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创作的起点与风格奠基之作

2017-06-02 13:06魏海燕
出版广角 2017年7期
关键词:风格村上春树起点

魏海燕

【摘要】《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作,这部作品充分展示了他的文学理念和写作风格,奠定了他所创作小说的后现代特征、叙事策略、语言风格、写作技巧及都市文学属性等基调。村上春树借鉴现代英语小说简洁明快的特点,对小说文本进行了革命性的变革。

【关键词】村上春树;《且听风吟》;起点;风格

村上春树在文学界的地位,可以从近几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他都是最热人选这一文学事件中窥见一斑。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1Q84》《海边的卡夫卡》等长篇小说长期位列很多国家的畅销作品榜,20世纪90年代,他的著作陆续被翻译成中文出版,迅速在大陆和港台掀起“村上热”,热度持续至今。村上春树的作品整体基调轻盈,少有战后日本文学作品中的阴郁沉重气息,这是他小说的基本风格。《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处女作也是成名作,这部作品充分展示了他的文学理念和写作风格,是他创作的起点。这部小说“既可以作为当时的读者何以受到其吸引的样本,同时也可以用作讨论他后期创作的参照。其中包括的那些主题已经预示了村上春树最重要的几部作品的产生”。本文将重新解读村上春树的这部处女作,剖析他的文学生涯和作品风格。

一、《且昕风吟》:村上春树创作的起点与文学宣言

在没开始真正创作前,村上春树只是一个“每天听听音乐、空闲时候看看书罢了”的文艺青年。迫于生计,他全力经营一家小店,几乎没有写字的习惯和时间。但是,有一天他动了写小说的念头,他这样描述他创作的起点:“没有写伟大小说的念头,也没有写让人感动的东西的愿望。我只是想在那里建造一个能使自己心怀释然的住起来舒服的房间——为了救助自己。同时想到,但愿也能成为使别人心怀释然的住起来舒服的场所。这样,我写了《风》这部不长的小说,并成了小说家。”村上春树在文学生涯的起步阶段,没有宏大的目标,没有刻意准备,但不经意间就写出了奠定其在日本文坛独特地位的成名作。日本文学评论家丸谷才一评价《且听风吟》是“以日本式抒情涂布的美国风味小说”,并认为青年村上春树写出这样的小说表明日本当时的文学趣味开始发生变革,而村上春树是这种变革的先锋。

村上春树怀着释怀、谦虚的心态写下的这部处女作无意间成了日本文学趣味变革的代表性文本,而村上春树也借助这部成名作表明了自己的创作理念,小说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他的文学宣言。“写的时候我始终有一个想使自己变得自由的念头……即使身体自由不了,也想让灵魂获得自由——这是贯穿我整个写作过程的念头,我想读的人大概也会怀有同样的心情”。这是村上春树2003年在接受林少华采访时说的一段话,这时他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作家,因此这样的话对于很少公开谈自己文学理念的他来说,是很难得的。当我们再读村上春树成名作《且听风吟》时,可发现他的这种文学理念早在第一部作品中就已显露。小说的开篇可以看作序言,村上春树借“我”这个主人公阐述了自己的生活及创作体验。主人公在近三十岁的人生经历中“不知多少次被人重创,遭人欺骗,给人误解,同时也经历了许多莫可言喻的体验”,因此他准备“一吐为快”。从这些借主人公口吻说出的“创作缘起”中,读者能看出村上春树是要把创作当成“让灵魂获得自由”的手段。小說文本自然随意的叙事语调正对应了村上春树的文学趣味,即“平静地、从容地、优雅地、低调地、随意而有节制地诉说着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心绪、自己的情怀、自己的思索、自己的生命体验甚至纯属于自己的个人话语”。

二、《且昕风吟》:村上春树文学风格的奠基之作

文学作品的风格指作家创作的总体特征,是作家及其作品与他人区分的重要标志。村上春树作为世界知名作家,其作品风格尽管有早期风格、中期风格和后期风格的区分,但各时期的作品都延续了部分相似的风格。这部分相似的风格成为识别村上春树文学作品的重要标识,其在《且听风吟》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1.小说的后现代特征

