传统和信仰。老老爷带领全村人拴彩花绳儿过二月二就是一個民俗仪式,这个老人已经通过年复一年的仪式将自己与全村人的福祉联系在一起。由此看来,老老爷相信自己在圪梁村的权威和声望,也自觉地承担着他的责任。

老老爷所推崇的种种美德无一不是农耕文化的道德意识,这种道德理想及其蕴含的人性力量,正是“老老爷”这一形象的文化意味,坚守传统的道德理想也是贾平凹最基本的文化立场。

二、不可依赖的神:传统旧秩序的维护者

《极花》一书是以被拐卖女性胡蝶的命运遭际为主要叙述线索的,而本书中胡蝶与老老爷之间的关系也成为我们解读老老爷形象的一个重要因素。

胡蝶被拐卖到圪梁村之后,就关在老老爷隔壁的窑洞里。老老爷德高望重、见多识广,从表面看来不具有攻击性和威胁力,所以他就成为胡蝶放下心理戒备的第一人,胡蝶甚至视他为同情者甚至救星。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老老爷真实的一面表露出来——当胡蝶被黑亮施以强暴后求助于老老爷,他只是给她看葫芦上面写的一个“德”字——“德”是旧社会对于妇女的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认为妇女无须有才能,只需顺从丈夫就行。老老爷给予胡蝶的便是“顺从”、“贤德”的暗示。胡蝶在得知怀孕后绝望无比,向老老爷求助,他却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孩子或许也是你的药。”就转身离开——再次劝说胡蝶“顺从”、“认命”,不仅如此,他还暗中捍卫胎儿的安全,当发现胡蝶喝苦楝子水堕胎时,老老爷便不顾一切地跳出来揭发,甚至导致帮助胡蝶的麻子嫂被“打断了骨头”。我们以此断定老老爷的立场:他可以对胡蝶充满关切和宠爱,但首先胡蝶必须接受和顺从自己被卖到圪梁村的命运。闲来无事的时候,老老爷让胡蝶看星空,通过星象暗示她的命运,胡蝶在他的指引下看到一大一下两颗星,“这么说,我是这个村子的人了……命里属于这村子的人,以后永远也属于这村子的人?”从“看星”到“认星”的这一系列过程中,胡蝶完成了对于被拐命运从“抗拒”到“认同”的最终转变。而也是那一刻,胡蝶终于认识到“是他让我看星的,……他是在沼泽上铺了绿草和鲜花骗我走进去,他是把我当青蛙一样丢进冷水锅里慢慢加温!”从而开始对老老爷的“善意”提出质疑。

在村人眼里,这位半神半人的老人使正义、公理、秩序的象征。但他真的堪当拯救者的角色吗?深入分析发现,他所坚守的传统文化中除了彰显善,也充斥着恶——混沌的善恶浑融一体,维系着乡村表面的和谐。在老老爷的生命哲学里,可以有一杆明称去辨别村民的是非。但是当圪梁村人延续后代的行为与胡蝶的个体自由诉求发生冲突时,他选择了维护前者,不仅毫无仁慈之心,甚至还助纣为虐。由此得知,老老爷所维护的就是圪梁村的秩序,他并不在乎这秩序是否规范是否合法;他所争取的就是圪梁村村民的利益,他也并不在意这利益是否合理是否人道。

三、被逼下神坛的老老爷:社会转型期的淘汰者

《极花》的作者贾平凹也说,他“不想把它写成一个纯粹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故事”,关注重点在于“城市在怎样地肥大了而农村在怎样地凋敝着”。作者也在痛惜农村不可挽回的凋敝,而他笔下的老老爷本身就是一曲时代的挽歌。

小说中的农村并存着三大系统:老老爷代表的儒家文化系统、村长代表的基层行政系统和立春、腊八代表的新兴经济系统。在改革时代以来,乡村受到了城市的文化冲击,传统的儒家文化系统逐渐衰微,取而代之的是经济系统的需求与发展。《极花》中有一个细节值得玩味,毛虫去镇上两天,把瘫痪在床的老爹扔在家里没吃没喝。三朵伸张正义扯着毛虫来见老老爷,让毛虫认罪。毛虫说:“他又不是庙里的神。”三朵说:“他不是庙里的神,但他是老老爷!”毛虫说:“他能给我一碗饭还是给我一分钱?我认他了他是老老爷,不认他了就是狗屁!”老老爷讲求儒家的道德教育,而村里人却在追求物质生活,正如小说中本来拿来写字赠人传播文化的葫芦被人偷走食用的情节。从乡村道德与物质的冲突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儒家已经没有能力在农村建构完整的符号系统和统一的共同体了。在这个中国农村从传统的礼俗性的乡土社会向现代的法理性的乡土社会转变的过程中,仅仅靠传统的文化权威是无法改变乡村的“利益化”进程的——传统的道德理想在现实的变革中受到了空前的挑战,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礼乐崩溃、道德瓦解的乡村社会。

而那些恪守传统道德理想的老一代农民与现代乡土社会的冲突也在不断加大,他们虽然拥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和人生哲学,也在竭尽所能去保全传统文化,保全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生活规范,但是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他们有时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自身旧有的一套生活法则已经不能去适应新兴的现代社会。因此他们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原有的威望也失去了效力。最后,他们终将会在历史洪潮的裹挟下被逼下“神坛”。

四、结语

就像贾平凹过去的作品中往往都有一些负载着传统文化的人物一样,老老爷身上显然也投射着古老的儒家文化,他既是古老而贫穷的圪梁村的“精神导师”,也是呈加速度溃败的乡村中传统文化守护者的象征。

毫無疑问,老老爷或者说诸如老老爷此类的人物的生成,乃是依靠了深厚的乡土文化长时间的浸泡与熏染,更是中国乡土文化的代言人和传承者。但是,面着现代化的强劲冲击,乡村世界的衰微与溃败或者说最后的消亡恐怕也都是无可逃脱的命定之事。伴随着乡村世界的不复存在,老老爷们恐怕也就只能成为旧时代里一声遥远的叹息。

参考文献:

[1] 贾平凹.《极花》 [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文中所有引文均参照本书.

[2] 王斯福.《帝国的隐喻》[M].赵旭东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5页.

[3] 何平.《中国最后的农村——<极花>论》.载《文学评论》[J].2016年第3期.

[4] 贾平凹.《极花后记》,载《极花》 [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

(作者单位:济南护理职业学院公共基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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