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杠也是杠

2017-05-30 10:48冯与蓝
阅读(高年级) 2017年11期
关键词:小队长本子作业本

星期一早上,我刚想出门,爸爸忽然对我说:“我发现一个规律。”

看他的样子,神秘兮兮,欲言又止,我很好奇:“什么规律啊?”

爸爸说:“我发现你每个星期一都有点倒霉。”

这是什么话,谁的爸爸会说自己的小孩倒霉!

“这话不是我讲的,”爸爸说,“是你自己说的,你每个星期一放学回家,都会说,哎呀,今天真是倒霉死了!”

“真的吗?”我狐疑地看着爸爸——其实我不太喜欢“狐疑”这个词,但是我找不出一个词形容自己满脸问号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要么你上学路上好好想想。”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过马路当心。”

然后我就一边走一边想。

上个星期一,数学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整整六分的一道应用题,我空着没有做,其他题目我全都做对了,差一点就是一百分。要是这道漏做的应用题难一点,我还可以安慰自己,偏偏简单得要命,简单得用脚都能做对。我徐超逸个人历史上第一个数学一百分就这么没了,你说我倒霉不倒霉?

上上个星期一,我教李冉折纸飞机。李冉这家伙,看上去蛮聪明,动手能力一点也不行,他折的飞机头大身体轻,刚一脱手,就直接掉到地上。我帮李冉折好飞机,对准机头哈口气,轻轻向前一抛,纸飞机飘飘荡荡,顺着风向飞出窗口,一直飞到在底楼巡视的教导主任张老师头上!李冉说,你的水平太高了,那么现在怎么办?我心里比他还紧张,嘴巴上说反正张老师不知道是谁扔的,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了一会儿,张老师走进我们教室,手里拿着那架纸飞机——确切地说,当时纸飞机已经不再是纸飞机,它又变成了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五(3)班徐超逸……”谁让我用练习本封面折飞机呢?真是太倒霉了!

上上上个星期一,下课的时候,我在讲台前学黄佳佳唱歌。黄佳佳是我们班唱歌最好的女同学。我学黄佳佳唱歌一点恶意也没有,我学她唱歌,只是因为好玩。我学得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刚唱了两句,底下大笑的同学们忽然都不笑了。他们脸变得太快,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要是我反应过来,马上闭嘴不唱,可能情况就会好很多,但是当时我唱得摇头晃脑,声情并茂,根本没发现金老师已经站在门口了。李冉这个人,一点也不讲义气,要是他朝我使个眼色,没准我还能少唱两句。现在好了,除了倒霉,我还能说什么呢?

上上上上个星期一……

我一边走一边想,好像我每个星期一真的都会倒霉啊。那么今天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呢?

想到这个,我有点紧张。不管怎么样,小心些总归没有错。我就像一个怀里揣着定时炸弹的人,不知道炸弹什么时候爆炸,又不能告诉其他人,只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去。

我的同桌冯与蓝对我的表现深感奇怪。

“咦?”她说,“你今天正常得吓死人。”

听她的口气,好像我一定要在讲台前扭来扭去唱歌,折了纸飞機飞到楼下去,给老师批评个十次八次,我才是真的我。

换作平时,我一定会说:“什么叫正常得吓死人啦,你又没有死!”

我还会说:“看见正常人就要吓死,你肯定不正常!”

她一定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于是我们又要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

但是今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想说的话就在嘴边,我硬是咽回肚子里。

谁叫我每逢星期一就倒霉呢,俗话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一个字,忍。

冯与蓝看见我刚张开的嘴又马上闭起来,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肯定奇怪得要命。她对朱伟业说:“你看看,今天徐超逸是不是有问题啊?”

朱伟业用他一贯坚定的语气说:“他每个星期一都有点怪兮兮的。”

毫不夸张地讲,整个上午,我真是做到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要是我一直保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说不定一整天就这么太太平平地过去了。没有想到午会课上会发生那样的事,搞得我整个下午都慌里慌张,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午会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进行了一次小队长的推选。不是大队长,不是中队长,只是小队长。

这个学期,我们班转走了一位同学,空出了一个小队长的名额。金老师说,只有一个名额也要认真对待,大家先说说心目中的最佳人选,然后再投票表决。

换作平时,我肯定高高举起手,大声说:“我要推选李冉!”然后同学们哄堂大笑。

李冉怎么可能当上小队长,他听见我推选他,肯定满脸通红,红得像猪肝一样。

李冉脸红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我的手快要举起来了,但又忍住,我告诉自己,不可以随便举手,要记住今天是星期一。

我把右手插进裤袋,不让它举起来。

这时候,李冉站起来说:“我要推选徐超逸!”然后同学们哄堂大笑。

我的脸到底有没有红,我自己是看不见的。我只觉得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凉。

吴斌说:“我也推选徐超逸!”他把“也”字说得特别响,坐下去的时候还朝我挤挤眼睛,好像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盛卫国也跟着举手,说:“我……我……我也推选徐超逸!”