按照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中对后工业社会的定义,日本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已进入后工业社会。与后工业社会相对应的文化是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对社会生活的影响表现在方方面面,在文学艺术领域尤为明显。村上春树成长于这个时代,他对后工业社会及后现代主义深有体会,因此他创作小说时,文本会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特征。后现代主义小说的首要特征是具有浓厚的消费文化气息,主人公和其他人物不再为宏大的目标而活,而是在消费过程中传递他们的喜怒哀乐。比如在《且听风吟》第23章中,主人公做过一个统计:“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五日至翌年四月三日之间,我听课三百五十八次,性交五十四次,吸烟六千九百二十一支。”这类描述充分展现了消费主义文化的基本理念。村上春树中后期作品中的大多数主人公是以消费者的姿态出现的,消费成为他们存在的证明。但消费主义文化只是《且听风吟》这类后现代主义小说的一个明显外在特征,小说文本中意义的消解、价值的消解才是其本质特性。

意义的消解也就是自我的消解,即作品中主人公和其他主要人物失去了自我存在的证明,人物陷入“迷失一寻找一迷失”的循环过程。《且听风吟》的情节与传统小说史诗般的情节对比来看相对简单,书中断断续续讲述了“我”暑期带着学潮后的疲劳,从东京返回老家神户的故事。《且听风吟》不连贯地交代了“我”、酒吧店长杰与鼠之间的友情,以及“我”和一个喝醉酒的四指女孩之间短短18天没有结果的恋情。故事中幻影般的家庭成员、荡然无存的亲情关系,反映了人物在精神和现实中的迷失状态。在《且听风吟》中,村上春树采取了碎片化的叙事方式,读者看到主人公生存的世界是偶然的、无根据的、多元的、变幻莫测的。《且听风吟》没有固定讲哪一个人的故事,比如一会儿讲作家哈特菲尔德,一会儿讲鼠,再一会儿讲“我”,并且每个人的故事都没有结果,讲到中途就断了。按照现代小说的逻辑来看,《且听风吟》叙述的故事内容严重缺乏连续性,但这正是村上春树为日本小说开创的后现代主义范式,也是他此后进行小说创作延续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2.虚构文本与史实融合的互文性叙事策略

互文性,也被称为文本间性或者互文本性,其基本内涵是每一个文本都与其他文本互为镜子,每一个文本都是吸收与转化其他文本形成的。文本之间相互参照,彼此牵连,进而形成一个潜力无限、具有多种可能性的开放型文本网络。作为一种诞生于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文本理论,互文性理论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被发达国家的文学艺术创作者借鉴。村上春树发表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处女作《且听风吟》,不论是主动借鉴还是无意识借鉴,都表现出明显的互文性,这也成为村上春树之后大部分作品的风格。

《且听风吟》的互文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小说文本与史实的互文上。小说最直接的历史背景是1968年到1969年发生在日本的全国学生运动,小说直观呈现了学生运动失败后,“我”这类年轻人在后运动时期的无所适从。小说没有把历史叙事停留在学生运动阶段,而是向前追溯到二战时期。在第1章中,“我”叙述写作的理由时,很突然地提了一句二战的相关内容:“我共有三个叔父,一个死于上海郊区——战败第三天踩响了自己埋下的地雷,活下来的第三个叔父成了魔术师,在全国各个有温泉的地方巡回演出。”在第28章中,“我”回顾了朋友鼠的父亲的血腥致富历史,这正是日本上流人士发战争财的典型代表。文本中另一个关键人物杰氏酒吧的店长杰,是一个日语说得比很多日本人还流利和俏皮的旅日中国人,他的酒吧在小说中充当了故事展开的舞台,成为“我”这种对历史与现实充满迷茫的青年的“乌托邦”和栖息所。村上春树把杰这一人物还安排在他之后的作品《寻羊冒险记》和《1973年的弹子球》中,杰的一生都与侵华战争、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等战争紧紧纠缠在一起。杰在这几部作品中传达了爱与和平的愿望,历史和现实通过杰衔接起来,他成为“我”和鼠这些迷茫青年精神上的父亲。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后的创作表现了强烈的历史书写欲望,这首先体现在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去中国的小船》中,20世纪90年代他创作的《奇鸟行状录》更是将战争的集体记忆与作者的个人记忆纳入小说文本。可以说,从创作伊始,村上春树就通过将日本的政治与历史作为叙事背景的方式来映照当代日本人的精神危机,并在小说中以隐蔽和无意识的艺术形式呈现这种关怀。由此可见,村上春树在创作起步阶段的作品中就形成了把虚构文本与史实融合进行互文性叙事的风格,这种风格打破了时间界限,带给读者无限的想象和反思空间。

