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道》为什么这么红?

2017-06-02 13:16云也退
财经 2017年12期
关键词:黑德旁观黑奴

云也退

怀特黑德造出了这种传奇的气氛。这是他最成功的地方。气氛渲染到位,科拉的结局如何,哪怕被媒体剧透了也不妨碍人们去抢读的热情

早已成为历史的灾难,仍然会被作者们拿来,编故事刺激读者。我读过的,像宗教裁判所题材的小说,北美大搜巫题材的小说,都是这么来的。最近,新科普利策小说奖获奖作品《地下铁道》,我也读过了一通,写的是19世纪中期,两名黑奴利用废奴主义者开发的地下铁道网络逃离南方,遇到各种险象,各种障碍,各种迷途,结果女主角逃出生天。作者科尔森·怀特黑德自称他从萌发灵感到完稿一共写了16年,实际上,我觉得之所以需要这么久,也是因为他一直在找最合适的时机出版此书。

在奥巴马执政的最后一年,《地下铁道》出版,奥巴马和欧普拉双双写下好评。这是时机之一。时机之二,《为奴二十年》《月光男孩》这两部影片连续摘取奥斯卡奖,已经把黑人题材给带热了,《地下铁道》又赶上了这一班车。

怀特黑德是黑人,不过他的出身很好,上过名牌作家训练班,相片上的他目光炯炯,一派成功人士模样。然而,被他写的那些黑奴,过的则是“非人”的日子,不但被白人欺负,自己人之间还互相凌辱,而怀特黑德写的主角,一个名叫“科拉”的黑人小姑娘,在这个环境里学会了用沉默、旁观来隐身,让别人注意不到她,作为自保的手段。

黑人写黑人,一般都得有切身体验。上世纪黑人文学的代表作《土生子》,作者理查德·赖特从小在施行种族隔离地区的贫民区长大,他写一个在城市边缘苦苦支撑的黑人“大个托马斯”的困窘经历,可谓得心应手。比赖特小几岁的另一位黑人作家拉尔夫·艾利森出身于一個没有明显种族主义的混居地区,因此,他在其《看不见的人》里写了一个无名黑人寻找美国梦的始末,此人身上缺少了黑皮肤人的苦难本能,却多了一层美国式的自由感。

对比之下,《地下铁道》的作者对其故事完全没有第一手的经验,但是他知道读者爱看什么。他把黑奴的逃亡当成传奇故事来写。这个传奇始于男主角——黑奴西泽来找女主角科拉,提议一起逃亡。西泽说,“地下铁道”已经修到附近,希望科拉同他一起走。他说,她会给他们带来好运气,因为科拉的母亲就曾逃亡,始终没有被抓回来。

也许怀特黑德最初想的不是表达某种黑人的声音,或者盘点一段历史是非,追究种族问题——这个美国文化最大的母题——的根由,而是写一个好看卖座的故事。科拉虽为黑奴,却是一个旁观者,既旁观黑奴所受的苦难,又旁观黑奴社会里的“桩桩乐事”——音乐、舞蹈、竞赛、寿筵、新生儿的降临等等,被欺凌和压迫并不是黑奴唯一的标志。科拉既是戏内众生里最弱的一个,又是一个善于不动声色观察的早熟女孩,适合唤起观众—读者的认同感。

奥巴马和欧普拉的背书是《地下铁道》讨巧的明证。不过不能否认作者本身的水准够得上完成一本出色的类型小说,如果“逃亡与追击”可以算作一个类型的话。“地下铁道”本身是个传说中的逃奴网络,并不是像举世闻名的巴黎下水道网络一样是一个真实的东西,只停留在19世纪废奴掀起热潮时人们的口耳之中,给黑奴以解放的希望,怀特黑德将它写成一个实物,但他也并未把线路的全貌画出来,只是通过科拉的眼睛,去描述她所看到并走过的那一部分铁路的样子,小女孩的描述,有时候让人觉得像是她在做一个梦,且担心她很快就会醒来。

怀特黑德造出了这种传奇的气氛。这是他最成功的地方。气氛渲染到位,科拉的结局如何,哪怕被媒体剧透了也不妨碍人们去抢读的热情。在科拉奔逃时待过的地方里,有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时刻,一时间,她被安置到开明白人的家里做仆人,有宿舍,可以受教育,还能赚钱,简直不能再好了;也有过被幽闭在阁楼里,终日不得下楼,只能通过窥视孔观看外边的白人世界的时刻。各种经验带有各自的气氛,也各带着一个未卜的前途——追猎逃奴的人不知何时就会到来,掩蔽所不知哪一天就会暴露。站在读者的位置上,主角一旦开始逃,我们就从未能有过完全放松下来的机会。

紧张感一直持续到最后,科拉在一辆车上醒来,得知自己已经来到了北方。她是自由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但自由的到来只是赶车人随口的一句话,告诉她要去加利福尼亚。这样的结局符合“挺住意味着一切”的价值观。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匹配现代成年人的人生经验了。

(作者为书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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