盛卫国有点口吃,平时说话很慢,激动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今天居然把我的名字念得一清二楚。

金老师说:“看起来推选徐超逸的同学很多。”然后她问我同桌,“你觉得呢?”

冯与蓝说:“徐超逸是去年转学来的新同学,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学习上嘛……”她瞟了我一眼,“还是有点进步的。最主要的是,他待人很真诚,同学有困难,他肯主动帮助,就算有时会帮倒忙,态度也是热情的……”

同学们又一阵大笑。我敢百分百肯定,这个时候,我的脸一定红得像猪肝一样。

最后,我竟然真的以很高的票数当选为小队长。金老师把小队长标志别到我的袖子上,同学们一起鼓掌。就像做梦一样,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你明明看得清楚,听得清楚,偏偏觉得眼前的事情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感觉左手臂不对劲。有点酸,有点麻,还有点痒兮兮。我把手臂抬高,放下,再抬高,再放下,好像比平时重了好多。

朱伟业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当个小队长……”

我说:“我哪里紧张!”

为了表明我的不紧张,我决定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即使下课也不大声说话,不手舞足蹈,以免被人说:“瞧,才当了‘一条杠就激动了!”

李冉笑嘻嘻地走过来,好像有话要对我说。我一本正经地问:“什么事?”

“哎哟——”李冉叫起来,“你的脸板得像包公一样!”

回到家,还没放下书包,妈妈就先看到了我手臂上的“一条杠”。

“咦——”她用手指著“一条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来形容妈妈的表情是有点俗了,她发现的是比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更新的大陆。

我的左手臂又开始酸酸的、麻麻的。

“怎么回事啊?”妈妈大惊小怪地扯住“一条杠”,看正面,看反面,像在做文物鉴定。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说,“有点莫名其妙。”

妈妈的脸顷刻间挂了下来:“你老实说,是不是把谁的‘一条杠拿回来玩了?”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天天都希望我进步,做梦都想听见老师表扬我;可一旦我真的进步了,她又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就是不可能。

我没有很委屈地跟她争辩,大声说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一条杠”,凭什么小看我,凭什么冤枉我。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换一种方式跟她交流。于是我很冷静、很沉着地告诉她,谁会把别人的“一条杠”拿回家玩啊,“一条杠”有什么稀奇,我们班有八个“一条杠”!

妈妈说:“‘一条杠是很多的,但是你戴‘一条杠是第一次,难道我不该大吃一惊吗?”

话虽这么说,据我观察,她大吃了绝对不止一惊。

吃晚饭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拼命往我碗里夹青菜,还时不时看看我的“一条杠”。

我只好随便她看。难道我可以说:“妈妈,你不要再看了,看得我难过死了!”我能这么说吗?

我猜这是因为妈妈念书时没戴过“一条杠”的关系。她自己说的,她上学比别人早,成了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别的同学上课坐得笔挺,她一个人坐在第一排吃手指头。

从小当班长的爸爸就比妈妈坦然多了。“一条杠”挂在我手臂上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多看一眼。

爸爸的表现也叫我不解,我倒是希望他多跟我聊聊,问问我怎么戴上了“一条杠”。是他发现我每个星期一都要倒霉的,那么现在我戴了“一条杠”回来,他难道不想发表一下看法吗?

爸爸什么也没问,还和妈妈聊起了单位的事。

我只好慢吞吞地把饭吃完。

妈妈又大吃一惊:“你居然把青菜吃光了?”

“是啊,怎么了?”

“你不是最讨厌吃青菜吗?”妈妈说,“每次你都要剩下好多,说再吃就要吐了。”

妈妈每天孜孜不倦地往我饭碗里夹青菜,说青菜有营养,难道不是希望我能吃光吗?我心里这么想,没有问。“一条杠”挂在手臂上,我不大关心别的问题。

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自言自语:“奇怪了……”

我看看爸爸,他好像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我想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

他发现我在看他,“嗯?”他抬高眉毛,表现出疑问的神色。

我摸摸头,抓抓脖子,不知道怎么讲。

“有话对我说?”

“是的……也不是……唔……算是吧……”

“到底是不是?”

我发现自己的确很反常!

我对爸爸说:“这个‘一条杠让我神经有点紧张!”

爸爸说:“你也会紧张?”

当然,谁都会紧张,即使是我徐超逸。

但是,徐超逸居然在为“一条杠”紧张,我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徐超逸了!

我的意思是,要是我戴了“两条杠”“三条杠”,那么我紧张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只有“一条杠”!

“你是担心自己当不好小队长?”

“怎么可能!”我说,“小队长,人人都会当的,我怎么会当不好?”

“那你为什么紧张?”