3.简洁幽默的语言风格

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正文的开头部分以“我”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语言观:“直言不讳是件极为困难的事。甚至越是想直言不讳,直率的言语越是遁入黑暗的深处。”在接下来的小说文本中,村上春树以直言不讳的风格展开叙事,语言简洁明快,这在人物对话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在《且听风吟》中,人物对话较少,主要对话发生在“我”与鼠以及“我”与无小指少女之间。人物对话的特色是句子短,直接省略了说话人,这在当时的日本文学中是很少见的。比如“我”第一次和无小指少女对话就相当简洁:“‘谁……你是?‘不记得了?……‘解释一下!‘从哪里开始?‘从头啊!”这类对话看起来简单,却生动地把人物性格与形成这种性格的经历映射出来。“我”是一个有好几次恋爱经历的情场老手,而女孩戒备心很强,因为她受过伤害。

“我”与鼠初次见面的对话也很简洁。在第4章中,“我”和鼠喝得烂醉,车撞到公园围墙上,两人都没有受伤,从车里爬出来后开始正式对话:“‘喂,咱们可真算好运!‘瞧嘛,浑身完好无损,能信?‘不过,车算报废了。‘别在意。车买得回来,运气可是千金难买。‘你是阔佬不成?‘算是吧!一村上春树通过简单的对话,将鼠对世事、对自己人格甚至生命的满不在乎,以及这个人物精神上的空虚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简洁明快是村上春树语言的基调,而幽默则是村上春树主要的语言特色,这样的基调和特色在《且听风吟》中相当鲜明。在第20章中,“我”提到父亲时有这样的对话:“哪里,父亲的鞋。家训:孩子必须擦父亲的皮鞋。‘良好习惯。‘嗯。应该感谢你父亲。‘我是经常感谢,感谢他仅有两只脚。‘感谢他仅有两只脚。”对话把“我”对父亲的不满诙谐地表现出来,但话语中又透露了无奈与苦涩。小说中,主人公“我”介绍了自己的三个叔父,第一个病入膏肓,活像一只狡黠的猴;第二個在上海被自己埋的地雷炸死;第三个战后以耍猴卖艺为生。这段对叔父的描述,幽默中充满嘲讽,表达了“我”对父辈们既同情又颇有微词的复杂情感。提及自己作品的幽默性,村上春树说:“我希望自己的写作风格达到的第三个目标是幽默。我想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也希望能使他们汗毛直竖、心跳加快。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我会非常高兴的。”

4.都市文学属性

村上春树成长的时期是日本战后经济迅猛发展的时期,与都市化、商品化高度发达同步的是普遍存在于发达国家的个人精神危机。村上春树成长于都市,对都市生活和都市人,尤其是都市青年的生活状况、精神危机有切身体会,正是拥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和成长背景,其作品多表现出当代日本都市青年的孤独和失落感。比如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就以都市青年的情感生活和公共生活为视角。《且听风吟》故事发生在1970年夏,1969年“全共斗运动”的失败使“我”与鼠这些参与者像迷路的羔羊,精神处于彷徨、无奈、失落、痛苦的状态中。“全共斗运动”失败后,日本的大学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经历精神上的痛苦后,大多数学生放弃信仰,消极地开始新的生活,小说中的“我”就是其中一位。暑期过后,“我”决定回东京上学,而“我”的朋友鼠则选择放弃以往的生活,因为他认为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了。鼠选择离开大学,同时也离开这座城市,与过去彻底告别,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都市文学“正是在‘自我发现和‘主体发现的隙缝中,思考一个艰难而复杂的现代人对现实的体味,力图真实地描绘出这一过程”。《且听风吟》从情节到结构再到细节和寓意,都属于严格意义上的都市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日本的纯文学严重衰落,可以说,村上春树等青年作家的都市文学给日本文坛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村上春树1985年出版的小说《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用两个“我”在同质与异质环境中的频繁交替,揭示了现代都市人希望从生活的重担中解脱出来,寻找超越现实人生的自由并得到慰藉的渴望。村上春树之后的大多数作品延续了都市文学“失去一寻找”的主题模式,因此村上春树也可称为日本都市文学的代表性作家。

综上所述,《且听风吟》奠定了村上春树小说的后现代特征、叙事策略、语言风格、写作技巧及都市文学属性等基调,是村上春树为摆脱日本小说文本平实、语言拖沓等困境,借鉴现代英语小说简洁明快的风格,对小说文本进行的革命性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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