“因为我不想当小队长,他们硬要我当,我觉得很麻烦,所以紧张……”我越说声音越轻,自己都觉得不像话。刚刚上学的时候,我羡慕那些戴标志的大哥哥、大姐姐,就用红色水彩笔在手臂上画了“一条杠”。本来要画“两条杠”,我嫌画起来太麻烦,就很谦虚地画了一条。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想当小队长?

但是,当了小队长,要每天收齐一个小组的作业本,要轮流负责值日生劳动,要在犯了错误的时候被老师和同学说:“你还是‘一条杠哦……”想想就觉得麻烦,连头都要想痛了。

“但是你说小队长人人都会当的。”

“是人人都会当的啊……”

我不说话了,爸爸也没继续问下去。我的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为什么反而糊涂了?

第二天早晨,我背好书包,想把小队长标志戴到左手臂上去。

给自己戴标志有点难度,我拧着脖子,很吃力地试了几次,不是戴歪了就是别针别不上去。

“我帮你戴。”爸爸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一条杠”,“我觉得‘一条杠还蛮有意思的,你看啊,你把它去掉一半,它也是‘一条杠,你把它竖起来,它还是个1……”

“只不过是个1,”我嘟囔着,“而且一不当心就回到了0……”

“1回到0,只是少了1而已,但是你有了1,就可以变成2,变成3,变成4……一直变下去。”

“那要是变成2,变成3,变成4以后,还会不会回到0啊?”

“你想得还蛮远!”爸爸说,“不一定,也许会的,有这个可能。”

“那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已经是0了,那就再争取1,反正已经有经验了,应该不难吧。”爸爸帮我理了理书包肩带,“好了,快点走吧,过马路小心。”

我走到门口,有点不放心,回头又问:“那么0会不会变成-1啊?”

“哪来这么多问题!”爸爸眼睛一瞪,“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我只好背着书包去上学。

从今天开始,我要负责收齐小组的作业本,再把整理好的作业本交给课代表。听上去,这件事情只要分两步:收齐本子,交给课代表。但是,只有我才知道,要把本子收齐,会有多大的困难。因为我以前就是全组交作业最慢的一个。

我交作业慢不是没有理由。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一到交作业,我的书包就变得非常大,结构变得异常复杂。作业本明明放在专门放作业的那一格,常常翻遍了也找不到,我只好找遍每一个隔层,恨不得把头都钻到书包里去。也不是每天都找不到作业本,有时候很快就找到了,只是我不想那么快就交给小队长,我会把作业本捏在手里,假装递给小队长,小队长伸手来拿,我很快把本子移开,小队长会说你快点把本子给我,我就再假装一次。我的反应蛮快的,小队长经常扑到东,扑到西,累个半死,作业本还牢牢捏在我手里。每天早上,我不是在找本子,就是在和小队长玩抢本子游戏。小队长不承认是在和我玩游戏,每次抢不到本子,他就会大叫一声:“不交拉倒!”然后把手里的作业本交给课代表。我只好乖乖地把作业交过去。

我把书包放下,深深吸一口气。我想,要是有人说作业本找不到,我就说我来帮你找。反正我积累了很多藏本子的经验,肯定马上能找到。要是有人想跟我玩抢本子游戏,也不要紧,根据我的判断,我们这一组没人比我反应更快,他们一定抢不过我的。我想得清清楚楚,然后走到第一排,还没等我开口,坐在第一排的黄佳佳就把作业本交给了我。我拿好作业本,走到第二排,看见周文俊正埋头翻书包。很好,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我捋起袖子,刚想说我来帮你找,周文俊猛一抬头,兴奋地说:“找到了!”立刻把作业本塞到我手里。朱伟业就更别提了,他早早地把作业本放在我的课桌上,还很热情地招呼坐在最后一排的刘浩:“要收作业了,快点把作业本找出来!”刘浩也不含糊,动作干脆利落。几乎就在眨眼间,我们小组的作业全收齐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有点想不通。

我把语文作业交给冯与蓝——她是语文课代表。我说:“今天怎么交得这么快……”

冯与蓝说,不,她几乎是叫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准时交了作业!全班就数你最慢!”

这我倒没想到,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她又说:“收本子不难,明天放学值日轮到你负责,這才是考验。”

一说起值日,我立刻想起以往每次值日,我和李冉举着扫帚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我们总要为谁当孙悟空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只剩下李冉“大闹天宫”,那么就让李冉一个人去闹,我们只管自己打扫,他玩累了,没劲了,肯定只好乖乖扫地。可是,万一我管不住自己,也想玩了,拿了扫帚和李冉噼噼啪啪地打起来,怎么办……戴“一条杠”简直就像打“超级玛丽”,只能一关一关地过,弄不好卡在哪个关口,横竖过不了关,那就只好重新再来。谁说当“一条杠”轻松?

我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到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免有点兴致勃勃。虽说到目前为止,“一条杠”仍然只是“一条杠”,可是你真的不能小看它,没准你给它一个支点,它还能撬起整个地球呢。

(文字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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